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霸宋西门庆》全集 作者:三王柳   泱泱大宋,水深火热,朝政腐败,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外族觊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且看我,凭手中长剑,青锋三尺;唤世间好汉,铁血一心。虎贲三千,复收燕云旧地;龙飞九五,重开华夏新天! 1.1 穿过你的棺材我的手 北宋大观年间,山东清河县有一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这西门庆家中开着生药铺,赚些钱后就去结交官府,收买贪吏,情熟后便开始包揽词讼,放高利贷,一时间横行无忌,因此满县人都怕他。 数年搬运,西门庆渐渐地发迹起来,家中当真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也有大象口中牙,清河县中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奉承一声“西门大官人”。<风得意的时候,却一下子死了! 原来,那一ri西门庆突然起兴,便骑了白马,马前玳安马后平安两个小厮跟随,前往勾栏院中去寻相好的粉头李娇儿。一梦了无痕,等李娇儿睡醒过来,朦胧着将西门庆一推时,西门大官人居然僵硬着一骨碌直跌到了床下,再也爬不起来。 李娇儿“嗷”的一嗓子,全清河县都听到了。 等胡太医火急赶来,也不用针灸也不用诊脉,一看之下长叹一声:“西门大官人去了!” 西门庆这一死不打紧,只抛下娇妻孤女空守着金山银山,却是无依无靠。这不,他平ri间结交下的那一帮酒肉朋友,便勾结着他的两个舅子,拿着假造的借据到西门庆的灵堂上“讨债”来了。 西门庆的妻子吴月娘,是个贤德人,被自家的两个亲哥哥伙着西门庆生前的结义兄弟们一番胡搅蛮缠,顿时便束手无策,只能抚棺大哭,凄然道:“夫君!夫君!这就是你生前为下的好朋友!好兄弟!你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一看他们!” 痛哭声中,未钉死的棺材盖子突然“咯吱吱”作响——两只惨白的手推开棺材盖子,直直地伸了出来! 灵堂中瞬时间鸦雀无声。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大官人“噌”的一下,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众人又是“嗷”的一嗓子,声如雷震。那些超度亡魂的和尚、帮忙的伙计、西门府的家人奴婢、前来上祭的老亲故友、气势汹汹要债的舅爷兄弟……大家只恨爹妈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一个个跑得动的跑,跑不动的爬,转瞬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满地跑丢了的鞋,一片狼籍。 棺前孤零零的,只剩吴月娘一个人呆在那里,凭着今ri被一干小人逼出的勇气,支撑着兀立不倒。她心中只是暗暗地念:“这是我的夫主,他不会害我的!就算他死后变成了什么东西,他也不会害我的……” 她今ri实在是被一班小人凌逼得苦了,即使现在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僵尸猛鬼,也要先死死地抓住了再说。 棺中熟悉的身影向棺外一跨,身子却有些摇晃,眼看便要摔倒。吴月娘想也不想,伸手便扶住了他。那人影昏暗之中向她微微一笑,似乎意颇嘉许,月娘心中猛地大跳了起来——因为一扶之下,她感觉到死去的夫君本应该僵硬的身躯却依然温暖;而他一笑之间,呼出的气流吹起了唇边的散发,那分明就是活人的气息! “扫三灾救八难大慈大悲的观自在菩萨,难道是您怜惜小女子悲苦,因此将逝去的夫君又还了给我吗?”月娘心中默默地祝祷着。 “扶我到阳光下走一走!”西门庆突然开口道。其声虽低,却让月娘的眼泪都流了下来,本以为生离死别再不能得闻的声音,此刻听来简直就象佛经中所诵唱的那样——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扶着吴月娘步出灵堂,仰望天空,节令正是九月鹰飞之时,但见天青如水,阳光灿烂,极目处好一片空茫辽阔。 “原来,没有被工业污染的天空,竟然可以蓝成这个样子!”秦梦溪心中暗暗地感叹。 这一刻,秦梦溪知道自己已经穿越了,自己那也不知道应该称作前世还是后世的灵魂,在一座苦死的黑狱之中跟随着一位老道长,穿越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跑到了现在的这具身体——或者应该说是尸体之上。 “如果开新书的话,这小说的类别就应该选‘穿越重生’了?我穿越,他重生。”曾经是一个扑街写手的秦梦溪自得其乐地笑了一下,“可是——我是秦梦溪,他是谁?” 直到现在,秦梦溪连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时代,重生到了什么人身上,还都不知道呢! 他只能通过一个写手敏锐的观察力,得到对这个世界的初步印象——清新的大气,没有污染的天空,显然这里离工业时代还很遥远;处身的高堂华屋,气势峥嵘轩峻,庭院中的树木湖石,充满了蓊蔚洇润之气,显然这里是一个富贵人家;身边扶着自己的女子虽是素服,却难掩天姿国se,一双粉嫩的小手温软如绵,显然是从没做过粗活的夫人主子;而自己,从这一身好皮囊就可以看出,过着的必然是席丰履厚、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掌心中虽然布满了老茧,但却不是握锄握耙的受苦痕迹,而是舞刀弄剑所留下的铭印。 秦梦溪忍不住微笑起来,从前世穿越重生到这个没有污染的富贵之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福,自然也包括齐人之福喽!秦梦溪忍不住向身边扶着自己的女子看了过去,却见她睁着剪水双瞳,正痴痴地看着自己,目光专注,象是两泓幸福的深潭。 秦梦溪脸上一红,赶紧把头转过了一边。对他这种宅男来说,这种温柔的目光所蕴涵的杀伤力,是绝对致命的。虽然他笔下写生过好多千姿百态的虚拟美女,但一旦真的身临其境,他发现自己居然是有贼心没贼胆! 却听那美女莺声燕语道:“夫君,你……” 秦梦溪唯恐她问出什么匙大碗小的事情来,自己答不出来时,岂不是露了马脚,因此抢着先发制人,愣愣地问那美女道:“我是谁?”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是谁?”,但这一问对美女心灵的杀伤力太大,一念温柔之下,就改问“我是谁?”了。虽然这一问不免显得自己很蠢,但美女在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听此一问,那美女只急得颜se更变:“夫君!你竟忘了自己是谁?!你可记得,我是谁吗?” 秦梦溪心道:“女孩子真是本位主义,老公失忆,她不告诉我是谁倒也罢了,却反问起她是谁来了!我只知道你是我老婆,可你是谁,我怎么知道?” 当下捧头做殚jing竭虑状,借此机会,转头向棺前看去。人死棺前必有灵牌,高姓大名,都在上面写着呢! 一看之下,正如五雷轰顶一般,原来那灵牌上的字个个遒劲挺拔,写的却是——民故先严西门公讳庆大人之灵柩! 秦梦溪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自己既然穿越到了宋朝,怎么没变成写《梦溪笔谈》的沈括,却变成后世家喻户晓的大恶人西门庆了? 情急之下,秦梦溪只觉得心口发堵,眼前发黑,大叫一声“我命休矣”,仰天便倒。这正是: 只说西门得富贵,最怕武松寻干戈。却不知秦梦溪xing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三王柳有话要说——各位看官,网站2013年1月推出的活动,本书上架后,元月份的读书是免费的,就是您订阅花了多少k币,会在二月份返还。又,热心书友发起了有奖订阅活动,凡是收藏送鲜花的看官,只要您在本书的粉丝荣誉级别达到了学徒,就可以申请领取一个时尚jing美的纪念4gb优盘,数量只有100个,先到先得,祝大家开卷有益。) 1.2 我就是西门庆! 昏迷之中,前世和今世经历过的诸般情景纷至沓来,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乱闪,时古时今,亦古亦今,让秦梦溪如堕入了一个荒诞的梦中,诸般大悲喜、大烦恼、大苦楚,情情不尽,数数分明,却不知何处才是个尽头。 恍惚中,又看到了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带着自己行走在云雾之中,秦梦溪紧赶慢赶,想要跑到他身边去问个明白,却不防那老道长把头一回,脸一变,喝道:“孽障!还不纳下命来!” 秦梦溪大叫一声,从云雾里真跌了下去。猛睁开眼,却见屋子里阳光明亮,鼻尖前方却有明晃晃一柄利剑,剑气森寒,正指着自己的哽嗓咽喉。 “苦也!”秦梦溪心中一声惨叫,“想我西门庆并没有害死那武大郎,霸占了潘金莲,怎的那武松这就上门来赶尽杀绝了?如果就这么死了,到了yin曹地府,也是酒糟鼻子不吃酒——枉担了个虚名的冤枉鬼!” 但一愕之下,却发现有些古怪。眼前的这个武松身材魁伟倒是不假,却怎么生了好一部大胡子,还穿着一身道袍? 正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却听得床边屏风后有女人一声欢呼:“道长果然法力高强,驱除了邪魅后,将我家官人的xing命救回来了!” 想也不想,秦梦溪便道:“月娘快逃,此人是来要我xing命的!” 面前的道人徐徐收剑,蓦然间长笑道:“无量天尊。铁船有风飞黑海,月朗星稀故人来,西门大官人可还认得贫道吗?”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张脸飞快地掠过,秦梦溪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你是清河县城外玉皇观的观主吴宗嘉,法名道真的便是!” 吴宗嘉捋须长笑:“哈哈哈!然也!” 秦梦溪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武松!这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刚从噩梦中惊醒,却险些又被喉头利剑唬掉了我西门庆的魂魄!” 一念方生,全身不由得一颤:“我是秦梦溪呀!怎么突然间,却又自称起西门庆来了?”闭上了眼睛深深吸气,只觉得脑中如ri落江湖白,chao来天地青,一片混沌中,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秦梦溪,还是西门庆了。 他在这边发呆,吴月娘在那边恭声道:“请问吴仙长,我家官人,可万安了吗?” 吴宗嘉拂尘一摆:“如今邪魔尽去,西门大官人魂魄俱已归位,他也记得贫道之姓,也记得夫人之名,自然是已经平安康复了!” 月娘在屏风后深深下拜,哽咽道:“仙长大恩,今生今世,西门家不敢或忘!” 吴宗嘉急忙还礼:“哎呀呀!如此大礼,这可当不得!当不得!……哎呀!这个!贫道且到大厅上,和大家伙儿吃杯茶去……”说话同时,避开了月娘的大礼参拜,吴宗嘉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去了。 出了门,吴宗嘉赶紧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暗道:“无量天尊啊弥陀佛!幸亏贫道我装神弄鬼的时候,那西门大官人清醒了过来凑趣。否则,今天玉皇观的招牌,就算是砸在我吴宗嘉的手里了……” 不说吴宗嘉暗中庆幸,且说屋中的吴月娘早已来到秦梦溪榻前,秋波澄澈,凝望着他道:“官人……” “月娘……”秦梦溪身不由己地回应。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三不知的已经把美女的手给握住了。 “西门庆!你这个大se鬼!”秦梦溪刚在肚子里骂了一句,就觉得软玉在手,香泽微闻,小宅男的灵魂已经轻飘飘飞到了九霄云外,模模糊糊中脑海里却生出了一个念头:“做西门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此念一生,心中就是一惊,清醒过来的他正要把这邪念和掌中美女的玉手一起甩开,但手上一暖,吴月娘已经反过来抓紧了他的手。秦梦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道:“苍天在上!这可不是我不放她,是她不放我!”于是,小宅男心安理得了。 也可能是过了三年,也可能只过了三秒钟,朦朦胧胧中秦梦溪抬眼一看,却发现吴月娘已经是泪流满面,这一下他可慌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握疼你了吗?” 月娘急忙拭泪:“官人哪里话?月娘只是一时心酸……啊!官人这两ri……这两ri辛苦了,我且让灶上的雪娥做些清淡的饭菜送上来……”一边说,一边急急地去了。 秦梦溪一仰身,又躺回了床上。雪娥?既然有了西门庆,有了吴月娘,那再来个孙雪娥又有什么可奇怪的?过些ri子什么李瓶儿、孟玉楼、潘金莲再接踵而来……旁人也就罢了,那潘金莲可是刀口蜜,舔不得,胆敢勾搭她?那绝对是非要了亲命不可! 用力抱紧了头,秦梦溪忍不住咬牙切齿,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象秦梦溪多些?还是象西门庆多些?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件关键的事情来——金瓶梅里的西门庆可是只活到三十三岁就死了,而今年是大观四年,现在的西门庆已经是二十五岁了! 万一金瓶梅象生死薄一样掐准了西门庆的寿数,那他就只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八年了! 这个恐惧象秤砣一样压在他的心上,他无法将这看成是无稽之谈,既然都已经穿越重生到西门庆的世界来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真的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又一件倒霉事情被他想了起来——明年就是大光棍年,政和年,1111年,明年过后也不知是十五年还是十六年,金灭北宋! 就算他西门庆逃过了三十三岁的那一劫,可到了金灭北宋的时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我该怎么办?秦梦溪呆呆地看着床帐顶部,他仿佛在那上面看出个时钟来,时间一到,那三根长短不一的针就会掉下来,化作达摩克利斯宝剑断人的xing命! 秦梦溪闭上了眼睛——烽火、狼烟、鲜血、马蹄、金鼓、战旗……最后是月娘刚才那一张泪流披面的脸! 秦梦溪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跳到了地下——唔!西门庆的身手还真不错! 看着墙壁上铜镜里那张英气的脸,秦梦溪心chao澎湃! 既然上天把我送到这个时代,就有我必须去做之事。那么,就让我象八年后就死一样,去为了生而战!我不要天残地缺,我不要国破家亡,我只要身边的那张脸开心地笑着,就算是酬谢她执我之手,为我流泪那一瞬间的温柔! 深深吸了一口气,秦梦溪一拳击碎了铜镜。 “从今天起,我就是西门庆!大宋,我来了!”这正是: 一朝兴亡蕉下鹿,千载情仇壶中天。要知西门庆如何行事,且听下回分解。 1.3 上应天星 正当秦梦溪化身的西门庆意气勃发的时候,吴月娘带着丫环们端上了几味以粥为主的清淡饮食,看到鹗立矫矫的他和墙上破碎的铜镜,月娘大吃一惊:“官人,你怎么下地了?这铜镜却又是怎么回事?” 西门庆悠然道:“这镜子挂了许多年,也该换换啦!” 吴月娘听不出他的一语双关,她只觉得,既然夫君可以打拳踢腿,这正证明着他身体已经康复;而那面铜镜,反正值不了几个钱,另换一面便是。 想得通达,心里便是欢天喜地。当下月娘招呼着丫环们一面安席,一面收拾地下的残铜碎片,月娘亲自把箸,服侍西门庆饮食。 那些丫环们原本见到主人炸尸,个个唬得魂飞天外。但自家身娇肉贵的主母在他身边站了半天,倒也没被他兜头啃了几口去,大家的胆子这才稍稍壮了起来。既然主人连美味的主母都不吃,自己这干人的韧肉粗皮,想必他老人家是万万看不上眼的。 因此大家战战兢兢,旁边伺候。近距离之下,却发现主人不但没有变成青面獠牙,比起从前来反而更加英气勃勃了许多,就是对主母的态度,也温存了不少。 西门庆刚举起筷子,却又放了下来,问月娘道:“月娘,那武大郎还活着吗?” “武大郎?”月娘一愣,“可是咱们清河县中,那个浑名‘三寸丁谷树皮’的?此人当然活着,便是咱们家中,也是天天早上都要作成他炊饼的生意。” “如此甚好!”西门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要武大郎还活着,那武松的刀子再快,也飞不到自己的脑袋上来。这一来不但避免了一场杀身之祸,而且还可以心无挂碍地结交自己仰慕了千年的打虎英雄,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心中高兴,胃口大开,西门庆狼吞虎咽,吃了来到北宋后的第一餐美味佳肴。等他意犹未尽的从餐桌上抬起头来,却见月娘正关切地看着他:“官人,吃好了吗?” 西门庆笑道:“水满八分,器便稳;人饱八分,身便安。娘子尽可放心!” 月娘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请官人速去前厅会客,大家已等候多时了!” 原来,西门庆死而复生,早已轰动了整座清河县。在确定西门大官人没有变成吃人的僵尸猛鬼后,便有好事者纷纷上门求见,再加上月娘请来给西门庆诊病驱邪的医生、和尚、道士,现在的西门府已经成为清河县的交际中心了。 蓦地,西门庆心中灵光一闪:“我要做大事,只愁名声不显,臂助不多,今ri我西门府上清河县名流云集,我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仔细思量,觉得此计中倒也没什么破绽,当下便拿定了主意。 月娘见他突然间低头沉吟不语,正准备催促,西门庆早已长身而起:“若让大家久候,岂不怠慢了贵客?快服侍我净面更衣,我这便要出去了!” 一番忙乱后,西门庆直入前厅,进门便拱手向四方作揖唱喏道:“有劳各位久等,小可西门庆在此陪罪了!” 目光一转,却见玉皇观的观主吴宗嘉,满面笑容,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大家围在zhong yang,只有永福寺七十余岁的住持道坚长老,带着两个徒弟远远地坐着。吴月娘请僧道两家来府上驱邪,道坚长老念经默祷,无有灵验,那吴宗嘉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因此出尽了风头,这让道坚长老心中如何能够服气? 除僧道两家外,厅中还坐着胡太医、何老人、蒋竹山、任后溪、赵捣鬼等人,这些人都是医生,月娘在西门庆晕倒之后,满清河县拘人,但凡与“医”字沾个边儿的,泥沙俱下玉石俱焚,全让她一股脑儿的请进西门府里来了。 医者之后的尊位上,坐满了清河县里德高望重的耋耄老人。这些老人整ri闲着无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赶上西门大官人死而复生的传奇,因此一个个蹒跚而来,无论如何也要在历史的见证者名单中加上自己的名字。 甚至衙门里都来了人。清河县知县李达夫派来了几位西门庆的熟人——县丞乐和安、钱斯成,主簿华何禄、任良贵,典史夏恭基,司吏钱劳,都是被西门庆用钱喂熟了的。 西门庆进门一打招呼,大家纷纷还礼,分宾主落座后,县丞乐和安先抢着道:“大官人,你这一番死而复生,却是因祸得福,连今年咱们清河县的县志上,都要添上重重的一笔,大官人也算是青史留名了!要想县志编得好,就不能不请问大官人——却不知那yin曹地府,是何等世界,大官人可还记得详细吗?” 霎时间,大厅中所有人期盼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门庆的脸上。 西门庆站起身来,向四下里拱手道:“小可西门庆,这一番身入yin司,历事甚多。其中有记得的,有忘了的,有能说的,还有不能说的,却要请各位父老乡亲恕罪了!” 众人一听西门庆果真在阎罗殿中滚了一遭儿,俱都来了jing神。世人无不怕死,死后的世界虽然被佛家道家宣扬得jing彩无比,却没有哪一个胆上生毛的敢亲身下去看看。今ri有西门庆去后又回来了,不由得大家不心痒难挠。当下便有人催促道:“西门大官人快快请讲!” 西门庆前世天天在网上听单田芳老先生的评书,今天在宋朝人面前学以致用,他可是剑客的身份。当下把手指当醒木在桌上一拍,开口道:<院李娇儿家,睡得正熟时,朦胧中却见一对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在床前高声道:‘西门大官人,我家大人有请。’小可听得有大人传唤,不敢怠慢,忙起身穿衣,随二童子出了清河,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座城池。此时渐觉睡醒,抬头看时,那城上有一铁牌,上书三个大字——幽冥界!” 众人早已料到了九分,但听到此处,还是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 西门庆又道:“正当我惊恐之时,两边却有牛头马面向上一拥,不由分说,把我裹进城池去了。不瞒各位父老乡亲,当时我这不成器的西门庆,差些儿便要软倒于地,再也爬不起来!” 众人一阵哄笑。厅中人都知西门庆素来刚勇,现在听到他自曝其短,对他的言语更深信了几分。 “一路拉拉扯扯,早到森罗宝殿。小可正不知所措间,却有那十殿阎罗降阶而迎,齐声道:‘西门大官人上应天星,乃当世星主,我等早思相会。今ri一见,幸何如之!’” 一言既出,厅中众人皆惊,齐声道:“星主?”这正是: 一口忽悠yin阳界,两手掀翻是非天。要知西门庆如何圆场,且听下回分解。 1.4 第二个星主 客厅中,西门庆正在侃侃而谈。 “不必说各位父老乡亲惊讶,当时我听到十殿阎罗说我是甚么‘上应天星’的‘星主’,也是一般的惊诧莫明。于是便推托道:‘西门庆**凡胎,今ri已是各位大王治下的民户,说什么天星星主的,岂不是折杀了小可吗?’” “有那第一殿秦广王上前道:‘星主已经忘了,在五百年前龙华会上,你饮多了仙酒,和一干神仙醉闹起来,惹得玉帝起了雷霆,王母生了嗔怒,这才将你等一众仙家尽皆贬下凡尘,受世间磨难。’” “小可听了那秦广王之言,将信将疑。有那第五殿阎罗王上前道:‘星主若是不信,森罗宝殿三生石上,旧jing魂俱在,一观便知。’便有黑白无常带我至那三生石上一看,不由我西门庆不如梦初醒!” 厅中众人,只听得心驰神往,典史夏恭基便问道:“却不知大官人在那三生石上,看到了何等典故?” 西门庆故作神秘,凛然摇头:“这个,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有人失望之下,还想纠缠,但却被一耋耄制止:“神鬼无情,莫要妄窥天机,自招其祸!还是请西门大官人往下说!” 西门庆点头道:“小可既然已经明悟了今生前世,方知过去所作所为,全是发昏!于是回到森罗宝殿,和十殿阎罗重新见礼后,小可便问道:‘不知十位仙兄今ri招小弟来,有何要事?’便有那第二殿初江王道:‘星主可知,在那清河县内,还有与你一同下界之人?’” 一言既出,四座再惊,众人面面相觑,无不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小一个清河县,居然出了两位上应天星的英杰;喜的是若自己上应天星的话…… 一时间,厅中众位都是两眼放光,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 憧憬了半天,才有吴宗嘉道:“却不知,那个和西门大官人一起上应天星的人姓甚名谁?却是可说得的吗?” 到了此时,不由得吴宗嘉不胡思乱想——今ri自己拔剑一喝,便将西门大官人魂魄唤回,若不是一会中人,岂能有这等灵犀一点的默契?越想越象之下,忍不住便开口追问,只盼着西门庆能笑着拱手道:“便是道兄你了!” 谁知西门庆却摇头笑道:“道兄何不猜上一猜?” 还未等吴宗嘉答话,便有主簿任良贵叫起撞天屈来:“好我的西门大官人哎!咱清河县虽说是小地方,却也有繁华十里,万户人家,若让我等一个个猜了去,岂不猜老了人?还请大官人发个慈悲,就此成全了我等!” 厅中众人异口同声:“正是此理!还请大官人成全!” 西门庆连忙起身四下拱手:“既然各位有言,西门庆敢不从命?待我将森罗宝殿中诸事讲完,其人为谁,自然水落石出!” 这一来,厅中众人无不竖起了耳朵,唯恐听漏了一字。 西门庆道:“当时我听到清河县中还有一会之中的道友,惊喜之下,亦如同各位一样连连追问。便有那第十殿转轮王笑道:‘若说起此人之名,不但在清河县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在我幽冥界中,亦是赫赫有名——星主可猜到他是谁了吗?’当时小可苦苦思索,我清河县尽有豪杰,但人间扬名倒也罢了,要惊动yin司,却是绝无可能,这一来,却让我如何猜得出来?” 客厅之中,那蒋竹山唉声叹气:“原来,是西门大官人在森罗宝殿苦了脑子,所以才故意在此消遣我等不成?” 西门庆不答,继续道:“见我冥思苦想,便有那第六殿平等王大笑道:‘星主可是正在清河文武榜中翻翻拣拣?却不知,天地之间,人无弃人,物无弃物,便是那草木灰烬之属,下愚顽钝之人,亦有其价值所在啊!’又有那第八殿都市王提醒道:‘方才平等兄一言,此人名姓俱已有了线索,便让我来点醒星主,此人善作一物,能治天下大病!’” 一言未毕,厅中众人羡慕的目光,都向一干医者身上看了过去。众医者欢喜之下,无不巴望第二个星主便是自己。 却听西门庆道:“当时我便沉思那平等王所言——想我清河并无什么文武榜,莫非此人便是姓‘武’?” 厅中众医者面面相觑。他们之中,不但没有人姓武,连姓文的都没有。 西门庆又道:“我又想到那平等王,口口声声,说什么草木价值,莫非此人之名,便是一个‘植’字?” “武植?此人是谁?”胡太医愕然道。 医者中有何老人八十余岁,客厅里数他年纪最长,见事最多。思忖之下,忍不住失声惊呼:“武植?莫不是那武大郎?县中浑名‘三寸丁谷树皮’的?” 西门庆大笑道:“然也!”厅中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啪嗒”一响,典史夏恭基手中记录西门庆所言的一枝笔,已经不知不觉间掉落在地上。 蒋竹山愤然而起:“岂有此理!想那武大郎三寸丁谷树皮一个,说他治得了天下大病,岂不是抬举了他?” 西门庆冷笑道:“蒋兄有所不知,新出笼的炊饼,可以治得饿病!此病天下人哪个没有?便是清高如你蒋兄,一ri之间,少说也得犯上三回!”蒋竹山一时语塞。 司吏钱劳定定神,说道:“大官人莫不是在开玩笑?要知道大官人堂堂一表,凛凛一躯,说是星主,谁人不信?可那武大郎……若他也能当星主,与西门大官人并列,岂不是成了‘蒹葭倚玉树’了吗?” 西门庆长叹一声:“钱兄说的有理,我也希望星主不是武大而是钱兄。但这星主之位,岂是可以开得玩笑的?武大是星主一事,十殿阎罗都已确认,绝无可疑!” 厅中众人无不大失所望,自己不是星主倒也罢了,却想不到第二个星主变成了武大那个矬子!这星主的尊贵程度,顿时在众人心目中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而这正是西门庆所希望的。他想要扬名,但羽毛未丰之前,又不希望名气过大,引起赵宋王朝的jing惕。所以才将武大郎拉来作护身符,就象火焰隐于灰烬之中,待时机一到,便是好一场燎天烈焰!这正是: 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yu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5 地厨星 听得武大郎居然是星主,厅中众人正在发呆,却有道坚长老道:“阿弥陀佛!老衲见那武大郎相貌出众,骨骼清奇,心中早已留意多时,今ri听西门大官人一言,方知是星主降世!这正应了我佛门‘无相’之说——无声无se,神物自晦!阿弥陀佛!” 西门庆喝彩道:“老禅师明心见xing,所言不差。那武大郎本是仙界‘地厨星’转生,否则为何世上三百六十行,他独以炊饼为业?正是其人一灵不昧,便以炊饼入道之故!” 听到此处,吴宗嘉突然追问道:“武大郎既是地厨星,却不知大官人应的又是什么星宿?” 西门庆摇手笑道:“这个却是天机不可泄露!此时不言,ri后自见。不过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我这星主,既不是勾绞破败,也不是扫把丧门,管保不会给各位招灾惹祸便是!哈哈哈……” 众人连连点头,只要西门庆不是那些倒霉的星宿,那么今后不妨处得更亲密些,沾沾星主的灵气。 西门庆又赞叹道:“武大郎那炊饼之功,实在是非同小可!幽冥界中,多有永堕六道轮回,万劫不得超生的yin魂恶鬼,但自从其阳世的亲人在佛寺道观中贡献了武大郎的炊饼之后,一点救苦之灵光,照耀冥界,那些yin魂恶鬼受了这星光接引,凡一心悔过向善者,都投生到积善之地、富贵之乡去了!这一来才惊动了十殿阎罗,一查之下,却发现我清河县中,居然出了两位上应天星的星主。” 厅中众人听到武大郎的炊饼除了疗肚饿之疾外,居然还有如此妙用,无不两眼生光,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却听西门庆又道:“当时小可便埋怨起来:‘此事既然是因武道兄的炊饼而起,十位仙兄为何却把小弟的魂魄拘了下来,撇下我那寡妻孤女,岂不在家受苦?’那十殿阎罗赔罪解释,原来五百年前龙华会上,他们和小可有流觞醉月的风雅,却和那地厨星没什么交集,若贸然将他拘了下来,岂不莽撞?因此才请我身入幽冥,再还阳人世,借我之言,诉十殿阎罗心腹之事。只是这一来一往,却惊动了各位父老乡亲,西门庆这厢赔礼了!” 说着,西门庆健步来到厅心,深深作下揖去。 众人纷纷起身还礼:“大官人使不得!我等无福无禄之辈,枉受星主之礼,岂不折了我等的草料?” 一干人乱纷纷扶起西门庆,重新归座后,吴宗嘉便问道:“敢问西门大官人,十殿阎君yu借星主之口,与地厨星商量何事?这个可说得吗?” 西门庆点头:“这个倒是无须隐瞒!原来武大郎炊饼一出,超度了幽冥中好多亡灵,这一来他虽积了善果,却乱了阎罗法度。因此十殿阎罗才请我转告,今后他这炊饼,却是不能随便再做了,否则长此下去,yin间受苦的恶鬼被他超度一空,那还了得?” 厅中赵捣鬼是一介庸医,虎狼药下杀人无数,赵捣鬼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材料,常以死后身入幽冥为忧。今ri听到武大郎炊饼能救苦救难,早已痛下决心,ri后就是坑蒙拐骗,也要天天买了武大郎的炊饼佛前贡献,以赎自身今生罪孽不可,但听到西门庆说武大郎的炊饼今后做不得了,正是绝处逢生之时,却发现早进了死路,心中之悲愤无望,实非言语可以形容。 众人之中,和赵捣鬼一样,无意有意做下亏心事的人着实不少,这些人早对武大郎的炊饼生了觊觎之心,想要做长久主顾,好保佑自己今生来世,俱都平安。谁知被西门庆那番冰水般的言语兜头浇下,顿时人人心伤若死,丧气垂头。 正暗中哀叹自己无此仙缘之时,却听西门庆又道:“听到武大郎炊饼再不得做,当时小可就觉得不以为然,便向十殿阎罗说道:‘武道兄以炊饼入道,寒寒暑暑,月月年年,实非一ri之功,若因十位仙兄一言而尽废,却叫你我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厅中众人纷纷鼓噪起来:“是啊是啊!不但星主过意不去,便是我们这些凡人,也觉可惜!” 西门庆笑道:“谁知那十殿阎罗早有计较,当下都市王便道:‘这便是我十兄弟请星主前来商量之意。地厨星的炊饼,他做,你销。这一来,既不误地厨星修行,又可借星主锐眼,鉴别yin世阳间之众生,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岂不是两全其美吗?’小可听了,才大笑道:‘如此甚妙!’” 众人本以为武大郎的炊饼吃不成了,现在却有了指望,都欢呼起来,心中便想:“以我和西门大官人的交情……” 西门庆站起来拱手道:“事不宜迟,小可已经答应了十殿阎罗,还阳之后,便要相会武道兄,商定这件要事!各位父老乡亲,西门庆少陪了!” 典史夏恭基站起来:“今ri二星主风云际会,若不记在县志中,岂非清河憾事?大官人,在下……不不不,小人可否能附骥尾,同往一行吗?” 西门庆忙道:“夏大人如此谦恭,却使不得。西门庆虽为星主,却怎能在父老桑梓面前托大?《易经》有云:地中有山,谦。高山自贬其高大,正是西门庆当效法者。各位父老乡亲如若不弃,便请同行如何?” 众人大喜,纷纷道:“大官人之言,正合我意!”于是大家簇拥着西门庆,一拥出了西门府,直上县衙前来寻武大郎的炊饼摊子。 到了县衙前,见了武大郎的炊饼担子,也不知是哪一个脚快的冲前一步,劈头便是一句:“我买二十个炊饼……不!我全包了!”众人一听,如梦初醒,顿时把西门庆丢在了脑后,冲到武大郎身边聒噪起来。眨眼之间,武大郎的炊饼价格节节上涨,原来三文钱一个,要卖到ri落,现在一贯钱一个,还抢不到手。 武大郎是个胆小力怯之人,眼前此情此景如此诡异,早把他吓得呆了。惶急之中,却见有西门大官人分开人群,大喝一声:“各位休得罗嗦,听我一言!”这正是: 谁知今ri怜材意,便是明朝种树心。却不知西门庆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1.6 清河县的拍卖会 武大郎的炊饼担子前,西门庆挺身而出,纷乱立止。 西门庆扬声道:“如今武道兄担中炊饼,约有十余个,若卖与张三,不免薄了李四;若卖与李四,却又恶了张三。因此小可生了个主见,大家何不来一场拍卖?” 围观者面面相觑,便有人问道:“却不知大官人所言拍卖,却是何物?” 西门庆却不答话,只一指旁边卖油翁手中木槌:“这位老丈,暂借你手中吃饭家伙一用。” 那卖油翁这场热闹正看得津津有味,却突然被西门庆点了名,愕然指着自家鼻尖道:“老朽?哦哦哦!西门大官人尽管请用!” 西门庆拎起油槌,在武大的炊饼担子上“咣”的就是一锤,其音震耳,把周围众人的叽叽喳喳声都压了下来,一时间,县衙之前鸦雀无声。西门庆暗暗赞叹:“北宋的木料就是结实,换成千年之后的那些家具,这一锤下去早就开裂走绽了。” 眼看周围人群,西门庆朗声道:“所谓拍卖,便是由我西门庆主持,每个炊饼底价铜钱一贯,凡参加竞价者,可逐级加价,价高者得,如此一来,岂不公平合理?这里再加一条规矩——每人只限竞价一次,每次只限购买一个炊饼,免得有财大气粗者,将仙缘垄断。如此安排,各位父老乡亲可有异议吗?” 众人心下盘算,均觉西门庆这个“拍卖”的法子,新鲜**之余,还最大限度的保证了公平。当下便有多人喝彩:“西门大官人果然是上应天星,能者无所不能。”虽有有钱有势者心中不满,但到底难违众意,反正必有自己一份儿,也就不计较了。 见众人一致通过,西门庆“咣”的又是一锤:“既然如此,大家还等什么?第一个地厨星炊饼,就此拍卖竞价!只要铜钱一贯,一贯铜钱便可保佑生者平安,逝者往生极乐福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广告词还未播完,早有何老人攘臂而起:“我出两贯钱!”司吏钱劳哪肯示弱?大叫道:“三贯,这个炊饼是我的了!”……一时间,县衙门前吵成了一锅粥。只闻西门庆那“咣咣”的锤声不断镇压着场面。 四下里看热闹的人群一时间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无不思忖道:“这些人莫不是中邪了?青天白ri跑来,五贯铜钱一个抢那三寸丁谷树皮三文钱一个的炊饼!啊呀我的天爷爷!竟然变成七贯钱一个了!” 有人看到有西门庆家人来保来旺等都在主人身边帮着维持,便上前拉拉袖子,指着混乱的场面问道:“管家,西门大官人不是死而复生了吗?却不知此举何意?” 众家人成了星主的家人,自觉光宗耀祖,无不面有得se。听到众人见问,当下加油添醋,将西门庆上应天星,地府还魂之事,足尺加三,夸耀了一遍。众人如梦初醒——西门大官人和武大郎同是星主!那这炊饼是非买不可的! 消息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在人群中乱窜。西门庆死后还阳,武大郎炊饼济世,便是有觉得此事荒诞不经而不信者,见了清河县众名流祭起那哗啦啦的铜钱去竞争那三不值二的炊饼之后,也由不得深信不疑了。毕竟从众心理,在所难免。这一来,竞买炊饼的人越发多了。 “二十五贯,二十五贯,还有再往上添的没有?……现在小可开始计数,若数到三还无人加价,这第一个炊饼,就是有主儿的了!一……二……三!恭喜乔大户成为地厨星炊饼的第一个消费者,从此家宅安乐,富贵绵长!”西门庆一锤定音,乔大户喜得合不拢嘴,急忙上前珍而重之的把那个炊饼接了过去。 西门庆手抡油槌,兴致勃勃又开始了第二个炊饼的拍卖。到最后,第二个炊饼以二十四贯的价格被清河县主簿华何禄拍走。 正感叹买不起的人看到炊饼的拍卖价格走低,蓦然间生出了指望。果然,西门庆的限量政策限制了垄断的同时,将购买力也限制了,第三个炊饼以二十贯钱的价格成交。 这一来,便有些心思活络的人,虽然身上一时无现银钱,但他们或脱衣典当,或向商铺借贷,套出现钱便来准备参加拍卖,虎视眈眈的在一旁待价而入场。等第四个炊饼以十八贯的价格成交后,这些人一拥而上,反倒把价钱又抬回去了,第五个炊饼以二十一贯的价格落槌。 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炊饼了,价格也一路下跌。那些有钱的虽然急得眼中出火,但也只能在那时干跺脚而已。 “今ri这最后一个炊饼,却不知花落谁家?”正当众人或纷纷猜测、或摩拳擦掌时,西门庆却已捧着油槌和那最后一个炊饼,送到卖油翁面前:“老丈,今ri借用了你的吃饭家伙,便以这个炊饼为谢。” 那老翁突然间被天上掉下来的炊饼给砸晕了,万般惊喜之下,紧紧将那个炊饼抱在怀里,象搂了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再也不放。看样子,这个倒霉的炊饼势必要成为这老翁家的传家宝,一世也不得履行它治疗肚饿的天职了。 见炊饼拍卖了个jing光,西门庆便朗声道:“今ri炊饼俱已尽了,大家明ri赶早!”众人这才散去,一路沸沸扬扬,便是传说清河县这两位新生星主的平生轶事。 西门庆又到旁边成衣铺中,想要买个盛钱的褡裢,正准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那老板却红着脸道:“西门大官人,小的却不敢要钱,若能有一个炊饼……” 一愕之下,西门庆哑然失笑,看来武大郎的炊饼,必然也将登上清河县的县志,注定是青史留名的了。 西门庆所料不差,没过多久,喜讯传来——贺南溪千户佛前供了武大郎的炊饼,也没跑也没送,突然间就升了新平寨知寨;陈郎中娘子膝下无子,虽养育了几胎,都夭折了。自从送子观音前供上了武大郎的炊饼,不多时有了喜,后来生了个满抱的小厮儿,母子平安,一家人欢喜的要不得……种种灵异,不一而足。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供上武大的炊饼后,反而更倒了霉的。但旁人都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他们心不诚则意不灵,若是一边供着星主的炊饼还要一边在心里念叨“三寸丁谷树皮”之类的谤语,岂能得了神灵保佑?那些倒了霉的人心里有鬼,从此再不敢多说些什么了。此是后话,略过不表。 再说县衙门前人流散去,西门庆掂了掂手中的褡裢,这半ri的收获,少说也有百余贯钱。当下笑眯眯上前,将褡裢向武大郎手中一递,笑道:“武道兄,恭喜发财了!”这正是: 若非武大资材短,怎显西门手段高?yu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7 合伙 这半ri的扰攘,早已让武大郎不知是真是幻,现在怀里又多了沉甸甸的钱褡裢,更让他怀疑自个儿是不是正身陷梦中,可就是做梦,也梦不到这等美事啊! 西门庆见武大郎两眼有些发直,忍不住关切地问:“武道兄!武道兄!”旁边的夏恭基等人听了,也七嘴八舌地奉承起来:“武大官人!武大官人!” 武大郎打了个哆嗦,如宿醉初明,真不知今宵酒醒何处?听到身边人口口声声“武大官人”,武大郎惊得跳了起来,急作揖道:“各位官人,莫要折杀了俺武大!俺是什么材第?怎能当起‘大官人’这样的称呼?使不得!使不得!” 西门庆一把搀起武大郎:“此处不是讲话之所。狮子街桥下酒楼中,小可已备下酒宴,便请武道兄赏脸一行!” 不容武大郎分说,西门庆早已当先挑了炊饼担子,拉着武大郎就向狮子楼行去,夏恭基、吴宗嘉等陪客跟在后面。 以了狮子楼下,里面早并肩接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西门庆生药铺中主事的傅二叔,一个是管事的贲四,两人上前躬身:“大官人,酒菜俱已备办下了。” 西门庆点头,便向酒保王鸾招呼道:“小二哥,这一副担子,先在你楼下寄顿寄顿!” 那王鸾见财神爷西门庆来了,眉开眼笑,上前叉手道:“原来是西门大官人来了!您老人家身体可大安了?便请楼上雅座里招呼,这担子自有小的妥善安置!” 一行人簇拥着西门庆和武大郎上了狮子楼,进了个齐楚阁儿,西门庆、武大郎东向坐,吴宗嘉、典史夏恭基南向坐,县丞乐和安、钱斯成北向坐,傅二叔和贲四则西向斜签着坐了,以备下一刻帮忙着酌酒布菜。 武大郎此时已经成了个木偶人儿,将他提到哪里,他就坐到哪里,尽管已经过了半天时间,他依然没有从现实中清醒过来。这狮子楼他虽然也进来过,但都是应客人召唤,送炊饼上来佐餐的,象现在这么大马金刀的东向坐于尊席上,实在是生平未有之奇,一时间好象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看到武大郎眼神中还是浑浑噩噩,西门庆伸手在他背上一击,笑道:“武道兄还不彻悟,更待何时?”典史夏恭基听得西门大官人这句话说得甚有星主气派,眼前一亮,赶紧抢着记录了下来。 谁知那武大郎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被西门庆一拍,“啊”的一声还魂过来,二话不说,先把手里膘肥体壮的钱褡裢向西门庆这边推了过来:“还给你!还给你!” 众人无不愕然,西门庆道:“武道兄,这些钱可都是你的呀!” 武大郎连连摇头,打死不肯应承:“这这这……这么多钱,我不要……各位官人行行好,这就放俺出去!今天的这个玩笑,却是开得忒也大了些!” 众人连忙将武大郎按回座中,七嘴八舌地解释了一番,只听得武大郎直翻白眼儿:“地厨星是俺?俺是地厨星?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这天星之名,可是能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各位官人莫要和俺作耍了,还是大发慈悲,放俺过俺的生活去!” 西门庆等人赌咒发誓,直说得口干舌燥,武大郎这才将信将疑:“俺真是地厨星?各位官人莫要哄俺胡乱应承了,你们却又来笑俺!” 对着这种憨人说话,实在比练上一个时辰的武功还累。直到此时,西门庆才算是深刻地理解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他有气无力地把钱褡裢向武大郎那边一推:“武道兄,若你不是地厨星转世,若你的炊饼没有那般神效,众人也不会开出这等大价钱,来买你的炊饼了!” 武大郎身子一缩,尽量离那个褡裢远了些,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铜钱,而是蝎子。他嗫嚅着道:“这个……这个可不关俺的事……这些钱,还是西门大官人拿回去!” 这武大郎如此胆小,实出西门庆意料之外,仔细一想,却又在意料之中。其人从小到大,只因个子矮了些,便不知受了多少戏耍奚落,才变成了这么一个杯弓蛇影的xing子,这么绵善懦弱的一个人,却有那么一个英雄磊落的弟弟,想来实在是匪夷所思,正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了。 当下西门庆便吆喝着上酒上菜,心想中国人的关系都是在酒桌子上拉近的,再加上酒壮怂人胆,或许酒过三巡之后,谈话会顺利些。须臾,席呈玳瑁,筵设芙蓉,西门庆便端起酒杯来:“小可今ri地府还魂,一来欢喜与武道兄故友重逢,二来要谢吴道长回魂时助了我一臂之力,三来多多有劳各位费心——西门庆在此以酒致意了!来来来!大家伙儿端起来!走一个!” 众人纷纷响应:“西门大官人请!武大官人请!” 武大郎却是呆呆的,低声喃喃自语着:“俺居然是地厨星?”见旁人劝酒,他也不推辞,“呱”的一口,便喝了个涓滴无存。 一坛酒下肚,众人便开始洒脱起来,武大郎的眼中也泛起了活se。西门庆趁机便提出了“你做我销”的地厨星炊饼营销策划方案,武大郎只是连连点头而已。只是当说到后期分帐时,西门庆说当按一九分,自己一,武大郎九,理由是自己挣钱比武大郎容易些。武大郎当场就不干,脸红脖子粗的要撂挑子回家。幸有众人相劝,武大郎这才重新坐回。 拍着桌子,武大郎定要按自己一,西门庆九来分帐,大家这才发现,这厮喝了酒后,嗓门竟也不低。 嚷到最后,还是吴宗嘉道:“二位星主本仙界莫逆之交,何必在这区区几个小钱上说话?”这才商定了五五分成,又请夏恭基写了一式三份契约,大家还清醒的就签名字,有了醉意的就按手指印,西门庆和武大郎各持一份,吴宗嘉作为保人代表也持一份,众人皆大欢喜。 西门庆便吩咐傅二叔和贲四用心安排此事,一滴油一瓢面,都要尽心,傅贲二人答应着,先退席办事去了。 剩下来的人,吴宗嘉是个最豪爽好客的,典史和县丞更是清河县里挂着号的酒囊饭袋,几人高呼痛饮,最后都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只有西门庆仗着年轻气盛,喝得丝毫不动声se,但胸口也已经有些翻江倒海的意思了。那武大郎虽然也喝了不少,但除了一张斑麻粗恶的谷树皮脸显得有些发红,整个人却是显得若无其事。 西门庆打发着来保来旺等人,先把吴宗嘉等送回,他看着武大郎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问:“武道兄……你……你一个人……还回得去吗?” 武大郎拍着胸脯:“俺是地厨星,没问题!” 二人并行出了狮子楼,武大郎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记着要他的炊饼担子,让西门庆叹为观止了一把。 “西门大官人,俺这便去了。你且放宽心,咱们既然定了约,我武大郎绝对耽误不了你明ri的炊饼!”武大郎一边说,一边把那一褡裢钱扔进空了的炊饼担子里,大踏步挑着去了。 西门庆目送着武大郎稳健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秋风一吹,只觉得肚子里便是一阵天翻地覆。急忙忍着找了个背人的犄角旮旯,“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第一感觉嗓子眼儿被楦大了一倍,这似乎违反了人体学的原理;更有急不择路者从鼻中管涌而出,更是创造了生理学的奇迹!西门庆一边掏着棉织品来自卫,一边洞悟道:“我今ri才知,武大武二确实是亲兄弟了!这俩货骂了隔壁的都是酒jing考验过的,都是特殊材料造出来的!” 手一伸又碰到了袖子里的契约,西门庆顿时便从呕吐狼籍的狼狈中挣扎了出来,大笑道:“哈哈哈!武植已入我彀中,武松还会远吗?”这正是: 只求青松迎风雨,不恋金莲戏浪涛。yu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8 假借据 一觉醒来,才知道阳光扑脸,西门庆只记得自己昨天喝酒喝高了,最后到底是怎么走回家的,他就完全没印象了。 躺在被窝里,只觉得浑身骨节都发酸了,急忙起身,去家中专设的练功房踢了一趟腿,又打沙袋又举石锁,折腾得满身大汗,百脉俱开。月娘早已命家人烧好了热水,西门庆洗漱了,神清气爽的同月娘去吃饭。 北宋时的菜肴已十分jing洁,比现代也未遑多让,而天然的食材更让人胃口大开。西门庆吃饱喝足,真是惬意到了极点,使摆起了老爷架子:“平安,给我和夫人看茶来!” 吆喝了一嗓子,想象中一呼而至的场景却没出现,西门庆有些小羞成怒,心说这家庭服务生实在欠培训,竟然连一点儿主动意识都没有,幸亏这是自家人吃饭,若是待客献茶,岂不丢了天大的面子?今天若不给家中这些jian滑小厮们来个厉害的,只怕他们ri后更要登鼻子上脸了。 于是西门庆把桌子拍得山响:“平安!平安这小猴儿野到哪里去了?” 游目一看,自月娘以下,众家人脸上都露出了奇异的神se,yu言而又止。西门庆心中就是一愣,便问道:“月娘,那平安可是出了什么古怪?” 月娘低头道:“夫君,奴家这便说了,不过你却切不可暴躁。” 西门庆心中苦笑:“看来这西门庆的xing子实在不好,弄得人人都怕,这坏了的门面还得我来给他装修弥补。”当下温言道:“娘子尽管说来,为夫绝不生气便是。” 吴月娘这才娓娓道来。原来,西门庆那天一死,平安就生了二心,遂勾结着西门庆结义的朋友应伯爵、谢希大一干人,盗出了西门庆书房中的印章,伪造了借据,来西门庆灵前讹诈。正吵嚷中,西门庆突然死而复生,那一众小人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一眨眼间便逃出了西门府,这两天更是连影子都不见。 西门庆“嘿”的一声,回想起来,自己这具臭皮囊前生还真交了不少酒肉朋友,在乡间大恶不犯小错不断,道路上众人无不侧目。不过这应伯爵、谢希大做得忒也过份,自己平ri里待他们极厚,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怎的自己刚一蹬腿,他们就来谋算自家的寡妻弱女?一时间怒气暗生,伸手道:“那些借据呢?拿来我看!” 那ri西门庆突然从棺中一坐而起,灵前无人不落胆,大家连跑丢的鞋都不敢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假借据?还是月娘心细,事后一张张尽皆收拾起来,有备无患之下,也不怕将来那些小人再来犯甚么口舌。<梅去到自己屋中,将衣柜里一个花梨木的匣子抱出来。不移时,匣子取来打开,里面一摞借据,西门庆拿起一张看时,却见上面墨迹淋漓,倒和自己的笔迹有七八分相似,写的却是—— “立借契人西门庆,系本县生药铺主人。为因博彩一时手素,故凭保人应伯爵,借到谢希大名下铜钱八十贯,月利三分,入局用度。约至得便之ri,本利交还,如有欠少时,便以家中值钱物件折准。恐久后无凭,立此存照。大宋某年某月某ri。” 借据共有十张,西门庆曾经的那些狐朋狗友互为保人互为债主,盘算下来,西门庆一共欠了这些家伙八百贯钱,还不计利息。 这些借据纸张泛黄,墨迹暗淡,而且上面又是蜡烛油,又是鞋子印,盖上去的印章也是朱红黯淡,看着跟假古董一样逼真无比。西门庆一张张翻过,只是不住地冷笑。 翻到最后两张时,西门庆目光一凝,原来这两张借据的债主名字,却是吴月娘的两个亲哥哥——吴大舅和吴二舅!想到自己平时待那两个舅子家甚是亲厚,年供米月供柴,谁知自己刚死,吴大舅和吴二舅就能勾搭着应伯爵一众小人,为了银子前来凌逼自家的亲妹妹!刹那间,一股无名业火在西门庆心中焰腾腾按捺不住——此等寡廉鲜耻之辈,若不受报应,哪里还算老天有眼? 抬头一看,只见月娘正眼红红地看着自己。想到她丧夫之痛正殷,却又被自家兄长勾结了小人前来欺榨,心中之伤痛,却叫她一个娇弱女子如何禁受得住? 一时间心下怜惜无比,柔情脉动处,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一拍,温声道:“月娘,那些天,可苦了你了!” 平ri间,西门庆就是个浪荡游神,只是伙着应伯爵一众帮闲篾片,在清河县中宿花眠柳,赠锦投纱,把海样的恩情,都交付在一干烟花女子身上,将月娘看得只同草芥一般。 象这一刻的温柔,月娘午夜梦回,也不知期盼了几回?可是,劫火重燃,心中封闭已久的闸门顿时大开,万般滋味直涌上心头——新婚燕尔初的娇喜,被良人冷落时的孤寂,chun闱梦里的寂寞,楼头伴月的凄凉,夫婿身死后的哀伤,兄长反目时的惨痛…… 所有的所有,都似乎在他轻拍自己手背的那一记温柔中得到了补偿,百感交集之下,月娘“哇”的一声,象个小孩子一样哭了个尽兴,那眼泪也不止一行下来。痛哭中她紧紧地握住了西门庆那只示好的手,只觉得有了这一刻的温柔抚慰,从前为他受的那些苦楚,却也是不枉的了。 西门庆没想到自己的一念温柔,却引爆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尴尬无比。想把手抽回来,却是不忍;想反过来搂着她安慰她,中间隔了张桌子,却又不能,一时间狼狈之极,只是笨口拙舌地哄她:“好啦!别哭啦!为夫一定替你报仇!帮你出气!那些欺负过咱们家的人,一个也跑不了他们!” 月娘又是心酸,又是甜蜜,千言万语在胸中滚来滚去,却只是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才不要报仇,也不要出气。只要你能天天象方才那样对我,今生今世,我还奢求什么?” 哄真情流露的女孩子,小宅男秦梦溪可没那本事,把出西门大官人对付勾栏女子的手段来更是万万不可。正没奈何处,却听门上家人来爵门外禀报:“老爷,有请帖在此。”这正是: 一脉柔波怜卿苦,万缕情丝爱君痴。却不知是谁人请客,且听下回分解。 1.9 李达夫 一听到有请帖,西门庆如得了大赦一般,急忙扬声道:“是哪一个?” 来爵道:“是本县知县相公送来的!” 西门庆“哦”了一声,点头道:“你先送到书房去交给玳安,我马上过去。” “是!”脚步声渐弱,来爵远去了。 吴月娘却是个知进退的女子,听到丈夫有外务,她虽然恋恋不舍,但早已把西门庆的手松开了。 西门庆站起身:“月娘,我这便去了。这些借据你且收好,我倒要看看,这些家伙又能蹦跶到几时?” 月娘眼波在西门庆面上轻轻一转,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目之中:“恭送夫君!” 西门庆抽身向书房疾走,一边走一边心有余悸:“眼儿媚!眼儿媚!当真是厉害啊厉害!等闲男子,绝对过不了这一关,早就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了!” 一边想一边心中暗暗烦恼。虽然他已经接受了西门庆这个身份,但他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吴月娘这个妻子。面对姣花软玉,如果说他没有觊觎之心,那是哄鬼的话,可是,他终究还是过不了心头的那一关——这可是旁人的妻子啊! 而且,万一把人家撩拨得跟一团烈火似的,他却在八年之后死了,让人家白伤心一场,那不是坑人吗?倒不如象从前的西门庆那样,一直对月娘冷淡下去,可是——偏偏自个儿还就缺那样的铁石心肠……<水,进了书房后先吩咐玳安去准备出门拜客的衣服,然后打开了清河县知县李达夫的请帖。 请帖中倒也没提有什么要事,只是请西门庆在今天县衙坐堂完毕后,在县衙门中一会。西门庆想了想,不由得笑了笑,遂将来旺传了上来,吩咐他如此如此,来旺点头去了。 须臾,玳安将西门庆出门的全套行头取到。西门庆打扮一新,骑了白马,玳安马后跟随,向县衙门行去。到了正门,知县正在坐堂问案,西门庆不敢惊扰,遂绕到后角门,拿出知县的请帖和自己写的拜帖,让门上人通报。 门子传禀入去,不一时,门户大开,知县的公子亲自迎接,口口声声自称“小侄”,一步一个“怠慢”,将西门庆请入官厅上坐,牵着马的玳安自有管家请去安排。 西门庆虽然交接官府,但他一介白丁出身,从来没享受过这般礼遇,今ri突然破例,不由得点头暗暗好笑:“必然是那话儿发动了!” 官厅之上,那小李公子招呼着送上香茗,摆上时新果品,然后就恭恭敬敬在下首陪坐着说些闲话。等喝过了几盏新茶,却听得前面云板三声,西门庆便知道,李知县退堂了,于是站起来,到官厅阶下站候。 那李公子告着罪,先如飞的跑去给他老爹送信去了。过不多时,西门庆先听到照壁后一阵长笑声:“想不到四泉兄来得这般早,却是兄弟唐突的罪过了!” 西门庆字四泉,平ri里李知县虽然对他颇为优礼,也只不过称呼他“四泉”、自称“本官”而已,今ri却变成了“四泉兄”而自谦“兄弟”,西门庆心里更明白了几分。 须臾,知县李达夫已经转过照壁,和西门庆打了个照面。但见他——脚穿粉底靴,头戴乌纱帽。官衣丝绣飞,玉带玲珑造。案卷公子捧,坐褥丫环抱。嘴尖擅舔菊,眼溜好卖俏。见钱笑盈盈,对民多咆哮。号称父母官,实为豺狼盗。 一见李知县,西门庆便紧赶着上前,装模作样的要施大礼时,早被李知县抢先一把拖住,便勾肩搭背的向内堂中行去,一边走一边埋怨道:“四泉兄,你我兄弟还来这一套?咱们是什么交情?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的所有虚礼一概蠲了去!” 西门庆假惺惺地道:“这可使不得!大人是朝廷命官,小人是一介白身,樗栎之材,安敢仰攀泰山北斗?” 李知县怫然道:“若四泉兄如此谦抑,却是不以好兄弟待我,而是以禽兽待我了!” 西门庆见他沉下了脸,这才收篷道:“既然大人把话说到如此地步,那小民也只好斗胆了!若今后言语中有了逾越之处,还望大人多多恕罪才是!” 李知县这才眉开眼笑,说话也更加随便起来:“甚么大人?纯属狗屁!也不过就是花十年寒窗的本钱买个位子,在任期内连本带利往回搂钱罢了!四泉兄今后万不可再叫我大人,那是叫给别人听的,你尽管称呼我的表字便是,兄弟我的表字乃是‘拱极’。” 西门庆便笑道:“既如此,拱极兄请!” “四泉兄请!”李知县和西门庆一路把臂言欢,满口都是快刀也割不断的交情,直到进了内堂,这才分宾主落座。 等下人端上茶来,饮过头盏茶,西门庆才道:“却不知拱极兄今ri唤小弟来,却有何要事?” 李知县笑道:“难道无事便不能劳动四泉兄的大驾了不成?须知近ri秋风送爽,正是吃鲈鱼的好时节。昨ri江上往来的两个客人,送了我几尾新鲜的鲈鱼,美味不可独享,兄弟我便想着设一雅宴,请一请清河县中的英雄豪杰。说英雄谁是英雄?第一位当然非你四泉兄莫属了!” 西门庆连称不敢,又问道:“却不知拱极兄这英雄之宴上,还请了谁人?” 李知县道:“兄弟我虽然本事平常,眼界却是高的。除了四泉兄之外,便只请了守备周秀周南轩,提刑夏延龄夏龙溪二人,余子皆碌碌矣!” 西门庆“哦”了一声,突然笑了起来:“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我正有一事,想求拱极兄和周大人、夏大人帮忙。” 李知县一听之下,将手中摇着的折扇一合,扇股“啪”的在掌心中一敲:“却不知四泉兄有何为难之事?” 西门庆笑道:“小事而已。虽然小弟出手亦可料理,但若有官府出面,便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些。” 李知县暗中松了一口气,当下便大包大揽道:“四泉兄的事,就是我李达夫的事!便是那周南轩和夏龙溪的话,也包在兄弟的身上!若他们敢不答应,我和他们这两个狗才结斗大的疙瘩,势不两立!”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有人大笑:“说这般大话,也不怕风大搧了你的舌头?”这正是: 知心莫从言上看,画虎当自骨里描。却不知笑者为谁,且听下回分解。 1.10 算生算死 听到门外的笑语,李知县却是哈哈大笑:“原来你们两个狗才早到了!为何不进屋,却做出在门外偷听别人说话的下三滥勾当?” 只听又一人道:“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若不是我等暗中缓行一步,怎能听到西门大官人有事相求我等?拱极兄,今ri这说客,却不敢劳动你的大驾了,西门大官人既然有事相求,便是让我姓夏的破家相助,也是甘愿的。老周,你意如何?” 先前那大笑之人又笑道:“老夏之言,正合我意!”一边说,一边从门外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前面的一个正是清河县守备周秀,后边的那个是提刑官夏延龄。这二人虽是武官,但今天都没有穿本职武服,只作散妆打扮。 当下西门庆便站起来见礼,夏提刑急忙止住,说道:“大官人,平ri间咱们交道虽然打得少,但我和老周早有耳闻,知道你是清河县头一个好男子,兄弟们心下早仰慕不过。只是看到你结交的都是些吃秤砣屙铁水的好汉子,象我们这般没用的你却不理会,咱们自惭形秽,也就不敢高攀了。今ri却是天缘巧合,在拱极兄这里碰上了,既然大官人有事相托,便请道来,兄弟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拱手道:“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笑道:“四泉兄、南轩兄、龙溪兄,都是我李拱极的好兄弟!从今之后,咱们不论官职大小,皆以兄弟相称便是。来来来,且到后园凉亭,咱们兄弟边吃边谈。” 西门庆心中冷笑,面子上却谦逊着,一路你推我让来到后园凉亭。李知县换了一身便装,坐主位相陪,几个清俊的小厮和美貌的使女在亭前侍候。 喝到酒酣耳热之时,李知县、周守备、夏提刑互相使个眼se,李知县手一挥,服侍的人便都退了下去。 夏提刑便道:“四泉兄,此间现在只有你我兄弟四人,你有什么烦心事,这便说了!我等若不能替兄弟作主,那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味儿?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打了个酒嗝:“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又给西门庆满上了一杯,笑吟吟地看着他。 “如此,兄弟便说了。”西门庆于是把应伯爵、谢希大等人如何趁他身入地府,如何盗出他的私人印章,如何炮制了假借据上门讹诈……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吴大舅和吴二舅的名字。 说着西门庆喝了杯酒,冷笑道:“这干小人,我只要捉个空儿,上门去一打一个,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不过若有了众家兄弟相助,这口气出得想必能更痛快些!” 李知县听了笑道:“既是如此,我明ri派些衙役,将这干小人都锁来任凭四泉兄发落便是!” 西门庆摇头道:“这个却使不得!那些狗才中,有几个是和三班衙役混得烂熟的,前脚去抓他们,后脚就有人为他们通风报信,还是劳烦南轩兄和龙溪兄出动一队排军,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叫迅雷不及掩耳。” 周秀一拍大腿:“这事好办!却不知四泉兄弟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若要死的,周围人少时便说他们拒捕,当场格杀;若看的人多,便押进老夏的提刑牢狱里去,那时想要他们怎么死,何时死,就看四泉兄弟你的心情了。” 西门庆恨恨地道:“这几个狗才,丧心忘本,本来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但我家娘子,最是心慈,若听到这几个狗才的死讯,必然知道是我下的手。如果她跟我当面开销,那倒也罢了,最怕她一世不提,却始终在心里替我担惊受怕,那岂不是我的罪过?罢!罢!罢!如今便饶他们一条狗命,只把他们弄个家产尽绝便是!” 夏提刑便道:“四泉兄弟虽然慈悲,但却也不能轻饶了他们!到时老周把人送到我的提刑衙门,当着清河百姓的面,让我好好审审这干小人,也正一正我们清河县的风俗。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大拇指一翘:“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满面是笑:“好好好!经此一案,我们清河县的风俗必定肃然,正是一件德政、善政!就让你我地方文武配合着,将这桩案子办得漂漂亮亮,也见得你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西门庆将酒都满上,执杯道:“拱极兄、南轩兄、龙溪兄为了兄弟如此劳心费力,小弟我铭感五内。更好听的我也说不出来,便借花献佛,敬三位兄弟一杯,小弟我先干为敬!” 李知县连忙跟着一饮而尽,这才悠然微笑道:“此须小事,有什么称得上费心的?四泉兄弟你手掌着那地厨星的功德炊饼,这才是真正的劳心费力啊!” 西门庆笑道:“这个倒也无妨。那地厨星终究是只身一人,就算他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便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手,能做出来的炊饼到底有限。而若不是他亲手正心诚意做出来的炊饼,若不是兄弟亲手送出去的炊饼,也没那么大功德了。所以这活儿虽然琐碎,但倒也轻松,没什么劳心费力的烦恼。” 李知县突然长叹一声:“四泉兄弟你虽然没有劳心费力的苦恼,但兄弟我却有烦恼在身,甚是劳心费力啊!” 夏提刑也叹起气来:“唉!为什么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老周,你意如何?” 周秀“咕”的灌了自己一杯:“唉!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西门庆心底暗道一声:“来了!”当下便不再兜圈子,直接了当地说道:“我看拱极兄、南轩兄、龙溪兄都是既富且贵之命,能有什么劳心费力的烦恼?今ri承蒙三位兄弟高义,若有兄弟我能帮得上忙的,只要三位开口,兄弟我绝不推辞!” 李知县、夏提刑、周守备都是满面喜se,齐齐向着西门庆作揖:“四泉兄弟且坐,听我等道来。”这正是: 展开翻天覆地手,来做擒妖捉鬼人。yu知清河文武烦恼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1.11 烦恼姻缘 李知县是文官,位望最尊,便当先开口道:“四泉兄弟有所不知,我那老娘,是个最虔心向佛的,经年间怜贫惜苦,补路修桥,只清河县各庙中布施,也不知上着多少。昨ri我清河县有两位星主喜从天降,我这做县令的儿子还未闻其详,我那老娘便已知道了——唉!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巴,实在是无孔不入得紧呐!” 西门庆大笑着拦住了李知县的话头:“拱极兄莫再多言,你的烦恼,兄弟已经尽知了。你我且痛饮三杯,稍待片刻,必有惊喜!” “哦?”李知县、夏提刑、周守备正面面相觑间,突然有管家上亭来报:“有西门大官人家的来旺,手捧拜匣,在厅前等候。” 李知县心中明白了三分,当下便笑道:“却不知四泉兄的盛价此来何意?” 西门庆拱手道:“兄弟早知宅上的老夫人是清河县中头一个好善的,这头一份儿功德炊饼,不送到拱极兄府上,却送到哪里?因此早命家人亲自去那地厨星府上守候,炊饼一成,便趁热送过来,请老夫人佛前做个供尖儿,为我清河县功德之先,岂不是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 李知县闻言大喜,忙命家人赶快把炊饼收进去,以解老娘礼佛之渴,又命人取了一贯钱,赏给来旺做喜钱。 周守备、夏提刑见李知县先拔了头筹,正羡慕得抓耳挠腮时,却见西门庆又一拱手,笑道:“南轩兄、龙溪兄,却不知二位有何烦恼,这便说了!”夏提刑和周守备那还有什么客气的?马上一吐衷肠。 原来夏提刑有个儿子夏承恩,小小年纪,却生xing顽劣,不喜读书,只是胡混。请先生算命,说是这夏小公子在野地里疯跑时,也不知冲撞了哪路游神,神灵怪罪,才有此浪荡之灾。夏提刑生平只此一子,爱如珍宝,听到儿子有难,只恨不得以身相代,烧香供佛之余,突然听到清河县出了两位星主,更有功德炊饼救苦济世,哪里还坐得住?便找来好兄弟李知县和周守备商量。三人各有所需,一拍即合之下,才有了今天请西门庆入县衙赴宴之事。 而守备周秀,则是有一桩切身的苦痛。他又娶妻又纳妾,膝下却始终不见一儿半女。符水香灰,也不知吃了多少,神仙佛祖,也不知拜了多少,家中妇女的肚皮,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家中虽然堆金积玉,又有何用?正绝望之时,清河县突有星主降世,而那功德炊饼更是让周守备垂涎三尺,若不是怕冲撞了神明,他早就把武大郎抢进他的帅府里面,为他做特供炊饼去了。 西门庆听了这二人的烦恼,猛然间想起《金瓶》中有关夏、周二人的桥段,便一本正经地道:“南轩兄龙溪兄莫急,待兄弟入定算来。” 手掐法诀坐在太师椅上,一番装神弄鬼后,西门庆对夏提刑道:“令郎之事,吾已尽知了。原来令郎不是冲撞了什么神道鬼怪,而是遇上了仙缘。我清河在大宋之东,便有东方青龙七宿中的角木蛟星君前来,暗中点化令郎武艺。龙溪兄可速速在家中供上地厨星炊饼,未来必有一将星出世。” 夏提刑一听,又惊又喜,连连向西门庆打躬作揖:“既如此,那地厨星的功德炊饼,ri后全仗四泉兄作成小弟。” 西门庆伸手相搀,满口答应。<梅。少时有相者遍相府中婢仆,独言此女有贵相,生就凤冠霞帔、荫子袭爵之命。我也曾思忖那chun梅的归宿,始终不得要领,今ri见了南轩兄,方知这女孩儿的一段富贵,原来却出在南轩兄府里。” 旁边李知县和夏提刑都张大了眼睛,想不到今天请客,却请出一桩姻缘来了。 周秀也眼睛瞪得比李知县和夏提刑加起来都大:“这这这……四泉兄之意是……”<梅,愿敬赠与南轩兄。” <梅跟了周秀后,确实生了孩儿,过得甚是适意。若非有一个陈敬济在中间做了小人,chun梅的结局必然是平安喜乐。西门庆既然发誓要逆天改命,当然要抢在老天头里,玉成他人美事。<梅接到你房里去!老周,你意如何?” 李知县、西门庆等正准备听周秀说“老夏之言,正合我意”,谁知那周秀却破天荒地来了一句:“老夏之言,万万不可!” 众人皆惊,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夏提刑便道:“老周,你喝多了?为何反驳我的提议?” 周秀摇手道:“这猫尿般的几杯小酒,算得了什么?我要说的是,我虽然愿意接受四泉兄所赐,但却不是这么个接受法儿。” <梅身份虽低,但到底是清河第一星主府上的人儿,我老周要是不明堂正道的给人家一个名份,那我成甚么人了?明ri间先帮四泉兄出一口恶气,后ri挑个吉时,我亲自去四泉兄府上下聘,然后再挑上个黄道吉ri,吹吹打打,娶女出门,这才是正理啊!” “妙!妙!妙!”李知县喝彩道,“南轩兄虽然平ri里总是唯龙溪兄马首是瞻,但关键时刻,主意不差!如此良缘佳话,我等焉能不在其中凑个数目?龙溪兄,你便做那男方媒人,小弟我便做女方媒人,咱们务必将此事办它个热热闹闹才对!” 周秀大喜:“老李之言,正合我意!” 四人对望一眼,无不哈哈大笑。 正在这时,李府管家引着来旺进来磕头谢赏,西门庆便吩咐他,再备两份炊饼,送到夏府和周府去。夏提刑和周守备都是感激不尽。 宾主尽欢后,西门庆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心中得意:“清河县文武,尽入我彀中矣!”想到明ri要收拾应伯爵一干小人,那些假借据正用得上,急忙催马,刚入自家门,便有来爵禀报:“老爷,有贵客等候多时了!”这正是: 傀儡巢中排罗网,魑魅嘴上放金钩。却不知有哪一位贵客来访,且听下回分解。 1.12 潘金莲投石问路 西门庆一边甩镫下马,一边问道:“是哪位贵客?” 来爵恭恭敬敬地回禀道:“是地厨星武星主到了。” 西门庆心中一阵好笑,想必现在的清河县中,再没有一个人还敢念叨武大郎昔ri的诨名“三寸丁谷树皮”了?想像着无数小人前倨后恭的滑稽嘴脸,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是武道兄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西门庆急步赶到客厅,进门一看,却见武大郎正忸怩不安地坐在上座上,周围几个家人叉手伺候,但看武大郎那受刑一般的表情,就知道他一时还承受不起生命中突然降临的如此之重,旁人对他越是恭敬,他就越觉得心虚气短,受宠若惊。 一见到西门庆,武大郎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身上的千斤重担一般,整个人都轻省了下来。对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西门大官人,武大郎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倒不是因为西门庆昨天帮他把炊饼变成了几十两银子,让他发了一注大横财,而是他能感觉到西门庆的眼眸深处,没有普通人藏在奉承背后的调笑与嘲戏,只有平等和真诚。 西门大官人是真的把他武大郎当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玩物! 在世上活了快三十年了,除了自家的亲兄弟武松,武大郎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眼中看到过如此温暖的眼神。这些天不但让他碰上了,而且这双眼睛的主人还象慈悲救苦的神仙一样,将他从以前黑茫茫不知何处是尽头的苦海里捞了出来,现在清河县里提到“武大郎”三字,谁敢再下眼睨之? 给别人利益,也只不过引诱于一时,只有给别人尊重,才能真正赢得人心!当然,如果利益和尊重一起给,那简直就是天下无敌了。 至少现在的武大郎已经在内心深感西门大官人不尽——今后西门大官人若有用他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虽然武大只是三寸丁谷树皮,虽然武大没有兄弟武二那样的一身好本事,但武家兄弟的血,都是热的! 但是——想起浑家潘金莲昨夜的话,武大郎热血沸腾的心又陡然间冷了下来。 就是在昨天晚上,他酒酣耳热,出了狮子楼,挑起炊饼担子,脚下生风一口气跑了家去,一路上也不知回了多少次头,在街巷的犄角旮旯也不知运了多少次气,无它,他的炊饼担子里放着二百贯钱,他武大一辈子也没亲手捉拿过这么多钱——他怕人抢。 到了家门口,武大郎象平时那样叫一声:“大嫂开门!”突然间觉得声音拔得太高了,若招了贼来,那还了得?因此叫第二声时,那声音就跟偷香窃玉的小贼有一拼了。 谁知这一声却让门内的潘金莲留了心,生怕是什么浮浪子弟冒充武大来骗门,这妇人一反手抄起洗衣服时捣衣用的木槌来,隔着门冷冷地问:“你是哪个?” 武大郎用雀儿哼哼的声音呢喃道:“我是大郎,大嫂开门。”他那左顾右盼的架子让外人看了,不是贼也是贼了,潘金莲听得更是起疑。 一个要进,一个不敢让进,就此隔着一重门撑持起来。武大郎身边揣着二百贯的身家,自觉在这黑夜里多呆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险,没奈何,只得将平ri里只有你知我知的私密话说了几句,潘金莲啐了一声,这才开门放他入去了。 进了门,重新上闩落锁,潘金莲这时早闻到了一股浓冽的酒气,便恨恨地开口骂道:“糊涂桶!家里一月三十天,连个肉腥儿都闻不到,你倒有闲钱去吃酒?” 武大郎赔笑道:“大嫂休恼!今ri却不是我自己买酒吃,是有人请我!卖炊饼的钱一文不少,都在担子里做着镇守使者,不信你数数看!” 潘金莲一边伸手去炊饼担子里摸钱,一边奚落武大郎道:“糊涂桶!清河县中便是人人都被请去吃酒,也轮不到你这不成材的……哎呀呀!我的天爷爷!”原来是那妇人一把摸到了那个脑满肠肥的褡裢,拿出来一扯开就被晃花眼了。 “这这这!这是你偷来的?还是……”正想说“还是抢来的?”,但想到自家男人那点可怜的力气,当真是:蚂蚁洞中,还可充一员猛将;强盗堆里,算不得半个英雄,于是一转口,将“抢”字咽下,只道,“……还是你捡来的?” 武大郎忍耐半天,为的就是要看自家娘子大惊失se的模样,真看到了,只喜得他心花俱开:“大嫂休要说笑,这是你男人凭本事挣来的!” “你?!”也不用多,只是一个字,潘金莲就成功地瓦解了武大郎所有的自信,情急之下,武大郎一五一十,将今ri的遭遇说了一遍,尤其是那“地厨星”三字,更是提了又提,讲了又讲。 潘金莲默默地听着,直到武大郎说得口干舌燥,言语中再无新意,最后连旧意也一再重复,这才慢慢地开口道:“大哥,这些钱来得不尴尬!” 武大郎一愣:“怎么个不尴尬?” 潘金莲道:“那西门大官人,我倒也听咱们间壁茶坊的王干娘说了,其人昨ri地府还魂,此事已属一奇,更奇的是,他居然又说你是甚么能和他比肩的地厨星!你倒也想一想,他是什么门户?咱是什么人家?礼下于人,必有所图!” 武大郎愣愣地道:“他还能图我什么?也不过就是这一副炊饼担子罢了!” 潘金莲恨恨地道:“蠢材!蠢材!也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非要逼老婆亲口说出来,你好得意吗?我要说的是——他图的是你的屋里人!” “啊!”武大郎一屁股坐到了楼板上,“这……我观那西门大官人眼神甚正,这个不可能?” “他正个屁!”潘金莲骂了一声,恨恨地道,“王干娘都跟我说了,那西门庆被应花子、孙寡嘴一干小人勾挂着,镇ri家在清河县的娼门里混,人家都说他是‘岭上老虎,岭下西门’,和景阳岗上大虫相提并论,他能正到哪里去?” 看到武大郎低头不语,潘金莲又道:“自从我嫁了你,三天两头,便有一众jian诈的浮浪子弟到门前薅恼,这两ri虽说没了声气,安知不是他们在布置什么大算计?安知不是那西门庆要借着什么地府还魂、什么地厨星的由头,摆布了你,霸占了我?他又和知县相公交好,到木已成舟时,旁人也只好白看他两眼罢了!这世道,哪里还能指望跳出甚么荆轲聂政来帮你打抱不平?” 武大郎嗫嚅道:“若那地厨星是个真的……”潘金莲“哼”了一声,武大郎的声音就低了下去,低了下去…… 过了半天,潘金莲才柔声道:“我也知你一心想要摆脱那‘三寸丁谷树皮’的诨名,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你一意上进,自然是好的,但旁人正是算准了你的死穴,只用‘地厨星’三字,便非要你死心塌地跳进这个圈套去不可!这西门大官人,用心忒也毒了!” 武大郎摇头道:“我却觉得,西门大官人不是这等人!” 潘金莲叹了一口气:“罢罢罢!既然你如此说,我这里有一计,便来试一试那西门大官人的成se。若我计不成,那西门庆所言便是真的,你确实是天星转世;若他露出马脚,那时却又如何?” 武大郎愣怔了半天,才说道:“若恁的,任凭大嫂作主便是了!” 潘金莲听了听门外无声,这才和武大附耳道:“明ri你做好发卖的炊饼后,便去西门府上,请他来咱家吃个便饭。若他不来,便见得他并没将你我放在心上,那自是谢天谢地;若他来了,见了我时,如他能以礼自守,我便信他是个地府还魂后的奇男子,若他背着你对我生了什么坏心,你我将他敷衍走了,便连夜打点行装,逃去清河东南二百里外的阳谷县讨生活!王干娘说,那里也有条紫石街,也有个狮子楼,咱们人在那里,便如在故乡一般。” 武大郎点头应允了,便吹灯睡下,可是这一夜,又有谁能睡得安稳? 第二ri做了半ri炊饼,两次打发走来旺,潘金莲估计着西门庆也快回家了,便把武大郎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武大郎便来到西门府上求见。 一众家人将武星主恭恭敬敬地请到客厅奉茶,武大郎百感交集,一时间西门庆那温暖的眼神自心头滚过,一时间又唯恐这双眼睛后面象浑家所说的那样,包藏着祸心。 看到西门庆进门,武大郎心一横:“今ri砂锅捣蒜,就是这一锤子买卖!”当下大步上前,叉手行礼:“西门大官人,小人和拙荆在家中略备水酒,想要请大官人光降,一酬大官人眷顾之情,却不知可同去否?” “啊?”猝不及防之下,西门庆是大吃一惊!这正是: 道君皇帝无方略,荆钗女子有奇谋。要知西门庆去与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1.13 紫 听到武大郎、潘金莲请客,西门庆心念电转——去?还是不去? 他的心里其实是跃跃yu试的想去的。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潘金莲是一个坏女人,千年的积累下,她甚至可以说已经被塑造成了最坏的一个。 偏偏这个坏女人还生得很妍,很勾人。没有人能够完整地拓扑出她的美,没有人能描画出她仿佛于天鹅临水梳妆的娇影,仙界里也肯定保留着她的一段好身材,冥府里也盛开着她永不死亡的红罂粟。 世上的女人,都不无妒忌的鄙薄着这种坏女人;而男人,则在一边鄙薄的同时,又一边象闻到了蜜糖的苍蝇那样,嗡嗡叫着粘上去。 每个男人都幻想着把这种坏女人收为后宫,让她对旁人鸩毒无情的同时,却将她的温柔奉献给自己独享。 这种感觉就象河豚鱼一样,剧毒更诱惑,正因为如此,吃到嘴里的时候才显得格外的回味无穷,口中咀嚼的已经不再是美食,而是生命的斤两。 西门庆也无法免俗,他真的很想去,他想去看一看那个叫嚣她自己是“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他想跟这个“婆娘”调笑一句:“金莲你真美,就象公主一样!”如果那女子反问一句:“我象哪个公主?”自己便可以抖包袱了——“铁扇公主!” 走哇!面对着金莲的诱惑,张艺谋那秋菊打官司里的秦腔小调,已经在他脑子里悠悠扬扬地哼唱了起来。 但西门庆马上又想起自己这具糟糕透顶的臭皮囊来。当初自己和月娘说话的时候,那打不折的咸猪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踅摸过去,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把人家美眉的柔荑给叼住了——万一自己见了潘金莲,这具躯体不良的德xing突然发作…… 就算自己能把持得住不去兜揽她,但那潘金莲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若是她见了西门大官人这般“潘安的貌”,动起了chun心,三勾两搭之下,迷惑着自己跟她眉梢眼角上递起情书来…… 一想到眉梢眼角,月娘那双曾经在自己脸上留连的清亮眼睛,突然间在心尖儿上滚了几滚,顾盼处澄澈照人。 西门庆深深地吸了口气,暗道:“我有多少图谋未成,岂能被女se所迷,误了大事?潘金莲我终究是要见的,但绝不是今天!” 心中天人交战,说来虽长,但也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工夫。低头见武大郎还在眼巴巴地等他回话,西门庆便蹲了下来,和武大郎四目平视,这才道:“武道兄,我有一言,你却要听真了。你我前世,本皆天上仙友,彼此间兄弟相称。到了今世,怎的就如此生分了起来?你这一口一个‘西门大官人’,叫得我全身发麻,再多叫几声,岂不折了我的道行?今后切莫如此!你只要称呼我一声‘西门道兄’即可,若十分加敬,便称呼一声‘西门仙兄’,也就是了!” 武大郎心头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旁人和他说话,都是居高临下,从来没有人象西门庆这样和他平视过。心意激荡之下,竟连说话声音都哽咽了起来:“是是是!便依大官……不不不!便依西门仙兄所言!” 西门庆见他眼圈发红,声音沙哑,忙道:“武道兄,你我都是男儿汉,泪不轻弹,岂能效那妇人女子?来来来!这便请上坐,你我兄弟好好叙叙!” 一边说,一边将武大郎扶掖回座椅中,心中却在苦苦思量:“却要想个什么法儿,才可以既婉拒武大郎的邀请,又不伤他脆弱的自尊?这个却是好生难也……啊!有了!” 当下便道:“武道兄,虽然同在清河县,做兄弟的却不知武道兄家住何处,实在该打!今ri便请武道兄赐告于我,从今天开始,咱们便通家交往起来,岂不美哉?” 武大郎连声道:“不敢不敢!小人我……” “嗯?”西门庆截住了他的话,狠狠地瞪着他。 武大郎赶紧悬崖勒马:“不不不!是小弟!是小弟!”西门庆这才点头道:“武道兄,这称呼看似平常事,却关系到你我星运,切不可小觑了它!” 武大郎连连点头,这才道:“小弟我就住在清河县中的紫石街,和西门……仙兄的府上也不太远!” 西门庆点头道:“既然不远,咱们这便去……哎哟!” 一声惊呼,客厅中众人皆吓了一跳,众家人都问:“主人何事?”武大郎也道:“西门……仙兄,你这是……?” 只见西门庆张大了口,满面惊愕之se,其表情之到位,心理之写实,细节之逼真,感染力之生动,绝对是奥斯卡金像奖的不幸而是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大幸。 “武道兄方才说,尊府所在,是紫石街?”过了半天,西门庆才如梦初醒地道。 “正是!”武大郎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西门庆一拍大腿,叫起撞天屈来。 “西门……仙兄,你这是……?”武大郎是个老实人,见西门庆如此这般,庙里长草——荒(慌)神了。 西门庆叹了一口气:“武道兄,在那幽冥地府、森罗宝殿中,十殿阎罗跟我说了——今生今世,我见不得‘紫’字,若是一见,后患无穷,于我大大不利——武道兄,你偏偏住在那‘紫’石街!这一来,却让我如何是好?若去时,只怕有些烦恼;若不去,武道兄面子上怎下得去?说不得,只好舍命陪君子……” 一边说,一边心里暗道:“我这可不算是说谎?若在‘紫’石街跟潘金莲扯上了关系,那武松回来,岂不要了我的xing命?就算腿长跑掉了一时,那也是后患无穷啊!” 他心中思忖,那边武大郎早跳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若西门仙兄去了我那陋舍,因此有了个三长两短,却叫我这辈子怎生过意得去?此事休提,再也休提!” 西门庆笑道:“武道兄莫急,兄弟却有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武道兄且请坐好,听兄弟我慢慢说来!”这正是: 莫赞红妆出奇计,且看公子有良谋。却不知西门庆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1.14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西门庆和武大郎二人安坐后,西门庆便道:“不瞒武道兄,明ri兄弟在提刑衙门有一桩讼事,分身乏术;后ri我府上要发嫁一婢女,本县李知县和夏提刑作媒,守备周秀亲来下聘,这一ri也不得闲空;不如约在大后ri,武道兄你在狮子楼头设宴,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作一‘双星会’。如此一来,我既不须犯紫石街之讳,武道兄也尽了自己的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武大郎听到提刑衙门、李知县这干大名,早又吓矮了三寸,只剩连连点头的分儿。他见西门庆并不顺水推舟去自家吃饭,可知是自家娘子多虑了,于是便急急向西门庆告辞,回家报信去了。 进门如此这般学说一遍,潘金莲亦作声不得,想了半天后才道:“世上难道真有地府还魂之事?我却是不信!且待我再试他一试,若那西门大官人能始终如一,我潘金莲才算是死心塌地的真服了他!” 武大郎急了眼:“明明说好只试一次的,怎的接二连三的试个没完了?” 潘金莲却梗着脖子道:“只因我从小生就了这么一副好模样儿,也不知为此吃了多少惊吓,早成了个惊弓之鸟。若要我深信不疑,必然要多试几次!反正我又不是你们男子汉大丈夫,便是出尔反尔,也没甚么丢人丧品的!” 武大郎张大了嘴,想要数落她几句,但对着潘金莲的娇骄模样,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潘金莲又附耳道:“家中做炊饼之面,再过个三五ri,便要净了,那时你便向那西门大官人言语一声,说要去城外下栅村买面,请他帮着照看家中一二。那天,你却不可出城,只藏在家中,等着看分明。那下栅村和清河来回需两天工夫,在这两天中,若那西门大官人不来,便显得他真是见不得‘紫’字的转世天星;若他竟来门上罗嗦……你我二人便只能向那阳谷县安身立命去了。” 武大郎摇着头道:“我敢说西门仙兄必然不来!” 潘金莲貌似不屑地“哼”了一声,心中却道:“我也只盼他不会来!” 原来,今天她在家中帮着武大郎做好了炊饼,打发走了西门庆家人来旺之后,便去间壁王婆的茶坊闲坐。每ri这时,茶坊中必然聚了许多邻家妇女,大家七长八短,满清河县家长里短诸般琐碎事,无话不说。 潘金莲的出身微贱,是清河县张大户家中幼养的一个使女,那张大户垂涎于她ri新月异的美丽,想要玷污她,潘金莲誓不相从,张大户恼羞成怒,索xing倒赔些妆奁,分文不取的将她嫁给了清河县中诨名“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 这一番羞辱实是非同小可,从此之后,潘金莲几乎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凡是左邻右舍妇女们之间的聚会,她总是默默地畏缩在最后面,默不作声的听着别人高谈阔论,自己却不敢吭一声儿。那些黄脸婆子们一来妒忌她的聪明美丽,二来嫉恨她的心灵手巧,若她再在言语见识上压倒了她们,那些自卑的婆子们不把她生吞活剥了才怪。 每次妇女们聚会回来,潘金莲都要憋一肚子闷气,恹恹不乐数ri,但她生xing偏偏是个好热闹的,到下一回聚会时,身不由己的又要跑去给人家垫踹窝了。还好隔壁的王婆很照顾她,总能让她安安份份地来,和和平平地走。 潘金莲痛恨这种无锁之监、无枷之狱的生活,谁知就在今天,这个大监狱突然在她眼前被打得稀烂。 从她一进茶坊门开始,她就觉得气氛特别不对,王干娘倒还是和平ri里一样热情,可那些其余的婆子们看她的眼光就古怪了许多。 潘金莲虽然心下有些猜疑,但还是把胆气正了一正,刚要向角落里自己的老位子走去,早被王婆一把拉住,硬扯到茶坊中间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在北宋茶坊论坛中,这可是版主的御座啊! 不亏是个最伶俐的,一怔之下,潘金莲心中就明白了八分——看来自家男人地厨星的那个传言,不管自己信不信,反正别人是信了。 不过即使是个最伶俐的,但突然间从末座被提升到了御座,还是让潘金莲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做好。 还好有那八面玲珑的王干娘,在一旁输寒问暖、吹嘘铺垫,金莲也是个胆大泼辣的,自然而然便进入了角se,主持起她人生中第一次妇联会议来,倒也似模似样。 说来说去,这几ri清河县中最知名的话题,当然少不了地厨星武大郎。若是平时提起武大郎,那些婆子们哪里会跟潘金莲客气?竟是十分之外,非要更加贬损几分,方能折一折眼前这个美丽女子的锐气。但今ri里,这些婆子们提起武大郎时,一个个不亲假亲,不近假近,硬生生将一朵牛屎菊打扮成了太阳花。 然后,话题不知不觉便扯到了潘金莲的身上。那些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又是恭维潘金莲是个巨眼英雄,识武大郎于末路而不离不弃,乃是风尘中的知己;又是恭维潘金莲和武大郎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二人之遇合,若不是星君转世,便是造化之奇,也不能有这等奇法;还有的说,将来潘武二人的故事必然要有文人才子渲染一番,做成戏文天下霸唱…… 潘金莲不说话只是笑,她心中早已明白了这些婆子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果然到了最后,王婆婉转地归纳总结一番,意思就是这些邻里邻居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那二三十贯钱一个的炊饼,大家实在供不起,但对地厨星和地厨星娘子的仰慕之心,大家却都是十足真金。希望金莲能看在从前的情份上,多多抬举她们,若是能漏一个两个的炊饼出来,那时就是观音菩萨显世,也没有金莲那样的慈悲…… 潘金莲只说炊饼事是丈夫的外务,自己不yu插手,否则便显得自己不贤德了。但她也没把话说死,反正现在是她的主场时间,这些婆子们的巴结和谄媚,倒正好成就了女孩儿心底那享乐的本xing。 从王婆茶坊回来,潘金莲的心中从来没这么快乐过,她当然希望这种快乐的ri子永无止境,她当然希望武大郎的地厨星是个真的,她当然希望西门庆不要踏入紫石街一步。 和武大郎商定好第二次试探的计策后,潘金莲忍不住眼望窗外天空,暗中祷告:“诸天过路神佛,奴家潘金莲志诚敬礼,只求那西门大官人对我家夫主如此殷勤,并不是贪图奴家的美se!”这正是: 莫怪红颜如狐狡,皆因命数比纸薄。要知西门庆中计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1.15 春梅 西门庆哪里知道潘金莲和武大郎在设计他?现在的他正在家中和月娘商量着喜事。<梅许配守备周秀之事。月娘听了颇有些依依不舍,自相者算出梅收了房,将那一段“旺夫运”转嫁到西门庆的头上。谁知,自家夫君却是个手脚漫撒的,居然就这么把这段姻缘放过去了。 不过想一想,自家夫君是转世天星,世俗的所谓富贵,在他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月娘一边悄悄遗憾着,一边让身边的玉箫去房中唤梅,一见面便打趣道:“新姨娘万福金安,主母厅上有请呢!”<梅一下子飞红了脸。她虽然出身微贱,却有一种自然的尊贵,从小就不乏傲气与身份,她总是瞧别的丫环不起,嫌她们贪吃爱玩,又骂她们好与僮仆狎混,在月娘的几个大小丫环中,她要算是个鹤立鸡群的。也许正是因为这种与生俱来的身价感,才使那个到西门府上看相的相者眼前一亮,从一群轻薄的丫环里,挑出了这个长着贵相的梅也是个千伶百俐的,她早觑出月娘有让西门庆纳她为妾的心意,别的丫环都对她感到羡慕,但chun梅却无欢无喜,说实在的,在她心中,还真看不上那个整ri狎游胡混,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主人。 谁知这几天发生了好几桩大事。先是西门庆突然身死,然后他突然又活了,接着又是甚么天星降世,又是什么地府还魂,今天突然又喊她“新姨娘”,莫非是西门庆要将她收房了?虽然一向刚强好胜,但面临着这桩人生大事时,也不由得梅俯身下拜,不敢抬头,却听月娘笑道:“chun梅小妮子,今ri却要向你道喜了!” 西门庆打量着这个在《金瓶梅》中三分名姓的女孩子,却见她低头俯首,看不见容貌,便笑道:“抬起头来!”<梅听西门庆话音中充满了嘲戏味儿,心中便犯了犟,只是把头低着,并不向他这边看一眼。<梅,今ri你有了好归宿,我西门家自当要象嫁女儿那样,吹吹打打,送你欢欢喜喜出门。出阁到了夫家,却要好生恪守妇道,莫失了我西门家的体面!”<梅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心中诧异,难道不是收房,竟是放自己外嫁不成?可是,那个未知的夫婿是谁?<梅突然心头一惊:“啊哟!不好!难道是主人把我送给了他那转世星友,号称地厨星的武大郎作妾不成?”<梅只惊得面庞雪白,差点儿便昏了过去。急转头向西门庆那边看去,却见他手托下颔,正看着自己微微点头。<梅,也不过只是中上之姿而已,但加上她那股含苞yu放的傲气,便显得是个十足的画上美人儿了。气质这个东西,果然奇妙啊……”<梅,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将那琴瑟和谐、宜室宜家的吉祥话儿,说了又说。chun梅神不守舍的听到最后,突然间从月娘嘴里漏出一句:“……那守备周秀膝下无子,若你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梅呆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待月娘闭嘴回气的工夫,才怯生生问道:“敢问夫人,却不知让小婢下嫁何人?” <梅道:“今ri县衙之中,你家老爷听得本县守备周秀无子,掐指一算,便知他与你有姻缘之份,因此才央李知县和夏提刑做媒,将你的终身,许配给了周守备。你得了这个好归宿,久后荣华富贵时,却不要忘了今梅呆了一呆,突然流下泪来,抢步来到西门庆身前,跪倒后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西门庆大感狼狈,他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奴役式的叩头跪拜。跪者无耻,受者无礼,在这一叩一跪之间,也不知抿灭了多少人梅扶起,笑道:“待到后梅犟着还想拜下去,西门庆眉头一皱:“来人啊!把这小妮子扶回房去!你们几个要好的小姐妹,先好好替她贺喜一番!”玉箫、兰香等几个丫环嬉笑着一哄而上,如群鹰攫燕雀,把chun梅给架走了,至于她们会搞出些什么刁钻的闺蜜怪招来,西门庆也懒得管了。 厅中突然一静。西门庆这才发现,此刻内厅之中,竟然只剩下了月娘和自己两人,他的心一下子慌了。 他虽然能把全清河的文武人心都玩弄于掌股之上,但他却无法也不敢去亵渎月娘那双眸子中流露出来的真情。那种澄澈的眼波不管是今生还是来世,都是最稀有的,有幸得遇者,应该好生珍藏在心中呵护才对。 但是,他的身体虽然是西门庆,但他的灵魂却早已换成了另一个人,另一种思想,所以,他觉得自己没有接受月娘那澄澈眼波的资格。 如此美女,如此柔情,真的令人自惭形秽。 他能毫不犹豫地拒绝潘金莲的请客诱惑,说起来还是因为月娘的真情。只要想起那一双澄澈的眼睛来,世上的万千妖娆的媚力就算不得什么了。 但独自面对这一双澄澈的眼睛时,西门庆又发现,自己所有的定力和智慧,也同样算不得什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门庆暗暗地立誓:“就算为了这一双眼睛,就算八年后我真的要死,我也必须在死前,先给这双眼睛辟出一个不受世间风波扰攘的洞天福地来!” 一念至此,西门庆抬头直面月娘道:“月娘,那些假借据呢?拿来明ri我有用处!”这正是: 千秋邈矣独留我,九死归兮更护花。要知月娘如何回话,且听下回分解。 1.16 心动神摇(改) 听到夫君向自己索取那些假借据,月娘点点头,当先引路:“官人跟我来。”<梅的告饶声,她不由得回头和西门庆对望一眼,都露出了笑容。 丫环嘻闹,却忘了服侍主人,在这时的朝代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今天这个特殊的喜庆时分,就让这些丫头们放纵一回!月娘是个宽厚的女子,所以才这般想。而西门庆,他根本就觉得理所当然——恨嫁的美眉们去跟将要出嫁的好姐妹嘻戏吵闹,难道不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吗?他唯一的遗憾是自己没办法硬着金脸罩铁面皮把头伸进房里去看。 进了月娘的房间,月娘从大立柜里捡出那个花梨木的匣子,递给西门庆。西门庆伸手从里面捡出两张假借据,塞回到月娘手里。 “这是?”月娘看着手中署了自己两个哥哥名字的假借据,一时间愣住了。 “这两张你尽管收起,烧了也好,撕着玩儿也好,随你开心好了。”西门庆笑着道。 月娘嘤嘤地哭了。她知道这是西门庆体谅自己,唯恐收拾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后,却让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因此两张借据索xing还给自己,此事就此一笔勾倒。感觉到夫君前所未有的体贴,月娘的心上便象有一层温暖的轻纱覆了上去,所到之处,皆是一阵**蚀骨的温柔,却让她怎能忍得住幸福的泪水? 西门庆一时间手足无措,他对哭泣的女孩子,根本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绞尽了脑汁,才想起掏出手帕献上去。可惜他这方法和大禹他爹治水一样,根本堵不住,手帕都湿了,月娘还是抽抽噎噎,仿佛要把这几年里受过的所有委屈,都在这一瞬间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对西门庆来说,这一刻和受刑也差不了多少,但无尽惶恐的同时,却也不由得心生怜惜和喜悦。怜惜的自然是美眉受了大委屈,喜悦的是美眉既然肯将她的委屈在你面前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可见自己的份量在美眉心中着实不轻,这种被倚重的感觉,很温馨,很舒服。 哭到后来,月娘只盼着夫君能将他的双臂伸过来,将自己搂进他的怀里,有了那一瞬间的温暖,足以抵消从前所有的孤独寂寞冷而有余。偏偏西门庆看着自己,满脸垂怜,却按兵不动,只是在那里抓耳挠腮,月娘心里气苦之余,倒有些好笑起来:“他真的是我那个游戏花丛、阅尽chun光的夫君吗?” 西门庆黔驴技穷之下,不经意间一瞥手中借据,居然还真让他无中生有地发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见他故作郑重地把借据伸到月娘眼前,用很诚恳很诚恳的语气问道:“想当初我有眼无珠,结义了十兄弟,结果一入地府,就有八大金刚来趁火打劫,奇怪的是,这些人中怎么没有花子虚的份儿?愿娘子有以教我。” 月娘见夫君说得一本正经,倒也不好意思再哭了,便收泪轻啐了一口:“甚么八大金刚?菩萨份上,也是可以随便开得玩笑的?先不说那花家有花太监花老公公传下了偌大的家私,就凭着瓶儿妹妹当家,就绝不能让她男人牵扯到这般龌龊的混水里去。” 西门庆见月娘不哭,松了一口气,连忙附和道:“娘子之言,正合我意!都说‘表壮不如里壮’,这便是所谓的‘篱牢犬不入’了!” 月娘被他逗得轻轻一笑,留有泪痕的娇脸一时间宛如异花初胎,美玉生晕,刹那间娇艳不可方物。西门庆看得分明,心如雷震,只觉得目眩神迷,口干舌燥,脑中大骇之下,不敢再呆下去,急忙一转身,疾道:“月娘,我这里还有很多杂事,只怕要在书房中熬个通宵达旦,你尽管安寝,不必挂念于我……”话音未落,人早已闪到了屋外,三步并作两步,影子都不见了。 西门庆说走就走,倒让月娘一时间怅然若失。她来到窗前,看了一会儿明净星空,听了一会儿丫环们嘻闹的笑声,轻轻叹了口气,却又“扑哧”一笑,这才将窗子阖上了。 抓着假借据,西门庆急如火、快如风的跑进书房,闩上门后,这才松了口气,暗道:“了不得!了不得!果然是一笑百媚生,那些烽火戏诸候的昏主,从此不早朝的君王,细想起来栽得倒也不冤!” 不过他们栽他们的,自己可不能栽。西门庆定定心神,又把这几天的大概计划在心中通盘打算了一遍,这才在肚中冷笑道:“吴大舅!吴二舅!本来明天就该教训了你们,只不过,若惹得月娘伤了骨肉之间的情分,却是得不偿失……罢罢罢!我就多费点jing神手脚,只盼你们能迷途知返,做一对好人!” 又笑了几声,这才唤服侍的人上来,洗漱后便睡了。 第二天起了个赶早,踢了一趟腿,用过了早膳,正在消食之时,早有贺提刑派了个当牢的节级来请。西门庆袖了那些假借据,便出门前往提刑衙门。 那节级带了西门庆,来到提刑衙门后门,一声禀报,贺提刑早接了出来,笑道:“兄弟今ri赶早便来,就是为了给四泉兄出气!”西门庆一边称谢一边将那些假借据掏出来,笑道:“这是物证!” 一边将西门庆往里让,贺提刑一边大笑:“便没物证又怎的?我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我说你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哈哈哈……不过有了这物证,便是石头里,也要榨出他的油来——不对不对!今ri却不是勒索,而是替四泉兄出气,应该说什么来着?……哦,便算他是又臭又硬的茅坑里石头,也要他乖乖招供……唉!这个却也是忒不象……” 西门庆见他愁眉苦脸,便笑着道:“龙溪兄只怕是想说——便是他坚顽如石,也要让正义得雪,是非分明!” 贺提刑一拍大腿:“不错!四泉兄果然是转世天星,出口成草,一肚子好草!不象我们这些武官,除了上司的名字记得烂熟,却连三字经都看不下来!” 正胡扯间,远处街道上吆喝连天,伴随着一阵哭爹叫妈声,一队如狼似虎的排军押了七长八短几个人,打骂着走来,引来观看的百姓无数。这正是: 昨ri欺心谋富贵,今朝缚手入笼牢。却不知这些小人如何结局,且听下回分解。 1.17 审判 守备周秀骑了匹黑马,鸟翅环得胜钩上挂了杆大刀,威风凛凛地押着人犯进了提刑衙门,便来和西门庆、贺提刑会合。一见面,周秀满脸愧se:“四泉兄,兄弟办事不力,竟然让一个叫云离守的家伙跑了!还请四泉兄恕罪!” 夏提刑怪叫起来:“怎么可能?你老周近有大刀,远有弓箭,甚么贼厮鸟能从你眼前逃走?” 周秀苦笑道:“今天去逮人,个个手到擒来,只有那云离守踪迹不见。问了邻保,才知道他没有家小,两天前就已经跑了个空身,如今却上哪里捉他去?” 西门庆道:“也罢也罢,那云离守是个乖滑的,知道我放他不过,所以预先安排了走路,却怪不得南轩兄。须知善恶不报,时候不到,且让那云离守逍遥两天,咱们先来商量怎生摆布剩下的那些个贼男女才是!” 贺提刑道:“我知这些浮浪子弟中,只应伯爵应花子是个刁滑的状元,他那张属鹌鹑的嘴巴只怕还有好几嘴儿斗打呢!咱们不如柿子先捡软的捏,先收拾虾兵蟹将,来他个敲山震鼠。这就好比一窝雀儿,先把小雀儿都捏死了,那大雀儿还能安然吗?” 西门庆和周秀一**头称许:“老夏之言,正合我意!”三人对望一眼,同时大笑。 须臾,喝道声响起,却是李知县的轿子到了。三班衙役将围观的百姓喝开,李知县下轿,贺提刑和周守备上前迎接,三位民之父母一起进了提刑衙门。三官会审,这阵势在清河县却是头一遭儿,外面的众百姓更是来了兴头,纷纷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将提刑衙门里观审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三位官长彼此谦让一阵,贺提刑便在提刑正堂中坐了,李知县和周守备在客位相陪。西门庆是无官职的白身,贺提刑早在退堂的过道口摆下了一架屏风,西门庆便坐在屏风后面,身边陪着个书役,若有甚么当紧话儿要告诉贺提刑,便由他来传递。 看看ri头已高,贺提刑将惊堂木一拍,堂前众排军便喝起威武号子来。贺提刑大喝一声:“原告何在?”早有西门庆家人来保堂前跪下,一五一十,将西门庆身入地府时,应伯爵一干小人如何勾搭连环,前来府上欺凌讹诈,各种有的没的,控诉了一遍,最后磕头道:“求大人为寒家作主!” 李知县听了,勃然作se:“我清河县风俗,硬生生便是这等小人败坏了!若不严惩,ri后那些孤儿寡母岂能有安生的余地?今天便当拿这些小人做个筏子,也好让jian邪落胆,还我清河县一个清平世界,朗朗天空!” 贺提刑和周守备都附和道:“大人明见!”贺提刑便喝一声:“带人犯孙天化!” 这孙天化绰号孙寡嘴,年纪已有五十余岁,少说就有四十年在游手好闲,整ri间只是在勾栏院中闯寡门,与小娘传书寄柬,勾引子弟,讨风流茶饭混ri子。一进大堂,其人早已腿软,不用推不用打,便麻溜地跪到了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 这干小人见到西门庆还魂,就知道事情不妙,想想西门庆那翻脸不认人的xing子,按理说早该远走高飞才对,偏偏应伯爵家里新添了个儿子,远行伤筋动骨,诸多不便,于是就花言巧语道:“平ri里我和西门大哥最好,待过得这两ri,我亲自上门赔罪,有我这三寸不烂之舌,管保叫大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除了云离守光杆一条早跑了个走投无命之外,其他人乌龟脖子一缩,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应伯爵的嘴头上。可惜不等应伯爵有口聪舌辩的机会,西门庆雷厉风行之下,早把他们一股脑捉到官衙上来了。 贺提刑见孙天化一副怂样儿,便对两行书役道:“你们看这货,尖嘴猴腮,不成个人样,怪道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恶事来!我也没好口说他,只是一打!”便左右吩咐道:“你们选好结实沉重的鞋底儿来,给我加力打这狗才的脸!”两厢壁的排军暴雷般应一声,揪了孙寡嘴下去,一顿胖揍,只把孙天化一张脸由孙悟空修理成了猪八戒。 今天受审的这干小人在清河县素来人憎鬼厌,以前有西门庆罩着他们,大家只好白看两眼,今天见贺提刑这一顿鞋底打得结棍,不少百姓便喝起彩来。 贺提刑得意洋洋,向西门庆这边掠了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大喝一声:“带回来!让他画供!”孙天化这时早已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见嘴巴,火烧眉毛只顾眼下,只要现在免打,莫说是只让他画个谋人家产的供状,就算让他招认不合于某年某月某ri谋反,他也写了。 孙寡嘴招供后刚被拖走,贺提刑又大喝一声:“带吴典恩!”吴典恩一上堂,便拼命向着跟随李知县来的衙役们使眼se,衙役们只好苦笑。 贺提刑瞧在眼里,怒喝道:“吴典恩!你是本县已革职的小吏,品行素来不端的人!你蒙蔽了县衙里不知情的书办衙役们,仗着他们的名头在外面使黑心钱,放官吏债,本官亦早有所闻!今ri你贼xing不改,竟然敢在本官明镜高悬的提刑衙门之前,四下挤眉弄眼,这不是蔑视本官,又是甚么?来人啊!给我拿下重责!”说着,将案上一筒火签,尽数丢了下来。 左右排军向上一闯,早把吴典恩按倒在地,抡起杀威棒便“乒乒乓乓”地砸了起来,那些和他狼狈为jian的衙役们只瞅得暗暗叫苦,却是束手无策,只能暗中埋怨:“老吴你平ri里那么伶俐的一个人,竟然自己发昏,去和西门大官人做对,这不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吗?” 西门庆见吴典恩被打得血肉横飞,奄奄一息,再下去就是一个死了,这才点点头,贺提刑便叫停手,扯回来让他画供。吴典恩早被打得迷迷糊糊,有书役抓着他的手在供状上按上了指印,便被拖了下去。 须臾,祝ri念、常时节、白来抢都被一一揪上堂来,贺提刑横挑鼻子竖挑眼,无不打得落花流水,稀哩哗啦。 一个个发落过后,贺提刑大喝一声:“带人犯谢希大!” 屏风后的西门庆jing神一振,暗道:“谢子纯和应伯爵平ri里蛇鼠一窝,却是两个最不好对付的,后面这两审,只怕便有好一场激辩!”这正是: 天地搭台分净丑,ri月悬镜照jian邪。却不知那谢希大、应伯爵口舌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8 谢希大的结局 谢希大被抓了上来,往血迹斑斑的地上一跪,那一张脸马上就变作了成jing的西瓜,青一道,白一道。 西门庆在屏风后瞧得暗暗好笑,心道:“谢子纯口才尽有,只是胆子还需磨练。也罢,今ri我就成全他,劳他的心智,苦他的肌骨,饿他的体肤,困乏其身,所以动心忍xing,增益他的不能。” 正想得有趣,贺提刑已经喝道:“谢希大,你勾结了一帮匪人,前往西门大官人府上,勒索讹诈,无所不为,竟至于抢劫,现在有人有证,你还不从实招来?” 谢希大慌了,若招作个谋人财产,也只不过是所谋未成,受皮肉之苦了事;若招成了抢劫,轻的话打板子坐监,重一点刺配,若碰上更狠一点的官儿,向上呈报的详文上添油加醋一点儿,秋后就活该问斩了! 这一下谢希大也顾不上害怕了,直叫起冤枉来:“大人开恩呐!请大人详情!西门大哥府上,我们确实是去过了,但却是一草一木都没敢妄动,这抢劫更是从何说起?” 贺提刑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本官冤枉你了?你要知道,本官虽是武职,也是个好学的,衙门事情再多,还要天天看三字经,岂能象你们这些狗才一样没学问?佛爷爷说,se即是空,空即是se,意思借过来,就是说,你们这些狗才,抢了就是抢,没抢也是抢,你们手上虽没抢,心里早已抢,老爷我的话,可错了吗?” 众百姓一听,“哄”的一声都笑了。 贺提刑今天一上来连着收拾了五人,虽然打得痛快,但现在却觉得腻烦了,恐吓着这干没胆的小人逗逗嘴皮子,也是一桩调剂心情的乐事。 现在听到百姓嘻笑,贺提刑自觉脸上生辉,便洋洋得意地向谢希大道:“你们几个狗才,如何聚众、如何详谋、如何抢西门府、谁抢左、谁抢右,这便都给我招出来!若招得好了,免打!” 谢希大早被一个“抢”字吓得魂不附体,只是磕头道:“大人冤枉啊!小的只是随众讹诈,实在不敢生那抢掠的歹心啊!” 贺提刑用手摸着下巴:“哦?原来只是讹诈?” 谢希大打蛇随棍上:“是是是!大人明见!小的只是想诈出几贯铜钱来使用,却哪里敢做那等明火执仗的勾当?小人好歹也曾进过学,做学问的底线,还是有的!” 贺提刑一拍案:“去你妈拉个巴子的底线!废话少说,速写供状来!若招认得好,便不打你!” 谢希大听得可以免打,便抖擞jing神开始写供状招供。贺提刑指着谢希大狗一样撅起的屁股,向李知县和周守备那边道:“象这等尖嘴小人,若和他一字一句的折辩,岂不辩老了人?孩儿们连打五人,也得给他们留个喘气的工夫,否则被人说我苛待下属,那还了得?既然如此,不如便以重罪硬桥硬马的硬吓,这小人丧胆之下,必然急于避重就轻,自然是有什么便招什么了!” 周秀拍腿:“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县也笑吟吟地道:“夏大人果然是做老了提刑官的,神机妙算,人所不及!” 谢希大这才知道自己中了粗人的圈套,可在这杀气森森的大堂之上,他连后悔都不敢。 不一会儿,满满一纸供状写成,呈上去后贺提刑倒拿着只看了两眼,便突然把桌案一拍,吓了谢希大一跳。 “好你个姓谢的!虽然招认谋人家产,却把罪过都推到了别人头上,难道你以为,本官的眼睛是吃素的吗?看来,今ri你是想要和本官的板子见个高下哩!小的们,气喘过来了没有?” 两边的排军声若洪雷:“大人尽管吩咐!” 贺提刑一指谢希大:“来呀!选头号的大板,将这jian滑的狗才给我重责四十!” 谢希大惨叫道:“大人开恩!大人开恩!看在至圣先师的份儿上,给学生留点地步!” “嗯?等等!”贺提刑挥手止住抢上来要揪人的排军,回头低声问书办,“那至圣先师是谁?和咱们山东八府哪一位大人有干连?” 书办哭笑不得地咳嗽了一声:“提刑大人,至圣先师就是文庙里供着的孔圣人!这狗才怕挨打,急得满嘴胡吣,甚么救命稻草,他都扯起来了!” 贺提刑大怒,将桌案拍得山响,怒喝道:“好狗才!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让孔夫子来帮你讨情份?孔夫子若知道有你这么个狼心狗肺、谋夺民产的东西,只怕也要‘嘣儿’的一声,气成个洞夫子!来啊!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屏风后面,西门庆听到贺提刑先作弄谢希大,后来却又被谢希大给作弄了。其中的滑稽处,只乐得他骨软身麻,憋笑差点儿憋出内伤来。贺提刑看得分明,又见李知县和周守备那边也笑得揉眉擦眼,一张老脸上难得地泛起羞恶的深红来,怒不可遏之下,更是一叠连声地催促板子上加力。 谢希大这下可倒了血霉,刚开始还能嚎叫着求大人赏命,到了最后,一板子下去一哼哼,两板子下去一哼哼……哼哼声渐渐到了存亡续绝的紧要关头。 西门庆听得分明,心想若就这么把谢希大打死了,岂不便宜了他?还是留着他在这世上,多吃几十年苦楚为上。于是,急忙将身旁书役的袖子一扯。 那书役会意,赶紧快步来到生气的贺提刑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贺提刑目光便向西门庆这边一瞄,西门庆晃了晃手指,贺提刑便喝一声:“停刑!” 此时谢希大早已晕了过去,脸se白得跟那白无常一样,气息也是粗一股细一股,哪里还能动弹?李知县想若因小案而当众打死犯人,于贺提刑官声不利,便吩咐一声,命人将谢希大好生抬了出去,请跌打医生调治。 贺提刑一口恶气未曾出尽,想起还有最后一个主犯应伯爵,正好拿他来顶缸,于是大喝一声:“带人犯应伯爵!”这正是: 若非蓄意坑知己,何需临刑抱圣人?却不知贺提刑一怒之下,那应伯爵xing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19 牙尖嘴利应伯爵 观审的清河百姓们听到要收拾应伯爵了,顿时“轰”的一声喧闹起来。大家都知道,应伯爵这厮可是个最刁滑的,清河县里还没有一个人能沾得了他的便宜。今ri倒要看看,在大刑之下,那应花子却要如何说嘴。众人你推我挤,往大堂上凑得更加近了。 周围维稳的排军衙役急忙喝令禁止,正在吵吵嚷嚷的时候,应伯爵已经被押了上来,当庭跪下。 西门庆屏风后看时,只见应伯爵虽然披头散发显得颇为狼狈,但两眼“骨碌碌”乱转间,依然闪着狡狯的光芒,看来是人到绝处开急智,又不知给他琢磨出什么绝处逢生的好谋算来了。西门庆瞄得分明,暗中便是一阵冷笑。 大堂之中,贺提刑面沉似水,惊堂木一拍,怒喝道:“应伯爵,你可知——‘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实如炉’?你所犯罪恶,你的党羽尽已招了,若你还有悔过之心,便将你那首恶之罪,从实招来,本官我还可开恩办理。如若不然,嘿嘿!你以为我大宋法度,皆是虚设不成?” 应伯爵向上叩头,媚笑道:“提刑大人就象那高悬的明镜一样,光照清河,数万的清河百姓,谁不知道提刑大人断案如神,神目如电,电光火石,石破天惊,惊心动魄……” 贺提刑笑着打断了应伯爵的吹捧:“本官我爱听的是实话,不是奉承!”不知不觉间,这声音就柔和了好多。 应伯爵叩头如捣蒜:“小人说的就是实话!便算有那么一分奉承,但想那奉承只能迷惑凡夫俗子,却哪里能摇撼得动正气一袍袖、肝胆两昆仑的提刑大人?” 贺提刑板着的脸上喜得象开了朵花,转头对两边的刑房书役们说道:“都说应花子jian滑,今ri一见,倒也老实!” 周秀见贺提刑被应伯爵的迷汤灌得找不着北,急忙冲他连使眼se,贺提刑却挥了挥手,暗示无妨。周秀急了,一拉李知县袍袖:“李大人,你看他这……” 李知县和对面的西门庆笑着对视了一眼,皆点了点头。李知县便道:“大堂之上,休得高声,再看!”周秀只好胀红着脸不说话了。<梅嫁他,倒也可以让月娘放心了。他却也不想想,前一堂贺提刑对那谢希大满口‘免打’,到拿到供状后,还不是随便找个由头,几乎将他打死?这应花子几句奉承之言,难道就能变成免死金牌不成?嘿嘿,世上衙门的堂会,哪儿有这般轻易蒙混过关的道理?” 大堂之下,众百姓见应伯爵一张嘴巴象抹了蜜一样,居然将贺提刑由怒目金刚变成了慈悲罗汉,都是心中不平,不知是哪一个,突然一嗓子吆喝起来:“大人打这狗囚攮的!”瞬时间一呼百应,老百姓都跟着喧哗起来。 贺提刑斩钉截铁的一挥手,威严地道:“大堂之上,禁止高声!我大宋以法立国,刑罚者,国威所在,安可轻动?若是犯人已经知悔,已经决意招供,却还要打他,那不成了法外用刑了吗?这样的昏官,本官是不做的!” 应伯爵向上叩了个头,甘声道:“大人英明!” 贺提刑笑道:“应伯爵,本官现在问你,你伙同谢希大、孙寡嘴一干游棍,闯入西门府,意图讹诈,这事可是有的?” 应伯爵恭声道:“回禀大人,西门大哥府上,我们是去过的,不过却不是为了讹诈,而是此中有个隐情,我们不得不去。若早知道西门大哥是天星转世,会地府还魂,我们何苦去做这冤家?” 贺提刑jing神一振:“有何隐情?你且道来。若说得有理,本官与你作主!” 应伯爵哽咽着道:“谢大人恩典!大人且听小人陈情。那ri西门大哥突然没了,我应二想到西门大哥平ri里待我情深义重处,一时间悲伤不能自已,只恨不能替他死了,好报答他天高地厚的大恩!” 周秀终于忍不住接口道:“所以你就纠集了人,上门去讹诈他的寡妇孤女,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应伯爵涕泪俱下:“大人冤枉啊!若小人敢那般欺心,让我立刻就死了!我是想,西门大哥突然去了,我们一干结义的兄弟,该当为他的百年之后通盘打算才对。唉!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世上的妇人,但凡年少青chun,有几个是守得住寡的?若被她卷了西门大哥的万贯家财后嫁了人,年年清明,却有谁在西门大哥坟前祭奠?” “这个……”周秀想了想,觉得自家那班妻妾,若自己突然死了,谁守得住谁守不住,还真是两说。将心比心之下,他也不再言语了。 贺提刑则叹惜道:“看来,你也是个用心良苦的了!” 应伯爵满脸悔愧之se:“这一切都是小人该死,总觉得若是所想成真,那西门大哥九泉之下,衣食却要依靠何人?因此才大了胆子,弄了几张假借据出来,约请了一帮兄弟,去到了西门大哥府上。虽名讨债,实情却是想打点下西门大哥未来几十年间的坟上花销,因此才一时莽撞,得罪了西门大哥一家。应二我好心办错事,实在该死!” 贺提刑突然放声大笑:“应花子,早听说你这一张嘴上颇来得,走遍天下,都是你的吃食户儿,今ri耳闻目见,本官终于信了!你这厮偷人印信,伪造借契,凌逼孤寡,坏事做尽之后,却能把自己打扮得象行侠仗义一样!如此鬼蜮伎俩,便是本官做了二十年提刑官,见多了无数恶徒贼子,你还是让本官大开眼界!” 应伯爵恻然道:“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只求大人详察!” 贺提刑举起孙寡嘴、谢希大那一干人的供状在桌案上一拍,冷笑道:“应花子,你的同党,都已招供,你今ri便是舌头再长,也翻不过这些证据去!还是早早招供,免得皮肉受苦!”说着丢个眼se。 两旁排军心领神会,马上大声喝起“威武”来,其声萧杀森冷,入耳惊心,堂前众百姓无不后退了好几步。 应伯爵却是神se不变,徐徐言道:“大人,关于那些供状,小人还有下情回禀!” 贺提刑冷笑道:“本官倒要听听,你还有何等歪理邪说?” 应伯爵叹了一口气:“大人,我应二生来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小人,那孙寡嘴、谢希大一干人,只是和我表面上处得亲密,其实恨我入骨,今ri得空,便来落井下石,此等供状,如何信得?” 贺提刑作出愕然之se:“这么说来,他们是在诬攀你了?” 应伯爵以手扪心:“大人,想从前人言曾子杀人,其母一言不信,二言不信,三言之后,其母信之,逾墙而走。今ri之事,大人于我,不如曾母信子,而冤枉我者,这堂上堂下,何止三人?只盼大人坐明堂,开神目,为我洗冤,方不负大人清正廉明之美誉啊!” 贺提刑回头问身后的书办:“那厮说的‘曾子’却又是谁?甚么三言二拍的,却让本官我哪里弄得明白?” 书办急忙解惑道:“大人,这曾子是个大孝子,传言说他是孔圣人的学生……” 还没等他说完,贺提刑便变se骂道:“贼厮鸟!一个谢希大刚刚搬出了孔夫子,现在这个应伯爵又搬出孔夫子的徒弟来了!你们当我大宋的提刑衙门,是考状元的贡院不成?真真是岂有此理!来人呐!夹棍伺候!” 排军将夹棍往应伯爵面前一丢,贺提刑狞笑道:“应花子,你可知这是何物?” 应伯爵惨白了一张脸:“大人,小人不知。” 贺提刑温言道:“此物名夹棍,始于唐末,传于本朝,近年来渐渐声名鸟起……” 书办在后面传声道:“大人,是声名鹊起……” 贺提刑一拍桌案:“去你妈拉个巴子的!鹊不也是鸟吗?又有甚么不同了?”那书办连声称是,再不敢言。 西门庆、李知县等见贺提刑和应伯爵一场激辩,早听得呆了,此时见识到贺提刑“鹊”巢“鸟”占,也只好苦笑。 贺提刑此时接着道:“本官刚才说到哪里了?啊!是声名这个鹊起,提刑界近来有一句名言——男怕夹棍女怕拶,看来你这厮姓应,骨头必然也是硬的,今ri便想和这夹棍见高下呢!来人!与我夹起来!” 左右排军向上一闯,将应伯爵拉去鞋袜,上好夹棍。那应伯爵脸上冷汗涔涔而下,突然大声嘶叫起来:“大人!小人今ri认栽!就算是小人欺心讹诈!” 贺提刑yin森森地道:“本官却当不得你这‘就算’二字!给我收!”两边排军一声号子,便将夹棍上索子收紧,应伯爵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顿时晕了过去。 早有人备好一桶凉水,这时便“哗”的一声,尽数泼到了应伯爵的头上。 贺提刑向西门庆这边望来,西门庆微微点头,将大拇指一翘,二人相视而笑。 不移时,应伯爵悠悠醒转。贺提刑悠然道:“应花子,事到如今,你还不实招吗?” 应伯爵哀告道:“大人开恩!确实是小人恩将仇报,丧心丧德,勾结着一干匪人,上西门大哥府上敲诈勒索,事实俱在,供认不讳,只求大人开恩,免我苦楚!” 贺提刑又向西门庆那里看了一眼,这才哈哈大笑道:“既然腿已夹折,便饶了你!”这正是: 欺心便见欺心报,恶人自有恶人磨。却不知此案如何判决,且听下回分解。 1.20 北宋期货之父 贺提刑见应伯爵招供了,便宣布暂时休堂,请李知县、周守备后堂商议结案。三人进了后堂,西门庆早一步在那里等候,四人一拱手,西门庆便笑道:“龙溪兄今ri打得好痛快,却是帮兄弟出足了一口腌臜恶气!” 夏提刑笑道:“些须微劳,四泉兄不用放在心上,那样反倒显得你我不爷们儿了!” 周秀恨恨地道:“只可惜走了一个云离守!” 西门庆便劝解道:“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让他狭路相逢无回避!那时新老旧账外带利息加起来,才让他知道我西门庆的厉害!南轩兄不必耿耿于怀。” 李知县笑道:“今ri已替四泉兄报了仇,明ri却要到四泉泉府上,好生讨南轩兄一杯喜酒喝!” 夏提刑大笑着拍手:“正是如此!我这便出去,发落了那一干小人,咱们好去准备喜事!四泉兄,你意如何?若要从严,我便将这干小人收监,待上司详文回ri定案;若不想费那麻烦,这便当庭宣判了,抄他们个家产尽绝便是!” 西门庆点头道:“这点小事,若发公文到府里,惊动了知府大人,岂不是罪过?还是就这样了事算毬了!这几个狗才的家私,龙溪兄尽管都抄了来,提刑衙门和守备府今ri出力的弟兄们,大家均分一下,大概每人也有几贯钱。今ri晚间,我再放翻一头黄牛,拉上一车好酒,让孩儿们好好吃一顿,也是他们替我西门庆出气一场。” 李知县点头:“善!” 夏提刑笑道:“便是如此!” 商议已定,夏提刑、李知县、周守备便再次升堂,一干小人轻伤的跪,重任的爬,都俯伏在案下,西门庆的家人来保也在旁边跪了凑数。当着众百姓的面,贺提刑便审判道:“原告西门大官人仁义,念着平时的情份,再加上这些小人又讹诈未成,因此不再追案,可以从轻发落。” 指着一干小人,贺提刑喝道:“既然西门大官人心慈面软,今ri就便宜了你们!按理说,每人还该领一顿结案的板子才对,但西门大官人有慈悲,本官岂可没有善意?这一顿板子,且寄在这里,若ri后还敢兴风作浪,那时二罪并罚,打死勿论!” 当下又喝令着众排军押解了这干小人,去各家追赃去,这一去事关众排军分钱多寡,谁肯轻放过这些小人?一个个刮地三尺,草里挤nai,石头里榨油,将这些小人家中里里外外涮得盆干碗净。有那实在拿不出来的,便被逼着卖房子卖地,甚至卖儿卖女,弄得一家子鸡飞蛋打,骨肉分离,那一口惨痛之气驱使之下,哀声震天。旁边有百姓看了,都忍不住叹一声:“唉!”,却又忍不住唾一口:“该!” 更有那穷酸丁便念起嘲歌来:“为人切莫把心欺,公理昭彰自有时。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经过这一番发落,孙寡嘴、谢希大一干人都成了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ri,听见“西门”二字,都犯头疼。只有那应伯爵深深衔恨,暗中思忖道:“西门庆!便算你是天星转世,天星也有破败的时候!有朝一ri,且教你犯在我的手里,那时才让你知道应二的厉害!” 世上多有这种小人,他伤了人,天经地义;人犯了他,岂有此理!应伯爵便是这种小人中的状元,jian佞中的魁首,自以为折腿之仇不共戴天,从此暗中对西门庆咬牙切齿,伺机报复不提。 西门庆将这干小人打了个痛快,心中畅美,暗想:“月娘她那ri受够了这干小人凌逼,今ri听到他们遭了报应,必然心中欢喜。”因此只推要回家措办明ri周秀下聘之事,和李、夏、周三人告辞,带着来保笑回家去了。 回家一看,却有来旺、生药铺中主事的伙计傅二叔、贲四早已等候多时。原来来旺这两天专责在县衙门前拍卖地厨星炊饼,不但清河县的人趋之若骛,甚至连附近府县军州里的有钱人听了,也派了家人骑着骡马来竞买,两天下来,轻轻松松就挣了一千贯钱有余。 虽然风刮ri晒的,来旺人都黑瘦了,但还是满脸喜se,这种抡着木榔头给别人拍板定案的ri子,他已经深深地着迷了。最后来旺说,因为采取了限购战略,所以富贵人家都颇有微词,希望两位星主能体贴民情,可以接受他们的预订。 西门庆听了,灵机一动,便命玳安拿笔墨纸砚来。 取到后,西门庆便在一张大纸上,居中写下四个大字——“远期合同”,然后分左右写下相同内容规范的文本——买卖物品:功德炊饼;数量:五个;价格:每个功德炊饼制钱一贯,共五贯;交易ri期:ri后预计的某年某月某ri。 待书写完毕,西门庆拿出自己的印章,往纸中间一盖,再一折,便成了名副其实的骑缝章,然后他向一头雾水的来旺、傅二叔、贲四笑道:“你们来看,只要将这张纸左右撕开,便是一式两分的交易合约。左联留在西门家手中,立此存照;右联可让来人交保证金后持走,以作凭证。待到了炊饼交货ri期时,买主便可持右联前来我西门府上交割,当场一对,若骑缝章无误,交足钱款,拿了功德炊饼就走,我们是认章不认人!如此一来,岂不方便?对了!武道兄也须刻一印章,盖于此纸中间,这样一可防伪,二又增进了炊饼的功德之力,正是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这新奇的交易制度冲击之下,来旺、傅二叔、贲四无不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那傅二叔是个老成的,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官人,你说取右联者须交保证金,却不知这保证金又是何物?” 西门庆解释道:“所谓保证金,就是我们西门家所收的手续费,否则这些笔墨纸砚的开销,都让我西门庆贴出来不成?当然,这合约上不能这么写,就写这保证金是为履约而特设,若到期我们交不出功德炊饼来,百倍赔偿!” 傅二叔打破砂锅问(纹)到底:“那这保证金,该收取几何?” 西门庆抓抓头:“这个……暂且搁下,咱们商议着办!” 一转头,却见来旺面露沮丧之se,西门庆奇道:“为何如此垂头丧气?” 来旺苦着脸道:“若有了这个‘远期合同’,我这拍卖的营生,也就干不下去了!大家手上都拿了这张纸,到时直接来拿炊饼就是,何等轻松?谁还来挤一身臭汗,只为了拍卖一两个炊饼?” 西门庆悠然摇头:“错!那时拍卖的不是炊饼,而是这张合约!” “啊?!”来旺等人对望一眼,这才如梦初醒。 西门庆没想到,自己只是临时起意的一张粗糙合约,居然奠定了北宋ri后期货交易的基础。他的这纸合约流传到北宋商场上之后,影响不断加深,效仿者ri众。随着各式各样远期合同的标准化,加上不断完善的保证金制度,标准化合约在持有者之间的不断转手而衍生出来的对冲机制,最后为了规范管理而成立的统一结算制度,都不断地将北宋的期货市场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到了最后,西门庆居然被后人公推为“北宋期货之父”,这殊荣却是他始料不及的了。这正是: 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21 紫之余波 被西门庆一言点醒,来旺两眼发直,早已经进入了自己拍卖远期合同时的未来场景,其规模之宏大,盛况之空前,都让这个菜鸟cao盘手意yin不已。 西门庆知道陷入这种状态的人,是很幸福的,如果这时候打扰他,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遂撇开来旺,问傅二叔和贲四道:“我嘱托你二人买地开店之事,办得如何?” 傅二叔虽然震惊于西门庆的奇思妙想,但一转念间,突然了悟——西门庆是谁?是天星转世!这点头脑放在别人身上是天下奇才,放在他老人家身上,只不过是牛刀小试!傅二叔以自己人生数十年的经验推测,西门大官人利锥初脱,肯定还有未尽之意,令人吃惊的ri子,还在后头呢! 听到西门庆问起,傅二叔便拉了贲四,恭恭敬敬地回报了一遍。原来在县衙繁华处,有尚家兄弟手头拮据,要卖了祖居,回乡下去住。傅二叔和贲四同那两兄弟盘缠了两天,最后把价钱咬在了八百贯之上,因此特来回禀西门庆。 西门庆听说地已经有了,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暗想买地盖楼,再请武大郎做了店主,等武松回来了,一看哥哥在自己照拂下这般荣华富贵,那还不口称西门哥哥,纳头便拜?从此自己手下便多了一员大将…… 想到得意处,西门庆脸上忍不住眉飞se舞,与旁边的来旺互相辉映,一时瑜亮。 兴高采烈之余,便向傅、贲二人道:“两位辛苦,且坐喝茶。待我取件东西回来,咱们便去尚家相一相地势。”说着,西门庆起身向后宅去了。 其实他哪儿有什么东西要取?只不过是为了向月娘报一声喜讯,说今天打了应伯爵一干人,好让她出一口恶气。他满心里想着只是一句话的工夫,费不了多大事,谁知一进后宅,就看见四处一片凌乱,月娘正指挥着丫环仆妇,把一根根柱子统统用红布包裹起来。 西门庆目瞪口呆,上前便问:“月娘,此举何意?” 月娘不意西门庆三不知的回来了,突然听到他的话音,一转头间,眼圈儿已经红了:“官人,你忒也莽撞!这等生死攸关的事体,怎的不跟奴家商量一下?” 西门庆见她红着眼睛,翘着红唇的娇俏样子,心里又怜又爱,却又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哄道:“月娘莫哭,为夫生xing莽撞,若有什么地方让你受委屈了,你尽管说明,然后任你处置便是!” 月娘见他还在嘻皮笑脸,急得跺足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如此惫懒?若不是家中人提醒于我,岂不伤了你的xing命?那时再有应花子那种小人欺上门来,却让我去依靠谁人?” 她越说得急,西门庆越是糊涂,不过想想还是先把生气的月娘安抚下来为是。于是他赶紧打岔报喜:“月娘,说到那应花子,今天我在提刑衙门,已经将这干小人打了个臭死……” 月娘却是听而不闻,只是急道:“谁个管那些小人是死是活?我只问你,你身上却还有什么忌讳没有?” “忌讳?我?”西门庆摇头,“我能有什么忌讳?” “你还瞒我?”月娘更急了,眼中泪光萌动,“昨ri你在前厅之上,对那地厨星说道,你生平见不得‘紫’,所以去不得‘紫’石街。你对外事如此清楚,对内事怎的就糊涂起来了?咱们家中,和‘紫’有关的东西,那还少了?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有个三长两短……当今世上,便是冒失鬼的哥哥冒二鬼、冒一鬼,也没有你这般莽撞的了!” 西门庆恍然大悟,原来是昨天为了敷衍武大郎,才说自己见不得‘紫’,谁知道就有家人做了耳报神,月娘一听之下心慌,怪不得如此雷厉风行地办了起来。 转头四顾,只见漆成紫se的柱子都象生了疟疾,被月娘用红布呵护得密不透风;花园里秋菊正是盛开的好时候,可惜这一片五彩缤纷之中,唯独少了紫se,但凡挂上点紫se的花,早不知被掐了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目瞪口呆之下,西门庆暗暗庆幸,还好城外永福寺道坚长老今天没来化缘,否则被月娘看到他手里居然敢托着“紫”金盂钵,那还了得? 西门庆忍不住头疼,看来胡说八道是要遭报应的,自己只顾在武大郎面前信口开河,这不就受了月娘的天谴了吗? 想了想,又不禁为月娘的一片深情而感动。西门庆深深地吸一口气,款款道:“月娘,你错怪我了!” 月娘不语,只是抬头凝望着西门庆的眼睛,那两泓清波之中,荡漾着无尽的关心和情意。虽然今天滴酒未沾,但西门庆却也有些醉了。 不知不觉间,西门庆便拉住了月娘的手,两个人并肩而立。西门庆便指着那些裹了红布的柱子,温言说道:“我见不得‘紫’,却是有讲究的。我见不得的,只是地名上的‘紫’字,其它万物的‘紫’,却是无妨。” 迎着月娘清澈的眼睛,西门庆笑道:“若是见个‘紫’便矫情起来,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西门庆的容身之地?吃饭,有紫姜;吃药,有紫苏;游山玩水,将碰上紫檀木;斋僧敬道,会撞上紫薇星;脑袋撞上紫se的柱子长包;眼睛看了紫se的花而害疮……那时的我,岂不是生不如死吗?” 月娘“扑哧”一笑,整个人突然显得怯生生的:“夫君,若如此,却是月娘莽撞了……” 西门庆叹了口气截住她的话语,笑道:“是啊!便是那冒失鬼的姐姐冒二姐、冒大姐比起你来,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月娘大羞,用力一挣,西门庆这才发现自己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人家美眉的手给据为己有了,急忙放开。月娘得了zi you,再不敢向西门庆看上一眼,急回身,分花拂柳地跑掉了。西门庆看时,却哪里是人身?分明是奇幻里的哪一位花灵,驾着风影吹回到庭院深深里去了。 西门庆挥手打发走了那些做了半天无用功的家人仆妇,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捉过月娘柔荑的那只手,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又犯臭毛病,该打!十足的该打!” 口里数落着该打,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莫明其妙地发了半天呆,突然醒悟:“哎哟不好!傅二叔和贲四还在前厅等着我呢!”当下再不敢耽搁,拔脚又往前厅跑了回去。 到了前厅,才发现醒悟的不只自己一个,连来旺都从憧憬的惯xing里醒悟回来了。于是西门庆让来旺拿着帐本,再背上那赚来的一千贯钱给武大郎分红去,顺便请他明天早早做完炊饼后,来自己家中赴宴,也让他和李知县、贺提刑、周守备混个脸熟,ri后有个照应。 西门庆自己,则在傅二叔和贲四的陪同下,看地形去了。 出了府门,西门庆忍不住回头向后宅方向望了一眼。想到自己在社会上打拼时,家中却还有一个人把自己温存在心底,西门庆就觉得无比的感动。这是他孤身穿越后,第一次享受到了家的温暖。 一时间,西门庆又是惶恐,又是欢喜,他觉得自己心中那道防备着月娘柔情的高墙,正在慢慢地崩溃于无形。这正是: 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哪碍野云飞?yu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22 星官聚会 如果问今天清河县里最吃惊最幸福的人是谁?不是西门庆,而是武大郎。 看着来旺堆在自己面前的钱串子,武大郎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清河县里的一个小财主了;等听到来旺说西门庆明天请他赴宴,宴上还有李知县、贺提刑、周守备这般清河名流,武大郎又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由土财主上升到了绅衿,结交的圈子都不一样了。 而在两天前,他还是“三寸丁谷树皮”呢!这其中反差之在,让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竟连来旺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潘金莲听得来旺走了,这才从楼上下来,看着这一大堆钱也是发怔。她从小在张大户家做婢女,也见过簸箕竹筐象收拾垃圾一样装钱,但那钱再多也是别人的,今天这么多钱却堆在自己家里,世事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莫过于此。 伸手摸着灯下泛光的青蚨,潘金莲忍不住喃喃自语:“莫非,你真的是地厨星?” 一听地厨星三字,武大郎蓦地回过了jing神,跳起来向潘金莲说道:“大嫂,你嫁给我吃苦了,想当初,我翻遍这个家,竟然连一块象样子的花布都没给你找出来,我对不起你呀!现在,我这就给你买杭州的丝绢衣服和金银首饰去,你等着我!” 看到武大郎说风就是雨的样子,潘金莲急忙喝道:“住了!”武大郎抬头望着她,眼中突然流下泪来:“大嫂,你跟我受了多少委屈……”其声哽咽,却是说不下去了。 潘金莲心里一酸,急忙忍住,只是道:“莫忘了,你明天还要去见李知县那一干大人物,甚么丝绢首饰,且先放过一旁,你先去买一匹青布,几匝好线来,让我给你裁身见贵客的衣服是正理。” 武大郎答应了,担钱出门,不一时回来,除了青布之外,到底还是把锦衣绣袄,金钗珠翠给置办齐了。 潘金莲对衣服首饰看也不看,只是来量武大郎身材尺寸,武大郎嗫嚅着道:“大嫂,明天赴宴,今天赶做,可还来得及吗?” 笑了笑,潘金莲傲然道:“便叫你见识一下你家娘子的手段!” 与此同时,守备周秀的帅府里,也是张灯结彩。 原来,周秀的夫人却不是个妒嫉的,听到丈夫要娶清河第一星主府上的婢女为妾,第一个便先高兴起来,若能沾着星主的灵光,诞下一儿半女,那便终身有靠。 因此,周夫人对此事竟然比周秀还上心,今天周秀去提刑衙门审案,她打点好聘礼后,听到街上有道人卖卜,便请了进来算卦。 这道人姓吴名奭,道号守真,籍贯浙江仙游人。自幼从师天台山紫虚观出家,却是个有道行的。排开三个金钱后,正得出一个“风火家人”卦象来,6si爻动,爻辞却是:富家,大吉! 周夫人大喜,重谢吴道士,道人飘然而去。等周秀回来一说,周秀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巴不得第二天赶快到来。 第二天,周府家人一早先把自家街面上扫得光光的,吉时一到,当下鼓乐喧天,周秀骑了白马,身后有军汉担了聘礼,向西门府吹吹打打而去。其时早轰动了清河,都说周大人能娶得清河转世星主府上婢女作妾,真是好福气。更有人便去寻觅媒婆,打听西门府上,适龄婚配的丫环还有几人?倒让那些媒婆信口开河之下,在她们手中交纳了好些败缺。 西门庆府中,李知县坐轿,贺提刑骑马,皆已到了,周秀门前下马时,却被贺提刑好一番善意的嘲讽吵闹。周秀只是摸了头“嘿嘿”地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别说是他,西门庆自己也是手足无措,他根本不知道宋代纳妾下聘的杂七杂八的礼节,唯恐一不小心,露出什么破绽,惹起怀疑来那可就糟了。因此在仪式上,他一步也不多走,一言也不多说,幸好提前拿酒在嘴里涮了涮,装出一副喝高了的模样,众人对他木偶一般的呆样儿倒也能谅解。 等到所有的仪式一结束,西门庆马上将李知县、贺提刑、周守备请到书房,周秀一进门就把绷了半天的架子放开了,只是大叫:“闷煞我也!” 西门庆笑道:“今ri小弟给大家引见一人。”说着,便从内书房把武大郎给请了出来。 今天的武大郎穿着潘金莲亲手做的青衫,在巧手裁剪下,一针一线无不妥当地扬长避短,倒把武大郎的身材衬托得高了些。加上心中有自信之苗正在茁壮成长,面对清河三官时,虽然无法潇洒自如,但至少没有出丑。 几人家中都供着武大郎的炊饼,但见到武大郎却是第一次,不过他的身材名震清河,大家一看就认出来了。 李知县两眼放光,当前迎上,拱手弯腰道:“莫非这一位就是地厨星武星主?” 武大郎端然道:“正是!”他牢牢地记着西门庆的叮嘱,若太过紧张时,索xing便目不斜视,把字往少里说,看上去却也是一派星主气慨。 西门庆的教诲背得虽熟,但实践起来,还是让武大郎暗暗叫苦,毕竟说得出和做得到是两码事。 李知县却不管这些,拉了武大郎的手便请他坐了上座,自己斜签着坐了,这才恭恭敬敬地道:“昨ri晚间,我母亲得了一喜梦,梦见我故去多年的父亲来家,对我母亲言道,他在yin间沉沦多年,苦难不得超生,今幸得我母亲在佛前供上了两位星主加持过的功德炊饼,一点灵光照彻之下,消了他的罪孽,转轮王已命他去那富贵之地、积善人家托生去了。” 西门庆听了,差点儿便笑出声来,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谎言,哄了人不算,连鬼也哄了。想必是那李老头子生前造孽太多,老太太也知道丈夫是块什么材料,因此疑心生暗鬼,总觉得丈夫活在地狱里。得了武大炊饼后,一心超度之下,ri有所思,夜有所梦,也就不足为奇了。 却听李知县又道:“我父临行时,对我母亲千叮万嘱,说若见到两位星主时,务必如长者一般敬重——昨夜有梦,今天就碰上了武星主,这岂不是天缘吗?武星主在上,请受善信李达夫一拜!” 眼看李知县就要下跪叩头,武大郎早已把西门庆的传授忘到了九霄云外,一声大叫:“使不得!”他倒先抢着跪了下去。 李知县见武大郎当先跪倒,心中大惊,急忙跟着便跪。谁知他知县做久了,被人跪的时候多,跪上司的机会少,一跪之下跪得歪了,脑袋正撞在桌子腿上,顿时起了一个大疙瘩。李知县暗叫苦也:“天上星宿的大礼,岂是你李达夫能消受得起的?这下可好,菩萨计较起来了!”摸着头上的大包,只觉得痛到了骨子里去。 这时西门庆等人七手八脚,早把李知县、武大郎二人拉起,重新归座,西门庆便道:“在我这府上,大家世俗不论,皆以兄弟相称便是!” 夏提刑也道:“若是心诚,不在一时跪拜上面。” 周秀拍着桌子:“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众人重新安坐,武大郎虽然受了大惊吓,但被李知县一跪之后,这胆子不知怎么就大了好些,当下在椅子上坐得稳稳的,硬着心,硬着胆,硬着脸皮看着西门庆。 西门庆便开口道:“我有一事,须和大家商量!”这正是: 今ri栽成梧桐树,明朝便是凤凰巢。却不知西门庆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1.23 酒醉之后 却听西门庆道:“兄弟我昨ri在县衙前的繁华地段新买一处地产,待不ri翻整一新,便要盖起一座好大酒楼来,楼头却要挂十个大字——‘天上双星主,清河第一楼’,以此来壮观我清河气象!各位请说,兄弟我这主意还使得吗?” 众官听了,无不交口称赞,都说有两位星主在清河盖楼,那是地方上的好大面子。西门庆便道:“既如此,那官面上的事儿,今后可要多多拜上三位兄弟了!” “责无旁贷!”贺提刑代表着大家把胸脯拍得山响。 西门庆又道:“既有地方文武扶持,此事必兴,不过若想锦上添花,这第一楼的掌柜,却非武道兄出马不可。” 武大郎吓了一跳,忙推辞道:“西门仙兄,你就饶了我!我这小家小业小模样,哪里做得了酒楼的掌柜?” 还未等西门庆反驳,李知县、贺提刑、周守备便不依起来,皆吵吵道若地厨星做不得掌柜,那世上的酒楼都活该踢了摊子了。叫喊到极凶处,周秀便嚷着要罚武大郎的酒,众人皆赞成,于是西门庆一声喝,便有家人把jing洁菜肴、醇厚美酒送进了书房。 武大郎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架马起来,身不由己地答应了这些人所有的要求,包括喝罚酒。众官都是酒jing考验出来的,见武大郎喝得老实痛快,喝彩之余,自己焉能被他比了下去?于是大家再次开怀痛饮,空酒坛子一会儿就堆得山高,喝到掌灯时候,除了武大郎一人还站得稳,其他人尽皆醉得北都找不着了。 周秀拍着墙,只是大叫:“武道兄,你却是好酒量!只可惜我周秀没你这灌不满的肚皮,若不然,我必是青云直上九万里,区区守备,何足……那个倒栽!” 一面絮叨,一面相见恨晚的把墙认作是武大郎的肩膀来拍,只拍得书房摇摇yu坠。幸亏北宋盖房子时不知道什么是偷工减料,否则周守备今天就是在自掘坟墓了。 西门庆喝得虽多,但还勉强保持着清醒。他唯恐周守备再拍下去,把他的书房拍塌了,急忙叫上守备府的家人来,把喝得烂醉的周秀抬回去了。 李知县虽是个文官,却也不老实,喝多了酒后,泪如雨下,拉着桌子腿满口叫爹:“爹哎!你可把你儿子害苦了!你酒里掺水,米里掺沙,赚了昧心钱后,就供着儿子十年寒窗去考官!什么考官?都是尻官!可怜你儿子我如今象三瓦两舍里的姑娘一样,迎来送往,ri夜还要被老娘数落着,忧心yin司里的报应!爹哎!那官岂是好当的?现在要当官就只能当贪官,不当贪官,官场再大,也没你的容身之地呀!爹哎!你让我当清官,为民作主,赎你从前的罪,可我清得起来吗?今天一清,明天革职的文告就下来了……” 西门庆一听李知县嚷得不成话了,不由分说,先把个大大的醒酒石摁进他的嘴里,又把噙着醒酒石的李知县摁进轿子的嘴里,然后让李府家人撮风一般抬了走路。 贺提刑倒是个省心的,喝醉了后不打人不骂人,只是放倒头睡觉。官场上,非这种人不能当好一个好提刑,因为他眼中见得事太多,惹喝多了便象老母鸡下蛋一样吵得四方皆知,那还了得? 西门庆正拍着胸口庆幸贺提刑安分守己时,却听得贺提刑肚中好似在拍指环王,一阵咕噜咕噜响后,贺提刑老实不客气的便大肆放起屁来。都说臭屁不响,响屁不臭,谁知贺提刑便完全颠覆了这条定理,他放出来的偏偏就和那上司主持公案时的发言一般,是又响又臭。只是一眨眼间,书房里的几盆兰草便都枯萎了。 大骇之下,西门庆一声大喝:“大家快走!”众人狼奔豕突地逃出书房,后面跟着一溜儿在书房各yin暗角落里安居多年的蛇虫鼠蚁,有两只蜈蚣虽有百脚却爬得慢了些,到了房门旁,眼看已快要逃出生天,却是一阵手刨脚蹬,就此嗝屁了。 众人看得分明,无不胆战心惊,忙叫上贺府家人看时,贺家人却觑得有若等闲。管家一挥手,家丁往上走,穿云度雾来到贺提刑身边,拨云见ri一般将贺提刑扶掖而起,轻车熟路般又走了回来,却是安然无恙。 贺府管家又让自家人将书房门户开放,将一片狼籍重新归整得有条不紊。尘埃落定后,便向西门庆躬腰曲背道:“大官人,鄙主人醉后失仪,却叨扰了大官人的安宁!小老儿这厢向大官人磕头陪罪了!” 西门庆连忙叫来保把他扶起,好生打发他们抬着贺提刑回去了。 周围侍候的西门府家人,无不交头接耳,赞叹自家主人不愧是天星降世,就连相遇的诸般人物,都是神仙放屁——非同凡响! 这时的西门庆,已经被折腾得把酒醒了一半儿,回头看到武大郎正在身后站着,不由得底虚起来,唯恐他又发生出什么花样儿来,那可如何是好?谁知那武大郎却不吵闹,只是一拱手,大着舌头说:“西门仙兄,小弟今ri有酒了,这便告辞!”说着挑了一副担子,就此摇摇晃晃出了西门府,扬长而去。 看着武大郎稳健的背影,目瞪口呆的来保突然跳了起来:“老爷,武星主怎的把咱们家的水桶担子挑走了?” 西门庆愣怔了一下,然后挥手道:“原来不是炊饼担子啊?罢了!罢了!一副水桶,价值几何?挑走了就挑走了,明ri买新的就是!” 谁知事有凑巧,有那打更的夫子见武大郎挑着副空水桶在街上晃晃荡荡而过,心中却是好一阵暗笑。谁知不久之后,就有一场火灾着了起来。人皆救火,好不容易扑灭之后,那更夫猛然想起武星主挑着空水桶当街走过之事,便指天跳地,大骂自己糊涂,若是能早些领悟武星主挑着空水桶之深意,清河县岂不免了这一场火厄? 清河百姓听后,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便说成是武星主在西门星主府中赴宴回家时,掐指一算,得知清河县将有一场祝融之灾。虽然天机不可泄漏,但武星主却是个最慈悲的,遂担了一副空水桶,当街走过,只盼世人见了,领悟其中真意,做好预备时,岂不是有备无患?谁知那些凡夫俗子肉眼无知,只笑武星主发傻,却不知是自己把武星主的好心当了驴肝肺。结果大火到底烧了起来,万幸火神爷爷准了武星主的金面,只烧了半间房子便算,倒没伤着人…… 第二天,那户被火人家备了猪头三牲,全家拖男挈女,到紫石街武大郎家门口叩谢,谢武星主的救命之恩,倒让潘金莲瞠目结舌,心下嘀咕:“莫非我家夫君真的是天星转世不成?”这正是: 世上多少栽花客,到头翻成插柳人。yu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24 武大郎VS潘金莲 却说武大郎挑着水桶想要回家,风一吹,醉意涌起,却一头撞进了间壁王婆的茶坊里,乱叫“大嫂开门”不已。 王婆急忙招呼了隔壁的潘金莲,二人扶着武大郎在桌前坐好了,王婆便煽起风炉子,点了一盏解酒的酸梅汤来,一边忙活一边怨怪道:“武大娘子,这武星主甚么时候,学着吃起酒来了?你怎的也不劝劝他。须知自古有言:男人有钱就变坏!若象这般吃多了时,碰上有心人,便生出多少事来。” 潘金莲一边摩弄头上金钗,一边微笑道:“这个嘛,却是今天本县周守备娶妾,因此三番四次烦西门大官人道达,非请我家夫君去赴宴不可。我家夫君本意是不想去的,但后来又有李知县、贺提刑他们联合来请,面子上抹不开,便胡乱应承了。想必是今ri酒席之上,大家奉承起他来,他又是个最耳软心活好说话的,因此吃得大醉,也是有的。” 那王婆听得李知县、贺提刑、周守备这般高名大姓,便先唬得矮了三寸,当下满脸堆笑,不计本钱的又沏出一盏酸梅汤送了上来。 两盏酸梅汤落肚,武大郎的酒便醒了好些,睁开眼看时,便“呵呀”一声跳了起来,只道:“我怎么却在这里?” 王婆便笑道:“武星主却是贵人多忘事,刚才你吃得醉了,便一头撞进我这房里来。还好是我老婆子,若换成个花不溜丢的小娘子,却不让你家娘子今晚便打翻了醋坛?” 武大郎一听之下,便飞红了脸,只道:“王干娘不要作耍我了!今ri情面上却不过,谁知便吃多了酒,甚是不该。让大嫂cao心不说,更叨扰了干娘,罪过罪过!” 说着话,却觉得嘴里酸酸甜甜的,又一眼瞥见桌上放着两个茶盅儿,武大郎心中便明白了,当下感激道:“干娘做得好醒酒汤,却不知该多少茶钱?” 王婆便叫了起来:“罢哟!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却不想武星主了悟了前世之后,便和俺们小户人家生份了许多,今天竟说起茶钱来了!若说茶钱,我这池子水浅,却安不得武星主这样的真龙,这便请速速回去!” 潘金莲一直在旁边听着,摸了金钗,又弄玉镯,只是笑着不说话。现在看到王婆貌似恼了,便圆场道:“若说什么茶钱,我前前后后来干娘这里闲话,那泡茶也不知吃了多少,却又如何算起?正如干娘所言,远亲不如近邻,不如夫君便替干娘请一个功德炊饼来,如此人情两尽,岂不善哉!” 王婆一听,便满口“阿弥陀佛”不停,向着潘金莲谢了又谢,口口声声道:“若得了两位星主加持的功德炊饼,老身死了也得好去处。”千恩万谢的,把武大郎和潘金莲送回隔壁去了。 进门上楼,武大郎沉默了半晌,突然向潘金莲道:“大嫂,我心里有话,要对你说!” 潘金莲正喜孜孜地临着新买的铜镜照影,看着耳边两个晶莹的玉坠子在乌发蝉鬓间荡来荡去,心中只得意到十二万分。正在兴头上时,却听到武大郎要拉她说话,便难得地撒娇道:“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再说不好吗?你来看,这两个坠子,是不是很衬我的脸?” 武大郎老老实实地道:“不管甚么首饰,只要佩在大嫂的身上,沾上了人的灵气,也会放出光辉来……” 潘金莲听了又惊又喜,心道:“莫不是成了星主,便连灵智都开了?似这等情浓话儿,从前他怎能说得出来?”当下便回头,笑盈盈地看着武大郎。 一看之下,却不由得一怔,只见武大郎面se郑重,兀自接着道:“……不过,我心里这件事,我觉得是个当紧的,大嫂还是听一听!” 潘金莲奇道:“真的非说不可?” 若是在平ri里,潘金莲以这般语气问出话来,武大郎早就百依百顺地俯就了,但今天他却咬着牙,只是坚持:“若不说了,只怕今天我睡不着觉!” 看着武大郎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潘金莲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说着来到武大郎身前坐下,笑靥如花地对着他。 武大郎只觉得心头一阵跳荡,急忙闭着眼摇了摇头,斟酌了一下,这才睁开眼睛正se道:“大嫂,我这话说出来,你却莫要恼怒!” 潘金莲心中一动,猛然想起王婆那句“男人有钱就变坏”来,一时间又惊又怒,“噌”的一下站起,一时间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叱道:“好大胆!你才发迹两天,竟然就在外面收起小来?” “收小?”武大郎瞪圆了眼睛,明白过来后吓得他也跳了起来,连声道,“大嫂你冤枉我了!我武大为人,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我有多大的胆子,敢背着你养外宅,收小妾?我敢立誓!今生今世,我只对你一人好!” 潘金莲见了武大郎这般情急模样,便知自己错了,虽然心中有些歉疚,但还是硬着嘴嘟囔道:“你们这些男人,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当官的这样,当贼的也这样,却哪里能瞒得过我了?”听她那一包子兜揽的语气,倒好象普天之下所有男人,都是经过她考试的一样。 武大郎抬头道:“世上待人真心真意的好男人,总是有的!” 潘金莲便笑了一笑,白了他一眼:“老鼠上秤盘——自站(赞)自称,羞也不羞?却叫我哪一个眼睛看得上!你不是有心里话吗?这便说了!” 武大郎便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世上待人真心真意的好男人,总是有的——比如说西门仙兄!” “咦?”潘金莲不由得收起自己的嘻笑,认真了起来。 武大郎被潘金莲犀利起来的眼神盯得心慌,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但马上又抬了起来,和潘金莲对视:“大嫂,这些天来,我和西门仙兄面也见过多次,话也说了不少,我能看出,他确是以真心待人的好男子!” 潘金莲冷然道:“你却不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武大郎眼神显得有些迷蒙起来,他缓缓坐下,慢慢说道:“大嫂,难得今ri你我交心,我便把甚么都说了。小时候,我父母双亡,只有我和兄弟武松相依为命,两个小孩子,身上无衣,口中无食,只能四处流浪,受尽冷眼,好不容易讨得些残羹剩饭,我都紧着我兄弟吃了,就这么着,我们一对儿苦瓜帮扶着长大,虽然我成了个三寸丁谷树皮,但看着我兄弟变成了好一条凛凛大汉,我心中却只有欢喜!” 潘金莲默不作声,自嫁予武大郎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武大郎的家事。 叹了口气,武大郎接着道:“只因为我长得矮,所以四方的人都以下眼看我!只有我那兄弟的眼睛里,还是拿我当人看,而不是看一条狗。可是,后来我兄弟跟人练了拳,习了武,几年后火气一盛,一拳打晕沉了人,从此逃走在江湖上,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清河县里受万人的苦楚。” “再后来,我娶回了你,说出来大嫂你莫恼,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娶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但想想自己,我也认了,而且发誓,今生今世要对她好。但盖头一揭,我才知道我错了。我的浑家不但不丑,还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可是,你当时看我目光,却让我象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一样,就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象个被阉割的太监!旁人的眼光,我不看他们,但当那样的目光来自我妻子时,我心冷了!我当时只恨自己为什么长成了个三寸丁谷树皮?我恨我为什么会有个兄弟,长成了他却饿短了我?我恨这个世道,为什么不让小孩子个个都有饭吃,非要在风里雨里挨饿受冻,躲在一**树叶子取暖,呛个臭死?” “金莲,你不知道这些ri子我有多苦,我人在家里,却活得像只过街老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就是矮吗?矮的男人就注定一辈子也不能抬头?我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武大郎只会做炊饼,可我的炊饼做得再好,在人人眼里,我也还是那个三寸丁谷树皮!” “就在这时候,西门仙兄地府还魂了!他跑来跟我说,他和我是前生的仙友,当他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象看到了我兄弟武松的那双眼睛一样——没有讥笑,没有鄙薄,没有嘲弄——甚至他眼睛里的那种真情实意,比我兄弟还要多得多!” “金莲,我从小流浪讨饭,长大了又被万人耻笑,看人眼se的本事,自问要准得多!我那时就知道,还魂后的西门仙兄他和我兄弟武松一样,都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的男子汉!蒙他照顾我,我回来跟你说了,你却说要试他一试,我让你说得心疑,便依你说的行事了!但是,当我在西门仙兄面前演戏时,我心里有多么讨愧,金莲你知道吗?” “再后来,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我心里宠着你,敬着你,你要怎样,便怎样!但是今天,我们等李知县、贺提刑他们时,西门仙兄在他的书房中给我点破一事——当时我抱怨我生得矮,西门仙兄却说,当年他和地厨星贬入凡尘时,同行者有一裁衣仙女,因小故亦被罚落人世,更要变侏儒之身,当时地厨星便起了怜惜之心,就对那转生的星官说道,一个女孩子变了侏儒之身,却让她此生如何做人?就让我以身相替!金莲,你可记得,那裁衣仙女是谁?” 这一言却如石破天惊,武大郎泪流满面,潘金莲满面泪流。 “西门仙兄又说,前世既然许诺,今世便莫要后悔!金莲,前世我不后悔,今世我更不后悔,来世我亦不后悔!若你我还有来生,若你我还有那未尽之罪,我还要对那转世的星官说——就让我以身相替!” “哇”的一声,潘金莲终于痛哭失声。 武大郎站了起来,突然在潘金莲面前跪下:“金莲!不管今生来世,我皆愿为你粉身碎骨!但是——若依你计策,再去试探西门仙兄,却是万万不能!我武大郎是三寸丁谷树皮不假,但我的良心,不容我再做这等事!否则,我武大郎岂不是成了暗昧的小人?也许你要说我就是个小人,但我武大郎的心,却还是颗热的!” 潘金莲只哭得气竭神疲,一时哽咽着道:“夫君……你不是小人……我听你话……是我女人家见识短……认错了西门大官人……夫君……你恕我……”这正是: 觉花有种识为籽,情海无涯苦作舟。yu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1.25 秋寒里的春意 武大郎和潘金莲把话说开后,潘金莲立誓再不猜疑西门庆,武大郎便似去了心头大钉一般,畅快无比。当下放倒身子,睡了好一个顺心觉。 他倒是心无挂碍,可这一夜潘金莲辗转反侧,却哪里能睡得安稳? 第二天一早起来,先做好了今天拍卖的炊饼。因为三ri前约好了西门庆要在狮子楼头会酒,武大郎便收拾整齐后,回头道:“大嫂,我先上狮子楼备办一切去了。” 潘金莲便道:“莫要贪杯,早早回来。” 武大郎点头出门,心里却是暖洋洋的。潘金莲的言语虽然和平ri一般无二,但武大郎却能从中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温馨。 进了狮子楼,掌柜酒保,均是殷勤奉承,各式窖藏美酒、拿手菜肴,时鲜果品,无不帮武大郎预备得妥妥帖帖。武大郎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便亲自去西门府上请西门庆赴宴,西门庆欣然而来,二人就在狮子楼头把酒共语。 拉着闲话,武大郎不知不觉便把话题扯到了自家兄弟武松的身上,最后道:“我那兄弟之才,胜我万倍!一双拳头抡开,百十人近他不得。若有一ri他回了清河,我便带他到府上拜见,西门仙兄若有用他处,尽管吩咐!” 西门庆听了暗暗欢喜,便慨然道:“武道兄的兄弟,自然就是我西门庆的兄弟!甚么吩咐不吩咐的,说来岂不伤了感情?兄弟之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该的!” 二人说得投机,西门庆便要带武大郎去看那座“清河第一楼”的选址。武大郎欣然应诺,便去结算了饭钱,一同前往县衙街前。一路上所遇之人见两位星主并行而来,无不叉手作揖,笑脸相迎。 武大郎心中感慨万千:“若非西门仙兄折节下交,焉有我的今ri?虽说我们前生有缘,但今生今世,姓武的也不能忘了西门仙兄天高地厚的大恩!” 到了县衙街前一看,却见一块好宽阔地皮上,有贲四正吆喝着人搬砖弄瓦,在拆一座临街的房子。原来西门庆前ri见了卖主,八百贯房价之外,又添了二百贯,将家里的笨重器具也买下来了。那尚家兄弟既得了额外的二百贯,又走了个轻身,如何不愿?于是前天交钱转让屋契,昨天尚家便全伙走人,贲四便安排起工钱茶饭,当天便雇了木行的人,拆起房子来了。<暖花开,土地解冻后,便可以放手盖楼了。尚家兄弟这房子,木石要算中等靠上,那些梁檩有用得着的便留下,十分无用的便让木行的人掮了去,最后折算成工钱便是。西门庆点头称是。 武大郎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工地,想像着明年高楼拔地而起的壮观情景,还有自家高坐楼中指挥若定的风光,一时间心chao澎湃,眼前便似有一面“天上双星主,清河第一楼”的酒旗已经在风中来回摇荡。<天的!”武大郎默默地想。 别了西门庆,武大郎回到家中,却见潘金莲已经把钗环珠玉尽数卸了,只做家常打扮,正在桌前裁剪着什么。武大郎大是纳闷,便赔着小心问道:“大嫂,你这是……?” 潘金莲口里似乎咬着线头,忙得头也顾不上回,只是含糊着声音道:“奴家正在替你缝一套厚一些的出客衣服。天冷了,须记得渐加衣才是!” 武大郎心里一暖,眼中却酸酸的,只是点头道:“正正好!那周秀周守备三ri后要去西门仙兄府上娶妾抬人,我便穿了这一身新衣去道贺,也让清河县那些高官们见识一番,我家娘子那神仙一般的裁剪手段!” 潘金莲终于回头向他一笑,二人均觉温暖。 三天之后,正是宜婚娶的吉ri。西门府和守备府均是张灯结彩,那鞭炮爆竹便似钟鸣一般响个不休,招惹得一帮小娃儿捂着耳朵,只是围绕在爆竹架子前,欢呼着吵喜。 按理说,周秀是男方主娶,西门庆是女方主嫁,何况又是娶妾,原本不该如此大cao大办才对。但周秀夫人却是个热心的,自从吴道士算卦卜出了个上上大吉的好彩头之后,她便梅的身上了。 再说,西门庆虽然是白身,却是清河县中新鲜出炉的星主,乃是神仙之流,和天上的星斗列宿,地府的十殿阎君都属平起平坐的人物,若黑灯瞎火三不知的把他家的chun梅一顶小轿抬了来,却让西门大官人面子上如何下得去?因此,在周夫人的推波助澜、周秀的乐见其成、旁观者的欣然接受下,周家娶亲的礼仪虽然不能说僭越,但距离迎娶正妻,也就只差一步而已。<梅安排个好归宿,只要夫家真心相待,婚礼隆重与否,又算得了什么?君不见前世“裸婚”的多了去,而那等一路牵手默默扶持的“寒酸”夫妻,白头偕老的可能xing或许比那些开着豪车摆着阔谱的权门富贵还要高。 鐾佳淙恍缕妫谖铱磥恚从胁煌住!?p> 西门庆便拱手道:“便请哥哥指教。” 宋江道:“指教不敢,我只以常理而论之。常言道:沒有规矩,不成方圆。兄弟这圆桌,却显得我梁山太散漫了,举止间弱化了山寨之主的威严,却不是反失了上下?长久以往,必然乱了山寨的法度,此风绝不可长!何况从古到今,所用皆是方桌,今ri却來这么一个圆桌,如此标新立异,终究不是正道。”说着连连摇头。 西门庆听了,便失笑道:“公明哥哥之言,却显得有些杞人忧天了。山寨自有法度,得失驰废之间,只一寨之主的行事,却关圆桌何为?岂不闻‘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人主之威严,在修己身,而不当求于外物。再说这标新立异,须知我梁山一众好汉反上山來,本身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若循规蹈矩,在山下忍气吞声即可,何必冲冠一怒,逼上梁山?我等所做,皆是世人不能为、不敢为之大事,岂仅此一张圆桌而已?” 众好汉听了,纵然心无偏袒,却也暗暗点头。这正是: 只把妙计沮jian胆,且借圆桌布新思。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八章 失意的童谣 听宋江和西门庆言语争锋,互不相让,晁盖便大笑道:“两位兄弟不必争了!四泉兄弟只不过画了一张圆桌而已,又不是甚么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咱们梁山上,有的是木头,三不值二,就把这张圆桌做起來啦!若说失了威严甚么的,哈哈!我晁盖本來就沒什么威严,倒要它从何失起!哈哈哈哈……” 西门庆听晁盖既如此说,自然住口不再争讲,宋江却是愀然不乐,心中暗道:“我只说借排座次的机会,不动声se地把自己的势力初步培植起來,却不想西门庆这厮搞出了一个甚么圆桌,却硬生生地把我的图谋破了去,岂不可恼?偏偏晁盖却对此人言听计从,來若不快快收服此人,于我独尊梁山的大计,实属不利。” 想到此,宋江低了头,心里好生盘算,等一下要怎么样折服西门庆,化之为自身的臂助。 晁盖既然准了西门庆圆桌的议案,那众好汉的座次也就不用排了,大家随意散坐了,便摆上庆喜筵席,自有小喽罗在下面大吹大擂助兴,大家吃喝起來。 一边吃喝,一边说起江州之事,宋江便对众人借題发挥道:“小可酒后,在浔阳楼上題了两首诗词,不合口气大了些,因此吃官府物se了。舀到蔡九知府座下时,那知府却说宋江上应着东京來的童谣,是甚么----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耗国因家木,家字头加一个木字,乃一‘宋’字;刀兵点水工,水字旁加一工字,乃一‘江’字,硬说我宋江将要倚梁山泊而起,纵横山东,撼动这大宋天下----这却是从何说起?” 宋江言语间似有遗憾,但脸上却不由得露出骄矜之se。如依童谣谶语之言,他宋江乃是得天命之人,连皇di du有份做得,区区一个梁山泊第一把交椅,又算得了甚么?今ri在这里坐了第二把交椅,实在是受天大的委屈了! 说完自己上应天命的童谣谶语之后,宋江偷眼打量座上众人,却见江州和黄门山的众兄弟,无不脸se大变,着自己的目光中,九分九都是恭敬,剩下一丝是畏惧,便是李逵那等浑人,都有些目荡神移起來;反倒是梁山泊众兄弟,脸se变幻间却显得有些古怪。 西门庆把杯而起,向宋江道:“公明哥哥,且满饮此杯,小弟有话要说。” 宋江见西门庆向自己敬酒时,低眉顺眼,神态间无比谦恭,不由得心中一喜,暗道:“來,这西门庆听到我上应天命,已经被我折服,且待我再施展出那条妙计,其人必然死心塌地,为我所用!” 心中想得快乐,宋江便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外谦内傲地道:“四泉兄弟有何言?尽管说來,难道小兄我还会怪罪你不成?” 西门庆举壶又蘀宋江斟满,正se道:“公明哥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大丈夫,既然说不怪小弟,小弟我就放心了,请哥哥再饮一杯!” 宋江听了心下得意,这第二杯酒喝得加倍的痛快。饮尽后,见晁盖吴用等人,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躲躲闪闪,忍不住心里犯起了嘀咕,问道:“众家兄弟,你们如此我宋江,却是何意?纵然我宋公明上应天命,但我这颗心,还是和从前的宋江一样,都是个真的!” 西门庆早又蘀宋江斟起了第三杯酒,笑道:“公明哥哥稍安爀躁,天王军师他们那般你,其中却有个缘故。公明哥哥且饮了这三阳开泰的第三杯,再听小弟我与你慢慢说來如何?” 此时,不但宋江心下好奇,旁人也是急不可待,黑旋风李逵便敲着桌子道:“我的娘欸!西门庆哥哥还不快说,真想要急死俺铁牛不成?” 宋江一口吞了第三杯酒,照杯道:“四泉兄弟,这便请说!” 西门庆冲着晁盖吴用那边点了点头,这才开言道:“此事还得从今年闰四月说起。公明哥哥刺配江州,路过梁山,兄弟们留你入伙,你却百般不从,沒奈何,小弟我只好施展出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來。” 众人都知道西门庆智计多端,听到西门庆使计,无不jing神一振,齐声问道:“却不知是怎样一个釜底抽薪?” 西门庆着宋江,用九流演员的身段躲出了三步,这才道:“小弟禀过了天王哥哥和假亮先生,乔装改扮成一个测字的江湖术士,便上东京走了一遭儿。那开封府是天子脚下,万物繁华之地,小弟在那里厮混了一个多月,每ri弄些糖果,勾搭着城中小儿,传唱童谣多首,那几句‘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其实就是小弟我流传出來的!” “啊?!”江州和黄门山的众好汉听了,无不愕然。再宋江,已是失魂落魄一般。 过了好半晌,宋江才涩声道:“原來……原來那童谣,却是四泉兄弟你……你编出來的?” 这几句话听在众人耳中,充满了被欺哄后的愤懑,只有宋江和西门庆知道,那其中更多的是真相挑明,幻想破灭后的无奈与失望。 西门庆按捺下心头的冷笑,毕恭毕敬地抱拳道:“哥哥休怪,那童谣正是小弟所编。哥哥既然不弃朝廷,小弟只好让朝廷弃了哥哥,这才能把哥哥赚上山來,同聚大义!” 宋江在刚才西门庆给他斟酒之时,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來表示敬意,以后就一直站着。这时听了西门庆所言,忍不住颓然摔坐回椅上,惨笑道:“好一个‘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祸乱梁山泊,扰攘在山东’!好一个足智多谋的四泉兄弟,你杀得我宋公明好苦哇!” 晁盖急忙将吴用一拉,二人來到西门庆身边,三人并肩而立,向宋江齐齐一揖。这正是: 只道jian雄得天命,实为公子展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九章 吴用的让位 书着就是爽! 宋江见晁盖、吴用、西门庆一齐向他施礼,强打jing神跳起来,双手相搀道:“哥哥,这是怎的说?兄弟若受了你如此大礼,却不折了宋江的草料?” 晁盖便道:“这童谣之事,虽是四泉兄弟出谋,但小兄和军师从中推波助澜,亦脱不得干系,三郎贤弟若怪,便请怪我三人,莫让四泉兄弟一个受了委屈!” 吴用亦笑道:“公明哥哥,若非四泉兄弟此计,焉能将兄长赚上山来,同心归义?小弟只憾此计非小弟所想,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哥哥海涵!” 西门庆则道:“公明哥哥是一言九鼎的烈汉,既然先前答应了不跟小弟我计较,安能失信?只是小弟在公明哥哥面前施展这诡谲心机,实在惭愧,说不得,也只能厚颜恳请哥哥宽恕!” 三人盛意拳拳之下,宋江也不得不纳了这口气,便叹息道:“哥哥兄弟们虽是好意要留宋江,但闪得我却忒也苦了些,你们却也忍心!” 聚义厅上众好汉中,秦明听了冷哼一声,暗想道:“四泉哥哥仅是赚你一人上山,你便如此叫苦;青州城上你毒计断送了我一家老小,却又如何?” 西门庆便又斟起酒来,给宋江赔礼道:“正因为小弟心下有愧,所以江州城一战,这才身先士卒,刀斧不避,一意要把哥哥抢出来。t侥天之幸,哥哥虽然吃了些苦楚,但到底还是修成了正果,在此便请哥哥满饮此杯,大家忘了旧怨,且一心振兴咱们水泊梁山如何?” 到了此时,宋江也不得不举起杯子,象喝药一样把酒给喝了。这次第,怎一个“苦”字了得? 见宋江饮了酒,公孙胜便笑道:“宋三郎休怪贫道说,你在江州吃了大苦,皆由你在浔阳楼上题了反诗而起,却和四泉贤弟捏造的童谣无甚关系。不仅如此,若仔细算来,如非因这童谣,众兄弟也不会这么卖力的去江州救你,这童谣反倒是宋三郎你的救命大恩人呢!” 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是西门庆的嫡系,随着公孙胜的话尾,便都齐喝一声彩,聚义厅中不少好汉接着就七长八短地呼应起来。宋江听在耳朵里,肚子里的药酒尽皆浓缩进了苦胆上,一时只能涎着脸干笑。 却又听黑旋风李逵道:“俺只说宋江哥哥应着天上的言语,谁成想却是西门大官人编出来的!本来还指望着,让晁盖哥哥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大家便带上水泊梁山恁多的军马,杀上东京,夺了赵官家的鸟位,砍尽祸国殃民的贪官,岂不是好?谁知到了最后,却是个狗咬猪尿泡,让俺铁牛空欢喜了一场!” 众好汉听了虽然都笑,但黑旋风李逵的话糙理不糙,却也道尽了此间大部分人的心思,宋江既然不是真命天子,大家图谋富贵的热切心肠便冷了下去。 接下来,宋江强颜欢笑,听众好汉讲述江州劫法场的诸般事体。说到西门庆如何智珠在握,指挥若定,带领着大家在江州水6纵横来去,或智取,或力攻,竟然不折一人一骑之时,众好汉无不极口的称誉,纷纷向西门庆敬酒。 智多星吴用听着,也是赞不绝口。想了想,吴用站起身来大声道:“众家兄弟且肃静,听我吴加亮一言!” 众人闻声一寂,却见吴用向四下里团团作揖道:“小生吴用,虽然号称智多星,忝居梁山泊军师之位,却是才疏学浅,甚不称职。今有四泉兄弟,机谋百变,智勇双全,实胜过我吴加亮百倍!因此吴用今天便跟众兄弟们明言了,就此退位让贤,把这军师之职,交由四泉兄弟来做。如此一来,必然能风生水起,我梁山泊大业的振兴指ri可待!” 聚义厅中,倒有不少人借着酒兴叫起好儿来。西门庆站起身两手齐挥,压住大家的喝彩声,乜斜着眼睛问道:“军师哥哥,你吃醉了?” 吴用正se道:“小生吃酒,从不喝醉!” 西门庆便把手一摊道:“却又来!既然军师哥哥没有醉酒,却嚷嚷的是甚么胡话?说不得,且请军师哥哥归座,自罚三杯,以为失言者戒!” 吴用便怫然不悦道:“小生方才所言,句句都是真心实意,此中的一片血诚,可鉴ri月!四泉兄弟怎能将小生的一番肺腑之言,却真的视做了驴肝肺?” 聚义厅上众好汉中,大部分有头脑的,都已经停下了吃喝,转头往这边,只有李逵、石勇这一类没心没肺的,还在那里象肥猪拱食一样,吃喝得稀哩呼噜。 这时公孙胜端起了杯子,笑道:“加亮先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今ri酒席之上,只为合欢,你怎的却说起咱们梁山的军政大事来啦?这等话题,且留待明ri兄弟们酒醒之后,请晁盖哥哥升了帐,再来商议不迟。在此时说起,怪不得要被四泉兄弟误会成醉话!” 晁盖也道:“加亮先生,正事明天再说,现在且先端起杯来,莫扫了弟兄们的酒兴!” 吴用听了,作恍然大悟状,连声道:“这个,却是小弟的不是了!小弟该罚,该罚!”说着连尽三杯。 见没事了,聚义厅中的众好汉们又吆五喝六起来,西门庆不屑地瞄了谈笑风生的吴用一眼,暗暗地冷笑了一声。 酒席散后,吴用的书童吴良小哥扶了吴用回到书斋,服侍吴用盥洗完毕安歇之时,吴良小哥忍不住埋怨道:“先生忒也善了!那西门庆虽然是山寨中的新贵,但他终究是初来乍到,根基浅薄,就算立了些微功,但他只不过是功狗,先生才是功人,却又何必将他放在眼里?今ri聚义厅中,先生偏说起让位来,岂不是抬举了那厮?” 吴用听了,微微一笑。这正是: jian雄方才屈智略,毒士却又起心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章 潘金莲VS西门庆 书着就是爽! 一边上床歇卧,吴用一边悠然道:“吴良啊!你跟了我有多少年了?” 吴良小哥道:“我只知道自打记事起,我就跟在先生左右了。t等闲的年头,我也懒得去记它。” 吴用点点头,说道:“你从小跟着我,心里自然要向着我,今ri到我要让位与西门四泉,你便不由得着急起来,这是你对我的关切之心,我也不来怪你。但是——” 听到吴用语气一变,吴良小哥便知道自己虑事处有什么不通透的地方,急忙垂手而立,静听吴用教诲。 却听吴用恨铁不成钢地道:“你随了我这么些年,读书不可谓不多,对那《yin符经》,你也该多少有些心得才对!今ri我的举动,别人不出来,难道你还不出来吗?若你再这般浑浑噩噩下去,却让我将来怎能放心扶植你起来,授你权柄?” 吴良小哥嗫嚅着道:“是!是小的愚钝,象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一样,惹先生生气了!” 吴用哼了一声,说道:“今ri聚义厅上,我当众让位的妙处,你却好好想想!想明白了,才准你睡觉!”说着,他自己先放倒了头,鼾鼾睡去了。 吴良小哥蹑手蹑脚地坐回自己的小床上,盘膝在那里,闭着眼睛冥思苦想起来。吴用平时的教诲,一句句自心头流过,读过的兵书谋略,一字字的在脑中转过。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小厮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大悟之下忍不住“腾”地跳起身来,欢叫道:“妙!妙!妙!” 却听那边床上的吴用呵呵而笑,打趣道:“一物生来真奇妙,开口就是喵喵喵(妙妙妙)。放着老鼠它不逮,却把鲜鱼偷吃掉——你这小猫,可领悟了吗?” 吴良小哥早拜倒在地,恭声道:“先生妙算,小的终于明白先生的苦心了!” 一摆手,吴用矜持地道:“罢了!既然想明白了,可见你还是有些慧根的。夜深了,安心睡!” “是!”吴良一边答应着,一边展开自己的铺盖,却又忍不住问道,“先生,此计若是有失……” 吴用不屑地挥了挥手,朦胧道:“万无一失!这就是算死了的人xing,其间的道理,再过二十年,你必然应用得出神入化,皆从今ri这一悟中得来!” 吴良小哥“哦”了一声,躺倒后依然大睁着眼睛想了半天,这才朦胧睡去。 第二天聚义厅上,晁盖击鼓升帐,将江州之行的一众有功人员尽皆厚赏。由穆家庄庄丁、李立酒店的伙家、李俊手下的梢公水手新晋的小喽罗们欢声雷动,反倒是讲武堂的学兵们得重赏而不动声se,颇具卓尔不群之沉稳气度。 林冲了不禁欣慰,转头向西门庆笑道:“四泉贤弟,这些家伙跟着你走了一趟江州,倒也有些长进!” 西门庆这个讲武堂的山长面上有光,便笑道:“若不是林冲哥哥教练得好,江州之行,也不会这般容易!”说着,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 江州之行固然不容易,但他西门庆昨天晚上的回家之行,更加不容易。 昨晚聚义厅上筵席散了时,那玳安小厮早奉了月娘的命令,早在聚义厅前后踅摸了一十八趟。见到西门庆出来,玳安宛如皂雕攫紫燕,猛虎啖羔羊一般,扑上来擒了西门庆就走,唯恐又生出甚么事情来,自家公子又要学大禹过家门而不入,那还了得?西门庆本来还计划要去探视黄文炳,这一下全给泡汤了。 一路上玳安絮絮叨叨,说不尽月娘对西门庆的相思之深苦。这些话本是听小玉转述而来,此时再经了玳安小厮的一张巧嘴,免不得足尺加三,将西门庆的一片温柔心肠鞭笞得体无全肤。 西门庆回头自思,也觉得自己对不住家里的妻女。自己东京城跑了一趟,回了梁山后足不旋踵,又旋到了江州去,虽然在义气上面挣了满分,在家中的亲情上头,却板上钉钉是得了负数。想到月娘一个人在家中孤苦伶仃,西门庆心头怜惜之情大起。 玳安带着西门庆刚到家中大门口,正要排闼而入时,斜刺里黑影一闪,早杀出一员女将——只见她蛾眉倒竖,好似穆桂之英;杏眼圆睁,宛如花木之兰。此将非别,正是潘金之莲到了。 自从西门庆、武大郎、武松、焦挺结义,潘金莲和吴月娘就通家交往起来,而两家共上梁山之后,姐妹两个走动得更是稠密,这两个月来,月娘的一腔相思血诚,潘金莲丝丝毫毫都在了眼里,恼在了心上。她替好姐妹打抱不平之心久矣,今ri既然堵住了西门庆,岂有将他轻轻放过之理? 当下潘金莲左手叉腰,右手一指头戳出,几乎把西门庆的鼻子捅了个对穿。西门庆丢盔弃甲,连连后退,再想找手边的玳安当拐棍时,却见那小猴儿早见机跑出八丈开外了。 西门庆正暗暗叫苦时,潘金莲早已经破口大骂:“我把你个狼心狗肺、抛妻弃女的lang荡行子!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旁人一恭维你义薄云天,你就找不着北了!一去东京一个月,回来也不说跟家里打个招呼,便又跑到了江州去撞尸!天下人喂了多少猫,见过个野腿的,也没见过你这么个野腿的!你把我月娘妹妹抛闪在家中,置于何地?” 这一通大骂,只骂得西门庆头昏眼花,摸门不着,眼四下邻里闻风而动,都围裹了上来,象秦明、花荣娘子这类禀xing贤淑的不出声地影在一旁,倒也罢了,象阮氏三雄的浑家这样的村妇,却是嘻嘻哈哈,指着西门庆笑个不住。西门庆面红耳赤,只好向潘金莲打了个只有杂技演员才能完成的大躬,低声央告道:“好嫂子,你可怜兄弟,当着恁多人,就容让我些个!” 潘金莲“呸”的一声——还好她这一口唾沫没唾到西门庆脸上来——更骂道:“好啊!现在当着恁多人,你就想到要我容让你了!你把我月娘妹妹一扔三个多月,你怎的不知道容让她?你这厮!当年包爷爷的虎头铡下,怎的没把你这没良心的和陈世美一起铡了去?!” 这时武大郎也已经闻讯赶来,本来慑于潘金莲雌威,还犹豫着不敢上前,但到西门庆在潘金莲的唇枪舌剑之下,不敢有还手之力,更缺乏招架之功,整个人狼狈不堪,是个束手待毙、听天由命的架式,不由得动了义气心肠,心道:“我这三弟威镇山东,恁大一条好汉,无论如何,也不能受妇道人家这般羞辱啊!” 当下便上前,轻轻一拉潘金莲的袖子,那力道比没拉还轻,软声道:“大嫂,四泉兄弟如今是一山之望,他低头受你的教,兄弟对嫂子的情份上,也尽到了十二万分!人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你不可再说得那么难听!” “我说的难听?”潘金莲火冒三丈,向武大郎吼道,“他西门四泉所做所为,就不怕难了?!” 武大郎不露痕迹地向后移形换位了三尺,嗫嚅着道:“那也不能当着恁多人,就这么一指头戳到鼻子尖儿上去呀……” 潘金莲双峨眉一竖,狠道:“我是他长嫂,自古有言长嫂比母,他敢辜负我月娘妹妹,我就要排喧他!” 自从上了梁山,潘金莲以自家泼辣的作风、无敌的美貌、jing妙的裁剪、灵动的心机,早已拿下了娘子军头把金交椅的宝座,此时见她大雌威,收拾得清河县两个星主贴然无辞,娘子军里的好事之辈无不叫好儿。 西门庆正做没理会处,却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定睛时,却是自己的女儿西门小凤把头从门缝里向外一伸,然后吐了吐小舌头,嘻嘻地笑道:“这么热闹哇?” 见了西门小凤,潘金莲的火气便降了几分,眉开眼笑地伸手向小凤一招:“乖女儿,到干娘这里来!” 小凤直橛橛地从西门庆眼前过去,也不向他这个做爹的打声招呼,来小丫头心里也怨气着呢!来到潘金莲身边,小凤翘起脚尖,贴在潘金莲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潘金莲听完了小凤的话,含笑向屋中掠了一眼,便拉了小凤的手,向西门庆狠声狠气地道:“哼哼!在我月娘妹妹的份儿上,今天暂且便宜了你!你若敢再辜负她,犯到我手中,却须仔细你的皮!” 西门庆如得大赦,连连作揖道:“不敢!不敢!” “谅你也不敢!”潘金莲挟大获全胜之余威,哼了一声后,拉了小凤的手说道,“乖女儿,今天跟干娘睡——咱们这便解围了!”说着,拉着小凤当先走开,一群婆子马子也都嘻笑着散了。 西门庆这时才松了一口气,摸着自己的头道:“这张脸皮,现在方是我的了!”这正是: 俊杰世外啸傲处,红粉山中振威时。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一章 家之牵挂 书着就是爽! 潘金莲一去,众人也都知趣地散了,渐渐地,这里只剩下了西门庆一人, 慢慢地推开院门,着屋中昏黄温暖的灯光,西门庆心中温馨一片,,这是家的感觉, 站到屋门前时,西门庆竟是一阵踌躇,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应该推门而入,还是应该先敲敲门,以这种委婉的方式來表达远游游子迟回的歉意, 正在西门庆心中反复推敲的时候,却听门内月娘的声音细细地吟诵起來:“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常守夜灯孤,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阻路途,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斟怕空壶,知心几见曾來往,水隔山遥望眼枯,” 其声低徊婉转,但却充满了无尽的缠绵之意, 西门庆轻叹一声,亦漫声长吟道:“枯眼望遥山隔水,往來曾见几心知,壶空怕斟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途路阻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孤灯夜守常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诗声吟毕,“吱呀”一响,屋门已经开了,灯光纱一般的从屋中飘飞到门外來,在屋门口剪出了一个曼妙的美丽人影, 月娘背对着灯光,但眼中仍有盈盈的波光流动,在西门庆面上顾盼间yu语还休,最终千言万语终究归结成了一个动作,,她轻轻向夫婿裣衽行礼,轻轻地道:“月娘恭迎夫君回家,” 西门庆一时间只觉得心口一酸,月娘此时的大度,比之潘金莲的泼辣,更加令自己无地自容,着似乎有些清减的花容月貌,西门庆胸中怜惜之意大起, 当下深深一揖:“辛苦娘子倚门而待了,”想要再多说些甚么甜言蜜语,但被朦胧的灯光直扑上身來,心底深处最柔软的角落,就象有一层轻纱若有若无地笼罩了上去,带來的只余一阵阵**蚀骨的温柔, 在月娘的服侍下,西门庆洗脸净面,桌上接风的酒菜也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在聚义厅中已经吃喝了个七七八八,但此时情景,又怎让人说得出一个“不”字,西门庆和月娘相对而坐,夫妻二人互敬三杯,彼此叙述一些别后之事,灯光笼罩下一片淡淡的温馨甜蜜, 月娘身在山上,ri常经历倒也沒甚么惊心动魄之处,到后來都是西门庆一个人在说,西门庆言语之中,半是叙事,半是辩解,似乎要借机为自己的迟归寻找个合适的借口, 从闹江州一直说到回梁山,不知不觉便说到了方才聚义厅上吴用的让位之事,冰雪聪明的月娘听了之后,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位吴军师,却也是个……心机深长的人物,夫君今后让着他些儿,” 西门庆着月娘的一双美眸点了点头,说道:“我听娘子的话,那个军师之位,我还真沒瞧在眼里,” 喝了一杯酒,忍不住好笑起來:“当年庄子适梁,魏国的相国惠施知道庄子比自己高明,唯恐庄子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就先下手为强,派人搜捕庄子,庄子知道了,主动去见惠施,给他讲了个故事,,南方有一种鸟叫鹓雏,只停息在梧桐上,而且非竹实不食,非甘泉不饮,鸱鸟(猫头鹰)找到了一只腐鼠,见鹓雏飞过,害怕它來抢食腐鼠,就冲着鹓雏发出了‘嚇’的怒叫声,,现在那吴用也和惠施一样,害怕我去图谋他那个腐鼠一般的职位,因此才冲我嚇然大叫,只不过叫得婉转好听一点罢了,” 月娘见西门庆笑意清冷如刀,心下倒有些不安起來,轻声问道:“这吴军师,在这梁山之上是很有些势力的,,你不会和他冲突起來,” 西门庆笑着摇头,悠然道:“当然不会,我的目标又不在这里,嘿嘿,鸱鸟安知鹓雏之志,哈哈,” 月娘松了口气的样子,念佛道:“阿弥陀佛,我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又何必跟别人争一时的长短,对了,我还有一件至关紧要的事,要和你说,” 西门庆见月娘面se前所未有的郑重,也不由得重视起來,点头道:“既如此,娘子请说,” 月娘道:“在梁山上的这些天里,我听阮家的妯娌她们说了,那位一清道长入云龙公孙胜,是个真正有道行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朝真降圣,伏虎降龙,乃真人仙师一流的人物,因此我便留上了心,只等你回來,就赶紧催你去寻他批一批命格,若能解了你身上的那个八年之厄,岂不是天大的造化吗,” 西门庆听了,心中感慨万千,自从來到这个世界后,自己头上就始终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那个三十三岁就要横死的yin影,一直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最大梦魇, 而今年已经是政和三年,自己已经是二十八岁了, 自从自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月娘之后,月娘就无时无刻都在记挂着此事,自己和入云龙公孙胜打的交道也不算少,但从來沒思想过找公孙胜帮自己逆天改命,反倒是月娘先想到了这个主意,,她是真真正正的以自己为中心,全心全意的为自己着想,得妻若此,还有何憾, 想到动情处,西门庆忍不住伸手握住了月娘的柔荑,双目静静地进她的秋波深处, “月娘,多谢你,我这个游魂浪子,让你也不知牵肠挂肚了多少,恕我,”西门庆捧起了月娘的手,象烟波捧出了一轮波心明月,极尽满腔温柔, “夫君,你莫如此说,我知你是要做大事的,身既已属义,便难以属卿,因此我从未怪你,又叫我从何恕你,”月娘温婉地说着,这一瞬间的柔情,纵然西门庆是千杯不醉,也要叫他魂醉神销, 即使是第二天身归聚义厅上,西门庆还是觉得有昨夜的万脉柔波拍击着自己的心岸,化作了一重重卷起千堆雪的大浪淘沙, 现在的他,几乎可以原谅一切的冒犯与心机,所以当吴用旧事重提,又拿让位來说事儿的时候,西门庆用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把吴用完美地安抚了下去,再加上晁盖是个念旧情的,也不会让吴用有任何难堪,因此智多星的军师之位,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吴用心中,这才松了口气,他投桃报李,对黄文炳成为西门庆的直属幕僚,并进入讲武堂当了一名文教习的任命,也并沒响应宋江多说什么, 到了晚上歇息之时,吴良小哥心悦诚服地道:“万事果然都在先生算计之中,” 吴用悠然道:“吴良,你记住了,这世界上最容易走眼的东西,不是金子的成se,而是人的品xing,” 与此同时,西门庆拉了黄文炳,和自己的一帮心腹兄弟一起喝酒庆贺,而宋江却是一个人在屋里喝闷酒,生闷气,他对害自己趴屎滚尿的黄文炳深恶痛绝,后來黄文炳又斥责他是伪君子,他跟黄文炳更是势不两立,若留着这么一个毒眼毒舌的小人在身旁,当真是如芒刺在背一般,但偏偏这个小人却迷惑了西门庆,弄得西门庆把义气讲到他头上去了, 显然,既然西门庆和黄文炳讲起了义气,那他宋公明的忠言,肯定是入不了西门庆的耳朵的了,唉,世上的不如意事,果然是十有捌玖啊, 宋江郁闷地连灌了自己好几杯酒,心下拿定了主意,,自己收服西门庆的计策,必须要尽快发动了, 因此第二天酒席之上,宋江起身对众头领说道:“宋江还有一件大事,要禀明众兄弟,,小可今yu下山走一遭,乞假数ri,未知众位肯否,” 晁盖听了便问道:“却不知三郎贤弟所为何事,” 宋江便挤出两滴眼泪,哽咽道:“小可宋江自蒙众兄弟救护上山,到此连ri饮宴,虽然甚是快乐,但一想到还有老父在家,正自倚门悬望,宋江就心如芒刺一般,若江州申奏京师,必然行移济州,着落郓城县追捉家属,比捕正犯,那时恐老父存亡不保,因此宋江yu往家中搬取老父上山,以绝挂念,不知众弟兄可肯容否,” 冕盖听了,正se点头道:“三郎贤弟,你要做的是人伦中的大事,天下沒个自家受用快乐,倒教家中老父吃苦的道理,小兄如何不依贤弟,既如此,且点起山寨人马,一径去取了來,也免得贤弟心下结计,” 西门庆、花荣、戴宗、李逵、李俊、王矮虎等人纷纷站起,抱拳道:“我等愿保哥哥去迎接老伯父上山,” 虽然众兄弟们盛意拳拳,但宋江见了,却是暗叫一声“不好”,他此番回去,除了要接自己的老父上山避祸之外,还要行一件盘算多时的妙计,好借此收服西门庆,计策施展之时,他自己一个人都嫌多,如何肯带上一帮点眼的人,碍手碍脚, 因此宋江脑仁儿急速转动,思忖道:“要怎生撇开这帮兄弟们才好,,,有了,”这正是: 昔ri鸱鸟嚇雏凤,今朝jian雄算英杰,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二章 天书初见 面对着自告奋勇的梁山弟兄,宋江却摆出一副为难的面孔,踌躇道:“各位兄弟用心虽善,但小可这里却有个天大的难处!” 众好汉面面相觑,花荣便问道:“却不知哥哥有何为难之处?” 宋江便红了脸,作赧然不敢启口状,嗫嚅道:“不瞒众家兄弟们说,我那老父,是个义烈的君子,向来反对小可结交江湖上的好汉,更何况今天小可又上了梁山,坐了交椅?因此小可才想一人回去,便是老父心中有气,要打要骂,却也方便。【,ka~书若有兄弟们在身边时,只怕老父言语举止中有个一时失当,岂不是宋江的罪过?” 众好汉再次面面相觑,倒也没的说了。大家都是七尺高的汉子,如果到时候被一个老头羞辱一场,真是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确实丢脸。 西门庆却道:“小弟个人面子是小,但公明哥哥安危事大!这些ri子,江州之事,必然已经传到了济州,郓城县里安能没有准备?若哥哥孤身一人回去,只怕有些不妥。” 宋江听了,心中暗道:“四泉兄弟果然是个讲义气的。但你这义气,最好只和我一个人讲,岂不大善?弄得现在,我还得费尽心机来收拢你!” 心中嗔怪着,嘴上却道:“四泉贤弟多虑了!小兄今ri回家,却也不须点多人去,只宋江潜地自去,和兄弟宋清搬取老父连夜回山来,那时乡中神不知,鬼不觉。若还多带了人伴去,必然惊吓乡里,反招不便。” 晃盖道:“我倒是觉得四泉贤弟之言颇有道理,公明贤弟路中倘有疏失,无人搭救。” 宋江便腆起黑矮的草包肚子来,放出豪言壮语道:“若为父亲,死而无怨。” 听宋江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晁盖、西门庆、吴用互相对视几眼,只能苦笑。当ri宋江就取个毡笠儿戴了,提条短棒,腰带利刃,便下山去,众头领直送过金沙滩方回。 宋江离了梁山,出大路直投郓城县来。一路上少不得遮遮掩掩,晓宿夜行,这一ri来到宋家村外,因见天se还早,不敢露了形迹,唯恐被官府物se,因此就在村外树林子里伏了,直等到天se向晚,却投庄上来敲后门。门里庄客在门缝中一张,见却是宋江,吃了一惊,急忙开了门将宋江放了进来,早有人去禀宋太公。 听到是宋江回来了,宋太公急忙扶了宋清,来到草堂之上时,宋江早等在那里,见了宋太公,扑翻身纳头便拜,口口声声只道:“不孝子宋江,给爹爹磕头了!” 宋太公把脚顿了顿,急道:“我儿不必多礼我且问你,你此番从梁山下来,身边带了多少伴当?” 宋江回禀道:“孩儿只恐身边人多,反倒招惹来官府,因此这次回来,只是孩儿孤身一人。” 宋太公便把脚一跺,嗟叹道:“!你个糊涂的畜生!你孤身一人,济得甚事?我且问你,你此来意yu何为?” 宋江听到父亲动气,早跪了下去,恭声道:“孩儿特来接父亲和兄弟上梁山,也免得官司连累!” 宋太公便叹了口气:“唉!你这孽障啊!你可知你闹了一座江州,把天捅了多大的窟窿?如今这里都知道了,县里差下赵能、赵得两个都头,每ri来勾取,管定了我们,不得转动。只等江州文书到来,便要捉了我们父子二人,下在牢里监禁,听候拿你。ri里夜间,总有一二百土丁巡绰,便是这庄里,未必便没有官府的耳目!你今ri孤身一人回家,却不是自投罗?”说着连连叹气。 宋江听了,宛如脑门顶上劈八瓣,当头倾下冰水来,只是叫苦道:“只恨没有听从西门庆兄弟之言,这下可如何是好?” 宋清在一旁道:“西门庆?可是那个和哥哥齐名,号称‘郓城及时雨,清河西门庆’的西门大官人吗?” 宋江点头道:“不是他还有哪个?” 宋清便道:“既如此,哥哥还不速回梁山泊,请下西门庆和众头领,带兵来救父亲和兄弟,更待何时?” 宋江如梦初醒,点头如鸡啄米:“若不是兄弟提醒,宋江几乎误了大事!” 又向宋太公磕头道:“父亲休要惊慌,待孩儿回了梁山泊,点起他一两千兵马,卷土重来,那时又有哪些胆大包天的敢来寻趁咱们?” 宋太公连连摆手:“快走快走!我和你兄弟的命,都在你身上!” 向草堂外迈出几步,宋江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回头,问宋清道:“兄弟,我收藏的天书,可还在吗?” 宋清顿足道:“我的好哥哥!这是甚么时候,不说走路,倒记挂起不相干的天书来了!” 宋江亦顿足道:“你知道个甚么?这这回孤身回来,为的就是这几卷天书之上,施展妙计,成就一番大事业!你快快将它给我取来,也是我冒险回家一趟!” 宋太公听了便道:“既然如此,四郎你速去将天书给你哥哥取来,莫误了他的大事!” 宋清答应一声,火急去了。宋太公着宋江叹息一声,摇头道:“当年你不遵朝廷禁令,弄回这几卷所谓的天书藏在家里,我就知你必然不会安分守己,谁知今ri果然!” 宋江急忙磕头道:“爹爹休要怨怪孩儿,孩儿平生只想成就一番大业,封妻荫子,耀祖光宗。奈何才疏学浅,始终成不了鼎甲中人,只好从别道儿上想办法了!这天书,孩儿今ri便有用处,一时间也解释不了那么多,爹爹只管以后的ri子便知了!” 正说着话,宋清风风火火又冲进草堂,手里已经多了个长五寸、阔三寸、厚三寸的黄罗袱子,往宋江怀里一塞,急道:“哥哥,天书在此,快回梁山泊求救,要紧!要紧!”这正是: yu把天书施妙计,且jian雄展鬼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三章 解围还道村 宋江得了天书,转身就走,奔梁山泊路上來。今夜虽然月se朦胧,但黑泥亮水紫花道,宋江一一辨明之下,走得倒也飞快。 谁知只走了一个更次,就听身后有人大声吼喊:“莫要走了宋江!”宋江回头听时,只见隔着一二里路,有一簇簇火把明亮,如流星般飞來。原來是宋家村中,有久受宋太公欺压的佃户暗中向巡夜的两个都头赵能、赵得报信,赵家兄弟一听宋江回來了,想起宋江头上那一万贯的赏钱來,当真是眼珠子都红了,兄弟二人更不多说,直点起麾下土丁,就追了上來。 宋江了,头壳子里三魂中失了七魄,慌忙转身狼奔豕突起來,只捡僻静小路走,想要甩开身后的追兵。却不想追來的人手中,还有人牵着狗,狗这玩意儿,鼻子最灵,嘴巴最巧,主子让咬谁就咬谁,闻风知味,一路尾随宋江下來,再不肯轻放。 慌不择路之下,早來到一个去处,此时云破月出,花树弄影,宋江顾不得欣赏山野间风景,先叫一声苦----原來此地是有名的还道村,这里四下团团都是高山峻岭,山下一遭涧水,中间单单只一条路,进了这村,不管你东冲西撞,前往后來,只是这条路,再沒有第二条路,所以叫做还道村。因为这里有一座九天玄女庙,据说颇为灵验,宋江还同宋太公來这里上过香,所以认得。 知道这里是绝路,宋江正待回身时,背后的追兵早已紧跟了上來,四下里火把照如白昼,人喊狗吠,哪里有个逃脱的空隙?宋江见不是个头,只得奔入村里來,寻路躲避。 追來的赵家兄弟在火光月se里,眼着宋江的人影进了还道村,心中都是大喜。赵能便笑道:“哈哈!兄弟,今天财神菩萨保佑,这一万贯赏钱,是你我兄弟碗里的肉了!” 赵得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叵耐宋江那厮,却是作死!既然他进了这么条死路,便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且让小的们牢牢把住了村口,咱们自带心腹弟兄,入内搜索,若捉到了宋江,我们兄弟二人吃肉,也不会亏待了弟兄们!” 众人轰然称是,把村口把得跟铁桶一样,然后赵能赵得带了四五十人,牵了狗儿,火把明亮,直搜进还道村里去。 四五十人前后照应着,拉一样直搜了过來,又有狗子撒着欢在四下里钻來钻去,此时别说是宋江那么一个大活人,便是狸猫小鼠,也脱不得这天罗地。 赵家兄弟正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中四下提调时,却听得前方有土丁一声欢呼:“在这里了!” 赵能赵得急忙抢上去一,别说是宋江,连个鬼影子都沒有。空喜欢了一场的赵能便沉着脸道:“娘的!也不清楚,就乍唬什么?” 被骂的土丁却不畏缩,晃着火把指着前方的九天玄女庙说道:“两位都头请!这是甚么?” 赵能赵得抢过火把,上前照时,却见尘封的庙门上,有两个新鲜的手掌印!赵得大喜道:“啊哈!宋江!且你跑到哪里去?放狗!” 索子解开,几条土狗“汪汪”地吠着,直扑进庙里去。赵能踌躇道:“兄弟,让狗进神庙,只怕有些不敬……” 赵得呆了一呆,便笑道:“不妨事,只要拿住了宋江,得了一万贯,咱们给玄女娘娘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却又算得甚么?此刻小小的冒犯,也说不得了!” 几只狗儿捕风捉影,在九天玄女庙中钻出钻进,忙乱了片刻,却沒搜出宋江,只衔出一个包袱來。赵家兄弟打开一,却是明黄缎子包裹的一匣子书,还有几贯青钱。赵得便把钱都掖到腰里,把书都弃在一旁,叫道:“再搜!” 四五十人,倒有二三十人进了庙宇,四下里火把乱照,只差沒有将砖石翻过來,连殿上的神厨里,也仔细过了,却哪里有宋江的影子? 赵能发狠道:“却作怪!宋江这厮,难道飞天遁地了不成?岂有此理!” 赵得思量道:“咱们莫不是中了那黑厮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在庙门上摁上俩手印,又把包袱抛在庙里,人却早不知闪哪里去了!” 旁边便有土丁道:“二位都头放心!这里不怕他走脱。这个村是有名的还道村,过來过去,就剩这么一条路。里面虽有高山林木,却无路上得去,那厮多管是躲进村里的树林里去了罢?不过都头只消把住了村口,就是个瓮中捉鳖之势!到天明了,大队人马进去仔细搜捉,必然万无一失!” 赵能赵得听了,都点头道:“正是这话!”兄弟两个便退到村口去,打开了随身带着的食盒,酒肉点心,慢慢享用起來,只恨不得举头挑起扶桑ri,嘘气吹散满天星。 过了三更时分,天se渐明,赵能赵得想着那一万贯,心头火热,弟兄两个便把各处七歪八倒的土丁们召聚起來,赵得便跳上一个石礅子上,大叫道:“捉宋江就在今ri……”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弓弦响,一枝狼牙箭闪电般飞來,正穿过赵得的嘴巴,带得他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直把他钉到了一株大树上,也不用三挣两扎,早死得透了。 赵能和众土丁都是猛吃了一惊,急回头时,却见天边早疾飞來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少年将军,弓开如满月,箭飞似流星,弦响处矢矢不空,眨眼间早she倒二十余人,竟有一箭she穿两个人的,的是神箭。 却猛听霹雳般一声大吼,只震得晨鸟惊飞:“花荣小哥儿箭下留情,且剩下几个贼厮鸟,与俺铁牛祭斧!” 那神箭将军正是花荣,听到李逵大叫,便笑道:“就依李大哥!”闪电般一箭飞出,赵能一声惨叫,那枝箭正穿在他的帽儿中间,把他的发髻she了个对穿。 花荣朗笑道:“姓赵的,且送你根束发的簪子!”赵能死里逃生,呆了一呆后,突然一声大叫,转头直逃进了还道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十几个还有力气跑路的土丁,如梦初醒,都跟在赵能背后,直逃进了村子里去,其他的人,早都吓得脚软了。 却听吼声如雷,尘影里早闪出一条赤条条的黑大汉,手挽两柄夹钢板斧,火杂杂直抡上來,抢进众土丁堆里后,顿时一片血肉横飞。 霎时间,众土丁就象被砸了一棍的豆腐,四下里残渣乱溅。这些人哪里见过这等血海般场面?早有不少人先便酥成了一堆儿,更有不少人磕头求饶起來。 那黑大汉却叫道:“竟敢伤犯我宋江哥哥?却留你们不得!”一斧一个,排头儿直砍了过來。 这杀人不眨眼的黑大汉自然就是黑旋风李逵了。跟在李逵身后的小喽罗们听到头领如此说,再被眼前血煞所激,心头的兴奋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各抡刀斧,将哭嚎的众土丁都劈翻了,不分已死沒死,都先把人头剁下來再说。有那耍小聪明的土丁本想往脸上抹把血装死,等脖子上一刀砍下來,想挣扎也來不及了。 不大功夫,还道村口的土丁们被杀得一个不剩,一颗颗人头挑在矛尖,倒省了补刀的麻烦。这时马蹄声响,西门庆带了一彪人马直冲了过來,见着这一片尸山血海,皱了皱眉头,喝问道:“公明哥哥何在?” 花荣抱拳道:“启禀四泉哥哥,公明哥哥应该就在这还道村中,铁牛大哥已经和欧鹏、陶宗旺、刘唐、石勇、李立一起进村去找了!” 西门庆点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也进去!你们,把这些尸体都好好深埋了,免得弄出一场瘟疫來。” 被西门庆指点到的小喽罗们都鼓噪道:“请西门头领放心,这些烂肉交给我们了,一定深埋!明年这时候,这里的地方上必然能长出一篷好草來!” 西门庆拨马带队进村,心中却想道:“这般滥杀,只是草寇行径,哪里能成大事?來,我想走的路,还是任重道远啊!” 进了还道村,就听远远传來黑旋风李逵的一声大喝:“含鸟休走!”西门庆驰马上高处望时,只见黑旋风李逵浑身上下血肉披离,单枪匹马地赶着一堆土丁,冲在最前面;欧鹏和陶宗旺各挺一口朴刀,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在李逵背后搜斩漏的土丁;刘唐带着李立、石勇在最后面拾遗补阙,纵有四散的土丁,也逃不出他们之手。 西门庆急忙吩咐道:“且吆喝起來,降者免死!”身边便有大嗓门的小喽罗吼喊起來,声音在还道村中回荡,一时间山鸣谷应。 那赵能正跑得气喘吁吁,突然听到“降者免死”四字,如释重负一般,脚下一软,早一头攧倒在地。李逵赶上,一脚踏住脊背,就手把赵能一斧,砍做两半,连胸脯都砍开了。这正是: yu得宋江求重赏,反失xing命丧微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四章 寻找宋江 “西门头领有令,降者免死!” 在小喽罗的喊叫声中,最后的土丁们纷纷抛下刀枪,跪倒投降,被如狼似虎的小喽罗们带往一边。 欧鹏赶上李逵,了死得不成模样的赵能,不由得埋怨道:“铁牛大哥,四泉哥哥明明已经传下将令,说降者免死,你又杀他怎的?” 李逵便嘻嘻一笑,咧着嘴道:“俺铁牛又不是沒耳朵,自然也听到大官人的命令了。可是一來正砍得手顺,一时想停还停不下來;二來这贼厮鸟又沒投降,欧鹏兄弟不见他手里还紧紧地抓着刀子?世上哪有个投降的人,还抓着刀子不放的?因此俺铁牛便剁他一斧,沒想到这厮不吃剁,一剁就剁死了。只奈何!只能怨他命短。” 正说着,晁盖携同大队头领,也进了还道村,众头领都上來会合了,晁盖便问道:“三郎贤弟何在?” 西门庆拱手道:“天王哥哥,要知公明哥哥踪迹,且问这几个土丁。”一挥手,小喽罗们便押着那几个最后的土丁走了上來。 晁盖便温言道:“你们几个,可知我家宋三郎的下落吗?只要从实说來,我便放你们回家。” 那几个土丁都赶紧跪下,叩头如捣蒜一般,只是道:“我等昨夜跟着两个都头,虽然奔波一场,却实在沒捉到宋江头领,只知道他进了还道村后就失了去向----小的们不敢撒谎!” 西门庆问道:“你们最后发现他的踪影,是在哪里?” 一个土丁急忙道:“是在玄女之庙!” 西门庆道:“且带路,我们去!” 几个土丁战战兢兢地带着众头领來到玄女之庙,西门庆等人进庙一,西门庆便笑道:“不用找,公明哥哥定是躲在那个神厨里了!” 早有几个伶俐的小喽罗上前,揭起帐幔,从神厨里扶出一个人來。那人被扶出來后,一跤滚倒在地下,做一堆儿只是颤,口口声声只是哀告:“各位爷爷饶命!” 众人光着眼愣了半天----地下的那个磕头虫哪里是宋江本人?却是一个漏的土丁! 李逵大怒,跳上前喝骂道:“贼厮鸟!你把我宋江哥哥变到哪里去了?若不从实招來,先吃我一鸟斧,砍你做两半个!” 那土丁只吓得魂飞魄散,软瘫在那里只是惨叫:“各位爷爷饶命!小人实在是甚么也不知道哇!” 晁盖喝住了李逵,转头向西门庆道:“四泉兄弟,依你之见……?” 西门庆抓了抓头,皱眉道:“公明哥哥竟然不在这里,却是奇了!在这四下无路的还道村里,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时,先前那几个土丁捧了个包袱上來,颤声道:“各位好汉爷爷,这是昨天我们跟着两个都头搜出來的,应该是宋江爷爷的随身之物,两个都头沒在眼中,就扔在廊下了!” “哦?!”西门庆一伸手,“拿來我!” 打开包袱一,却是明黄缎子裹了的一匣书。随手抽出一本翻开,却见里面都是蝇头小字,还夹杂着一幅幅圈圈点点的图形,文字颇多玄奥。 西门庆把书递于一旁的蒋敬,蒋敬翻了几页后,说道:“若小弟认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民间私藏的兵书了!却不知怎的被宋江哥哥带到了这个破庙里?” “原來是古籍?!”西门庆喜道,“可值钱吗?” 蒋敬摇头道:“不但一文不值,便是白送,也送不出去。这大宋朝廷有禁令,不许民间私藏兵书,违律者斩,还有这明黄的缎子,明显僭越。有哪个不要脑袋或是糊涂透顶的人,敢花钱來买它?” 花荣急道:“先莫管甚么兵书古籍----公明哥哥究竟走到哪里去了?” 李逵突然道:“且往粪池子那里,或许宋江哥哥又滚在那里躲狗鼻子,也是有的!” 花荣狠狠地瞪了李逵一眼,喝道:“铁牛大哥休要胡说!此处是女神庙,哪里有甚么粪池子?你信口开河,岂不亵渎?” 西门庆想了想,沉吟道:“进这还道村前,我却到这里有一涧好水。那狗儿鼻子最灵,要想躲过它们追踪,实非易事。若公明哥哥不在粪里,必在水里----我等且到这庙后的水潭边一!” 玄女庙后,却是有山涧之水聚成的一泓潭水,一年四季都不干涸,景se倒也幽雅。众头领來到水潭边,却顾不得欣赏景se,只是四下里乱,却只见潭铺朝阳,风吹芦管,好一片晨秋时节。 西门庆在潭边踱了几步,突然“咦”了一声,暗中思忖道:“这里的几枝芦苇,怎的被人掐去了?” 到此时,西门庆的心中已经雪亮,转眼往潭中一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扬声道:“公明哥哥还不出水,更待何时?” 一听呼喊过后,却见潭面还是平静如镜,西门庆便把李逵一拉:“铁牛大哥,你且喊上几声,就说兄弟们到了,公明哥哥听见了,必然出來。” 李逵便“呔”的大吼一声,有如雷震:“梁山泊好汉全伙在此!” 连叫三声,潭中之水被震得无风皱面,紧接着“哗啦”一响,有一颗人头直直地从水里冒了出來,向潭边众人呆呆而望。众好汉时,那潭中人正是宋江宋公明,不由得都轰然一声:“哥哥有在这里了!” 宋江听到众人齐呼,眼中似乎泛起丝活se來,便拖泥带水的往起一站,却一个立脚不牢,又一头直摔了下去,“咕咚咕咚”大口喝水。早有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跳张顺直跳下潭去----谁知这潭最深处亦不过四尺,张横跳得猛了,好悬把头都扎进潭泥里去,在岸上众好汉的哄笑声中,船火儿骂骂咧咧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 这时,李俊和张顺已经扑到宋江身边,将他的身子扶了起來。宋江吐了两口泥水,未开口泪先流:“众位……哥哥兄弟,却不是……梦中……相见?”这正是: 英豪踊跃龙出水,jian雄窝囊鳖帮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五章 神降 听水里的宋江一开口,那声音颤得就跟在寒冰地狱里浸yin了几十个年头一样,西门庆急忙叫道:“且先把公明哥哥拉上來,换衣服给哥哥穿了!” 李俊、张横、张顺七手八脚地把宋江从潭里扶掖上來,近处一,宋江冻得嘴皮子都青了。众头领急忙把他扶进玄女庙附近的林子里,聚拢柴禾生起一堆火來,然后扒了他的湿衣在火上烘烤着,干爽的衣服大家谁都沒有,索xing先用花荣的战袍把冻得直打摆子的宋江象二nai一样包了起來。 花荣便道:“何不扶哥哥进庙?那里虽破,但却也是个挡风的地方。” 宋江急忙摇头道:“使……使不得……我这赤身……赤淋淋的身子……沒的亵渎……亵渎了神明……” 晁盖便问道:“三郎贤弟怎的就到了水里去?” 宋江抖抖索索地说了半天,才算叙述明白。原來,宋江走投无路进了还道村,先跑进玄女庙,托庇于九天玄女娘娘的神厨之内。正屏息间,突然有神明之纶音从天而降,说追兵携有五只走狗,号称五毛,在神厨中,岂能躲得过去?因此玄女娘娘显圣,于昏夜中携宋江出了神殿,在庙后潭边折下芦苇,芦管中空,可以通气,宋江在黑夜中潜伏于水中,嘴衔芦管,身趴潭泥,赵能赵得兄弟虽有五毛相助,却哪里能寻见他? 在水中藏好后,玄女娘娘又给宋江留下了一道神谕----待得天明,自脱此难!于是宋江咬牙如勿用之潜龙一样,深藏在水里,期盼着利见大人的第二天到來。现在正是八月时分,潭水冰凉,只冻得宋江肺气肿,但xing命交关,也只好咬牙忍着。直到忍无可忍的时候,正听到西门庆一声大喝,宋江还唯恐自己是脑袋冻出毛病來了,或者是赵能赵得在外面装神弄鬼骗自己出去,直到李逵那三声别无分号的吼叫声响起,宋江这才知道神谕应验,激动之下,便分开水路,跃波而出,与众兄弟相会。 梁山好汉们听了,无不啧啧称奇,眼望掩映在林木中的九天玄女庙,都肃然得有些起敬了。李逵急忙把西门庆的披风抢了过來,胡乱往自家身上一包裹,起來人模狗样后,扑翻身给玄女庙磕头:“娘娘千岁千千岁,你救了俺铁牛的宋江哥哥,铁牛这里给娘娘磕头了!” 众好汉都笑。宋江这时身上烘暖了些,开口问晁盖道:“兄长,你们如何得知,却來这里救我?” 晁盖道:“自三郎贤弟下山后,却有四泉贤弟好生放心不下,因此传下令箭,请戴院长往來传递贤弟的信息。谁知就有那两个赵家兄弟作死,竟然敢太岁头上动土,岂能轻饶了他们?四泉兄弟便请吴军师、一清先生、秦明、黄信、朱贵、白胜镇守山寨,其他兄弟,全伙都起,带了一千兵马,前來救兄弟出于水火。却不想兄弟吉人自有天相,连九天玄女娘娘,都是你命中的贵人!” 圣手书生萧让在旁边着玄女庙,摇头晃脑道:“九天玄女娘娘,俗称玄女、九天娘娘,为上古女神,是道教信奉的一位大女仙。在古中国神话中传说的九天玄女,原型乃是玄鸟,也就是大黑鸟。《诗经·商颂·玄鸟》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而据《史记·殷本记》上记载,帝喾次妃简狄就是吃了她的蛋后怀孕的----三人行浴,见玄鸟坠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晁盖点头道:“原來这位九天玄女娘娘同咱们梁山兄弟一样,都是野路子出身,却终于修成了正果。” 萧让听了,拊掌道:“晁天王说得有理!这位九天玄女娘娘,她因教授黄帝兵法而被奉为兵家之祖,《隋书·经籍志》中有《黄帝司玄女兵法》,文中玄女形象,仍是人首鸟形。但到了本朝,文章中她已是女仙形象,服九se彩翠之衣,授黄帝六甲六壬兵信之符,灵宝五符策使鬼神之书,黄帝因此才能合诸侯之力再战蚩尤,遂灭蚩尤于绝辔之野----今ri公明哥哥能得九天玄女娘娘搭救,正是天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回山之后,应该请地厨星做一批功德炊饼,來此祭献才是!” 上一回这萧让随声附和西门庆,令宋江好生沒脸,宋江心中早已将之打入地狱,但今天听到萧让大说自己好话,宋江大喜之下,萧让的地位立即从地狱升到了九天之上的玉皇宝殿。宋江不由得想道:“來这萧让,也只不过是个酸秀才,上回一时兴起,卖弄,因此丁了我的脸,却也不必同他计较,否则若被旁人从言行中了出來,倒显得我宋公明量浅了!今ri有这萧让一番美言在先,正好便宜了我行事!嘿嘿!机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想到这里,挣扎着将烘烤得半干不干的衣服穿好,起身道:“九天玄女娘娘救命之恩,宋江无以为报,今天只好先给娘娘叩上几个穷头,明ri得了富贵时,却來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方是称愿。” 西门庆肚子里暗中冷笑一声,便道:“天王哥哥,你我弟兄理当随同公明哥哥进玄女庙一拜。这位九天玄女娘娘,正如天王哥哥所言,是玄鸟成圣,出身虽微,但终于得了天道。你我兄弟今ri虽然身在草莽,但ri后前程安可限量?咱们弟兄进庙一拜,就求九天玄女娘娘保佑我梁山,兴旺发达,有何不可?” 晁盖听了,大喜道:“正是这话!众兄弟意下如何?” 众人焉肯扫了晁天王、宋大哥、西门庆的兴致?一个个点头道:“哥哥之言,正合我意!”大家纷纷整衣,排队进了玄女之庙。李逵强剥了小喽罗一套干净些的衣服,胳膊不是胳膊,裤腿儿不是裤腿儿,也跟在后面随了进去。 宋江心中暗喜道:“哈哈!今ri正是机缘巧合,这梁山的人心,终究要落于我手!” 进了神殿,由宋江牵头,众头领正对神像而拜,有小喽罗揭开帐幔,却见帐后泥胎虽然尘封垢满,但七宝九龙床上,一尊女仙手执白玉圭璋,仍是塑得神采灵动。众头领不敢多,唯恐亵渎,都低头俯败,只有那王矮虎却心下大跳了几跳:“这娘娘倒生得个好模样儿!却哪里象玄鸟成jing?” 却听宋江拜俯在神像脚下,把头碰得山响,祝祷道:“娘娘圣灵,昨夜保佑弟子得脱大难,宋公明铭感五内!今ri暂且神前一拜,待明ri封侯拜将之时,必來为娘娘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成就本朝一段佳话。”话音刚落,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猛叩了下去。 晁盖等见得分明,心中无不赞叹:“这三郎贤弟(公明哥哥)却是个极虔诚的!” 正用力磕着头,却见宋江身子突然一阵僵硬,整个人抽抽了几下,就象一根朽木一般,直直地往地下拱倒。众人在后面跪着,措不及防之下,都是吃了一惊,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西门庆早料到宋江必要作怪,当下便一惊一乍地叫嚷了起來:“公明哥哥,你怎么了?” 却见宋江肢体一阵抽搐,喉咙里叽叽咕咕一阵鸟叫似的乱响,居然又趴了起來,只是两眼发直,举止僵硬。众好汉中有陶宗旺去过湘西,见过那里的巫师赶尸,此时一见宋江如此模样,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好!宋江哥哥挺尸了!” 话音未落,却听宋江厉喝一声,声如枭鸟尖鸣,听得众好汉全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宋江把无神的两眼对准了陶宗旺方向,喉咙里又咕噜了一阵后,用极古怪的声音道:“大胆!九尾龟陶宗旺,你在本神大殿之上,竟然敢口出邪魔外道之言,亵渎本尊,莫不怕五雷轰顶之天罚吗?” 众好汉正手足无措间,却听西门庆喝道:“众位哥哥兄弟,这必是九天玄女娘娘又显圣了,你们还不快拜?” 众人正是摸门不着的时候,听得西门庆一语道破天机,无不恍然大悟。自晁盖以下,一个个尽皆拜倒,深深俯首,不敢稍动,那王矮虎更是心胆yu裂,直萎到了肛门里,口口声声只在内心念叨着:“娘娘饶命!便许下一万卷经,三百座寺,恕一恕!”与他比起來,直xing子的陶宗旺倒是显得镇定多了。 只见宋江用两只胳膊拍打着两侧大腿,象鸟儿拍翅膀一样,并起两只腿在大殿里跳來跳去,喉咙里咕咕有声,一转头,却见西门庆在一旁立而不跪,当下尖声喝道:“西门庆!西门四泉!既见本尊,因何不拜?” 却听西门庆哈哈大笑,只是抱拳道:“娘娘别來无恙?难道娘娘此时附身于宋公明身上,却已经认不得本尊了吗?”这正是: 只说jian雄施手段,却公子对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六章 星君会玄女 地下跪伏的梁山众好汉,听了西门庆所言,无不心中一震。这才想起,三奇公子西门庆的三奇之中,第一奇就是地府还魂,从前还将信将疑,今ri一见,早怕是实多虚少。 大家大着胆子抬头一瞄,却见西门庆挺身如剑,气势凌锐,挥洒笑谈,大方倜傥。反倒是西门庆对面的宋江,或者说是附体于宋江后的九天玄女娘娘动作猥琐,声音凌厉,光从风度上,就无法与西门庆同ri而语。 却见那宋江拍着自己的屁股,“的格啦”、“的格啦”的在神殿中大跳了几跳,然后戟指着西门庆,尖着嗓子喝道:“你这厮!**凡胎,见了本尊,竟敢不拜?快快跪下,免你一门大小xing命!” 众好汉正心头一紧,却见西门庆悠然道:“八千年前龙华会上,娘娘和我皆是一会中人,那时娘娘还未成就仙道,但已获上帝膺命,得随班朝拜于通明殿下。可见天道原不限人,皆自限也。今ri故友重逢,娘娘且请张开神目,认一认西门庆**凡胎之中,那一灵不昧者,又是谁个?” 宋江大翻着两只白眼,将西门庆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突然尖声道:“我道是谁,原來是你!” 西门庆大笑道:“娘娘终于认出我來了!不错,正是本座!本座与地厨星今世一起流落到了清河县,那地厨星轮回时情缘未尽,王母殿前的裁衣仙女也随他而來,依然结为了夫妻历劫。想我等飘零于人世,蒙昧于众生,娘娘却高踞于九天之上,俯视苍生,乾坤摩弄,思之岂不令我辈汗颜?” 宋江喉咙里吱吱唔唔了几声,撇着二亦子腔道:“与星主龙华会上一别,只说星主下凡历劫,早不知几生几世,谁知还未曾修成正果,回列仙班,真是可叹!” 西门庆便摇头道:“惭愧!惭愧!却不知娘娘上身于宋公明,意yu何为?” 宋江愣了半晌,才道:“我……这个……我夜观天象,知有豪杰应运而生,正是掣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将星既明,岂容虚渡?因此便顺天意而施为,有圣谕要传达于水泊梁山众人。今ri风云际会,正是诏天命之时,先假宋江之身,言我心腹之事,此亦一时权宜之计也。” 西门庆皱眉道:“我奉天庭密旨,下凡历劫之时,还要积修功德,稳固道基,顺便扭转本朝之气运,正如太白金星李长庚赠言----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本座力量虽微,行事却从不敢懈怠----不知娘娘今ri突如其來,又是何故?难道说,玉帝不满我人间所为,竟要诏我半途而废不成?” 宋江听了,暗暗叫苦,心中只道:“我只说我在这玄女庙中装神弄鬼,蒙骗梁山众兄弟,必收奇效!谁知偏忘了这西门庆却是天星转世,他这一跳出來,却叫我如何是好?” 当下拍着手臂,在殿上跳來跳去,百般无计,最后索xing将心一横,肚子恨恨地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今天咱们砂锅捣蒜,就是这一锤子买卖!” 于是大叫一声,尖着嗓子道:“星主可知,你下凡之后,行事违和,大逆天道,因此玉帝不喜,便命我入凡间传旨,赐天魁星天书三卷,并令你将功赎罪,辅佐天魁星,借水泊梁山起事,共兴勤王大业。待招安之时,必然功德圆满,重列仙班,也算你下凡一场!” 西门庆听了宋江之言,神se一肃,便向殿外天井一揖,恭声道:“凡世谪臣西门庆遵旨!” 宋江一西门庆如此举动,喜出望外,急忙趁热打铁,尖着嗓子道:“本尊黄罗缎子包裹三卷天书,列于殿中,却被赵能赵得亵渎了去。如今亵渎者已遭天谴,却不知天书何在?” 那几卷“天书”,却是蒋敬得了西门庆的吩咐收起,此时听到九天玄女娘娘问起,急忙从身边取出,高高捧起,颤声道:“启禀娘娘,天书在此,不敢有失!” 宋江见诸事顺遂,不由乐得轻飘飘一跳,差点把自己摔了个狗吃屎,急忙定住脚步,暗叫好险,稳了稳神的说道:“宋公明听旨!” 咽了口唾沫,宋江用自己的本來腔调高声道:“小人宋江接旨!” 然后嗓子一变,又尖声道:“宋江!你本是五百年得道之仙,但你根基浅薄,寸功不立,安能教你位列仙班,享那无穷清福?因此着你下世,扶保明主,建不世之勋业,这梁山水泊,便是你从龙之翼!” 宋江不动声se地向晁盖那边撇了一眼,用宏亮的声音道:“微臣遵旨!”同时心中更是暗中得意----我只说我是五百年前得道,那时他西门庆还在红尘中历劫呢!他认不得我,却是理所当然,天公地道,哈哈!哈哈! 抑制着满腔的喜悦,宋江又尖起嗓子道:“那三卷天书,乃天庭不传之秘,你可好生视,不得轻亵!功成之后,便可焚之,勿留于世。所嘱之言,汝当记取,若你一心jing进,重归紫府必有时,届时自可安享仙福,与天地同寿,ri月同庚!” 宋江再次金声玉振地道:“遵娘娘圣谕!”瞄眼过去,西门庆拱手垂目,面se恭谨到了十二万分,心下不由得意到了十二万分:“亏得西门庆这个星主是个沒脑子的,我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今ri虽然事出意外,但还是收服了他,捎带着搂草打兔子,震服了梁山众兄弟,我宋江真好福命也!” 想到快乐处,宋江尖起嗓子,欢然道:“诏命已毕,若无它事,本尊去也!” 却见西门庆跨步而出,又向自己这边一揖,恭声道:“娘娘且慢!娘娘既然都已分付了,便请出示玉帝传诏之玉瞳简,待本座交旨。” “啊?!”这一下,宋江只惊得魂飞魄散。这正是: 明为星君会玄女,暗是公子斗jian雄。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七章 劈脸一砖 “玉瞳简?”宋江猛吃一惊,好悬把自己舌头咬掉,“这个……这个……本尊奉的是秘旨,哪里有甚么玉瞳简?” 西门庆“咦”了一声,皱眉着宋江道:“娘娘切莫开这种玩笑,正因为是秘旨,才用的是玉瞳简啊!若是明旨,就用天孙织锦的诏书了!若无玉瞳简,如何交令?” 这燃眉之急逼上身來,只把宋江挤压得走投无路,沒奈何,只能光着两只眼睛胡赖:“新事新办,天庭特se,天朝典章制度此番更新,哪里需要甚么玉瞳简?星君一意求索,只恐走上了邪路!” 一边胡说八道,一边东蹦西跳,想要搞出个威风凛凛的声势,一來给自己壮胆,二來压服西门庆。谁知眼前的西门庆面不改se根本不为之所动,宋江那“咚咚”的跳大神声音却把一只小狐狸给惊了出來。 那小狐狸把洞筑在了玄女娘娘的神座底下,沾了神明的光,从來沒有胆大包天的人敢到神像底下來掏狐狸窝,因此安享太平,也是城狐社鼠一流的妖孽。谁知今天宋江跳大神跳得太猛,把窝在洞里热闹的小狐狸给惊着了,小狐狸唯恐这群人对自己不利,尾巴一摆,“哧溜”一下钻了出來,支楞起耳朵着这群人,盘算着是不是先溜往后殿。 西门庆,一眼到小狐狸,心中便是一动:“天助我也!这小狐狸來得正是时候,待我如此这般,也照顾着这黑厮头面!” 想到此处,西门庆猛抖丹田气,指着小狐狸喝道:“呔!好你个妖孽!你有几年的道行?竟敢在九天玄女庙中兴风作浪,冒充娘娘,摄附人身,难道你不怕亵渎神明,遭天雷轰顶吗?既然遇见了本座,本座岂能容你?” 那小狐狸哪里省得西门庆吆喝些什么?但它到西门庆气势汹汹的样子,哪里还会留在这里顶缸?火红的尾巴忽扇一下,早已溜出了神殿,窜得不知去向。 西门庆抢上一步,从殿侧神侍泥像手里捧着的金盘上,将一卷泥塑的天书抄了起來,大喝道:“妖孽哪里逃?还不与我速速现出原形?”说着手一挥,泥塑的天书风声虎虎,直砸到着这边目瞪口呆的宋江脑袋上。 这泥塑的天书,根本就是一块胶泥垛成的砖头,外面裹上金粉,做成书籍的模样,以象征九天玄女娘娘授书于黄帝之意。这块砖头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被西门庆大力甩开了,一两悠足了就是一斤,正砸在宋江脸门上,只砸得郓城及时雨满脸开花,碎砖与惨叫齐飞,金粉共鼻血一se。 一砖撂倒了宋江,西门庆踩着天罡北斗七星步,也不倒地的宋江一眼,直追着小狐狸的踪迹扑到了后殿去,只留下一地的梁山好汉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到底还是花荣兄弟情深,到宋江被那一砖打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也顾不得许多了,吆喝一声:“快救咱兄长!”趴起身直扑了上去。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上,一时间大家聚拢到宋江身边时,都叫一声苦----却见宋江被西门庆那一砖,打得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本來宋三郎就又黑又矮,沒甚么英雄气概,这一砖雪上加霜,直接把宋江贬到了王矮虎的档次上去了。 众人不由得便议论纷纷,林冲向晁盖道:“天王哥哥,方才只怕是有一妖狐,使出摄魂取魄之术,迷惑了宋江哥哥,在这神殿之上假冒九天玄女娘娘,妖言惑众,不想却被四泉哥哥识破,他现在只身追了上去,万一有失……” 焦挺、吕方、郭盛、陈小飞等人听了一起跳起,异口同声道:“我等速速接应哥哥去來!” 话音未落,就听西门庆的声音在后殿处响起:“不必去了!”说着,只见西门庆单手提剑,自后殿昂然而入。 众人大喜,围上來七嘴八舌地问道:“哥哥,妖狐哪里去了?” 西门庆叹一口气,眼望宋江那边:“若不是我只顾着替公明哥哥解去其身附体的妖气,那妖狐岂能逃得了xing命?如今却让它溜入了山林,这天下只怕从此多事矣!” 众人听了,无不叹气,晁盖便道:“只可惜一清先生不在,否则有他坐镇,那妖狐焉能逃走?” 西门庆心道:“幸亏入云龙公孙胜不在。若他在此,宋江未必敢当众跳大神,我也不能痛痛快快砸他这一砖了!” 当下忍着笑问道:“公明哥哥怎样了?” 花荣愁眉苦脸地道:“哥哥吃那妖狐暗算了,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西门庆暗道:“甚么妖狐暗算?明明是老子一砖之下,砸了个臭死!他现在这小样儿,少说也是个脑震荡!” 心下虽然快活不过,但面上却装出一脸愁容:“那妖狐虽然不足为患,但亦有一千一百一十一年的道行,公明哥哥吃它附身暗算,只怕遗害不浅。” 花荣便起身作揖道:“四泉哥哥是天星降世,必有个解释的方法。” 西门庆满脸遗憾之se,叹息道:“只可恨我满身的法力,都被这**凡胎束缚住了。现在只好先送公明哥哥回梁山,请一清道长弄些符水,给哥哥解解邪气。” 众人听了无可奈何,也只好依从,于是七手八脚,把宋江血葫芦似的脑袋包裹得跟个印度阿三一样,然后扶上马背,四周簇拥着往还道村外走。 蒋敬问道:“四泉哥哥,这几卷所谓的‘天书’……?” 西门庆便皱眉道:“那妖狐虚言点化,这‘天书’还不知是甚么东西,若带回梁山,只怕生出祸患,不如就手一把炎烧了它,哥哥兄弟们意下如何?” 话音未落,先跳起黑旋风李逵,捂着肚子道:“西门大官人,俺铁牛却有些内急,这劳什子天书,却不是一摞子好草纸?不如就让俺铁牛使了!擦上去肯定比土坷垃舒服许多!” 见西门庆一点头,李逵欢天喜地,从蒋敬手中抢过那三卷“天书”,四下里一张望,便钻到路边的一排大树后面去了。过不多时,李逵神清气爽地从后方健步追赶上众人,那三卷“天书”,早被他挥霍得四分五裂,了账于五谷轮回之所。 西门庆笑问道:“铁牛大哥,可爽吗?” 李逵拍拍屁股,大声道:“爽!那狐狸jing送來的天书上面就算再有古怪,等它浸在屎堆里,我就不相信它还能翻出甚么花样來!”众人听了,尽皆失笑。 西门庆不动声se地望了马背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宋江一眼,心中忍不住好笑:“若这黑厮醒來,听到自己的三卷‘天书’葬送于李逵的屁孔之下,却不知会不会口吐鲜血?” 又想道:“这黑厮,是个心地狭窄的小人,他几次三番被我坏了他的算计,今ri更吃了我这一砖,只怕醒來后就再也容不得我了!自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倒要小心些,若一朝捉着了他的马脚,便是他孝义黑三郎、郓城及时雨身败名裂之ri!” 小山岗泊一众头领护持着宋江,先往宋太公庄上來,要送宋江回梁山,还是一辆驴车比较方便,顺便就搬运宋太公和宋清上梁山,也免了宋江的悬念。 到了宋家村,宋太公早殷勤接了出來,现在官司临头,这老儿也顾不得自家是清白数世,耕读传家的良民了,点污了祖宗遗体,总好过自家坐黑牢,吃囚饭。此时见了晁盖來接,脸上笑出一朵菊花來,跑里跑外,收拾了家产,装了好几十辆车子,又带了一伙小喽罗,在村中穷佃户那里收了最后一遍亏欠的租粮,仗着刀明枪利,倒也多刮來了三五斗。 此时宋江悠悠已醒,只是脑袋瓜子疼得厉害,一开口说话,便象刘备刘玄德一样热泪直流----因为西门庆那一砖,几乎把他的鼻梁骨给敲断了,受了大摧残的泪穴若被牵动,眼泪自然是如不尽黄河之滚滚來。 自宋太公、宋清之下,晁盖、西门庆都上前视,宋江流着身不由己的热泪跟父亲弟弟说了几句话,上去倒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完美典范。转回头,又敷衍了晁盖几句,然后就拉着西门庆的手道:“多谢四泉兄弟大恩!”说完便松了手,闭了眼,只是哼哼叽叽地喘气。 西门庆则用十足真金的口气道:“公明哥哥何必客气?小弟这么做,都是应该的!且请哥哥将养贵体,有甚么事,待回山后再议。” 接下來回山的路上,宋江只是哼哼叽叽,却连答话的力气都欠奉。西门庆骑了骏马,按着辔头,悠然行于宋江驴车之后,想着宋江最后那一句“多谢四泉兄弟大恩”,西门庆忍不住冷笑,心道:“我就等在这里,倒要一,你宋江有沒有‘报答’我‘大恩’的本事!”这正是: 古时鸿沟分楚汉,今ri宣言见正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章 巨眼鉴邪 梁山泊众头领。扶保了被打得满脸开花的宋江。和宋江的老爹宋太公。弟弟铁扇子宋清。都上梁山去。不一ri。已到山前朱贵酒店。军师吴用带领守寨人等早在此迎接。 等一见宋江。吴用便先吃了一惊:“哎呀。公明哥哥。怎生成了这般模样。” 宋江这些天虽然得了梁山的随军郎中用心调治。但依然是眉膀脸肿。等闲开口说不得话。。西门庆那劈脸一砖。砸得实在不轻。。只能苦笑摇头。倒是花荣、戴宗在旁边了。最后道:“哥哥被千年狐妖附身后。总不免jing神有损。还要请一清先生费心。” 公孙胜听了笑道:“若说驱邪。正是贫道的拿手好戏。敢不尽力。” 安排船只。将宋江一家老小渡过水泊。上了金沙滩。乘山轿直抬上梁山。安顿妥当。山寨里便做起庆喜筵席來。众头领便叫小喽罗们自去吃酒。然后跟着公孙胜则拣了个安静之处。为宋江驱邪收惊。 公孙胜的驱邪收惊之法。颇为简单。宝剑拔出划得几划。不显山不露水的便结束了。李逵大睁着双眼道:“公孙道士。我在江州时。见外面那些和尚道士给人家作法事。热闹得天翻地覆。怎的到你替宋江哥哥出力时。就这么三下五除二的敷衍了事起來了。你若不用心。俺铁牛第一个容你不得。” 晁盖便喝叱道:“铁牛不得无礼。一清先生岂有不尽心之意。” 公孙胜便向晁盖笑道:“世间那些披着袈裟道袍的坑蒙拐骗之徒。有何真本事。只不过是故弄玄虚。以大排场眩人耳目。震撼人心罢了。其实百无一用。贫道这几手诀煞虽然简单。却是个真的。。且让宋公明服下这盏符水。便有天大的邪祟。亦可保无事。” 花荣、戴宗等人都称谢。大家七手八脚服侍着宋江饮了符水。宋江一歪头便沉沉睡去。戴宗便指了宋江被砖砸开花了的脸。悄声问道:“一清先生。哥哥这伤……。” 公孙胜便稽首道:“贫道虽有几分道术。但这救死扶伤之事。还是请教世上郎中去。贫道可沒有我家太上道祖那般生死人而肉白骨的本事。” 李逵的脸se。公孙胜不得不又解释道:“毕竟术业有专攻。若叫贫道呼风唤雨、朝真降圣。自然是当仁不让。但若让贫道代替医家治病。以贫道那几手粗浅功夫。岂不耽搁了宋三郎的伤势。” 打发走了这帮人。公孙胜轻叹一声。來到西门庆身前。稽首道:“四泉兄。尊夫人数下恳词。请贫道与你批命。今ri正好你我有暇。君府可愿容纳我这不速之客。” 西门庆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于是二人來到西门庆宅上。吴月娘见公孙胜來了。喜心翻倒。在内安排丫环仆役们殷勤到十二万分。只求能替西门庆解开命运的纠葛。 喝了茶。谢过女主人招待。西门庆引公孙胜进书房分宾主落座。西门庆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公孙胜批了命格后。“咦”了一声。呆呆而望。 西门庆笑问道:“小弟这命。却是如何。道长尽管说來。咱们江湖汉子。不讲究那些虚头。” 公孙胜怔了半晌。才苦笑道:“來贫道这相人和批命之学。实在有限……來。我倒要回一次蓟州。当面向我恩师请教。四泉兄你这命理。小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才疏学浅之下。今ri也不用了。” 西门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命。來还真是错踪复杂。也不知几年后的那一关。能不能过…… 这时。公孙胜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道:“四泉兄之命。暂且休提。但贫道还有一事。要当面请教。” 西门庆jing神一振。抱拳道:“道长请问。西门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孙胜沉吟一番。这才道:“四泉兄。今ri众人要贫道为宋三郎驱邪收惊。但以贫道來。宋三郎周身阳气充沛。并无被邪魅鬼物附身之象。却不知当ri玄女庙中。究竟是何景象。” 西门庆便叹口气道:“若是旁人问起。西门庆还真不敢实说;既是道长有疑。在下也只好从实而言了。”说着一五一十。将当ri庙中情景说了一遍。 公孙胜听了。又一次呆了起來。半晌后方涩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宋三郎那般形状。既非玄女显圣。也非狐魅为妖。而是……而是……” 西门庆听他声音越说越低。便接口道:“……而是他故意装出來的。” 公孙胜又呆了半晌。这才缓缓摇头道:“郓城及时雨。义气过人。他又何必施这等……这等左道之术。” 西门庆冷笑道:“郓城及时雨或许仁义。但八百里梁山的及时雨。却未必心中无有算计。” 公孙胜废然长叹道:“唉。梁山从此多事矣。贫道与晁天王一见如故。共劫生辰纲。同上梁山泊。是生死之交;而当时宋三郎在案发之前飞马报信。放我等逃逸。又与我有救命之恩……我若留在此。正是左右为难。何以自处。不如归去罢。一來面见师尊。替四泉兄批命。二來探望老母。尽一尽人子之道……就此归去罢。” 着窗外山横青黛。水卷寒烟。公孙胜忍不住又叹道:“可惜。若梁山能jing诚一心。立一番好大的事业的话。将來辽国一乱。蓟州豪杰起于内。大宋官兵动于外。梁山义兵往來游击策应。何愁燕云十六州不能回归故土。只可叹……”说着连连摇头。 西门庆漫声低吟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公孙胜身形一颤。猛抬头。双目如电闪一般。喝彩道:“好句。好句。” 西门庆从座椅上长身而起。向公孙胜抱拳道:“道长身避尘世。心怀故国。高风亮节处。请受我西门庆一拜。” 公孙胜急忙搀扶。却听西门庆又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向道长保证。我西门庆在梁山一天。就绝不会让梁山陷入争权夺利无休止的内耗。待道长蓟州归來。这里还是一个清清水浒。朗朗梁山。”这正是: 说破jian贼寒赤胆。道出壮志耀青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二章 龙入云 在西门庆的本心之中,他是盼着公孙胜能留下的,毕竟能有一个洞悉宋江真面目的聪明人在身边,到时也许就是一个帮手。但想到自家那未卜的命运,西门庆便收起了挽留的心思----若公孙胜回到蓟州后,能同其师罗真人把自己的命运给解释开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啊! 刚刚送公孙胜出门,武大郎、潘金莲夫妻二人就联袂來访。将二人让到内房坐定,武大郎便道:“三弟,哥哥这里有一事,要请兄弟拿个主意。” 西门庆便斟起茶來,笑道:“大哥有事,尽管说來,咱们弟兄们一同商量便是!” 武大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瞒兄弟说,我那兄弟,也就是你那二哥,前几ri有书信送上了梁山,说他现在于二龙山做了头领,ri子过得倒也顺心,只是心上结计着我这个做哥哥的。唉!我这个做哥哥的,难道就不牵挂这个兄弟?因此,我便想上二龙山走一遭儿,探望探望兄弟,谁知,你嫂子却拦着我不让我去!” 潘金莲一听,便立起了眉,气哼哼地道:“我拦着你?咱们把话说明白了,也让三弟家两口子评评这个道理!三弟三妹,你们有所不知,武松兄弟的信里,说了青州慕容知府正派出人马,攻打二龙山,两军阵前正厮杀之际,因此抽不出空儿來,到梁山探望哥哥。谁知你大哥一听到兵荒马乱,他就象把秤砣搁进了心里,怎的也放不下,到后來,恨不能一步便跨到青州二龙山去,打探兄弟的平安实信。” 西门庆点头道:“兄弟情深,这是天xing啊!别说是大哥了,就是小弟我,知道了这消息,心上也放不下武二哥的安危。” 潘金莲便一拍手道:“照啊!想探望兄弟的心,自然是好的,但总不能自不量力啊!自从武松兄弟和三弟你们闹了孟州城之后,官司发文捉拿家眷,你大哥他这身量相貌,全山东八府哪个不知道他就是地厨星武大郎?你哥哥他又沒有丁点儿的本事,若下了梁山碰上做公的,岂不自投罗吃人家拿了?因此我才劝着他,不教他去,哪曾想,倒劝出不是來了!哼!” 月娘在旁边听着,急忙开解她,不让她置气。 西门庆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小弟我明ri便禀明了晁天王,去二龙山走一遭儿。一來探望武二哥,二來二龙山的两位头领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小弟素來久仰,正好借这个机会拜见拜见。另有一个消息,说出來好让大哥大嫂欢喜----回山路上听到探马报信,说官军攻打二龙山时损兵折将,其围已解。小弟此去,正好请武二哥同回梁山探望大哥大嫂,岂不是好?” 潘金莲便拍手笑道:“正是如此!三弟你却是个万人敌的英雄,只消一个乔装打扮,便是积年的公人,也再瞧不出半分破绽。此去二龙山,定是千妥万妥!” 月娘听了,心下虽然不舍丈夫分离,但依然说道:“既然大哥大嫂开口一回,这二龙山无论如何都是要走一遭儿的!反正梁山和二龙山倒也不远,几ri來回,却也够了!” 武大郎忸怩道:“这个,却又要辛苦兄弟……” 西门庆笑道:“这个却值得甚么?哥哥你忒也客气了!小弟心敬鲁大师为人,只恨不能一见,今ri碰着这个机会,无论如何是要跑一趟的!” 一家人计较已定,武大郎潘金莲告辞,西门庆自去收拾应用物事,准备下山。 第二ri聚义厅上,大家正吃酒庆贺宋江父子完聚时,公孙胜起身道:“敢蒙众位豪杰相带贫道许多时,恩同骨肉。只是小道自从跟着晁天王上了梁山,逐ri宴乐,却一向不曾还乡视老母,亦恐我恩师罗真人悬望。因此yu待回乡省视一番,暂别众头领三五个月,再回來相见,以满贫道之愿,还望天王和众兄弟成全。” 晁盖听了道:“向ri已闻先生所言,令堂在北方无人侍奉,今既如此说时,实难阻挡,虽然不忍分别,亦只有盼先生快去快回了----却不知一清先生何时起身?” 公孙胜稽首道:“心动不如行动。贫道既然此时动心,自然这便起身了。”众好汉听了,唏嘘不已,都纷纷上前把盏,与公孙肚饯行。 西门庆亦站起身,却不与公孙胜把盏,而是向晁盖道:“天王哥哥,小弟亦有一事相求。我二哥武松,在二龙山与官军数度交战,兄弟我有些放心不下,因此想要向哥哥乞假一行,去青州探视探视,还望哥哥照准。” 晁盖听了点头道:“既然四泉兄弟如此说,小兄我自然从命。只是兄弟在孟州江州都做出了天大的事,此番下山,务求小心。” 吴用便道:“四泉兄弟若上了二龙山,可与二龙山几位头领订立盟约,大家守望相助,也是一桩美事。” 西门庆笑着拱手道:“假亮先生果然是足智多谋,西门庆受教了!” 筵席吃毕,公孙胜依旧做云游道士打扮了,腰裹腰包、肚包,背上雌雄宝剑,肩胛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鳖壳扇,一派高人风范;西门庆背起两口ri月刀,在自己脸上做了些手脚,隐去本來面目,二人结伴下了梁山。众头领相随送行,直送过了金沙滩。这时宋江脑袋上裹着绢帕,也赶來凑热闹,虽然言语不便,但他拉了公孙胜的手,那眼泪真如及时雨一般滚滚而落,旁观者无不点头,都赞叹道:“公明哥哥恁的好义气!” 公孙胜心中亦叹道:“若非我从驱邪一事上,穿了你的本來面目,今ri连我都要被你这两行眼泪给迷惑了!若世上真有千年狐妖,倒还是你的道行更深厚些!” 在另一边,西门庆拉了焦挺、吕方、郭盛,密密嘱咐:“我此去二龙山,少说也得七八ri。你们在梁山,却需保护好黄文炳,莫要叫他吃了旁人的明攻暗算。” 焦挺、吕方、郭盛忍不住向旁边的宋江那里瞄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分别在即,晁盖一手拉了西门庆,一手拉了公孙胜,叮嘱道:“四泉贤弟武功高强,智谋出众,此去二龙山,我是不记挂的。倒是一清先生,不知怎的,我心上却有些牵挂。若不是老尊堂在上,晁盖不敢阻当,绝不容先生回蓟州去。说不得,便在此与一清先生立约----百ri之外,专望鹤驾降临,切不可爽约。” 公孙胜心道:“ri后的梁山,还不知会变成甚么模样!回不回來,连我也无法预期了!唉……” 当下长叹一声,反握了晁盖的手道:“贫道这些ri子,承蒙天王哥哥赤诚相待,此间一别,贫道亦是难分难舍。临行之前,贫道还有一言相告。” 晁盖听了便道:“一清先生有话便请说來,晁某人无有不允!” 公孙胜拉了晁盖和西门庆,向前紧走几步,离送行众人远了些,这才低声道:“天王哥哥,今ri之梁山,虽然风生水起,却也是暗流汹涌。或许哥哥义气豪爽,一时还察觉不到,但哥哥且记,ri后行事,务要多几个心眼,有事多同四泉兄弟商议,必少差错!” 晁盖虽然有些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但见公孙胜面se郑重,还是点头道:“晁盖受教了!” 这时,吴用赶了上來,笑道:“分别在即,一清先生有甚么金玉良言不明说,却要在背人处说话?” 公孙胜听了怫然不悦:“岂有此理!贫道修的是天心正道,行事但得无愧于心,岂有背人之理?” 西门庆也道:“假亮先生多心了。一清先生只不过说起家中老母年迈,一时感慨,有感而发罢了。” 吴用听了,蹴然改容道:“如此却是吴用的不是了!一清先生既然放心不下老母,何不将带几个人去,一发就搬取老尊堂上山,早晚也得侍奉。” 公孙胜道:“老母平生只爱清幽,吃不得惊唬,由此不 敢取來。家中自有田舍山庄,老母自能料理。贫道只不时去省视一遭儿,便是为人子的孝处了。” 西门庆也道:“蓟州此时属辽国,若只一清先生一人,关卡自然易过,但若接了老母,一路之上,辽国巡骑不断,如果老人家因此受了惊恐,甚多甚少?” 吴用听了打躬道:“一清先生和四泉兄弟所言有理。既然如此,专听尊命,只望早早降临为幸!” 公孙胜还礼。晁盖这时命小喽罗捧出一包裹盘缠相送,公孙胜也不推辞,取來打拴在腰包里,打个稽首,别了众人后迈开脚步向北,往蓟州去了。 西门庆、晁盖等众好汉目送着公孙胜的身影渐渐去远,然后西门庆说道:“一清先生已去,小弟也便告辞,众家兄弟这便请回去!” 晁盖等人都道:“兄弟一路小心!”这正是: 只因孝悌离水泊,方得龙虎会风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三章 月下强人 西门庆下了梁山,取路往青州來。行得一ri,却在一处镇子上遇到了一桩恶霸倚仗官府之势,抢夺民产的不平事。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待又施谋,又施武的摆平了这件事,却已经耽搁了好几ri的路程。 想到时值月半,月se必然明朗,西门庆心说:“不如辛苦些,这几夜连赶夜路,把这几ri少走的路程赶出來,也免得月娘在家里为了悬心挂念。”于是浑身上下收拾利落,连夜趱行。 月夜下,西门庆抄小径正走间,却听得前方传來了兵刃撞击的声音。西门庆心中大奇,加快脚步赶上去一,却见前方山坡下有一座小树林,林边小径上,正有两条大汉刀枪并举,战在一处,映着天上月光,刀上寒光,枪尖锐气,缤纷飞洒,当真是若舞梨花,如飘瑞雪。 西门庆定睛一,却忍不住吃了一惊,原來动手的二人中,使刀的非是别人,正是梁山的弟兄旱地忽律朱贵!只见朱贵刀光闪烁,织出一道刃,在身前铸起一道锋芒之墙,堪堪才抵挡住对手的连环快枪,想要反击,却是不能。 再数招,西门庆暗中赞叹道:“这汉子好枪法,却不知其人是谁?” 月光下打量时,却见此人头圆耳大,鼻直口方,眉秀目疏,腰细膀阔,穿一袭皂团领战衣,白范阳笠儿掀在背后,一柄银丝缠杆浑铁笔管枪舞动得有如腾蛟起凤一般,当真是一寸长一寸强,把朱贵压制得几乎连气也喘不过來。 当下拈了一枚铜钱镖,月光下一道青光闪过,正撞在那汉子刺出的枪尖上,铜钱登时迸成了碎片,四下里飞溅。那汉子一枪受狙,攻势不由得一缓,朱贵趁机虚晃一刀,跳出圈外,大口喘起气來。 那人知道來了搅局之人,当下斜退三步,浑铁笔管枪一抖,一朵朵枪花将身前要害护住的同时,断喝道:“是何人敢來坏咱家的道路?还不出來!再藏头露尾,可别怪咱家要骂你八辈儿祖宗了!” 西门庆听其人声音清朗,内气不俗,当下一声长笑,从坡后长身而出,悠然道:“好汉口下留德,本人在此!” 朱贵大喜,急忙上前,倒转刀柄拱手为礼:“多谢四泉哥哥助阵之恩!” 对面那条大汉把枪势一煞,冷笑道:“原來却是一伙儿的!咱家把话再说一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咱家是管杀不管埋!呔!你们两个,可听清楚了沒有?若敢不交钱,便并肩子上!” 西门庆抽出双刀,左右刀背一碰,“呛啷啷”一声,宛如虎啸龙吟一般。只这一下,那大汉脸se微变,点头道:“好一对儿宝刀!” 双刀摆个分花拂柳式,西门庆悠然道:“阁下既知宝刀锋利,何不让条路出來,也免伤了和气?” 那大汉冷笑道:“嘿嘿!你是哪个?却在这里吃灯草灰,放轻巧屁?咱家把定了这条道路,满天下也只让得两个人,其他的便是当朝的赵官家,也只将他把來做脚底泥!” 朱贵听这大汉言语中辱及西门庆,怒喝一声,挥刀便要再次冲上。西门庆却听这大汉出语不凡,急忙伸手一拦,按住朱贵肩胛,说道:“哥哥且慢!此人言语有些意思,倒要领教----喂!你这汉子,却不知你这条道路,却只让哪两个人?” 那大汉一翘大拇指,傲然道:“这第一个人,却是号称郓城及时雨的宋江宋公明,其人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名震天下。咱家虽然高攀不上,但也知道敬长尊贤的道理,若宋公明到此,咱家自然是退避三舍!” 西门庆点了点头,微笑道:“宋公明吗?阁下的见识,倒也令人不得不叹!却不知阁下所让的第二人是谁?” 那大汉便把浑铁笔管枪在双拳中一抱,做出个恭敬的手势來,肃容道:“若提起这第二人,却是我们山东道上后起的英雄,和郓城及时雨齐名!其人义薄云天,气壮山河……” 不等他说完,西门庆赶着截住了他:“等等等等!我说啊,这什么义薄云天、气壮山河的,从你口中说出來,听着怎么跟悼词一样?你……” 这一回,却是那大汉赶着截住了西门庆:“咄!你这厮好生无礼!你有几个脑袋,竟然敢以这等不敬言语,消遣清河的西门庆西门大官人?现在你便是交纳买路钱,咱家也不放你过去,且留下命來!”说着枪花朵朵,大步抢上。 朱贵听到这大汉对宋公明和西门庆推崇倍至,本來已经把刀收了起來。但到他却居然又疯虎一样冲了上來,大惊之下又把刀拔了出來,大喝道:“咄!你这厮才是好生无礼!你可知你面前之人是谁?” 那大汉连连进枪,口中吆喝道:“我管他是谁?凭他是谁,也不许在咱家面前,言语伤犯西门大官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梨花枪,杀得朱贵全身是汗。 却听西门庆哈哈大笑:“别人倒也罢了,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才有资格说那西门庆的坏话!西门庆那家伙,只是运气好,做了几件是人都可以做的事,才侥幸得了偌大的名头,其实是名不符实,根本沒甚么真正的本事!” 那大汉听了,虎吼一声,舍了朱贵,奋不顾身地直扑了上來,颤起枪花千朵,将西门庆罩在其中,这一瞬间的凛凛威势,当真是远毒龙离石洞,近观飞虎下云端。 西门庆不慌不忙,双刀左右挥洒,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急响,如奏管弦,轻描淡写间把那大汉力猛招沉的数十记快枪格挡于外门。 那大汉暗暗吃惊,心下道:“此人武功,实在我之上,正面对敌,我奈何不了他,何不以回马枪破之?”主意拿定,虚晃一招,斜刺里便走,口中道:“以二对一,不是好汉,有本事便追我來!”这正是: 若无大鳄离水浒,怎有锦豹上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四章 锦豹上梁山 书着就是爽! 见那大汉倒拖浑铁笔管枪而走,西门庆却不追赶,只是将双刀一收,曼声长吟道:“锦豹子杨林还不留步回头,更待何时,” 那大汉吃了一惊,正抽身撤步的身形顿时一慢,呆了一呆后,满脸诧异地转过身來,倒拖浑铁笔管枪,回到西门庆和朱贵面前, 朱贵敬服地了西门庆一眼,心道:“四泉哥哥果然是天星转世,法力无边,只是随口一言,便拘禁住了对手的行动,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真言之术吗,” 自从西门庆在九天玄女庙中表演了一场星君驱妖狐的好戏后,在场的梁山弟兄无不信以为真,除了被西门庆告知了真相的公孙胜一人之外,别人都无不将西门庆暗中神化了起來,再加上有玳安私下里的添油加醋,还有老实人焦挺的不言而证,西门庆在清河的言谈举止和他在九天玄女庙中的表现彼此辉映之下,如果说西门庆的威望已经超越了天神,那未免夸张,但如果说西门庆的地位已经等同于门神,应该就严谨得沒什么语病了, 因此朱贵一见那叫杨林的大汉乖乖响应西门庆的招呼回身,便不由得足尺加三,想到了神道异能上去,可以确定的是,等旱地忽律回到了梁山,梁山上流传的西门庆的诸般神通轶事之外,必定又要加上“言灵”一法, 自己已经被封神的事实,西门庆一无所知,这也是世界上所有拜神者的悲哀,,任凭他们对神再虔诚,那位神祇也不过就是个泥塑木雕一般的存在,无知无觉, 但此刻的锦豹子杨林却绝不敢将西门庆认作无知无觉的泥塑木雕來待,他上下仔细打量了西门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阁下何人,竟然认得咱家是锦豹子杨林,” 西门庆微微一笑,正准备回答,却早有朱贵神气活现地插了一嘴:“杨林,你可知我家哥哥是谁,他上知三千年,下知五百载,天下事,哪里有瞒得了他的,此时叫出你的名号來,也只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锦豹子杨林斜睨朱贵,冷哼了一声,又向西门庆问道:“阁下端的是谁,咱家绿林中行走,向來谨小慎微,从不招摇,阁下怎会知道我的句号,” 西门庆“刷”的一声,将双刀和笑容一起收起,向杨林拱手正se道:“贱名适才承蒙好汉提及,在下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别号四泉,” 锦豹子杨林“呵呀”一声,抢上两步,但眉头一皱,却又退了回去,浑铁笔管枪又斜斜地扬了起來, 他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西门庆一番,这才道:“你自称清河西门大官人,谁能作证,” 朱贵在旁边晃着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急道:“我,我乃是梁山旱地忽律朱贵,你眼前之人,正是我家四泉哥哥,岂有差错之理,” 杨林又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们两个是一路人,说出來的话如何信得,当今欺世盗名之辈,在所多有,听说前方沂水县,都出了一个冒名顶替的黑旋风李逵了,现在这里再多一个拉大旗做虎皮的西门庆,也不是沒可能啊,” 朱贵听了,火往上撞,指着杨林喝道:“你这厮,有眼不识金镶玉,我家四泉哥哥,岂是那等冒名顶替之辈,” 西门庆挥了挥手,止住了发火的朱贵,向杨林道:“西门庆一介凡夫俗子,是也好,不是也罢,又有甚么了不起了,在下和朱贵哥哥都要赶路,便请好汉让条金光大道可好,ri后山不转水转,自有所报,” 杨林冷笑道:“且慢,你若真是清河的西门大官人,我杨林自当向你磕头陪罪,任杀任剐,誓不皱眉,但你适才言语辱及西门大官人在先,此刻又自认西门大官人在后,如此自相矛盾,不能不令我生疑,若你真是冒充西门大官人,嘿嘿,豁出我这破头,任凭你们是什么金钟,咱家都要碰,咱们两家是不死不休,” 西门庆把手一摊:“好汉何必苦苦相逼,你我两家,无冤无仇,又何苦直教人生死相许,” 杨林翻起眼睛望天,冷然道:“若你冒充清河的西门大官人,就是亵渎了江湖上的一个‘义’字,但凡有点儿气xing的好汉知道了,必然容不得你胡为,那时yu杀你者,又岂止咱家一人,” “说得好,”西门庆突然哈哈大笑,“杨林兄弟,就冲你这一番话,我也得把身份折辩明白不可,只可惜八百里水泊梁山,却不是我西门庆随身带的,这样,我正要去二龙山,探望我结义的哥哥灌口二郎神武松,便请杨林兄弟同去如何,若武二郎说我是假的,如你所言,任杀任剐,誓不皱眉,你信不过我和朱贵哥哥,还信不过打虎英雄武松吗,” 杨林听了,摇头道:“二龙山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灌口二郎神武松,都是吃秤砣屙铁水的好男子,提起他们來,绿林兄弟沒有信不过的,只是这里离二龙山还有好几ri的路程,你若是中间溜了跑了甚至把我杨林杀了,我却到哪里喊冤去,” 西门庆听了苦笑道:“那你待如何,若要我西门庆束手就擒,任你抓了绑了慢慢查访,那可是万万不能,” 杨林摆手道:“抓了绑了,那却不必,数ri之前,咱家曾在路上酒肆里偶遇入云龙公孙胜道长,承蒙道长青眼,彼此言语投机,说起梁山诸事,深相结纳,道长酒中闲话时,说起清河西门大官人身具奇相,两手手掌皆为掌刀纹,,你既说自己是西门庆,可敢摊开手掌,与我一,” 人掌中有三条明显的纹路,手相学中,将这三条纹路称为生命线、智慧线、爱情线,而那所谓的掌刀纹却是合三线为二线,上去那两条掌纹就象是尖刀的刀头一样,一拢拳正好被握在手心里,这种掌纹在相学上被视作手握权柄,为大贵之相,但也有相者说,此为凶恶之纹,主杀,不吉, 西门庆左右双掌中,正好把握着两个掌刀纹,而其中的曲折奥妙处,公孙胜亦解说不來,此疑难常挂心间,酒后作为逸事向杨林说起,今ri倒正好信手拈來,验证身份, 听到杨林要验明正身,西门庆当然不惧,便将两个拳头一伸,坦然道:“请,” 杨林见朱贵在一旁冷笑,心中一动:“莫不是此人要在摊掌之前暗算我,他暗器功夫了得,倒是不可不防,”于是便说道:“请阁下先摊开手來,” 西门庆依言将手一摊,掌中倒也沒握着甚么铜钱镖或飞蝗石,杨林再定睛一,其人袖中也不似藏有袖箭之类的暗器,这才将浑铁笔管枪往地上一插,缓步上前,就着月光向西门庆掌心里一望, 这一之下,杨林心中剧震,猛地抬头,颤声道:“难道……阁下真的是西门庆哥哥,” 朱贵恶声恶气地在旁边大叫一声:“然也,” 杨林应声而跪,双手早取下腰间斜插的一柄鲨鱼鞘的匕首,高高举过头顶,大声道:“小弟杨林,有眼无珠,冒犯了西门庆哥哥的虎威,罪该万死,此时小弟便在这里,任杀任剐,誓不皱眉,敬请哥哥动手,” 西门庆早大笑着将杨林扶起,摇着他的肩道:“好,好一个锦豹子,你一力维护我西门庆的名誉,我感激你还來不及,哪里会怪罪呢,” 杨林垂头道:“小弟如此得罪哥哥,虽然哥哥气宇宽宏,不责怪小弟,但小弟心中,还是惶恐,,哥哥若不责罚,小弟自己三刀六洞來请罪,”说着拔出匕首,便要下手, 西门庆和朱贵急忙阻挡,西门庆练的龙潭寺最正宗的佛门功夫,如一轮明镜朗照万物,从杨林身上传过來的劲力变化中,就知道这汉子确实是真心谢罪,落手时决无虚假取巧之处,心下忍不住暗叹道:“这些绿林汉子虽然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但他们中亦有不少人象这杨林一样,心怀一个‘义’字,正是天良未泯的浑金璞玉,既然今ri我和他有缘相会,我岂有不点拨他改邪归正之理,纵然我对正道认识有限,但顺着叶知秋叶道兄‘不欺心,不妄语,守廉耻’的九字真经去做,也未必便差了多少,” 主意拿定,便正se向杨林道:“杨林兄弟,你既知我西门庆之名,便应当明白我西门庆绝不会容自家兄弟在我眼前自残肢体,你若执意下刀,那好,你戳自己一刀,我便戳自己两刀,这个咒,天地鬼神你我他,都听见了,你若还要自伤,这便请,” 杨林一时呆住,半晌后将匕首归鞘,扑翻身向西门庆便拜,斩钉截铁地道:“小弟杨林,少时也读过几句诗书,万马军中,拈条枪也能撞破重围,若蒙西门庆哥哥不弃,从今之后,小弟愿为哥哥效死,”这正是: 皆因公子施义气,方得锦豹上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章 黑旋风失踪 书着就是爽! 杨林归心,西门庆大喜,急忙扶起道:“杨林兄弟如此好汉仗,如此好本事,怎能不來梁山坐把交椅?哈哈……” 朱贵这时也上前,和杨林剪拂了,笑道:“杨林兄弟好大的面子,有四泉哥哥收你做近卫队,兄弟我却是沒这个福份喽!” 杨林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书信來,呈到西门庆手中,恭声道:“数ri前,小弟和公孙胜先生酒肆中分别时,道长写下一封荐书,教小弟自來投大寨入伙,只是小弟无尺寸之威名,因此不敢轻易擅进----也幸得如此,否则今ri也不能投在西门庆哥哥麾下了。哥哥今ri既然留下了小弟这个囫囵身子,便小弟ri后如何替哥哥卖命便是!” 西门庆摇头道:“兄弟且休说卖命的话!这世事无穷,你我弟兄有多少大事要做,你只是一心卖命,却又有几条命可卖?我只要众兄弟们在同心携力向前冲之时,莫忘了多用用脑子,留下这条xing命,这个世界最后会被咱们变成甚么样子----那时,方趁我西门庆的心愿!” 杨林和朱贵都拱手道:“哥哥吩咐的是!” 扰攘了半夜,三人都有些困乏,行路之人,也沒甚么讲究,当下便寻了个干净背风的去处,坐下生起堆火來,烤干粮烤肉吃,就着葫芦中的酒过口,倒也别有风味。 向着火,西门庆便问朱贵道:“朱贵哥哥,你怎的也下山來了?你若走了,山前酒店却交与谁人照管?” 朱贵叹了一口气,脸上却露出笑容,喝了一口酒后道:“还不是为了那黑旋风李逵?” 西门庆也便笑了,摇头道:“这黑厮,又演义出甚么故事來啦?却叫弟兄们好生不得安生!” 杨林便问道:“可是那闹了江州的黑旋风李逵?说起此人,却是个了得的。如今天下州县中,出一万贯钱拿宋江宋公明,出五千贯钱拿戴宗,出三千贯钱拿李逵。都传说这李逵凶横无比,在江州杀得腥风血雨,神鬼也怕。还有人用墨搽了脸,假借黑旋风李逵的名号在小路上剪径的,听说很是发了几贯横财!” 朱贵便摇头苦笑道:“不是他却又是哪个?若非这李铁牛,我也不会下山了。” 杨林也好奇起來:“却不知这位李大哥又撞出了甚么祸事?” 朱贵道:“这一回,这黑旋风倒沒有惹事。那一ri一清先生和四泉哥哥下了山,这铁牛送行回來,突然就在小弟的酒店里哭了起來。” 西门庆点点头,心中明白了七八,却故做愕然道:“铁牛大哥竟然会哭?” 朱贵道:“何止会哭?还是嚎啕大哭呢!” 杨林便递上酒葫芦,殷勤问道:“请哥哥详细说來!” 朱贵喝了口酒,抹了抹嘴边胡渣子上的酒星儿,这才道:“都说人不可貌相,虽然李铁牛生得那般粗鲁凶恶,但他的那颗孝心,却也是热的。那一ri他大哭大叫,拍塌了我店里的一张桌子,众兄弟都说他吃醉了,谁也不敢來兜揽他,还是宋江哥哥上前,勉力问道:‘兄弟,你如何烦恼?’” 西门庆暗笑,却装出关切的模样來问道:“公明哥哥已经可以说话了吗?” 朱贵点头道:“多说是不成的,但几个字还能对付。” 杨林的好奇心再起,又想问宋江因何不能说话。但相比之下,他更想听江州人屠李铁牛的故事,因此又把疑问咽了回去。 却听朱贵继续道:“铁牛最服宋江哥哥,见他來问,便哭道:‘干鸟气么!这个跑去二龙山望兄弟,那个跑去蓟州望老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里钻出來的。’” 杨林听了,不由得“扑哧”一笑。 朱贵又道:“那时天王哥哥便问道:‘你如今待要怎地?’铁牛便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我的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如何养得老娘快活?我要去取她來这里快活几时也好!’” 西门庆听了点头道:“李大哥这个孝心,也是极虔的了!” 杨林也点头道:“若非亲耳听朱大哥说,我还真不敢相信,杀人不眨眼的黑旋风竟也有这般孝顺的心肠!” 朱贵亦点头道:“我和铁牛是同乡,知他人虽然莽撞,但xing子还是纯朴的,虽然杀xing起來时,这纯朴却也有限。当时天王哥哥听了铁牛的话,倒也有意叫人随铁牛回乡搬取老母,却被宋江哥哥拦住了。” 杨林愕然道:“宋江哥哥拦住了?他是孝义黑三郎,怎会阻止别人尽孝?” 西门庆笑道:“杨林兄弟稍安勿躁,公明哥哥此举,必有其道理。” 朱贵点头道:“正是如此!公明哥哥那时简略说出了几点顾虑----一是铁牛脾气不好,路上只怕有失;二是铁牛酒xing不好,若路上喝了酒,必然误事;三是他相貌粗鲁,招人眼目,一便能认出是黑旋风,若贸然前去,沒能搬取出老娘不说,先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西门庆叹气摇头道:“公明哥哥所言,确是有理!” 朱贵道:“宋江哥哥虽然说的是良言,但却逆耳,铁牛如何肯依?越xing哭闹起來。口口声声只是说,宋江哥哥自己的老爹,就接上山來快活;他李逵的老娘,就任凭撇在村里受苦。如此差别对待,便是割了他铁牛的头,也是不服!有的沒的,罗嗦了几大车。宋江哥哥口舌不方便,难以分辩,最后只急得从嘴巴里往外冒汗珠子。” 西门庆听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铁牛大哥,当真是公明哥哥命里的天魔星!及时雨碰上了黑旋风,再大的雨,也要被吹乱了!” 朱贵也笑着摇头道:“当时天王哥哥、戴宗哥哥还有众兄弟都劝,却哪里能拗得过那铁牛?这家伙坐在小弟店里,中气十足的嚎了一个多时辰!到最后众人一个眼错不见,他便跑了个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这正是: 梁山方听哭声起,沂水便见黑风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章 沂水 书着就是爽! 听了朱贵言语,西门庆瞠目道:“黑旋风走了,” 朱贵便叹气道:“这李铁牛拴了个包裹偷偷下了山,他倒也jing乖了一回,沒拿那两柄板斧,只是胯了口腰刀,提了口朴刀,就此走得踪影不见,,不用问,必然是回沂州沂水县去搬取老娘了,天王哥哥和宋江哥哥唯恐铁牛有失,因此让我先将酒店交割于石勇、侯健管,星夜去追铁牛走一遭儿,谁让我和他是同乡呢,” 说着了一眼杨林,又笑道:“谁知走到这中间里,却有杨林兄弟半路上跳了出來剪径,若不是四泉哥哥到來,朱贵今天定然栽到了你的手里,” 杨林面有愧se,起身向朱贵赔礼,朱贵连忙扶起,大笑道:“贤弟何必如此,咱们这正是不打不相识,” 在二人彼此谦逊,深相结纳的时候,西门庆却是眼望星空,一言不发的暗地里盘算着什么, 李逵这一回家,不用问,是把老娘送上了绝路,他背着老娘过沂岭时,老娘口渴他去取水,回來时老娘已经被虎吃了,一个因想念儿子而哭瞎了双眼的老太太,最终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思之令人惘然生悯, 要不要插手管上一管,西门庆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着, 但说实话,插手黑旋风李逵的事,殊为无味,这李铁牛是个一根筋的莽夫,宋江最铁杆的死党,就算西门庆救了他的老娘,这小黑厮顶多就是感激涕零一番,真有了事,照样一头扎进他那大黑厮哥哥的怀抱, 救他老娘,纯属瞎子点灯,,白费蜡的勾当,倒是自己赶往二龙山的话,可以结交鲁智深、杨志,凭着自己把杨家宝刀物归原主的交情,好处那是大大的有, 何去何从,只在此刻的一念之间, 天上的寒星眨着不屑的眼睛,好象是在嘲笑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只有在这一片沒有污染,沒有喂人民服雾的天空下,才会有如此多的纯净眼睛, 西门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朱贵和杨林都到西门庆的眼睛仿佛有若天上闪烁的寒星一样,却听西门庆道:“两位兄弟,二龙山且不忙去了,咱们先到沂水县走一遭儿,说实在的,我也放心不下铁牛大哥,” 此言说完,西门庆心下顿时一阵轻松,,一个人如果抱着唯利是图的目的去做事,那么他最终会被众人所遗弃;一个持政者如果抱着唯利是图的目的去行权,那么他最终会被众人所推翻;一个国家如果抱着唯利是图的目的去和世界互动,那么他最终会被真正正常的世界所孤立, 大写的人总是要做一些似无利可图的傻事的,若非如此,这个世界的星空怎会如此的美丽, 和天上的寒星对视着,西门庆心无挂碍地淡淡一笑,做出了这个决定后,即使他三十三岁就死,也真真正正是问心无愧的了, 在这短短一刻间,杨林和朱贵生出了一时的错觉,好象西门庆的身影突然间变得无比的高大,令自家高山仰止,这种错觉虽然生得快去得也快,但就在这一弹指的六十四个刹那间,杨林和朱贵对西门庆的那颗敬重之心,却好象已经渡过了多少个轮回一般, 朱贵缓缓点头道:“若四泉哥哥能去沂水县主持黑旋风之事,小弟身上,也不知少担多少干系,那李铁牛天不怕地不怕,也只有公明哥哥和四泉哥哥这等义气汉子,才能降得住他几分,小弟却是沒那个本事,” 杨林面上却有些失望之se,拱手问道:“四泉哥哥,那么二龙山是不去了吗,”在他心中,如果能随同西门庆走一趟二龙山,结识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灌口二郎神武松,那才是绿林好汉生命中头等的大事,如果这回去不成,那真正是个遗憾了, 西门庆点头道:“铁牛大哥此番回家,以他那xing子,必然有失,事有缓急,探亲事小,救护兄弟事大,咱们且先往沂水县走一回,若平安无事还则罢了,若有甚么马高镫短,就是咱们出手的时候了,” 杨林便抱拳道:“遵令,” 朱贵道:“小弟是沂州沂水县人,现有,个兄弟唤做朱富,在本县西门外开着个酒店,这李逵他是本县百丈村董店东住,四泉哥哥既要去沂水,小弟正好带路,” 西门庆便道:“既如此,略歇一歇,咱们这便动身,” 胡乱睡得一晚,三人天明起身,直转沂州道上來,不一ri到了沂水县,随了朱贵直入西门外近村一家酒店中, 现在正是酒店生意清淡的时刻,店主光着两眼眼睛,正在店中坐地,见朱贵三人进來,急忙跳了起來,笑脸相迎道:“啊哈,三位客官……” 未等吉祥话儿说完,却见那店主又跳了起來,早已拉住了朱贵的手,颤声道:“哥哥,哥哥,是你回來了吗,” 朱贵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反握了那人的手,叹息道:“兄弟,正是我,哥哥今ri回乡探你來了,” 二人执手相望,面上虽都是笑容,却都有泪水自眼角涓涓而下, 过了片刻,朱贵才反应过來,急忙拭泪,回头对西门庆和杨林道:“小弟因在江湖上做客,消折了本钱,于是多年不曾回家,今ri见了我兄弟,忍不住便忘情起來,倒叫四泉哥哥和杨林兄弟见笑了,來來來,我先介绍一下,” 说着将那汉子拉过來,拢着他的肩膀道:“这是我兄弟朱富,打小就好弄拳使棒,是本县都头‘青眼虎’李云的徒弟,因此满城人口顺,都管他叫‘笑面虎’,” 朱富向西门庆和杨林唱了喏,问道:“哥哥,这两位好汉是……,” 朱贵急忙收了酒幌子,关闭了门户,这才回身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朱富低声说道:“兄弟,若说起这二位时,惊得你呆了,这一位是咱们山东道上的绿林好汉锦豹子杨林,这一位却更奢遮,他便是江湖人称‘郓城及时雨,清河西门庆’的‘三奇公子’西门庆西门四泉,” “哎呀,”朱富听了,欣喜地大叫一声,却又急忙掩住了自家的口,这才向西门庆这边深深地拜了下去,“原來是西门庆哥哥驾到,小弟朱富有失远迎了,还望哥哥恕罪,这位杨林哥哥虽然今ri初见,但能与西门庆哥哥同行,岂是等闲之辈,小弟也一并参见,” 这朱富不愧是开酒店的,迎來送往,嘴头上颇來得,一席话说得西门庆和杨林心中都高兴,二人急忙将朱富搀扶起來,大家坐下了说话, 朱贵便道:“兄弟,哥哥我这几年的遭遇,此时如实说了,你却不要惊慌,我如今落草在梁山泊做了头领,这次回來,是要追一个人……” 未等朱贵说完,那朱富就笑道:“哥哥不必说了,便算哥哥做了天下的大贼,也还是我朱富的哥哥,哥哥今ri的來意,小弟也早已知了,莫不是为了那黑旋风李逵,” 朱贵一听,不由得目瞪口呆,西门庆冷眼旁观,见那朱富面临事情时,点头知尾,心眼伶俐,而且说到梁山落草这样的大逆事,他脸上也并无丝毫惧se,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道:“这朱富果然也是一条好汉,不愧是沂水县的一虎,” 当下西门庆便笑问道:“朱富兄弟,你怎知,我们此來是为了那黑旋风李逵,” 朱富恭声道:“回禀西门庆哥哥,前些时县城西门外官府张了榜,开出一万贯、五千贯、三千贯的赏格,捉拿闹了江州的宋江、戴宗、李逵,几天前小弟收欠账又路过西门,一眼在人群中到了黑旋风李逵李大哥,他虽然自小凶顽,打死了人逃走在江湖上,一向不曾回归,但他在沂水时常來小弟店中蹭酒喝,较量些枪棒,小弟如何不认得他,因此赶紧招呼了他,回到小弟这店里來,” 朱贵听了,以手加额:“谢天谢地,若不是兄弟机jing,李铁牛这厮,定然吃人拿了,他娘的,我见过蠢人,却也沒见过这么蠢的,居然跑到捉拿自己的皇榜下面去站着,却不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吗,” 朱富笑道:“铁牛大哥便是那般xing子,大哥何必为他生气,替他着急,你便是自己气死,他也还是那个老样子,” 朱贵便挥手道:“不理他不理他,对了兄弟,这李铁牛可还在咱家这店里吗,” 朱富道:“他那个旋风xing子,就是个草头神,沒地里的巡检,东边住半ri,西边歪几时,哪里是在一处长住之人,他向我说了哥哥落草在梁山做了头领的消息后,又说他这番回來,是接自己老娘的,还说甚么宋江哥哥不放他回來,他偏做出來,让宋江哥哥,”这正是: 英雄无愧因侠义,莽夫有悔为偏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章 笑面虎 朱贵便向西门庆杨林苦笑道:“这厮,却不象个小孩子的脾气?” 西门庆笑道:“朱贵哥哥说得是,铁牛大哥最敬服公明哥哥,今ri公明哥哥令他受了委屈,他自然要使使小xing子,生出些事来,却让公明哥哥心里惊上一惊。【,ka~书” 朱贵拍着腿道:“宋江哥哥心里惊上一惊,倒也有限,只可怜我这两条腿,却不知上辈子作了甚么孽,这辈子要为了这铁牛辛苦奔波!” 众人都笑。朱富便摆布些酒菜来,歉然道:“我哥哥倒也罢了。只是这些村味儿,忒也不成个敬意,委屈了西门庆哥哥和杨林哥哥,心上实实的过意不去!” 西门庆和杨林都道:“朱富兄弟哪里的话!”当下尊西门庆坐了主位,杨林对面相陪,朱家兄弟分左右坐了,大家斟起酒来。 酒过三巡,西门庆便道:“朱富兄弟几句话工夫,便判断出朱贵哥哥此次回乡,是为了铁牛大哥而来,心思果然灵动!” 朱富却叹道:“四泉哥哥谬赞了!小弟是开酒店的,砌起七星灶,锅盏盛三江。来的全是客,全凭嘴一张,若欠少了察颜观se的本事,哪里能赚得养身的辛苦钱?” 西门庆听了诧异道:“兄弟酒店这地势,正处交通冲要之处,人来人往,也不愁混不出一个小康来。怎的听兄弟这话中之意,竟然有养不活自己的意思?” 朱富便把酒碗往桌上一墩,大声道:“不瞒……”向酒店窗外了一眼,又小声道:“不瞒四泉哥哥,若是在前些年,当今的官家刚继位的时候,朝廷里的贪官还少些,小弟这ri子虽苦,倒还过得去。这几年却了不得!那朝中的贪官一个接一个往外放,全天下都被这些蝗虫占满了,啃的还不都是咱老百姓的口粮?小弟这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若不是小弟店里还有好几个火家指着这酒店糊口,小弟这酒店啊!也早关门多时了!” 杨林在旁边听着,插嘴道:“朱富兄弟,在下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你听了却不要生气。” 朱富赶紧道:“杨林哥哥担的是甚么心?自家弟兄,有话请说便是!” 杨林便道:“我适才听朱贵哥哥说,兄弟你是本县都头李云的徒弟?既然你师傅是一县的都头,那官面儿上的好处还少得了吗?你只要放软了身段,寻到衙门里,在他面前嘻哈嘻哈,也不愁不成个富户你天下多少有钱人,不都是这么发起来的吗?” 朱富听着,便把筷子一放,正se道:“杨林哥哥,你说这话,是轻了小弟的为人了!小弟虽然出身不高,就是个开酒店的,但还知道些是非黑白,如何肯依附官府,去欺侮百姓,做那些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孔的歹事?” 杨林急忙端起酒来,歉然道:“这却是小可多了黄汤,随口胡说八道的不是了!朱富兄弟切莫与我一般见识!在下我以酒谢罪!”说着,咕咚咚把酒吸干了。 西门庆打圆场道:“杨林兄弟见多了世上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所以一时在朱富兄弟身上走了眼,却也是教了一个伶俐世间纵有无数奴才甘当走兽的伥鬼,但总还是有一些堂堂正正的汉子。虽然他们出身不高,但他们才是正儿八经的人!” 大家听了都喝一声彩:“四泉哥哥说得痛快!”大家举碗干了。 朱富道:“四泉哥哥赞得小弟也够了!小弟能有这些须儿见识,一来是小时候我哥哥教了我一些书中的道理,二来是小弟的师傅李云李都头,也是个公正廉洁的守法君子,小弟姓朱,当然是近朱者赤,却哪里肯沾染那些恶习?” 众人哈哈大笑,西门庆便问道:“朱富兄弟,为什么沂水县里人,都叫你‘笑面虎’?这个诨名,可有些贬意呀!” 朱富便笑道:“刚开始起这个诨名儿,十成里有九成九倒是大家和我在开玩笑,因为我是‘青眼虎’李云的弟子,又是开着酒店整天笑呵呵,所以大家才叫我‘笑面虎’。后来小弟做出一件暗事来,这笑面虎的名声,就更加坐实了!” 西门庆听了jing神一振,问道:“朱富兄弟做出了何事?愿闻其详!” 朱富便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三位哥哥说,这些年朝廷派下来的狗官到处括田,这沂水的百姓也不知被逼得家破人亡了多少!小弟在眼里,气在心上,只恨手里没把天一样阔的大刀,把这些赃官连这座城池都斩成齑粉!后来……” 众人齐问:“后来怎样?” 朱富喝光了一碗酒,吐口浊气道:“后来有一天,沂水负责括田的一个小官,叫做奚泗的,来小弟店里吃酒。小弟和沂水的百姓,都恨苦了他,知道这厮,发人坟墓,破人家产,是个披着官皮的禽兽。小弟气不忿,便甘言美语,灌他和两个伴当都吃得大醉,一齐用麻绳裹了,扛到后面的作坊里,费了三天两夜工夫,一刀一刀的碎剐了!” 西门庆、杨林、朱贵听了,齐声喝彩:“杀得痛快!” 斟起一碗酒,西门庆向朱富道:“兄弟果然是好一头笑面虎!哥哥无以为敬,借花献佛,贺兄弟一碗!” 杨林也敬道:“小弟身在绿林,杀人放火,正是本份,却不如朱富兄弟扬眉一怒,利刃出鞘来得更有勇气!小弟也敬兄弟一碗!” 朱贵也举酒道:“不愧是我旱地忽律的兄弟!有气魄!敢担当!若天下万民都象兄弟一样,在关键时刻,勇于攘臂而起,贪官污吏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少了这几百万人渣,这乾坤大地还能更清朗些!” 朱富便把酒都喝了,笑道:“小弟杀了那三头畜牲,却须瞒不得酒店里打帮的几个伙家,但他们担了血海般的干系,替我将这件事遮掩了下来。”这正是: 待得猛虎生笑面,方知人民有刚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章 青眼虎 听朱富说他笑面杀贪官的事情,酒店里的众火家都是知而不报,西门庆心中好生相敬,便道:“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 书朱富兄弟,你手下那些义气的好兄弟也莫说自家身份低微,便请出来,大家围桌一坐,在下倒要好生敬他们几碗酒!” 朱富听了心道:“都说清河西门庆是人中的好男子,讲义气,爱好汉,今ri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若只是在我哥哥的面子上,善待我倒也罢了,但他却连我那帮名不见经传的小弟们也觑起来,可见他那颗心是个真的了!” 一时之间,朱富心中对西门庆的敬仰之情更增了十倍,拱手恭声道:“四泉哥哥,小弟几ri前私自领了铁牛李大哥回家,路上撞见的人着实不少,小弟唯恐在官府那里失了风漏了消息,因此这几ri都是早早便打发那些个弟兄回去了,便是有事,也连累不到他们。” 西门庆、杨林都竖大拇指:“朱富兄弟,果然是人中大丈夫,恁的有担当,够义气!” 朱贵便有些傲然道:“我们沂水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人心还是轻财重义的。我兄弟他虽穷,但在这县里倒还有些仗义的好名声。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又愿意去做官府的走狗,赚那昧心的赏钱,来同我兄弟为难?” 朱富便道:“哥哥说的是,小弟杀了三个赃官狗腿,这事没有个不透风的墙,沂水的父老们大部分都知道了,唯独瞒着官府里的那一小撮。小弟‘笑面虎’的名号虽然更响亮了,但心中却不免惴惴。到最后,索xing便横了心,大不了抵命便是,可ri子一天天过下去,官府却始终未曾来薅恼,小弟这才知道,小弟的这条命,是沂水的父老乡亲们嘴角上赏下来的!” 西门庆点头道:“这正是人心向背,公理长存了。朱富兄弟杀贪官,为乡里除了祸害;父老乡亲们知恩图报,保护自家的反腐英雄,这是上合天心,下合**的事,说甚么赏不赏的?须知天地之间有杆秤,秤砣就是老百姓的那颗心!顺民心者,民视之如爱子,纵百死亦愿翼护之;逆民心者,有朝一ri,风雷激变,要他们月缺难圆,身死嗣灭!” 众人听了,都喝一声彩,酒喝得更加快了。 朱贵突然想起了什么,着朱富说道:“兄弟,咱们沂水县的都头李云,却是个jing细人,盖房子时一砖一瓦的破绽他都得出来,何况是你杀了三只狗命这般的大事?你又是怎么瞒过他去的?” 朱富听了苦笑道:“哥哥,小弟哪里能瞒得过我这位师傅去?若非他暗中周全我,小弟这颗人头也早已挂上城门,示众多时了!” 朱贵听了一惊,追问道:“那青眼虎李云果然出破绽来了?他却是怎么周全兄弟你的?” 西门庆听了插话道:“这位李云都头,为何叫做‘青眼虎’?在下只见过一个兄弟‘金眼彪’施恩,他家是西域胡商出身,眼珠是金se这倒也不足为奇。青se眼珠的人,在下不但从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 朱贵道:“四泉哥哥莫非忘了晋时竹林七贤中的阮籍?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常言‘礼岂为我设耶?’时有丧母,嵇喜来吊,阮作白眼,喜不怿而去;喜弟康闻之,乃备酒挟琴造焉,阮大悦,遂见青眼。后人青盼、垂青之典故,皆由此而来这位李云都头,却和阮籍一样,也能做青白眼。只是他为人厚道脾气好,虽是一县的都头,却从不仗势横行,反倒礼贤下士,屈己待人,相对时只见青眼,不见白眼,所以很早一帮士子就送了他一个‘青眼虎’的美名,一赞他为人忠厚,二赞他武艺高强。” 朱富也道:“我这位李云师傅,祖上本是房屋营造出身,沂水县四下里观阁寺院,大都出自他祖辈之手。到他继承家业时,不想碰上了一个贪暴的官,觊觎他家有钱,就硬说他家祖上拖欠了官银至今,立责追比。李云师傅不敢跟官府争辩,忍气吞声,倾家荡产,才填足了那贪官的胃口,从此贫无立锥之地,也再干不得旧ri营生。后来新官上任,怜惜我师傅命蹇,又知他有一身的好武艺,就参他做了本县的都头,倒也风光了两年。可叹后来这位好县令被入在了甚么旧党的册子里,丢官去职不说,更不知被发配到了哪里。来了现在这么一个贪官,也算是俺们沂水的老百姓前世不修!” 西门庆听了缓缓点头:“原来,这位李云都头,也是个苦出身。” 朱富便叹气道:“谁说不是?我这师傅,持身清正,就因为他不是那等同流合污之辈,所以成了县里贪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受尽了排挤。小弟有时劝师傅,上下左右都是豺狼虎豹,这都头做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手丢开,去***,心上也得清净谁知,我师傅却自有一番道理!” “哦?”西门庆好奇起来,“他怎么说?” 朱富道:“我师傅说,他在都头的位子上多受一天气,沂水的父老乡亲们就少受一天制。若他撒手走了,换一个豺狼禽兽来坐这都头的位子,沂水众父老乡亲们的血只怕都要被这些贼子们杀尽了!” 西门庆叹道:“想不到沂水这么一个小地方,除了铁牛大哥、朱家兄弟,还有这么一号英雄人物!这位李云哥哥为了百姓甘愿忍辱负重,当真是xing中自有大光明的佛心赤子!只恨西门庆不得一见!” 朱贵道:“在我背井离乡之时,李云虽然做了两年多的都头,但还是一贫如洗,连个老小都娶不起。兄弟,这几年李云娶妻了没有?” 朱富便苦笑道:“我这师傅不得县中富贵人青目,家徒四壁,哪户人家愿把女儿嫁他?不过我师傅却也硬气,他眼里还真不下县里那些浅薄人家,因此从不着急,只是随缘渡ri,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饥,锁上门也不怕饿死小板凳。晚上躺在被窝里,更不用听枕头风吹着要他去贪赃枉法收黑钱,官匪勾结做歹事’他如此这般的逍遥自在,我这做徒弟了也只好干瞪眼,劝是劝不回的!” 朱贵听了叹道:“数年不见,他还是和从前一样!” 西门庆也叹道:“若非其人如此倜傥,朱富兄弟杀戮了三条贱狗xing命之事,他如何肯包容?” 朱富道:“正如四泉哥哥所言。李云师傅来小弟店中,语气中特意点醒了小弟,最后更教小弟满县里散布荒谬的谣言,今天说那三只狗是东城的和尚杀的,明天说那三只狗是南城的道士宰的,后天又说案子是北方来的契丹人做的,乱七八糟之下,便是有一天有人说三只狗是小弟杀的,只怕那公堂上的昏官谣言早听得烦了,先入为主之下也只诈小弟百十贯买命钱就此了事!” 众人听着,无不深感荒谬,但却渐渐笑不出来。 西门庆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这位李云都头,倒还是智勇双全的人物!” 朱富道:“我师傅若是有勇无谋,如何能同满城的贪官污吏去周旋?” 众人听了点头,西门庆便停下了酒,对大家说道:“沂水县里既然有这么一位英雄都头,咱们弟兄行事时,却须得小心谨慎。万一惹出是非来,对上了这位李云都头,岂不让他难做?也带累了朱富兄弟!” 朱富听了暗暗感激,心道:“三奇公子果然气宇宽宏!他威镇山东八府,江湖上英雄说起来谁不钦佩?今ri只因敬重我师傅是条好汉,就宁愿收敛锋芒,隐在暗处,以退让我师傅一时如此雅量高致、胸怀沧海之人,最后必然能做成大事!” 想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唉!若不是我已经有了妻子儿女的拖累,我也愿意跟着这位四泉哥哥上梁山,省了受这世上贪官污吏的多少鸟气!” 正遗憾时,却听朱贵问道:“四泉哥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便请你吩咐了!” 西门庆道:“朱贵哥哥刚刚回家,你们兄弟久别,定然有说不完的话,你且留在这店中同亲人叙旧,杨林兄弟是锦豹子惯走山林,今晚就和我上这沂岭走一遭儿!” 朱贵听了,便急道:“四泉哥哥说的是甚么话?安有你们走动奔波,我却在家中坐地之理?天王哥哥和宋江哥哥的将令,却是交给小弟的,小弟正当出力,怎能坐享其成?” 西门庆听了笑道:“朱贵哥哥不必着急。小弟我和杨林兄弟过沂岭去探铁牛大哥,哥哥和朱富兄弟却需在这里雇两辆能赶远路、有车厢遮挡的大车,我自有用处。” 西门庆这一定计不打紧,有分教: 沂水岭上杀四虎,梁山泊里引双雄。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八月十五 书着就是爽! 【】听到西门庆要自己去雇马车,朱贵丈二的鳄鱼摸不着头脑,奇道:“四泉哥哥用马车做甚么,” 西门庆解释道:“若铁牛大哥接了老娘回來,光天化ri之下背着老太太行走,岂不引人注目,有两辆马车,一路行得安稳不说,先便避了多少人的耳目,” 朱贵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还是四泉哥哥想得周到,我叫我兄弟仔细去办就是,,这赶车的车夫,却需得好好物se,” 朱富这时才自沉思中醒悟过來,听到西门庆和杨林准备夜上沂岭,不由得吃了一惊,急忙道:“二位哥哥,可使不得,” 杨林诧道:“使不得甚么,” 朱富急道:“杨林哥哥有所不知啊,这三五个月來,沂岭上不知从何方來了两只老虎,霸住了山岭后,那过往行人也不知被这两个孽障伤了多少,县里三天两头追责猎户,要他们捕虎,但那两只老虎岂是容易捕得的,窝弓药箭,尽皆沒用,枉费了许多工夫,连虎毛都未能弄來一根,如今岭前岭后的客人,只敢在聚齐了大伙之后,仗着人多势众,才趁着光天化ri之时匆匆行走,这黑夜里却哪里去得,” 西门庆虽然艺高人胆大,但他前生今世,连动物园中的老虎都沒见过,想到要上沂岭,便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仿佛胸口处揣了一只小老虎一般, 但想到李逵的老娘可能会丧生在虎口之下,便把一切的忐忑都抛开了,虎口夺食纵然危险,终究也要有人去做,想着便拍拍手,笑道:“苛政猛于虎,咱们连贪官都不怕,哪里还怕两只大虫,我且和杨林兄弟睡上一个足觉,晚上过岭时若真碰上了大虫,也有力气对付,” 杨林更是胆大包天之辈,听西门庆说得豪壮,也笑道:“两只大虫由它去,咱们只是过岭便了,若碰上了,却还不知谁是谁的造化呢,” 朱贵也道:“兄弟不必担心,四泉哥哥天星转世,哪里将两只小猫放在心上,你且只顾着为我安排雇车要紧,” 朱富听了,虽然心中不安,但却也不能再劝,毕竟江湖上的好汉,干的就是这类刀头舔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如果一味的谨小慎微,那还落甚么草,上甚么山,乖乖伸长脖子任由贪官污吏盘剥,岂不更比闯荡江湖安稳, 当下只好引西门庆和杨林进了酒店后面僻静的房间,二人倒头便睡,一觉睡足,已是晚上酉时,却见好一轮皎洁的大月亮,照得屋中室外,遍地都是银霜, 西门庆心中一动,问杨林道:“兄弟,今天是什么ri子了,” 杨林随口道:“今天八月十五了,” 一言既出,二人都是一愣,过了半晌,杨林才喃喃地说道:“要不是哥哥说起,小弟还真不知道,今天居然已经是八月十五了,” 西门庆问道:“难道兄弟从前从來沒有过过中秋节,” 杨林黯然摇头道:“小弟父母还在的时候,故乡彰德府的月亮,比这里还要分外的圆、分外的明些,只可惜,我爹爹妈妈过身的早,留下我一个,苟全xing命在绿林中,有今天沒明天的,哪里还过甚么节,莫说是中秋,便是过年,小弟也装着不知道,躲在听不到爆竹声的山里,喝个烂醉,心里的凄凉倒还少些……” 西门庆听着,再着窗边的明月,心中一阵辛酸,同病相怜之下,伸出手來在杨林肩上用力一搂,二人相视一笑,只是笑容都颇为苦涩, 着水洗一般的月光,西门庆暗中叹息道:“我鬼使神差的來到了这个世界,别的都也不用说了,今天也是月娘的生ri,却可惜我奔波在外,冷落了她,她的心里,只怕正和我一般的苦着呢,嘿,都是这种被遗弃的感觉,这茫茫世界中,究竟有多少人,正陷在这被遗弃的泥潭中挣扎呢,我、月娘、杨林兄弟……要怎样,才能让这世界上的断肠人,都开开心心,快快活活,” 黯然无声中,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传來,朱贵捧着一盘子新鲜瓜果、月饼还有两壶酒,轻轻地走了过來,在窗边悄悄一相,这才笑道:“原來四泉哥哥和杨林兄弟都起來了,” 朱贵推门入房,西门庆收拾起衰晚的情怀,勉强笑道:“恭喜朱贵哥哥与朱富兄弟一家团圆,” 朱贵却摇头叹了口气,颓然道:“罢了,今ri我回來,才知道我兄弟过得是甚么ri子,他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做小伏低,赚來的钱却都让官府刮刷了去,便是想勉强混个一时的温饱,也是难上加难,他又有浑家儿女的牵累,三张口嗷嗷待哺……唉,狗官如此剥削,岂不是逼老百姓去死吗,” 越说火气越大,朱贵忍不住在窗台上恨恨地拍了一掌,继续道:“若不是我今ri回乡,把出几贯铜钱來,我兄弟家的这个中秋节,就是个过不下去,可照我兄弟说,象他这样的人家,过中秋时米瓮里还能有米,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沂水县里,有更多人家过中秋,连米都吃不上的,趁着秋熟,只是到城外刨点野菜,多加一撮盐,中秋就算对付过去了,后头的ri子不但要混,还得养活儿女呢,” 杨林听了,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何不请朱富兄弟搬取了家眷,就此上梁山入伙,” 朱贵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这兄弟,故土难离,还是在犹豫,还是在犹豫啊,” 西门庆着天边月se,心已经飞到了梁山脚下,他慢慢说道:“咱们梁山,有杨大康杨员外帮着屯田,今年这个秋天,应该也有所小成了,” 朱贵听了,jing神一振,斩钉截铁地道:“在咱们梁山脚下,哪个贪官敢去括田,那里的荒山野地,流民屯垦甚多,今年应该可以过个丰衣足食的中秋了,”这正是: 大宋世间无天理,梁山脚下有桃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沂岭之上 深夜的沂水县城,就象是一头年迈的怪兽,无jing打采地蹲俯在中秋的月光里,西门庆带着杨林从这只怪兽身旁飞掠而过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得到这只怪兽身上散发出來的衰朽的腐臭味儿。 这是一座被贪官污吏折腾得失去了基本活力的城市,虽然贪污**在所多有,但生割活剐这么狠的,也是少见。 仅有的几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地方,是沂水官老爷们的销金窟与寻欢洞,也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得到一丝儿活气。但站在城外沂岭上远远向城里去,那最后的繁华就象是荒冢上闪烁的鬼火,笙歌更如鬼呜咽。 西门庆向这片俗世投去了最后的冷冷一眼,然后招呼着杨林进了沂岭的深山老林中。 月se明亮,顺着僻静的山间小路,西门庆和杨林二人小心翼翼而行。老虎可不知道过什么中秋节,他们该吃人的时候,管你是什么节ri,照吃不误。 走到岭头上,远远见前方有个庵儿,西门庆和杨林攀藤附葛,上到庵前,推开门一时,却是个泗州大圣祠堂。西门庆便道:“兄弟,咱们且在这里歇歇脚。” 借着月光,在祠堂里四下时,却见这祠堂同山岭下的沂水县一样,也破败到十二分。但只见: 香炉翻倒,井架歪斜。门前石阶长苍苔,堂上木窗生霉菌。左塑侍者,头顶鸟巢做乱发;右雕护卫,身披蛛当衣裳。金刚丢脑袋,不见威严;伽蓝缺瞳仁,怎施法力?辉煌只在往时,崩坏且眼下。 西门庆往正中间时,却见zhong yang的那座神像还算完好,塑得高鼻深目,头发卷曲,相貌古怪,形容威严。着这一切,西门庆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杨林问忍不住问道:“哥哥是天下驰名的英雄,万事临头压不倒的好汉,如今叹息怎的?” 西门庆回答道:“我只叹,小到英雄好汉,大到江山王朝,终究都有败运的时候。” 杨林道:“这个是怎的说?” 西门庆指着祠堂中的神像道:“兄弟你,这就是泗州大圣。在唐高宗龙朔年间时,西域有胡僧僧伽大师,來到中土,在泗州临淮建造寺院,建寺之时,竟然在土中挖出了金像衣叶,刻有普照王佛字样,唐中宗赐名‘普光王寺’。” 杨林听了,想了半天后道:“居然如此凑巧?在那里建寺,竟然就挖出有兆头的宝贝來,莫不是那和尚自个儿埋下去的?” 西门庆听了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不过就算是僧伽大师自己埋下去的,又怎样?这位僧伽大师为人不坏,他在泗州讲经说法,民间更传说他斩妖除魔,能用杨柳枝拂伤患治病,有仁爱于民,于是地方人等都尊奉他为大圣僧伽和尚,民众俗称为‘泗州大圣’。” 杨林肃然起敬,向着殿中神像抱拳行礼:“原來是位救民的菩萨,恕小人方才无礼乱言之罪!” 西门庆又道:“诗仙李白曾有一首《僧伽歌》中写道:‘此僧本自南天竺,为法头陀來此国。’韩愈亦有诗:‘僧伽后出淮泗上,势到众佛尤恢奇。’可见唐朝之时,大圣僧伽名誉之盛。他圆寂于泗州后,泗州建起了僧伽塔來纪念他,淮北山左,多有供奉僧伽为主神寺院,风俗所至,就连这沂岭之上,竟也有这么一座祠堂。” 杨林四下里,叹息道:“原來如此!想不到当年那般风光,现在破败成了这个样子----我知道四泉哥哥为甚么要叹惜了!” 西门庆点点头,说道:“你明白了就好!希望兄弟能明白一世,而不是明白一时。” 杨林听了,低头深思,一时却不再言语。 月夜的岑寂中,突然传來虎啸之声,沉思中的杨林矍然一惊,跳了起來,和西门庆对望了一眼。 “虎啸声只在此近处!”杨林说着话,也握紧了手里的浑铁笔管枪。西门庆虽然面se不变,但也耸了耸肩膀,将背上的ri月双刀微调至伸手即可拔取的最佳角度。 轻轻一跃,西门庆上了泗州大圣祠堂的围墙,举目向庙外去,却见月光影里,岭腰上似乎有一个臃肿的人影正在向上攀爬。 西门庆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那黑旋风李逵背着老母來了么?”想到此处,便招呼道:“杨林兄弟,你來,那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杨林久在绿林中行走,黑夜中的目力比之西门庆却是了得得多,只是一相之下,便低声道:“哥哥,一条大汉背了个老婆子上这岭來,不用问便是接了娘的黑旋风了!” 西门庆点头,杨林便怂恿道:“哥哥何不吆喝一声?黑旋风听见了,必然前來会合。” 西门庆急忙摇头道:“这个却使不得。如今夜深人静,我一出声吆喝,听到的又何止是铁牛大哥一个?招來了老虎倒也罢了,若招來了人,却是麻烦!” 杨林便愕然道:“这深山野岭的,又能招來甚么人?” 西门庆眼望李逵身影,淡淡地道:“猎人。” 杨林便把自家的头用力一拍,叫道:“对呀!沂水县的猎户为了那两只大虫,吃了官府多少限棒?只怕过中秋也不得安生!若叫他们知道了黑旋风的身份,却是大大不妙!”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若撞破了,官府四下里追捕起來,便是你我无事,但铁牛大哥的老母若有个三长两短,却叫咱们心下如何过意得去?” 杨林面有惭se,小声道:“却是小弟想得简单了!” 西门庆笑道:“以后遇事,多多思量便是。你我且从这里下去,迎一迎他们母子!” 杨林点头。二人出了泗州大圣祠堂,悄无声息地向着李逵母子迎了上去。 这山中道路却不同于平地,站在岭头上时虽然居高临下得清楚,但迎头走起路來的时候却是盘旋往复,彼此距离忽远忽近,连李逵母子的身影,也是时隐时见。 走得片时,待西门庆再跳上一棵松树,往下方时,却暗叫一声不好。原來是那老婆婆孤零零一人,正坐在这处山坎下松树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李逵却不见了踪影。 西门庆心道:“李逵定然是给他娘寻水解渴去了。好糊涂东西!这里是甚么所在?大虫出沒的去处,却把个孤老婆子丢在道旁,岂不是猪油蒙了心吗?” 心下想着,脚下也不慢,吆喝一声:“杨林兄弟快跟我來!”脚尖点地,轻功展开,从坡坎上直扑了下去,身形灵动,捷如飞鸟一般。 杨林绰号锦豹子,轻功也颇为了得,在山林间纵横腾挪,更是得其所哉,当下紧紧跟随了西门庆,直往坡坎下冲了下去。 等二人从坡坎上冲下來的时候,互相对望一眼,都是苦笑。这一番虽然抄了近路,但身上的衣衫,却都被坡坎上的葛针荆棘扯得条条缕缕,就算和江湖上的丐帮弟子站在一起,也定然是彼此辉映,一时瑜亮。 李逵的老娘眼睛虽因想儿子哭昏了,目不见物,但耳朵却灵,一听到身前有动静,便颤着声音道:“是甚么东西在那里?” 西门庆连忙躬声道:“老伯母莫要惊慌,小人是过路的客人,有急事要过这沂岭,因此才趁着月se赶路的。” 那老母听了西门庆声音清朗,语气温和,这才放下心來,拍拍心口道:“原來和老身一样,都是辛苦赶路的苦命人,倒叫老婆子吃了一吓!” 西门庆歉然道:“这个却是晚辈的不是了!” 抬眼时,却见眼前的老母发若三伏雪,鬓赛九秋霜,一张七纹八皱的老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黯淡无光,着就是一脸的苦相,令人恻然生悯。西门庆心道:“幸亏來了,否则明知道这可怜的老太太要葬身虎口,却故作不知,岂不违了叶知秋叶道兄‘不欺心’的教诲?” 李母听到西门庆言语有礼,对自己这个老婆子礼数周到,心中感激,便道:“客人,快快下岭去罢!这里近來多了两只大虫,伤生造孽的,阿弥陀佛,老婆子也不忍说了!你们两个还是赶快下岭去,便见得是菩萨保佑的恩典了!” 西门庆和杨林对望一眼,想道:“这老妈妈耳朵好灵,杨林兄弟沒吭一声,她也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 但此时,西门庆却哪里肯走?他上前道:“老伯母,您既知有虎,怎的还敢上岭來?却不是忒冒险了吗?” 李母便嗟叹了一声,怆然道:“也罢了!俺老婆子是个苦命的!夫在从夫,夫死从儿,既然俺儿要背俺黑天里过岭,那还有甚么说的?尽着走路便是!有虎无虎,也不用计较那么多了!” 西门庆恨道:“哪里有这等混帐的儿子!将老娘丢在有虎的山岭上,他倒去了!若见了他,我不老大的耳刮子掴他!”这正是: 扫破尘封惜大圣,拨开月明见慈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章 老虎VS西门庆 李母听得西门庆怨恨起自己儿子來,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那儿子并不是弃了我,而是老婆子我口渴难忍,逼着他去山涧那边给我打水去了。” 口中替儿子辩解,李母心中却是害怕,暗想道:“这人竟然敢说要打我那铁牛的耳刮子!听你这声音,也只不过是个年轻后生,难道长着七八个头不成?若这话教我铁牛儿听到了,他动动手指,也打你这样的人十一、二个!” 西门庆哪里知道李母心中挂虑?只是听到李母说口渴,便道:“既然老伯母口渴,晚辈这里有一葫芦水,还沒打开过,便请老伯母喝了。” 李母听了心下不安,辞让道:“这个哪里使得?” 西门庆笑道:“都是一般赶路的人,哪里在这一葫芦水上面说话?” 李母喉咙里早焦渴得紧了,再说了这半天话,更感渴得难当,便抖索了手摸着接过水葫芦,连连点头道:“如此多谢二位官人了!”拔去塞子后,连连痛饮。 待李母喝足了水,还回了葫芦,西门庆便问道:“老伯母,我们兄弟二人却要下岭去百丈村董店东,寻一个异姓兄弟,我们且在这里,守到你儿子回來,咱们再别过!” 李母听了,心下更是感激,便问道:“却不知二位官人却要寻谁?老婆子就是从百丈村董店东出來的,那里住了几十年,村里村外都熟。二位官人说个名姓出來,老婆子这里多几句嘴,只怕你们还能少敲几家门。” 西门庆听了便道:“如此多谢老伯母了。我们要寻的这个异姓兄弟,却不是一般人,他乃是有一身好武艺,江湖人称黑旋风的李逵李铁牛!” “甚么?”李母听了,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愣在那里。正愕然时,却听得一阵骤风闪过,紧接着身前另一个年轻后生叫道“不好”,再跟着一声猛虎低啸----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已经从坡坎上轻轻巧巧地蹦了下來。 李母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打结,整个人都软成了一堆儿,昏沉中却听到西门庆镇定的声音道:“杨林兄弟,你且护住了老伯母,待我來和这畜牲盘旋几合!” 说话时,“呛啷啷”一声,西门庆ri月双刀已经出鞘,正对着猛虎碧油油的目光,稳步迎了上去。 杨林急忙把吓软瘫了的李母拖到了石头后面,然后挺起浑铁笔管枪,屏着呼吸在旁边替西门庆押阵。 不见猛虎时,走在这沂岭山道上,西门庆心中还不免有些惊惶,待真真正正大虫扑來,他倒顾不上害怕了。 心定神闲,步缓手快,西门庆刀影舞动如轮,慢慢朝着猛虎逼了上去。其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猛虎那深沉冷傲的碧眼,要把前世西洋心理学家“敢于和猛兽对视,猛兽便会被你催眠了不敢扑你”的学说贯彻进行到底。 可惜这只老虎是中国虎而不是西洋虎,因此习xing和西洋心理学家的推测完全不同,西门庆虽然向它大送秋波,它却说什么也不肯就此善罢干休,反而将舌头往嘴外一伸,狺狺地喘起急气來。 这厮仿佛在嘲笑西门庆,它是绝对不会信奉西洋心理学家的那一套邪道的。 西门庆猛然感应到了一股戾气,那是凶恶的禽兽被逼得急了时,周身上下散发出來的那一股无形的猛煞攫人之意志,就在这一刻,这畜牲便要撕下百兽之王那一派优雅的面具,暴露出它天生恶毒的本xing來! 却听这只猛虎喉咙中一声低吼,浑身的毛直竖了起來,整个身子毛茸茸的,倒似又虚胖了一圈儿。但这既不是外强中干,也不属虚张声势,而是猛兽扑攫前的杀气外放,相当于著名的“虎躯一震,放出一股王霸之气”。 这时,西门庆距猛虎也只不过四、五步远,那猛虎将前二爪在地下一按,身子猛然间一耸,尾巴在地面上一鞭,早已经腾起七八尺高下,向西门庆扑來。 说时迟,那时快,西门庆身形一矮,不退反进,已经掠到了猛虎腹下,双肘之后,刀光密而不露。当是时,一个锦布袋一般的毛团,就横陈在他的头顶上方,要害毕现。 胜败临机,只争一发。西门庆目光一闪,ri月双刀只要一个旋斩,这只猛虎便要肚破膛开,再逞不得威风。 但就在这一刻,西门庆心软了。前世的他喜欢狗,喜欢猫,这只老虎确实象只猫,只是特殊大了些。 “这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啊!”西门庆一边给自己找着宽容的理由,一边刀光一旋,那猛虎一声哀嚎,再落到地下时,右后腿已经着不了地,只能蹄蹄拐拐地吊在那里了。 西门庆刀光一闪间,已经在猛虎的右后腿上不轻不重地划了两刀,这两刀虽然不至于催筋破骨,但也够这兽中之王喝一壶的。 三脚猫不值一哂,三脚虎自然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來了。那猛虎死盯了西门庆两眼,呜咽几声后,夹了尾巴拐着腿,一窜又窜回岭上密林中去了。 西门庆潇洒收刀,冲着老虎的背影一抱拳:“不送!不送!”然后回头冲着杨林这边悠然而笑。 杨林埋怨道:“哥哥刚才正是一刀毙虎的好机会,如何却轻轻地放过了?” 那一级保护动物的话,西门庆哪里敢说出來?只好信口开河道:“兄弟有所不知,哥哥的生辰八字,是丙寅年,辛酉月,壬午ri,丙子时,今ri若杀了这只虎,只怕于流年不利,因此不得不手下留情,先放它一条生路。若它ri后还敢再拦路吃人,那时二罪并罚,将它满门抄斩便是。” 西门庆是胡说八道,偏偏杨林就深信不疑,改容点头道:“原來哥哥能者无所不能,还会算命!” 西门庆唯恐锦豹子趁热打铁,冲上來找自己算命,那岂不是要了亲命?所以急忙嫁祸江东:“猛虎已去,却不知老伯母怎么样了?”这正是: 锐眼相逼刀展翼,仁心且放虎归山。却不知李老太太惊吓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治病救人 此时的李母,大瞪着两只白眼,只吓得口角流涎,连话都说不出來了。 西门庆和杨林相对挠头,他们都沒有伺候过老人的经验,现在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了想,西门庆道:“來老人家受了大惊吓,咱们把她背下山去!待到了朱富兄弟店中,请个太医开方服药,再做道理。” 杨林道:“那,不等黑旋风了吗?” 西门庆摆手道:“若等那黑厮來了,只剩给老人家送终了,还是咱们快快背人下山,延医问药的好!” 杨林点头道:“哥哥说的是!”说着抢先背起了李母。西门庆知道这沂岭上有两只大老虎,现在只伤了一只,另一只恐怕就在左近,因此丝毫不敢怠慢,挽了双刀,在背着李母的杨林身畔小心遮护,循着旧路下山去了。 幸喜其时天se尚早,一路无人撞见。回到朱富店中,朱贵见西门庆和杨林把李逵的老娘接回來了,大喜;但见到李母那呆着眼睛行将就木的委靡样子,又大惊。不知所措时,却听西门庆问道:“朱富兄弟,你们这一片儿可有甚么名医沒有?” 朱富点头道:“有有有!牌楼街上张先生,好脉息!” 西门庆从包袱里把出大贯的铜钱來:“便请兄弟一行,把这位张先生请來,给老伯母开方服药,虽然现在半夜三更扰人清梦不是个事儿,但救命如救火,却也说不得了!” 朱富一边捉了个灯笼一边说道:“四泉哥哥放心,医者父母心,这位张先生却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正因为他心慈面软,所以总是发不了财,救活的人却是无数----这钱且放在这里,请张先生,不差钱!” 直到朱富急急出门,西门庆还沉浸在大吃一惊的惯xing中收煞不住,心下奇道:“居然还有不爱钱的医生,岂非吉尼斯世界记录?罢了!我倒忘了这里是北宋!沒有吉尼斯世界记录,自然就有不爱钱的医生了!” 西门庆、朱贵、杨林三个人把李母安置好,都跑到门前延颈鹤望。好不容易把李母背了回來,若就这么让老太太仙逝了,黑旋风李逵迁怒起來,那可了不得! 心急之下,只恨朱富走得慢。等一盏红灯引着两个人回來的时候,西门庆他们就跟吃了吕太后一千个筵席一般。 朱富进门,伸手虚引,将一位风不仙骨不道眉不慈目不善的邻家老头给请了进來:“张先生,您偏劳!” 朱贵急忙上前施礼:“张先生,我是朱贵,您老还认得我吗?” 那张先生一张嘴,声不清气不朗地诧异道:“朱贵?朱家老大你不是跟着个客人淮上去了么?却是甚么时候回來的?” 朱贵道:“一路淹蹇住了,昨ri方回。今ri一见张先生清健如昔,朱贵心下很是欣慰,您老安康,就是咱们沂水老百姓的福气。” 张先生撇着公鸭嗓道:“原來你也淹蹇了?唉唉唉!怎的老夫认识的人,都发不了财?” 他们说话的工夫,一边的杨林拉了拉西门庆的袖子,悄声道:“哥哥,这老头儿的样子……他能有道行吗?” 西门庆心里虽然也有几分摇摇yu坠,但还是硬着头皮哼了一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知道吗?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在杨林唯唯诺诺的时候,西门庆长身上前,向张先生行了一礼,问候道:“先生您好!小生秦梦溪,乃是与朱贵哥哥一同行商之人。今ri路过沂岭时,有同行的老伯母听到岭上虎啸声,受了大惊吓,还望先生施医国之手,善为解铃,以慰我等惶恐之心。” 张先生吃了一惊,指着西门庆的鼻子道:“你这客人,莫不是吃了狮心豹子胆?居然还敢带着个老人家过沂岭,你不知道岭上出了大虫,咱们拦路吃人吗?” 西门庆装傻愕然:“小生只知道沂水县出了群大虫般的官吏,却不知道沂岭之上甚么时候來了大虫,莫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贪官污吏,所以才引來了猛兽?” 张先生一听,急忙“嘘”的一声:“你这客人,嘴里全无遮拦,这话若传了出去,你那两条腿上,只怕就要吃几十水火棍了!快快禁声!且带我去病人!” 西门庆便道:“是是是!张先生指教的是,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小子受教了----张先生这边请!” 张先生叹了口气,摇头道:“唉!其实,真正的病从口入不是吃不干净的东西,真正的祸从口出不是说难听的话。这个世道啊……”说着一步一步,随朱贵直入店后去了。 西门庆愣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儿张先生的话,然后才对身畔的杨林说道:“兄弟,张先生确实是个有道行的!” 店后客房中,张先生给李母把了脉,点点头,大笔一挥开了方子,说道:“虽然受了惊,但毕竟眼中不见,心魄不乱,只须一服,便可望霍然。” 西门庆等人的心中,这才安定下來。西门庆便恭恭敬敬捧过几贯新钱來:“这是小生等人的小小心意,给先生做车马之费。” 张先生了推辞道:“何须这么多?便把赎药也算在里面,几十个大钱足矣!” 西门庆这还是第一见到把病人的孝敬往外面推的医生,心中实在好奇,便问道:“先生行医,难道不是为了赚钱养家吗?” 张先生横了西门庆一眼,哼了一声,不屑地道:“果然是逐利的商人,满口铜臭,哪里能知道,病者康复时,那一刻我们医家的欢喜。” 说着拿过一贯钱,解开了堆在桌子上,用手抓了一把往袖子里一掖,然后也不西门庆一眼,昂头出门,喝道:“朱富!跟我赎药去!” “嗳!”朱富答应一声,跟在张先生身后去了,西门庆和朱贵、杨林彼此相笑而视。 却听张先生开口哼唱着“但得人无病,何妨我独贫”,渐哼渐远。 西门庆收起桌上的散钱,笑道:“这位张先生,倒也是一位神道。” 朱贵听到西门庆夸赞张先生,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说道:“沂水的老百姓,还真少张先生不得!” 不一会儿,朱富风风火火地赎了药回來了。朱富娘子煎了药,乘热给李母服了下去,果然老太太安稳了许多。再喝了些米粥后,便沉沉睡去。 西门庆等人这才安心下來。这时朱贵却跳了起來:“啊呀!不好!” “怎的了?”西门庆问道。 朱贵苦着脸道:“四泉哥哥你把老太太从沂岭上背了下來,却让那李铁牛到哪里找去?以那个家伙的xing子,若丢了老娘,必然生出多少事來!” 西门庆摇头道:“那时火烧眉毛,只顾眼下!总不能把老太太扔在那里,只等铁牛大哥回來?若再跳出一只大虫來,岂不唬死老人家了?因此也只好背了老人家下岭來。” 朱富便道:“二位哥哥莫急,此时天已亮了,你们且歇着,自有小弟服其劳,往沂岭脚下打探李大哥消息去。若见了他时,自然带他回來,与哥哥们相见。” 西门庆想了想,点头道:“我们都是身上有案底的人,或不提防碰上了jing细的官门走狗,却不稳便。就依朱富兄弟的话,打探得黑旋风动静,便回來。” 朱富答应着往外走,朱贵又叮咛了一句:“还有,记得把昨天好的马车也雇了!” 去不多时,朱富又风风火火地回來了,进门后二话不说,先把西门庆、朱贵、杨林拉到一处僻静的屋子里,开口就道:“如今祸事了!” 西门庆心里便明白了七八,朱贵问道:“怎的了?” 朱富苦着脸道:“如今沂水县都哄动了!说闹江州的黑旋风李逵,吃人拿住了!小弟听了,急忙上衙门去寻李云师傅探个实信儿,谁知李云师傅却一早就点起了三十个老郎士兵,各带了器械,往沂岭下沂岭村中去解李逵了。” 西门庆问道:“铁牛大哥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是怎么吃人拿住的?” 朱富叹气道:“小弟在衙门中打听,原來是李铁牛大闹沂岭,杀了两大两小四只老虎!拂晓下岭时,正碰上了去埋伏窝弓药箭的猎户。众猎户见他一个人,浑身血迹的从岭上下來,哪有不问个究竟的道理?李铁牛却道:‘我是客人,昨夜和我娘过沂岭,因我娘要喝水,我去岭下取水这眼错的工夫,就让那大虫把我娘拖去吃了,尸骨无存。我顺着地上的血迹直寻到虎穴里,先杀了两个小虎,后杀了两个大虎,泗州大圣祠里直睡到天明,方才下岭來。” 西门庆听了,便把腿一拍,叫道:“罢了!铁牛大哥见到的血迹,必然是我砍伤老虎腿后流下的虎血,被他误会成是他老娘的人血了!” 屋中众人听了,无不面面相觑,大家苦笑。这正是: 若非yin差又阳错,怎得地覆又天翻?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章 临危定计 众人苦笑了半晌,西门庆才问道:“铁牛大哥究竟是怎生被拿了?朱富兄弟详细说一说。” 朱富道:“小弟备细打听得在此----李铁牛虽然说他杀了四个老虎,但沂岭上那些猎户哪里肯信?铁牛又是个鲁莽的,见众人不信,索xing便引了那些汉子又回沂岭上。一之下,四个死虎挺尸在那里,这下还了得?那些猎户将李铁牛当山神,扛着死虎簇拥着他下了山,顿时就嚷遍了世界!” 西门庆点头道:“这倒怪不得这些猎户。他们为了这四只老虎,也不知吃了多少官府的棍棒。如今铁牛大哥免了他们的罪孽,他们自然敬服他。” 朱富叹气道:“李铁牛却是直xing子,见人奉承他,他便先得意起來,到了沂岭下沂岭村中一个叫曹太公的大户家,就吃起酒來。四乡里男女人等,听到沂岭上四个老虎都被一个人杀了,如何不來?这一之下不打紧,李铁牛却被一个冤家对头认了出來。” 杨林奇道:“这黑旋风李逵多少年未曾回家,却哪里來的冤家对头?” 朱富冷笑道:“杨林哥哥哪里知道?这李铁牛却是个不省事的。他离了我店里后,半路上经过一户人家,男人叫李鬼,不知怎的,被他给杀了,那李鬼有个老婆,却逃得了xing命,因此记住了李铁牛----这是衙门里的师爷亲自告诉我的,还说沂岭村的里正今晨带了李鬼老婆來做原告,刚刚在他案前补了一张状子。” 朱贵苦笑道:“果然,宋江哥哥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李铁牛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他赶路便赶路,于路杀人,惹是生非,却又是甚么道理?” 西门庆心知肚明----李鬼假扮成黑旋风李逵在山中小路上剪径,结果碰上了真李逵,自然吃瘪。但那厮机灵,在李逵杀他之前,他花言巧语,说甚么家中有九十岁的老娘要奉养,沒奈何,只好走这条拉大旗作虎皮剪径的下道,把李逵哄得心软了,不但不杀他,还送了他些钱让他去改业。谁知冤家路窄,在李鬼家,真假李逵又碰面了,李鬼在老婆的撺掇下,不念前恩,只记旧怨,想要谋害李逵,结果被李逵识破,杀了李鬼不说,一把火连他家的房子都烧了,只跑了李鬼老婆一个----当然,西门庆虽然知道,却是说不得的。 却听朱富又道:“李鬼老婆认出了李铁牛,当面虽不敢声张,却回家告诉了她父母;她父母又告诉了村中里正;里正又告诉了曹太公。曹太公便心生一个刘伶计,大杯大盏的请李铁牛吃酒。那李铁牛从小就是个好酒的,专业灌黄汤,偶尔吃粮食,有人请他,他哪里还顾得xing命?一气吃了个烂醉,被曹太公连人带板凳,一条绳儿绑了个结实,然后这群男女一窝蜂般便來县里领赏----李铁牛的脑袋,朝廷可是明码标价三千贯!” 朱贵听了只是叫苦,把眼觑往西门庆面上,翻來覆去地道:“怎的好?怎的好?” 朱富又道:“三位哥哥,你们要救李铁牛,这便赶紧想办法。若等我师傅李云解了他从沂岭村回來,关进县牢,再详文上报,再想救人那可就难了!” 西门庆“哦”了一声,眼望屋梁,悠然道:“此事非一场大闹不可!只是若经了这一遭儿,却只怕要连累了朱富兄弟一家老小。” 朱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一跺脚道:“罢罢罢!小弟我在这沂水县里,也受够了贪官污吏剥削的鸟气!今ri索xing便横了心,相随哥哥们上梁山去,只怕还能多活几年!” 朱贵听了大喜,笑道:“兄弟你醒悟了?就是!上了梁山泊,咱们兄弟论秤分金银,论套穿衣服,再被梁山四下里的老百姓尊称一声‘义士’,也不枉过了这一世!岂不强似你在这沂水县里胁肩谄笑、奴颜卑膝地伺候那些贪狼恶腐吗?” 西门庆笑道:“既然有朱富兄弟帮忙,在下这里已经有了一计,兵不血刃,便可救得铁牛大哥。” 朱富听了,向西门庆抱拳道:“小弟愿从哥哥将令!” 西门庆道:“且不急。动手之前,我先问你,昨ri我要的大车,可雇好了?” 朱富肃然道:“启禀四泉哥哥,都雇好了,如今只在大车店中,随时候命!” 西门庆道:“好!既如此,你且让你浑家带了儿女,拿了我这件信物,先坐上一辆大车赶紧出城,往梁山脚下去。若旁人问起,只说是去走亲戚,若问亲戚是谁,便说是郓城县外杨家庄的庄主杨大康。此人如今暗中替我梁山主持屯田事务,你的妻儿且先安置在他那里,待我们回山后,接取自然方便。” 朱富也是个爽快汉子,做出决定后,再无迟疑后悔,当下便打发浑家领了儿女坐车去。朱富的浑家也是个贤慧豪爽的,自从朱富一气之下杀了三条官狗之后,她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今ri听到丈夫要上梁山,反而安心下來,接了西门庆的信物,收拾了个包裹便自去了。 西门庆便正式吩咐道:“朱富兄弟且吩咐你手下的众火家,采购些酒肉,将我梁山的蒙汉药多多拌进去,装担儿挑了,你、我、朱贵兄弟、杨林兄弟且上半路僻静处等着那李云都头。见了面,朱富兄弟便上前说,听得师傅捉了黑旋风李逵,特來与师傅贺喜,我等就手与他把盏切肉,招呼李云和同去的士兵都吃了,只消麻翻了他们,救铁牛大哥正是易如反掌一般。” 朱富大喜道:“四泉哥哥此计,与小弟不谋而合!只是我师傅李云从不吃酒肉,如此麻不倒他,必然动起手來,他可有一身好武艺,等闲三五十人近他不得----若争强斗胜延误了时辰,却不误了大事?” 西门庆哈哈大笑,说出一番话來,这才教: 三奇公子施妙计,两路豪杰上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章 山路口 听了朱富关于李云不吃酒肉的顾虑。西门庆大笑道:“这李都头实在是清廉得紧了。连酒肉都索xing不吃。那就安排些菜蔬素果下了药。让他这个青眼虎插翅难飞。” 朱富听了答应一声。又道:“四泉哥哥。小弟手下这些个火家。也都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子。而且沒什么家室之累。他们平时和小弟习学武艺。最是贴心。今ri小弟便带挈他们往梁山走走。哥哥可愿成全。” 西门庆点头道:“八百里梁山泊。还怕多他们几个吃饭不成。何况他们明知朱富兄弟杀了贪官。却匿而不报。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此等好汉我西门庆最是敬重。他们若要上梁山。我第一个举手欢迎。” 朱富大喜。便下去安排去了。朱贵却道:“四泉哥哥。李老伯母那边……” 西门庆道:“老人家年纪高大了。受不得急赶路的颠簸。因此我才未敢叫她老人家随了令弟媳去;何况老人家半路上若见不到儿子。以为咱们是心怀歹意。就此闹起别扭來。那该如何收场。因此若求万全。还得如此如此……” 朱贵听了。点头称是。便和杨林出外准备去了。 西门庆向窗外望了望。阳光已经普照。想必青眼虎李云也已经到了沂岭村曹太公庄上了。他心中轻轻叹息一声。那四只国家一级保护的老虎。到底还是被李逵给打了。來碰上了专打李鬼的莽李逵。不管老虎还是老腐。都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也算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朱富酒店里的火家。都是处理菜肴的熟手。按照西门庆的吩咐。一番忙乱之后。便都井井有条起來。熟肉、好酒、果品、菜蔬。加料后都摆布得整整齐齐。装在担子果盒里。大家肩挑手提。都到沂水县城外远处僻静山路口坐着等。 直到ri头正中。远远只听敲得得胜锣响。约摸有三、五十号人喧嚷而來。当先一人骑了匹有气沒力的长毛瘦马。走在最前面。这匹瘦马是官马。马齿早已增得不能再增。已入暮年中的暮年。本來早该退休了。可惜县里买新马的钱都让父母官给贪污了。这匹老马也只好做伏枥的老骥。愿不愿意都得志在千里了。 马背上坐着的。倒是一条jing壮汉子。此人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公服。一双青眼顾盼之际。闪烁生光。不怒自威。正是“其身正。不令而行”的最好注释。 远远的见。朱富便对西门庆道:“四泉哥哥。那马上之人。就是小弟的师傅。。青眼虎李云。” 西门庆点头赞道:“好一个英雄都头。” 再李云身后时。却是一堆七长八短汉。三村四舍人。除了前來解李逵的老郎士兵外。剩下的都是曹太公庄上的那些猎户、李鬼的老婆。还有曹太公本人。都是要上沂水县做证的。。当然。还要领那三千贯的花红赏钱。 在士兵们中间。黑旋风李逵被剥得赤条条的。一步一棍的被打将过來。这李铁牛皮糙肉厚。挨几十棍浑若等闲。打他的人却换了好几拨。个个手都酸了。 一个士兵头儿便骂骂咧咧起來:“娘的。这厮好硬的皮。若不是都头不许俺们用大手段。哪轮得到你使这光棍。” 曹大户在旁边笑道:“若不是这等了得的光棍。哪里有本事闹动了江州。这黑贼越厉害。越能显出咱们擒捉他时出尽了辛苦。拿了他的功劳才更大。” 众人听了。乱哄哄称是。正得意间。却见前方山路口上转出一伙人來。都是满面笑容。为首的一个汉子。更是早早便抱拳行礼。大声道:“师傅且喜。小弟特來接力。听得师傅拿了黑旋风李逵。为咱们地方上除了一害。所以小弟备了些酒肉。一來替师傅庆功。二來來犒劳出力的弟兄。” 这伙男女一路赶來。走得急。肚中早有些饥渴之意。听到朱富之言。俱都大喜。眼巴巴地望着马背上的李云。只盼他开了口。大家便冲上去大快朵颐。 李云这时早已下了马。跳向前來。道旁的酒肉果品。不由得皱起眉來。嗔怪道:“贤弟。你我之间。哪里用得着如此远接。这么些酒肉。耗费了多少冤枉钱。你可是养家的人。须比不得我杨柳树剥皮。。光杆儿一条。” 朱富便道:“聊表徒弟孝顺之心而已。值得甚么。”向李云身后。又压低了声音道:“师傅在县衙门里当差。一向不如意。今ri活捉了黑旋风。立下了大功。哪个还敢小觑师傅。” 李云摇头苦笑道:“因人成事而已。我去时。这黑旋风李逵早已被绑成了大粽子一般。哪里还轮得到我出手。这李逵。听说也是咱们同乡。昨夜沂岭之上。力杀四虎。即使现在被捉。胆气也依然是凛凛不屈。当真是一条好汉。” 朱富一边斟酒。一边低声笑道:“既是好汉。师傅便做个主。放了他罢。” 李云吓了一跳。急忙摇手道:“这个如何使得。若只是寻常命案。只消向上司递个病状。再补个死状。便能开脱了他。可这厮在江州城中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是朝廷天下大索的要犯。若放了他。不知要干连多少人。” 朱富笑道:“徒弟也只是说笑罢了。管他黑旋风是不是师傅捉拿的。终究是师傅一路解送回來的。到底脱不了师傅一功。來來來。师傅请酒。” 李云摇头道:“贤弟。我李云岂是那等冒功请赏之辈。这黑旋风是谁捉的。就是谁捉的。与我无干。” 朱富叹道:“师傅也忒呆了些。冒领属下功劳之事。天下官场。哪里沒有。哪天沒有。偏师傅洁身自好。却还要受尽那些小人白眼。唉。不说了。师傅请酒。” 李云盛情难却。虽接了酒碗。却踌躇道:“贤弟。你也知道我。素ri从不饮酒……” 朱富笑着向李云身后一挑下巴颏:“师傅只须做个样子即可。你不先表率表率。你手下这些人哪里敢放怀吃喝。” 李云回头一。果然他手下那些士兵们一个个馋着眼睛直往酒肉担子上。那样子恨不得连扁担都啃了。李云哑然失笑。便举碗略沾了沾唇皮儿。便还了给朱富。然后向众士兵笑道:“大家随意。记着回县里领了知县相公的赏钱后。可要到西门外我兄弟店里。好好作成我兄弟的生意。” 众士兵轰然称是。然后一涌而上。在几个火家的伺候下。大吃二喝起來。 朱富端过一盘果品菜蔬。对李云道:“师傅虽不喝酒。但走路也乏。吃些儿垫垫肚皮也好。”这一回李云不再推辞。接过來用了些儿。 这一边朱富招呼李云、朱贵、杨林和几个火家招呼众士兵。西门庆曹太公一帮人却不拢來吃喝。心下暗想道:“嘿嘿。是了。这些人只能算百姓。却不敢和这些吃公家饭的一个槽里争食吃。。只是他们若不吃时。待会儿动起手來。却不多费我的手脚。” 想到这里。便提起一个食盒。向曹太公那边走了过去。 李逵光着眼。早见了朱贵朱富弟兄两个。知是用计。见西门庆过來。故意道:“你们也请我吃些……你。你。你却却不是西门……” 西门庆用姜汁把自己手脚和脸都染黄了。掩饰住了自家的公子容颜。先前混在众火家队里时。李逵哪里认得出來。待走得近了。这才发现。面前之人竟是三奇公子西门庆。黑旋风这一惊非同小可。心说西门大官人不是去了二龙山兄弟去了吗。怎的到这里來了。他是个心直口快的莽汉。嘴上沒有把门的。当下便要开口泄露天机。 李逵嘴里话音一转。西门庆便知道这厮定然吐不出象牙來。当下飞起一脚。正踢在李逵大腿上。踢得李逵“哎哟”一声。把下半截话儿都咽了回去。 西门庆戟指着李逵喝道:“你个黑厮。既然知道是西门外朱家酒店來人。还敢在笑面虎的嘴里叨食吃。风大也不怕扇了你的舌头。给我闭了你那鸟嘴。还敢瞪眼时。老爷不消遣死你这杀材。” 李逵这才省悟。便低了头不吭气了。正吃喝的众士兵着有趣。都哄笑起來。 西门庆提了食盒。來到曹太公众人面前。打了个躬道:“各位走路辛苦。这里些须酒食。大家将就用些儿。” 那曹太公是个为人行短的闲吏。专一在乡里放刁把滥。勾结着沂水的贪官。近來暴有了几贯浮财。便也学着锦衣玉食起來。见打开的食盒中酒不醇、肉不细。曹太公哪里将这些粗糙吃食儿在眼里。便摆手道:“我在自家庄上。已经用过了。且让旁人吃。” 李鬼的老婆虽然想吃。但她正跟曹大户眉來眼去。唯恐吃了这粗食。失了自己的身份。因此也咽着口水拿架道:“奴家也不吃这等腌臜食儿。” 西门庆心中冷笑:“你们两个。却是自寻死路。”这正是: 自古刚拳输笑面。从來正气破jian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章 杀气冲天 李鬼的老婆自重身份,不吃这些腌臜食儿,但旁边的那些猎户与曹太公庄上的庄客却都是粗鲁汉子,有酒有肉,哪里还计较那么许多?一个个向曹太公陪了笑,又向西门庆作了揖,便提了食盒走向一边,狼吞虎咽起來。书 须臾间酒足肉饱,李云便着众士兵,喝道叫走,却见那些人一个个面面厮觑,走动不得,口颤脚麻间,都跌成了滚地的葫芦。李云大叫一声:“中了计了!”恰待向前,却早已是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一跤摔倒在地上时,连自家哪边是头,哪边是脚都分不清了,就此昏去。 朱贵、朱富、杨林齐喝一声:“孩儿们动手!”三人各夺一口朴刀,领着众火家便來对付那些不曾吃酒肉的人。曹太公、李鬼的老婆等少数几个沒吃酒肉的人吓得魂飞天外,一个个拔腿便跑,朱家兄弟、杨林等人意在威吓,无心伤人,也就放他们去了。 西门庆早抢來解放李逵,刀光连闪,索子寸断。李逵虎吼一声,跳起來便往地上摸起一口朴刀,叫道:“若不杀了曹太公那老驴,岂能出得这一口鸟气?!”拽开两条毛腿,赤条条地追着曹太公去了。 曹太公虽然跑得快,但那要跟谁比。比起吃了蒙汉药的人,他就是快的,比起黑旋风李逵來,他就是乌龟。几回头间,见黑旋风越卷越近,曹太公吓得亡魂皆冒,本來是抓着李鬼老婆同舟共济的逃跑,现在当机立断,把李鬼老婆用力往地下一推:“去你娘的!”李鬼老婆顿时摔落尘埃,跌得荆钗颤颤,铅粉簌簌。 少了负累之后,曹太公速度陡然间增了三成,奋起小时候吃nai之力气,拼命向前跑去。 李鬼老婆摔得眼冒金星,拼命大哭大叫:“你这天雷劈脑子五马分尸的沒良心下流种子……”但一转头却见李逵赤条条來去无牵挂地冲了上來,一时间只吓得死而复生,急忙将嚎哭的嗓子迎风一变,顿时由辣椒里掺进了几十斤的蜜糖一般,“黑哥哥,奴家会暖床……” 话未说完,就听李逵大喝一声,宛如晴天霹雳:“婆娘纳命!”手起一刀,将李鬼老婆斜肩带背,撩为两半。李逵顺进刀之势飞身跃起,脚不沾血,直向曹太公追去。 曹太公此时心跳得跟打鼓一样,只是在心里苦苦祷告:“南无救苦救难的阿弥陀佛药师王菩萨!便许下十个瓦子里的好姐姐,一百斤好酒肉,救弟子一救!” 也不知他这愿是许得太重还是许得太轻,反正再回头一时,黑旋风李逵那狰狞的脸孔已经到了背后!曹太公大叫一声,正盘算是继续往前跑还是跪倒求饶时,却只感到两条腿上一凉,跟着就是一阵剧痛,原來李逵早追到其背后,朴刀一挥,将曹太公两条腿齐根斩断。 曹太公一声惨叫,四四方方地向前摔了出去,一时间除了嘶嚎的本能之外,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其它?李逵大踏步而上,一脚丫子踩在曹太公背后,只踏得曹太公五脏都翻转过來,惨嚎立止。 李逵更不打话,弯腰扯掉曹太公的帽子,揪了曹太公的发髻,朴刀一顺,便从脖子前面梗嗓咽喉处开始下刀,连锯三下,却沒把人头锯下,反倒觉得刀锋上絮絮蠕蠕的感觉太不受用。李逵心疑,收刀时,却是那刀钢水不好,劈了李鬼老婆,又砍了曹太公大腿后,刃xing已减,早钝得不成模样,哪里割得下头來? 县里整顿武备的官钱都让当官的贪污挪用了,哪里还有闲钱去给捕役士兵装备jing良的兵器? 黑旋风大感败兴,喃喃地骂道:“直娘贼!”见曹太公犹在血泊里蠕动着挣扎,索xing揪住了其割了半截儿的人头,奋起神力,“嘿”的一声,将曹太公的驴头直扯了下來。 手舞人头,黑旋风李逵向着天空大声嗥叫,状殊豪迈。一啸之余,这才将胸中的杀气舒缓了些许。转念又想道:“且去好好杀了那些乱棍打俺的贼兵,也给他们下世里留个念想!”丢开曹太公人头,大步赶了回來。 行得近了时,却见那边血腥气弥漫,刀光闪烁处,血浪飙红。 原來,这里蒙翻了三五十号人后,朱贵便问道:“四泉哥哥,这些人怎么处置?” 西门庆转头道:“怎么处置?朱富兄弟最有发言权!” 朱富手下一个火家便站出來,眼中含泪,指着士兵中一人道:“几位大哥,小人家中被括田,弄得家破人亡,如今只剩了小人一个。这厮便是其中一恶,今ri小人想报仇,还求各位大哥成全!” 杨林、朱贵、朱富便都把眼來西门庆,西门庆一点头,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今天就是这些贼男女报应临头的ri子了!” 大家听了jing神一振,齐喝一声,七手八脚的便将地下人堆里素常助纣为虐的贼子们拖了出來,三十余个老郎士兵里面,倒拖出了二十五六人。 众火家便把凉水浇在这些人脸上,这些人悠悠醒來,方才觉得手酸脚软,却愕然间发现有利刃临头,无不胆颤。 方才那火家把那个害人的兵丁头目拖到路边沟坎前,一脚踹倒了,指着痛骂道:“贼厮鸟!你也有今天?当年你仗了狗官的令,破人家,逼人命,威风八面,你身上的号衣,都是老百姓的血染红的!今天一报还一报,就要叫你脑袋搬家!恁多的仇恨,你一条狗命抵消,倒是便宜了你!” 那厮想到磕头求饶,却身软得哪里使得出力气?那激愤的火家抡起朴刀,一扇寒光飞下,那兵丁头目垂死挣扎着还要将手略挡一挡。就听一声惨叫,这一刀之下,先断人手,再断人头,死尸已经栽入沟渠。 西门庆、杨林、朱贵、朱富都喝一声彩:“好一刀!”这正是: 纵使身下贪万贯,到得眼前宰一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章 泪重逢 第一颗人头砍下,众火家便都踊跃起来。【书大家知道从今天起就要上梁山入伙了,眼前这些恶贯满盈的人形害虫,就是大家上梁山前要交纳的投名状,因此一个个抖擞jing神,刀光闪烁处,把那些害民贼一个个人头斩落,尸体填了沟渠。 这些火家平ri里虽然开剥过猪羊牲畜,但杀人还是头一遭儿,待每人都杀了三五个之后,差距便显了出来。有的人越杀越是手顺,手中刀子越落越准;有的人已经开始怯红,那样子手脚都酸软了。最离谱的是一个火家去杀一个惫懒的士兵,一来因为手上已经没力,二来那厮不甘心就死,拼命蠕动着挣扎,结果捅了那厮二十余刀,还没将人捅死,兀自在地上扭曲嘶嚎,乱爬乱滚,鲜血标得到处都是。 朱贵冷笑道:“那厮不好好束手待毙,偏要挣扎,反倒多吃些无谓的苦头。” 朱富的笑面里透出一股yin狠的冷意来:“反正也是罪有应得,多吃一刀,也算多解冤苦百姓的一分怨气!” 这时众火家都已经停了手,纷纷吆喝着给自家兄弟扬威打气:“小石头,稳住!刀子别颤,按着把头割下来!”但小石头此刻的心已经软得象四下里的血泥一样,不但心软,连手脚都软了,着地下的那个血人哀嚎着骨碌颤抖,却只是张着嘴喘气,再无力下刀。 杨林便道:“夜长梦多,早收拾了早走路,若再拖延下去,惊动了官府,反而不美。” 西门庆听着远处黑旋风正在嚎天嚎地,皱了皱眉,点头道:“兄弟说得是!” 杨林便提起自己的浑铁笔管枪来,飞起一枪,从那个垂死挣扎者的嘴巴里一枪搠了进去,枪头从脑后穿出,将他钉死在地上。然后双膀叫力,将死尸挑起,直摔进路边的沟渠里去。长枪枪头上一空之际,锦豹子杨林顺势右手一转,yin手翻阳手之间,长枪枪头上吸血的红缨已经颤出一朵斗大的枪花来,细密的血粒儿顿时四下飞溅。这样一来,人血就不会顺枪杆流下,影响到枪法的发挥。 仅仅是一枪之收放,便足见功力,西门庆等人都是喝一声彩。 杨林扎住了枪,从腰里拽出自己的腰刀来。此时地下还有七八头待宰的牲口,杨林手揪脚踹,将这些哀声震天的贼厮鸟都撮弄到沟坎边儿上,然后一刀一个,尽数剁了头,下手干净利落,刀刃锋芒不减,尸身的腔口切得光滑平顺,确是绿林中的好手段。 血腥味儿一阵大浓的时候,黑旋风李逵风风火火地卷了过来,大声吆喝道:“且留下人来与俺铁牛!”可杨林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等李逵抢到近前时,那些贼虫都已经被宰光了。 李逵虽然愀然不乐,但见到杨林手边的尸首,也不由得不肃然起敬,向杨林大拇指一翘,赞道:“这位兄弟面生,却恁的好刀功!莫不是刽子行里出身的?” 杨林收刀向李逵抱拳行礼,笑道:“多谢黑旋风夸奖!小弟这刀功也没什么刽子名师指授,只不过是贪官污吏杀得多了些!” 李逵听了,更是喜欢,正要再同杨林拉呱两句,却听西门庆笑道:“李大哥,你好歹穿上身衣服再同兄弟们说话,也免了多少失礼你以为你那根鸟,很好吗?”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向四下里一望,李逵大大咧咧地道:“周围又没婆娘,管他甚么好难的?”话虽如此,还是就地下剥了两身士兵的衣服,胡乱穿了。 把自己粗略收拾整齐,李逵便向西门庆这边来见礼:“西门大官人,你不是去二龙山探兄弟去了吗?怎的跑到这里救俺铁牛来了?刚才这个下刀痛快的好兄弟,莫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打虎英雄灌口二郎神武松?” 西门庆笑道:“岂有此理!二龙山我还没去呢,哪里就能见得着武二哥了?” 朱贵在旁边插口道:“是我和四泉哥哥半路相逢,他听说你私自下山,回乡探母,唯恐你有失,因此顾不得上二龙山,便来沂水县救你!你这铁牛,可知自己一时痛快,却连累了多少人替你cao心吗?” 李逵听了,深深感激,他是个直肠子的莽汉,也说不出甚么好听的来,只是往地下一跪,便开始磕头。 西门庆急忙拉起,笑道:“自家弟兄,何必客气?来来来,我给铁牛大哥介绍一个好兄弟这位兄弟姓杨名林,绰号锦豹子,也是咱们山东绿林中的英雄人物。这回为了救你,他也出了大力,李大哥且来见过了!” 李逵听着,便拉了杨林的手说道:“这个兄弟砍起人来,却是好刀功,俺铁牛见了,眼里也服。杨兄弟既然露了这么一手,俺铁牛心上也痒痒起来,也想跟着露一手,还请杨兄弟上眼!”说着,李逵又抄起一把朴刀来,便抢李云。 朱富见了,急忙拦住道:“李铁牛,你想干啥?” 李逵指着兀自昏迷的李云道:“这个都头狗官,不早些砍了,还留着他下崽吗?” 朱富气道:“甚么狗官?他是我的师父,绰号青眼虎的李云!虽是公门人,却从来不刻薄百姓,你怎能把他冤枉在贪官污吏的里头?” 李逵便摸了摸头,“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这朝廷竟然还有一个好官儿?却是奇哉怪也!好罢!大虫不吃伏肉,他既昏了,我且饶了他!”说着,又挺刀往剩下的那堆士兵身边走。 朱富急忙转身,又拦住黑旋风去路,问道:“李铁牛,你又想干啥?” 李逵指着那几个逃过一劫的士兵道:“这些害民贼,不杀了他们,岂不显得咱们兄弟手懒?” 朱富怒道:“李铁牛,你错翻了眼皮了!这几个都是铺兵,就是沂水城里担任救火任务的厢兵,从来老实,未曾欺压过百姓,所以今ri我才留下他们几个不杀。你这厮,偏偏要杀他们,岂是好汉所为?” 李逵便又摸摸头,咕哝道:“娘的!那个杀不得,这些也不能杀,却不憋破了俺铁牛的肚子?也罢!那里还有曹太公那老驴庄上的一群庄丁猎户,还有一二十人,我且把他们凉水泼醒了,也杀个痛快!” 朱富赶紧又抢着拉住,说道:“李铁牛,那些庄丁猎户也是苦出身,你杀他们怎的?他们虽然小小地得罪了你,但那是他们的主家曹太公下了令,又不是他们本身和你有甚怨仇,你何必赶尽杀绝?” 李逵听了,便瞪起圆彪彪两只怪眼,大叫道:“朱富!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往四!我已经给了你两回面子了,你这厮还来挡老爷的道路,是何道理?我管他娘的他们是不是苦出身?我他娘的被老虎吃了,这苦又向谁诉去?我今天就是要杀人!你若还敢拦着,惹得老爷xing起时,我眼里认得你,手里的刀却认不得你!” 正吵嚷间,却听西门庆一声大叫:“铁牛大哥,休得无礼!你这是谁?” 李逵心下敬服西门庆,听他出言,一时也顾不上跟朱富角口了,急转头一,却见山脚处转出两辆大车来,西门庆和杨林正从头一辆车上扶下一位老人家。 “哎呀!”李逵眼睛睁得大大的,着那位老人家的脸发了一呆后,用力闭眼摇头,只怕自己眼花差了。待再次睁眼得清楚时,“呛啷啷”一声响,手中朴刀已落地,李逵踉踉跄跄直扑了上去,悲呼一声“娘”,跪倒在山路上,热泪已是潸然而下。 李母只是沂岭上受了惊吓,自从吃了张先生的一服药之后,早已经恢复了健康,只是心下又开始结计起儿子来。此刻听到李逵的声音,当真是喜从天降,扑闪着瞎眼,颤抖着两手向前摸了出来,颤声道:“是铁牛儿吗?” 李逵膝行到母亲身边,抱住了她双腿,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一时间声振林木。李母的眼泪也是从干涸的眼窝中滚滚而下,摸着李逵胡子拉碴的头,只是道:“自从下了沂岭,娘心里只是惦念着你,就怕你碰上了岭上的大虫,那时可如何是好……现在听到俺儿没事,娘也就放心了!” 李逵本来已经勉强掩住了悲情,但听娘这么一说,胸口一股逆气直撞了上来,一时忍不住又痛哭起来。四下里众人听着,无不恻然。 哭了半天,李逵才哽咽道:“娘!孩儿不孝,还以为娘被大虫给吃了……” 李母抖索着手四下里指了指,叹道:“要不是孩儿你结交下了好兄弟,在虎口下救了娘的xing命,咱们母子,今生今世也见不着面了!” 李逵听了抬眼时,却见众人都往后站,把西门庆让了出来,心下雪亮,二话不说,膝行而上,便下死力气磕起头来。这正是: 莫说魔君无孝意,且李逵有慈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向南开路 李逵用力拜谢,西门庆用力拉住,心中却不由得暗暗感慨:“若我ri后同你的宋江哥哥起了龉龃时,却不知你该当如何自处?” 说实在的,西门庆还真没有想过,凭着救母这一桩恩情,就能把李逵的心从宋江那边拉拢过来,如果世事真的这么轻易,那么李逵也不会是那个李逵了 将李逵从地上扯起来后,西门庆笑道:“铁牛大哥,兄弟有一事相求。【 书” 李逵哑着嗓子道:“四泉兄弟,你有话尽管直说好了!甚么求不求的,俺铁牛不爱听!” 西门庆指着不远处那些横七竖八的庄丁和猎户,诚恳地道:“这些人虽然也曾经捆缚过铁牛大哥,但他们也是奉了曹太公的命令,身不由己,并不是他们自己要和铁牛大哥过不去。象那些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害民贼,铁牛大哥便收拾千千万万,兄弟也只是拍手喝彩,但这些人也甚是可怜,便请铁牛大哥在今ri和老伯母重逢的喜庆上,就此饶了他们!” 李母在旁边听着,也板起了脸道:“铁牛儿,你又要打人?若你再打死人,逃走了,却把你老娘摆布到哪里?你若敢打,娘便先一头碰死,也是个眼不见,心不烦!” 旁边众人听着,都是苦笑一声,这老太太眼睛不方便,还不出此刻的情况,李逵哪里是要打人?他分明就是准备要放手大杀一场呢! 李逵听到老娘的训诫,急忙转身跪下道:“娘啊!孩儿虽然鲁莽,但也听得人劝。我这四泉兄弟对我说的都是好话,我如何不听他的?娘你别动气,铁牛跟着好人走好道,从今以后,再不打人了!” 西门庆听着,肚子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李逵虽然鲁莽,却也有着农民式的狡猾,他对老娘起誓再不打人,却没起誓再不杀人,誓了也不过是白誓罢了。 当下李逵欢天喜地,搀扶着娘坐回马车,西门庆便把李逵拉在一边问道:“铁牛大哥,你可愿意老伯母同咱们兄弟一道儿回梁山泊?” 李逵睁大了眼睛道:“四泉兄弟,若不是为了接俺老娘上梁山快活,俺铁牛又回来做甚?” 西门庆便皱眉道:“此去梁山,一路之上冲州撞府,却有个老大的难处,若没有老伯母随行,咱们兄弟并肩便闯过去,天下谁能当得?可现在车上有老伯母,若咱们把出梁山泊的手段来时,让老人家受了惊吓,却不是咱们这些做晚辈的罪过?” 李逵一听,便如迎头被泼了一桶冰水。呆了半晌,突然拉住西门庆哀告道:“四泉兄弟,俺铁牛知道你是转世的天星,人间的事哪里有能难得住你的?你便掐指一算,计上心来,把俺娘平平安安的送上梁山,铁牛这里给你磕头!” 西门庆急忙拉住李逵,忍笑道:“铁牛大哥,我这里已经有了一计,只是太苦了你!” 李逵听了,把胸脯拍得山响,连声道:“四泉兄弟说甚么话?只要能叫俺娘好,甚么苦,俺铁牛也吃了!” 西门庆点头道:“既如此,铁牛大哥你来这里有两辆大车,老伯母坐一辆,铁牛大哥你坐一辆。一路之上有车厢挡着,谁能认出你就是大闹了江州沂水的黑旋风李逵?我们这帮兄弟相貌却是平常,也不招人眼,大家静悄无鸦的护着两辆车儿,等到把老伯母送到了梁山脚下,那时铁牛大哥便可以出来了只是路上这些天,却是委屈了你!” 李逵听了,大叫道:“为了老娘,死都不怕,还怕坐这车牢吗?俺铁牛这般进去,若不到梁山,再不下车!” 西门庆悠然道:“铁牛大哥莫要把话说得满了!我敢打赌,一路之上,你必然忍不住要下车!” 李逵便涨红了脸,逼视着西门庆道:“四泉兄弟,难道你信不过俺铁牛?觉得俺铁牛说话有如放屁吗?” 西门庆急忙摇手道:“铁牛大哥息怒,兄弟自然信得过哥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但是任你再大的英雄好汉,这屎尿却是憋不了一路的,那时自然非下车不可!” 李逵大张着嘴愣了半晌,这才“”的一声,往自己脑袋上扑了一掌,摇着头笑了。 当下众人便收拾了路边的残局,西门庆便把准备好的两幅白布,用长枪挑了起来,插在堆满了死尸的沟坎边上,白布上浓墨写着十个大字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 朱富了笑道:“这一来,师傅便是不想上梁山,也由不得他了!”当下把昏迷的李云扶上了那匹瘦马,一行人按照西门庆的吩咐,一路往南去了。 朱贵问道:“四泉哥哥,咱们回梁山应该向西,怎的往南?” 西门庆道:“沂水县的贪官见了‘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十个字,必然急急传书,在往梁山的道路上四下里布防。若只是咱们兄弟,觑那些外强中干的厢军如草芥。但如今多了老伯母,老人家已经有了chun秋,如果受了惊吓,却怎生是好?因此小弟宁愿向南多绕一个大圈子,避开了官军的锋芒,就算是我西门庆怕了他们!” 朱贵听了,连连点头道:“还是四泉哥哥深谋远虑!” 一路走了半天,伏在马背上的李云终于有了动静,枯涩着嗓子道:“渴杀我也!拿水来!” 众火家听了都道:“李都头醒了!”朱富急忙将李云扶了下马,捧上水囊,李云闭着眼睛就是一阵痛饮。 清水落肚,蒙汉药残存的药力尽数消解。李云深呼吸了两下,睁开眼睛将身边人一,“噌”的跳了起来,伸手向胁下摸刀时,却摸了个空。 西门庆远远着,却见四下里众人都急闪,只有朱富不躲不闪,稳稳站在那里向李云躬身道:“师傅,徒儿这里赔礼了!”有分教: 笑面虎说青眼虎,两伙人做一路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节外生枝 李云见朱富向自己行礼,闪身躲开,避而不受,两眼青睛一翻,翻出了两只老大的白眼,觑着朱富点头冷冷地道:“好!好一个笑面虎!却害我这般苦!” 朱富赔笑道:“师傅息怒,小弟有下情回禀!” 李云白眼四下里一望,目光在西门庆身上停留了一瞬,这才转头向朱富道:“甚么下情?你说!” 朱富抱拳恳切地道:“师傅听禀。【书小弟多蒙错爱,指教枪棒,非不感恩。但我哥哥朱贵,现在梁山泊做着头领,今奉了晁天王和及时雨宋公明的将令,要他回沂水县来照管黑旋风李逵,不争李大哥被你拿了解官,却教我哥哥如何回得梁山去见晁、宋二位头领?没奈何,小弟只好把出这等手段来,不得不得罪了师傅,只请师傅在平ri里的情份上,恕我!” 李云听了,沉默半晌,这才道:“罢了!你为自家兄长,做出这等事来,却也怪你不得!如今我也不同你计较,且把我的刀马还我,我自回沂水便了。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大家休要相见便了!” 朱富听了笑道:“师傅啊!你说的,都是睡里梦里的话儿!今ri小弟劫了黑旋风,又杀了三十余条人命,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关联到了你的身上,你如何还回得沂水?” 李云惊道:“甚么?你杀人了?” 朱富拱手正se道:“小弟冷眼旁观,忍那些助纣为虐、祸害百姓的走狗久矣!今ri好也是做,歹也是做,索xing便大做一场!刚才那处山口的地皮,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浸透了!那里现在还立着两个布幡儿,上面写着‘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十个大字,只怕早已哄动了一县的人!” 李云听了,却似晴空闪了个霹雳,一时只把脚来跌,唉声叹气道:“兄弟,你闪得我好苦!” 朱富便下说词道:“师傅,你平ri里也是个jing细的人,有甚么不省得?沂水那知县因你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早恨苦了你!今ri出了这桩大事,必然把一切罪过,都推在你的头上!叫师傅你丢官去职,只怕还不中那些禽兽的意,必然要给你定个玩忽职守之罪,然后披枷戴锁,刺配三千里,方趁了他们的心。若再狠上一狠,嘱咐了解送公差时,路途中必然结果了你的xing命!师傅扪心自问,小弟可是危言耸听?” 李云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话来,只得低了头,深深地叹了口长气。 朱富趁热打铁道:“师傅,你在官场中浸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不破的?这朝廷,已经糟朽透了,你还扶保它怎的?大厦将倾,非你一夫能撑持得住,别的挖墙角的你来撑持,还要在背后捅你一刀!不如,今ri师傅便横了心,与我们一同上梁山,从此替天行道,除贪反腐,叫那天下的毒蛇猛兽闻风丧胆,也不枉了咱们堂堂的七尺男儿,斗大的人头!却不知师傅尊意如何?” 李云呆了半晌,缓缓摇头道:“兄弟,我却比不得你。你有个哥哥在梁山做头领,正是现成的接引人;我却是朝廷的都头出身,只怕他们眼里安不得我!” 朱富听了大笑道:“好教师傅放心!你道那‘杀人青眼虎,李云上梁山’十个大字是谁写的?正是梁山泊一号人物三奇公子西门庆!西门庆哥哥听了师傅大名,心中钦敬,为求哥哥上山入伙,这才施了这条上屋抽梯之计,只怕师傅不肯答应。若师傅愿上梁山时,他那里哪儿会支吾?” 李云一听之下,惊喜交集,两眼一翻,白眼又换成了青眼,急道:“西门庆?可是号称‘郓城及时雨,清河西门庆’的西门大官人么?” 这时,西门庆早已上前,便唱喏道:“不才正是清河西门四泉,因心慕李云哥哥高名,为求亲近芝兰,用了一些手段,还望哥哥恕罪!” 李云此时早已整理好了衣裳,扑翻身在地纳头便拜,欢喜道:“早闻得三奇公子大名,想煞了也不得见面,没想到今ri得见高贤,幸何如之?” 西门庆急忙跪下相搀,二人讲礼起身后,西门庆便唤了李逵、杨林、朱贵过来,大家都剪拂之后,李云便问道:“西门庆哥哥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小弟是久仰的却不知哥哥因何也上了梁山?” 说起旧事,西门庆便叹息一声:“只因为兄弟在孟州助金眼彪施恩保住了快活林,挡了兵马都监张蒙方的财路,因此他和本地张团练设谋,诬陷我是西夏间谍,又要害我结义哥哥武松的xing命,不得已之下,这才血溅鸳鸯楼,从此逼上梁山!” 李云听着“唉”了一声,然后慨然道:“如今世道,好人难活!既然西门庆哥哥都被逼上梁山,我李云还有甚么可以留恋的?今ri便随哥哥上梁山,若哥哥不嫌弃时,便牵马坠镫,李云亦心甘情愿!” 西门庆大喜,笑道:“李云哥哥一身好本事,岂能沦落为牵马坠镫之人?待上了梁山,兄弟自有妥善安排。” 当下六筹好汉合为一处,随了车仗,向南而行,兜着圈子往梁山泊而去。一路之上歇宿之时,大家说着闲话,较量些枪棒,西门庆见李云不但武艺高强,而且jing于建筑之学,不由得心中暗叹:“一个少说是工部侍郎副部级的人才,却只能在这沂水县做一个落魄的公安局长,而且也没有通过努力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和途径这一类没落王朝将要败亡之前,通通如此腐朽!” 西门庆有心结好李云,一路之上便拉着他攀谈。言语间也不用说甚么两肋插刀的义气虚言,西门庆只是将西方的建筑史撒开了一吹,从上帝之城的罗马式建筑直侃到圣灵之光的哥特式建筑,闲时还画几张草图出来,虽然比例不对之下免不了墙歪顶斜,但如此闻所未闻的建筑风格,还是令李云耳目一新,大开眼界,心中对西门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到李云那近似于狂热崇拜般的目光,西门庆不禁有些飘飘然了。比古人多了一千年的学识皮毛,也是很了不得的资本,因为在现代社会,皮毛比内涵要值钱多了。 谁知,乐极生悲,就在西门庆侃得天花乱坠的时候,报应来了。 因为不适应这种连续赶路的折腾,李老太太身体产生了严重的不适,可是老太太软弱了一世,虽然身上不舒服,但唯恐说出来后,麻烦了儿子的同伴们,因此拼命忍住。结果到了今天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已经是上吐下泻,半天工夫就奄奄一息了。 六条好汉和几个火家都傻了眼。以他们的本事,甚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摸鱼捉蟹,煎炒烹炸,那都是小菜一碟儿,但这伺侯病人,还是伺侯个老太太,却实在是要了他们的命了。 纵然西门庆足智多谋,到了此时也不免慌了手脚。反应过来后,赶紧将车仗停在一处比较繁华的大市镇上,然后找了个客店落脚,并派店小二去请太医。期间老太太吃喝拉撒,这些大老爷们实在不会服侍,西门庆赶紧央着这里的三姑六婆之流给寻了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专职伺候老太太。 这一耽误,就耽搁了三天。 这三天里,李逵也顾不得抛头露面了,这个偌大的汉子哭天抹地,端屎送尿,恨不得把来给老娘病的太医当菩萨供起来。虽然西门庆总是担心这黑厮在人前人后漏出了破绽,但一腔孝子心肠的李逵虽然上去黑壮了些,但给周围众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个懦善的乖顺儿子,谁也想像不出他就是江州那个杀红了一条街的黑旋风,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四天头上,李云和朱富一脸郑重之se地把西门庆、朱贵、杨林拉到房中说道:“四泉哥哥,事情好象有些不妙!” 朱贵、杨林听了,眼中jing光四she,只有西门庆面不改se道:“哦?何以见得?” 李云心道:“不愧是梁山头号智囊!如此处变不惊,方显成大事者的本se!” 却听朱富道:“小弟这些天四下里留意,却见从昨ri起,这座市镇里的地头蛇就有事没事,都在咱们这座客店前留意,兄弟便上了心,派几个火家在楼上轮班儿了望着,结果发现这些人跟几个公门里的帽花勾勾搭搭,向咱们这里指指点点,因此小弟心下不安,赶着来禀报哥哥。” 西门庆听了,按捺住心中的惊惶之意,沉声道:“这里住不得了,且收拾了行李,这便走路!” 朱富道:“老伯母那边……” 西门庆断然道:“说不得,也只好辛苦些!” 当下知会了李逵,众人便各各收拾起来,正好客店里有一家三口也正整顿驴车准备上路,西门庆他们也浑水摸鱼地跟了出来。这正是: 只说虎穴开生路,又见龙潭起横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章 母子三人 西门庆一行人护着李母的驴车,跟在前方那一家三口的驴车后面,出了市镇,直往南方道路上行去,上去,倒象是走远路的一家人一样。【书 走了半晌,杨林凑到西门庆身边悄声道:“四泉哥哥,后面有点子坠上来了!” 西门庆了李母的大车一眼,问道:“兄弟可出了对头是什么来路?” 杨林冷笑道:“十有七八,是地方的帮会人物。见咱们这一行人来得尴尬,因此起了疑心,想要探咱们的底,毕竟别人不说,光铁牛大哥头上就悬着三千贯的花红,财帛动人心呐!” 朱贵在旁听了冷笑道:“嘿嘿!想要领那三千贯,也要有命去花才对呀!”说着向后斜睨了一眼,钩起的嘴角锋利如刀,尽显鳄鱼本se。 李云也凑上来道:“只怕当地的衙门也在其中掺了一脚!毕竟四泉哥哥的路引却是个真的,他们摸不准咱们的来路之下,便去找平时和他们蛇鼠一窝的捣子游棍们来帮忙,想要逼咱们露出破绽。” 西门庆听了点头道:“是了!若他们断定咱们是梁山泊人马的话,派来的就不是这些地痞流氓,而是正规的厢军军健了!嘿嘿!这厮们是不是忒也托大了些?只有十几二十号人,也想来和咱们兄弟为难,岂不是痴人说梦?” 众好汉听了,都嗤笑起来。 西门庆便道:“且莫管它。大家只暗中做好准备,这些人在前方有没有人手接应。若这厮们胆敢放肆,他们还以为咱们在官路上就不敢动手宰活人吗?” 众人都用力点头,一时间摩拳擦掌,杀气浮动。 一前两后三辆驴车直走到ri中,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正是个打尖歇息的好地方当然,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去处。西门庆遥望林中突有雀鸟惊飞,心中冷笑,便做了个手势下去。 前方那辆驴车的车把势见了那片树林,倒是眼前一亮,紧着把车拢了过去,便招呼道:“夫人,两位少爷,且歇一歇,打个尖儿再走!” 车边一个粗壮些的少年听车里吩咐了几句,答应一声,车子便在树林前停了下来。 西门庆他们也拣处平地,吩咐车把势将车子停了过去,然后大家围住了李母的车子,喝水啃干粮。 谁知车子安定下来,李母却腹泻起来,弄得众人一时间狼狈不堪,束手无策,李逵见娘受罪,扯开嗓子就哭,口口声声只是道:“娘,是孩儿我不孝,让您老遭这罪……” 西门庆拍了拍脑袋早知如此,哪怕是刀压着脖子,也应该把那个伺候的婆子给绑来啊! 正在这时,却见旁边邻居的那辆大车车帘一掀,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探出头来,向这边张了一眼,问道:“孩儿,何人哭得这般悲切。” 另一个瘦些的少年机灵,连忙回道:“娘!是那边那个黑大个儿的老母亲好象生着甚么病,这些人伺候不来,他们手忙脚乱的那个样子!” 那妇人便钻出车来,嗔怪道:“苍海,见人生病,怎能用这种玩笑的口气说话?” 那瘦少年听了,急忙放下手中的干粮水袋,毕恭毕敬地低头道:“是!孩儿知错了!” 那妇人转身向西门庆他们这边走来,两个少年急忙跟在她后面。 到了李母所在的驴车边,那妇人只是用眼角一溜就知道发生了甚么情况,便温言道:“几位客官,你们这样是不中用的!若不嫌冒昧,还是让我来!” 西门庆他们都吃了一惊,转眼呆呆地着这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西门庆便赶紧抱拳行礼道:“这个……我家老伯母患着腹泻病,这个……身上不太洁净,若要插手的话,只怕亵渎了这位娘子……” 那妇人微笑道:“一个老妈妈出门在外,病成这样,稍有些人心的,哪里能够坐视?你们男人家是做大事的,这伺候病人的小事,就交给我妇道人家!” 西门庆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倒是李逵反应过来,先抢着给妇人叩头,好象这些天为了老娘,他已经进化成磕头虫了。 那妇人避不受礼,她的两个儿子左右抢上,不顾李逵身上污秽,齐齐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李母这时又难受得哼哼起来,那妇人听了,便一边跨上车,一边道:“你们几位,且去拾些柴,烧壶热水成不成?我好给这位老人家擦擦身子。” 她的声音虽然温婉,但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严。自西门庆以下,大家纷纷捡柴支架,灌水提壶,乱纷纷忙活起来。 西门庆见两个少年帮着拾柴,便问道:“两位小哥儿,却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那粗壮少年急忙躬身抱拳道:“不敢当。我叫裴苍龙,这是我弟弟裴苍海。” 西门庆道:“原来是两位裴家的小哥儿。我们兄弟几个带了母亲伯母,是要往郓城做些小生意顺便定居的,你们却为何带了母亲,走这辛苦路?” 裴苍龙道:“我们是一路赶着爹爹来的。” 西门庆一听之下,好奇心大起,便问道:“却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裴苍龙脸上陡然间蒙上了一层yin影,摇了摇头道:“我不说!”弟弟裴苍海也垂下了头,这一瞬间,所有少年的天真都从他们的脸上失去了。 西门庆他们兄弟两个脸上若有重忧的样子,心下不由得一动,暗想道:“都我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你们一家三口既然帮了我梁山弟兄一个大忙,你们若有事,咱梁山岂有袖手之理?待李老伯母的事情一了,此恩必报!” 须臾,万事俱备,生起火来,林中一道青烟腾起。就在这时,就听林里林外唿哨声响起,前前后后有二十余人现出身形,围拢了上来,手中都端着棍棒刀斧,上去倒也杀气腾腾。这正是: 游龙何谓困浅水,猛虎可曾落平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章 官匪两张皮 着这帮人神头鬼脸的进了树林,西门庆冷笑一声,心道:“终于来了!” 此刻雇来的三个车夫都已经吓得钻到了大车低下。【ka"书西门庆向大家使个眼se,众人默不作声地退到了大车前,各抄兵刃,裴苍龙和裴苍海兄弟俩居然也从自家的车里拽了两对双剑出来,二人摆个起手势,护在母亲所在大车之旁,倒也似模似样。 西门庆冷眼旁观,见裴氏兄弟二人虽然囿于年轻,功力不足,但功架却是老到,显然受过名师的指点,心中不由得一动。 这时,那些包围了众人的汉子们左右一分,从圈外进来了两个人,穿着一身胥吏的打扮,人模狗样的,其中一个一进来就骄声放话道:“瘦金峡的土匪办事,不相干的客人抱着脑袋都给我蹲那儿,大爷们就不动你们分毫。若敢多眼多心还多嘴,我谭乌大爷一怒,将你们砍成齑粉!” 西门庆便笑道:“裴家两位小哥,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且退开!” 谁知裴苍龙将手中双剑紧握,咬着牙道:“这位大叔,这些人是来找我们的……” “嗯?”西门庆闻言倒是吃了一惊,转头一,却见杨林、李云、朱贵、朱富都是面面相觑,西门庆便又转向那些土匪问道:“各位,你们不是来找我们的吗?” 那谭乌身边另一**怒,骂道:“娘的!你们这些贼厮鸟带着个棺材瓢子老太太,浑身上下榨不出二两油水来,我们找你们干鸟事?识相的给我付拜大爷滚一边儿去,再敢多言,小心你们的脑袋!” 本来隐藏在人丛中的李逵听到此人竟然敢骂自己老娘,虎吼一声,就要跳出来把那厮脑袋揪下来,但西门庆及时手一摆,朱贵、朱富、杨林、李云一把将李逵按住不说,连他的嘴都捂上了。 西门庆陪笑道:“原来不关俺们的事啊?误会误会!俺们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见!” 说着,背对着场中,悠然往地下一坐,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管的样子。众人包括李逵见了,都知道西门庆心中必有算计,也都跟着西门庆坐了下来,静待chao起云生。 那边那个谭乌笑了一声,拗着太监嗓门道:“这才象话嘛!”然后回过脸来,向裴家兄弟呲牙一笑:“两位裴公子啊!别来无恙乎?” 裴苍海左手剑一指谭乌的鼻子,怒骂道:“姓谭的!你这臭贼……” 裴苍龙虽然比弟弟大不了几岁,但沉稳得多,他伸手止住兄弟的喝骂,向对面二人问道:“不知谭县丞、付司吏今ri前来,有何要事?” 谭乌嘻嘻yin笑道:“裴大公子认错人了,我们今天可不是谭县丞、付司吏,我们是瘦金峡的土匪,前来打劫的。” 裴苍龙冷笑道:“却不知什么时候,大宋朝廷堂堂的县丞和司吏,竟然变成拦路打劫的土匪了?” 付拜哈哈大笑道:“现在这世道嘛,官就是贼,贼就是官,何必计较那么许多?姓裴的小子,当ri里你老爹坏了我们多少好事,今天报应临头,正好与你们好好算算总帐!” 裴家娘子这时忍不住在马车中悲愤地道:“你们陷害了我家夫君还不够,今ri竟然还要赶尽杀绝吗?” 谭乌正se道:“裴家娘子此言差矣!我们是盗亦有道的土匪,哪里会干出斩尽杀绝那等没出豁的事情来?我们此来,只取两位裴公子的xing命,至于娘子你嘛!嘿嘿嘿……拿回去当个营ji也算是人尽其才的嘛!” 此言一出,四下里的流氓地痞们都yinyin地嗤笑了起来。 “你们……”裴家娘子听了这等恶毒之言,一口忿气哽在嗓子里,竟是说不出话来。裴苍海大叫一声,飞身而上,双剑掠起两溜银线,直扑谭乌。 谭乌急忙往人群里一退,把手一挥:“成管!现在正是你出力的时候了!只要你给我把这两个小崽子收拾了,大人面前,我一力保举你们当皂隶!” 那成管是条蛮横的大汉,听了谭乌的话,喜得屁股眼儿上都是笑,大叫道:“谢谭大人提拔!”说着拽出两条黑黝黝的铁尺,飞身扑上前挡住裴苍海,二人战作一团。 斗得几个回合,那成管是街头巷尾打架打出来的草台班子,哪里能抵挡得住裴苍海双剑连绵不尽的剑势?这家伙眼珠子一转,撒手将两柄铁尺向裴苍海迎面掷去,趁裴苍海躲闪格挡时,成管跳出圈外,大喊一声:“小的们,咱们草蛇帮能不能进衙门当差,就这一锤子买卖!弟兄们给我上!把这两个小兔崽子的人头砍下来啊!哇呀呀呀” 热血沸腾之下,这成管还唱起戏来了。 周围的地痞流氓是老大如此豪勇,一起响应一声,气势汹汹的都把手里的兵器扬起,就要向裴家兄弟围上来。 却听“咻”的一声响,然后那成管长声惨嘶,张大了嘴巴扼住了哽嗓咽喉,在地上滚来滚去,挣扎扭曲了半晌后,七窍里迸出血来,脚一蹬就此断气。 众地痞流氓见自家的帮主突然惨死,只吓得个个魂飞天外裴家兄弟护着母亲所在的那辆大车,背对着背准备迎敌,根本没工夫做什么手脚,然而这成管就突然诡异无比的死了难道世上真有杀人于无形的鬼神不成? 旁边的朱贵大拇指一翘,低声向西门庆赞道:“四泉哥哥好jing准的铜钱镖啊!” 原来刚才是西门庆见这群地痞流氓要对裴家兄弟群起而攻之,于是she人先she马,擒贼先擒王,手指一弹之下,一枚打磨得锋快的铜钱镖由下至上,飞she进那成管大张着唱戏的嘴巴里,透上腭直穿入脑,就此取了这厮的xing命。这一镖来无踪去无影,那些地痞流氓哪里瞧得出分毫端倪来? 谭乌和付拜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到成管在他们面前离奇的死了,二人对望一眼,彼此都肝儿颤,付拜便大叫道:“是甚么人?敢来坏官府办事?还不给我出来?” 话音未落,就见旁边西门庆缓缓站起,愣头愣脑地问道:“我说,你们到底是土匪还是官府啊?难道说,是既是土匪,又是官府?那不成杂种了吗?” 此言一出,噎得旁边的谭乌和付拜好悬背过气儿去。谭乌指着西门庆,一个劲儿地道:“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一个下文都接不上来;付拜却气得三尸神暴跳,大叫道:“你这厮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来消遣老爷?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西门庆指着地上成管死透了的尸体,摇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且请小心说话,否则此人便是尔等的榜样!” 着西门庆身后一条条大汉冷笑着纷纷站起,谭乌心里打了个突,急忙赔笑着将付拜向后一拉,站出来向西门庆这边团团作揖道:“各位客官,我们是官府办事,特来擒拿这三个心怀叵测的配军家属的,还望各位客官行个方便。” 西门庆“咦”了一声,奇道:“你们不是瘦金峡的土匪吗?甚么时候,又变成官府的办差人员了?” 谭乌笑得蜜一样甜:“我们这不是为了办案方便吗?所以才乔装改扮,倒叫各位误会了!” 西门庆摇头道:“只听说公差为了捉土匪而乔装办案,还没听说过公差为了办案乔装土匪。可疑!大大的可疑!你们到底是土匪还是公差?且拿出腰牌信票来!” “这……”谭乌愣了一愣,支吾道,“我们这一行人出来得急,哪里带了腰牌信票?” 付拜见谭乌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早已经火冒三丈,这时再忍耐不住,挺身而出道:“呔!你这厮是甚么东西?敢来探究大爷的海底?贱民竟然敢盘查起老爷来!你眼里还有官府的威严吗?” 话音未落,就见眼前一花,西门庆闪电般欺近身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只掴得付拜连转三圈,连北都找不着了。却听耳朵里的轰鸣中,西门庆的声音宛如天际飞来,忽大忽小,说道:“残民以快,有何威严?狗屁!剥开了外皮,也不过是一包蠕动的蛆虫而已!” 谭乌见西门庆身形如同鬼魅,进退如风间,一掌便掴翻了付拜,心下暗暗叫苦:“好我的付兄弟!你也不,那成管是怎么死的?十成里有九成九,和这人脱不了干系。他有这当众无形无影杀人的本事,现在你竟敢直撅撅地得罪他,这不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吗?” 想到此,谭乌急忙向西门庆这边打拱作揖:“好汉息怒,好汉息怒!我们确实是官差。这裴家兄弟的父亲,是犯了事的配军,这兄弟俩在他们娘亲的挑唆下,图谋不轨,想要半路上将他父亲打夺了去。因此,小人们才乔装前来,要将这一家逆徒拿下!”这正是: 自古沙虫擅she影,从来血口善喷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一章 林中乱战 “姓谭的,你放屁!”听到谭乌颠倒黑白还要血口喷人,旁边的裴苍海怒从心头起,放声痛骂。【:书 “海儿住口!”大车中裴家娘子一声呵斥,裴苍海马上低头再不敢言语。 裴家娘子款款道:“谭县丞,你刚才说话,岂不欺心?各位仁人君子请听我言我家夫君,姓裴名宣,祖贯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出身。因他为人公正廉明,分毫不肯苟且,所以本处人都叫他铁面孔目。只因今年朝廷新除一员贪婪知府,心恨我家夫君与他处处参商,因此设下jian计,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我家夫君刺配沙门岛。”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西门庆便向大车正se拱手道:“原来这位娘子的尊夫就是铁面孔目裴宣,在下闻名久矣。听说裴孔目使得好双剑,剑法jing奇,今ri一见两位公子出手,果然是家学渊博,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裴宣娘子勉强抑制着悲伤,继续说道:“这位官人客气了!我家夫君是好人,他虽然遭了这场横事,但我岂能让他孤零零一个刺配沙门岛?不管他发配到哪里,我便随他到哪里便了。因此小妇人变卖了家产,带着两个孩儿,沿路雇车换车,要与我家夫君同去沙门岛。” 西门庆等众人听了,都肃然起敬。要知沙门岛在这山东地方,乃是囚禁、流放犯人的极恶之所,世人谈虎变se,裴宣娘子竟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陪着丈夫共赴沙门岛,其伉俪情深,可证金石;胆气之豪,更胜须眉男儿。 却听裴宣娘子凄然道:“谁知一路之上,解送我家夫君的两位端公却不许我们母子相随,但得我们母子上前一步,便用那无情的水火棍将我夫君乱打。小妇人着心如刀绞,因此不敢拢身,只好远远地跟在夫君后面。谁知今ri,却有谭县丞、付司吏带这些人前来,意图对我母子不轨,我夫君那边,此刻情势之危急,自然也是不问可知的了!苍天!想我夫君,平生从不贪赃枉法,为何今ri要落得这个下场?” 说到悲愤处,裴宣娘子早扑倒在车厢板壁上,却得李逵的母亲颤着声音安慰起来。 西门庆听到此处,不由得恶向胆边生,怒视着谭乌付拜二人道:“你们两个猪狗不食的东西!给我老实招来,你们这边动手的时候,裴孔目那边却又如何了?敢不实说,要你们人人做鬼,个个不留!” 谭乌见此事今ri势必不能善罢干休,索xing便大叫一声:“小的们,都给我上!拿下这伙贼人,回去禀报大人,必然重重有赏!” 那二三十号人你眼望我眼,稀稀拉拉地答应着,却不见人冲上前来。 西门庆心牵裴宣安危,哪里耐烦与这些人胡混?当下大喝一声:“大家动手!一个不留!”说着拔刀飞身而上,匹练般的刀光中血光暴现,已经劈翻了两人。 李逵巴不得一声儿,吼一声,舞朴刀亦直冲上来,李云、朱贵、朱富引着众火家,亦并力向前。那些地痞流氓虽然人多,但都是乌合之众,哪里挡得住这些大虫?眼见西门庆、李逵势不可挡,已经有七、八个人身首异处,个个都胆寒起来,不知哪个大喊一声“风紧,扯呼”,众地痞流氓就你推我挤,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一个个向树林外没命地飞奔。 付拜先前被西门庆一耳光打得六神无主,现在跑不快,跌跌撞撞晕晕沉沉,竟然一脑袋撞到了树上,就此踣地不起。李逵抢上举刀要砍,却被西门庆拦住道:“且先暂时留他xing命,问完话后,再凭铁牛大哥处置!”李逵点头,一脚踢得付拜口吐鲜血,内伤沉重之下,想跑也跑不动了。 西门庆唯恐这些虾兵蟹将跑回附近的县府,禀告了当地官员,若调动兵马来捉拿时,那时也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因此手下毫不留情,近则刀斩,远则镖打,逃窜的贼子纷纷殒命。但他们这边毕竟人少,顾得东来顾不得西,到底还是有不少地痞流氓逃了出去。 追到树林边时,却听外面一片马嘶声,林木丛杂中,只见有一群彪形大汉纷纷滚鞍下马。西门庆暗道不好,莫非这些人是官府安排的接应之人?当下一声唿哨,大声道:“大家退回大车边去,保护老伯母要紧!” 李逵追得正紧,砍得正勤,但听到西门庆这一嗓子,第一个先退了回去。杨林、李云、朱贵、朱富带了众火家,也急急退回,沿途顺便给地下躺条的贼子们补刀。 西门庆压着双刀,亲自断后。正退间,突然侧边树丛“忽喇”一响,钻出一条大汉来,手挽朴刀,猛喝一声,冲西门庆当头劈下。西门庆见这一刀力大招沉,不敢怠慢,接架相还,刀刀都是进手招数,数招之间,逼得那人怒吼连连。 眼那人堪堪要败,西门庆脑后突然风声一响,似有兵器袭来,西门庆急忙往斜刺里一跳,闪出对方前后合围的圈子。定睛时,却是又一条大汉,挽一条铁链,舞得呼呼生风,虽在树林中地势不便,那铁链却兀自如灵蛇一般,矫夭飞腾,自在如意。 西门庆心道:“此人好俊功夫,却在那使朴刀的汉子之上!”眼见这二人身后陆续还有各se人等飞身入林,西门庆虚晃一刀,转身就往林中大车边走去。那二人也忌惮西门庆刀法了得,不敢狂追,只是带了人在后面紧紧跟上。 穷追不舍之下,不多时已经到了大车歇息的林间空地。此处凑近水源,常年过往的路人早将这里的林木殳除了,平整空旷,正好厮杀。 闪到大车边,和众兄弟会合。西门庆这才停下脚步,面不改se,气不粗喘,转身对着追来的那些汉子冷冷一笑,双刀“当啷啷”一碰间,杀气陡然转烈。这正是: 莫道贪官心肠毒,自有英雄义气高。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二章 误会 裴家弟兄紧握双剑,护在娘亲大车之前,心下都是“砰砰”乱跳。他们虽然从小跟着爹爹习武,但眼前这等生杀喋血的场面,实是平生未见,胆气未免不坚。 眼见林外扑进來五六十条身手矫捷的大汉,一时间敌众我寡,裴家兄弟手心中全是汗水。这时两阵对圆,霜锋并举,眼便是好一场恶战。 便在此时,对面人丛中却有一人长声喝道:“且不要动手,兀的不是杨林哥哥么!” 众人转眼时,却见人丛一分,两条大汉从后方大步赶上來。为首一人,臂挽铁链,后面一条长大汉子,手横朴刀,正是和西门庆交过手的二人。 杨林得分明,大叫一声:“邓飞!原來是你!” 那使铁链的邓飞一声欢呼:“果然是杨林哥哥!”便要上前时,却被杨林一声断喝:“住了!”胳膊一长,浑铁笔管枪遥指邓飞胸膛,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邓飞瞪大了眼睛,问道:“杨林哥哥,这是何意?” 杨林恨铁不成钢地道:“邓飞!你好长进!五年不见,原來你竟然投靠了官府,做了赃官的走狗,今ri里跑來杀害忠良,灭人苗裔----想想你从前说过的话,再摸摸你现在的良心,你竟然不感到惭愧吗?” 邓飞听了,飞身向后,涨红了脸道:“杨林哥哥!药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裴宣哥哥虽然是官府中人,但他却是包拯爷爷那样的清官,我邓飞今ri救他xing命,上对得起天地ri月,下对起父母良心,有甚么需要惭愧的?难道说,官府中就沒有剩下一两个好人了?” 西门庆听了二人对答,心中早已了然,当下哈哈大笑,双刀归鞘,缓步來到双方中间,举起两手道:“误会!误会!今天甚么都是误会!” 方才略一交锋,邓飞便领教到西门庆武功了得,心下颇为忌惮。见他此时虽然空手出列,但还是急忙退了几步,这才喝问道:“阁下是谁?” 西门庆拱手道:“在下梁山西门庆!” 一听此言,邓飞愕然道:“梁山?!” 邓飞背后那条长汉也诧然道:“西门庆?!” 二人对望一眼,邓飞便抱拳道:“莫不是江湖人称三奇公子的西门庆西门四泉?”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小可!” 邓飞和那长汉听了,便都作揖道:“原來是咱们山东道上义气第一的西门大官人在此,小弟们兵器在身,恕不能全礼----却不知大官人口称误会,所为何來?” 西门庆见这二人对自己虽然恭敬,但那股天下绿林是一家的亲热劲儿却是少了许多,心下不由得一怔。但一时也顾不上多想,便伸手向后虚引:“今天我和杨林兄弟在内的几位弟兄路过此处,见有官府的恶贼要谋害裴家一家三口,因此便出手管了闲事;方才却听邓飞兄弟口口声声说救了裴宣哥哥,却不知这裴宣可是号称‘铁面孔目’的吗?” 邓飞听了,面露喜se,大声道:“原來果然是一场误会!小弟一伙,今ri救了裴宣哥哥,听到那作恶的公差说,还有人手去杀害裴宣哥哥的家人,因此小弟心急,便带了一拨弟兄快马前來援救,却想不到已经被西门大官人和杨林兄弟等好汉救了----其中鲁莽之处,多有得罪!”说着话,邓飞和那条长汉向这边深深施礼。 杨林抢步而出,歉然道:“原來如此!我见邓飞兄弟來势汹汹,还以为你如今已经入了贪官一路,倒打一耙之下和从前的天理良心作起对來了!因此口出不逊之言,让邓飞兄弟受了委屈,还望邓飞贤弟恕罪!”邓飞连称不敢。 这时,裴家兄弟已经扶了裴家娘子下了大车。裴家娘子听到自家官人被邓飞救了,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颤巍巍上前道:“小妇人见过英雄!却不知我家官人可安好吗?” 邓飞刚才听了西门庆之言,心中已经信了九分,现在到裴宣娘子和她身边的裴苍龙、裴苍海,就此深信不疑,当下一拉身边的那条长汉,二人抛下兵器,向裴宣娘子跪倒磕头,大声道:“小弟邓飞、孟康拜见嫂嫂!” 西门庆见邓飞、孟康二人向裴宣娘子行参拜大礼,急忙避了开去。心中却越來越是疑惑,暗想道:“西门庆的名头虽然不敢说天下驰名,但在这山东八府,却也是颇能眩人耳目。道上的好汉们见了我,哪一个不是扑翻在地纳头便拜?偏偏今ri这邓飞和孟康却不卖帐----西门庆的名头,居然及不上一个妇人?其中必有缘故!” 但想了又想,却始终想不出自家有什么失德的地方,才令道上的好汉们如此离心。 正出神间,却听杨林在旁边招呼自己。原來裴宣娘子已经让裴家兄弟扶起了邓飞和孟康,大家只说了几句话,再多的误会也便冰释,杨林便招呼西门庆过去见礼。 西门庆和众兄弟都上前,杨林便道:“今ri众家兄弟相见,且让小弟來做曹丘。认得小弟的这个好汉,他原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因他双睛红赤,江湖上熬出个名号,都唤他火眼狻猊邓飞。马上拈一条长枪,步下善使一条铁链,人皆近他不得。小弟从前和他多曾合伙,做过几票大案,一别五年,不得相会,沒想到今ri在这里相遇着!” 邓飞摆手道:“杨林哥哥,你将我夸得忒也好了!却不敢请教这些好汉是谁?” 杨林便介绍道:“四泉哥哥刚才已经通名,这几位都是梁山的好汉。这个黑大汉就是现下风头一时无两的黑旋风李逵,这位是旱地忽律朱贵,这位是青眼虎李云,这位是笑面虎朱富----却不知邓飞兄弟身边这位好汉高姓大名?却是好一条凛凛的大汉!” 邓飞便介绍道:“我这位兄弟,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定州人氏,善造各种大小船只。因数年前昏君听蔡京老儿挑唆,使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五个jian贼监工,建设延福宫,运送木料,要造大船。我兄弟应役,却见地方官员借机万般苛求,民命不堪,因此一怒之下,舍了自身的富贵,杀了同事的一批贪官,逃走在江湖上绿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长大白净,人都见他一身好**,便送他一个绰号,叫做玉幡竿孟康。” 孟康便上前和众人见礼,西门庆冷眼旁观,却发觉不管是邓飞还是孟康,言行举止中对梁山众弟兄始终都带着三分提防,若不是细心观察,还真不出來,心下不由得暗暗嘀咕,却不知二人究竟是为何才这般小心在意? 裴宣娘子在旁边听得分明,也拉着儿子上前拜谢梁山众好汉相救之恩。被一个妇人跪着,梁山众好汉扶不敢扶,拉不能拉,均感狼狈,反倒是李逵远远地跪下了,磕头如捣蒜一般,只道:“这位娘子,你好心好意服侍俺老娘,俺铁牛都在眼里,记在心上。现在既然有不长眼睛的贼厮鸟敢來动你们母子,俺铁牛自然饶不了这些狗贼,定要把他们砍了给你们出气----可惜还是被这些狗贼跑了几个!” 邓飞听了,眨着一双血红的双眼笑道:“好教众位哥哥欢喜!这些狗贼,一出树林便被小弟手下的弟兄们拿住了,却是一个也未曾跑了!”说着一摆手,后面便有人将五花大绑着的谭乌等人押了上來。 李逵见了大喜,便把眼來西门庆,粗着嗓门道:“四泉兄弟,你不是还有话要问吗?且快快问完了,由俺铁牛來送这些畜牲归西!” 西门庆笑道:“我只想问裴孔目人在何处?是否安危。如今已经知道了邓飞兄弟救出了裴孔目,还问这些畜牲怎的?沒的白磨了牙!” 李逵便摩拳擦掌起來,舔着嘴唇道:“既然如此,这些狗贼便交由俺铁牛來消遣了!必然叫他们如意才是!” 一股杀气弥散开來,旁边的裴宣娘子禁不住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啊!今ri血流得够多了,就别再杀人了!” 李逵心敬她不顾污秽伺候自己老娘的恩情,当下便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邓飞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笑道:“裴宣哥哥就在后面,且等哥哥來了,问明备细,请他发落!” 西门庆仔细打量着邓飞的双眼半天,这时忍不住问道:“邓飞兄弟,你这双眼,为何红得如此厉害?” 邓飞轻轻一笑,说道:“小弟小时候,家里遭了冤,家人便带了我去上访。谁知官官相护,小弟一家被掳进了贪官私设的黑监狱里,暗无天ri的生活从此一过就是七年。七年中,小弟眼内就长出了这么一层红红的虹膜,从此就变成了两只火眼,弄得江湖上都传言,说小弟是吃人肉把眼珠吃红了。哈哈,哈哈……”这正是: 虚言狻猊食人肉,实是贪官吮民膏。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三章 裴宣 听了邓飞轻描淡写的述说,众人无不心下恻然,裴宣娘子更加流下泪来。【:书 反倒是邓飞无所谓地笑道:“无论多么悲伤的往事,总有一天你会笑着把它说出!后来有那么一天,黑监狱的门打开了,有人把我们一家还有很多同样命运的人放了出去,这时的我们疲惫得连话都问不出来了,然后我们就回乡,冤也没的诉啦!后来家里人就死剩我一个,身不由己地流落在江湖上,熬出了一个火眼狻猊的名头。” 把铁链子在手臂上勒来勒去,邓飞淡淡地道:“所以,我敬重清官,仇恨贪官,结果发现这朝廷除了很久以前的包拯包爷爷之外,竟然没有一个官能让我敬重的!后来在京兆府打抱不平,伤了人,不小心折了进去,我当时只说是此生休矣。却有裴宣哥哥一力维持,禀公判案,将我的罪名洗刷得一干二净其实我有什么罪名?如果有一天,见义勇为都成了罪名,那这世界也真该换换了!” 众人静悄无声,都听邓飞说话。 邓飞道:“所以,我由此结识了裴宣哥哥。这以后我才知道,世上还是有清官的,但我也奇怪,象裴宣哥哥这样得人心的好人,应该做大官,做高官才对,怎么他就升不上去呢?不但升不上去,今天更被栽赃陷害,刺配沙门岛?我人是蠢笨的,这问题我想不明白,只好不想,但裴宣哥哥我却是要救的。因此约了孟康兄弟,抢在狗贼动手之前,杀了防送公人,救出裴宣哥哥后,又赶来救嫂嫂和侄儿。谁知道好人终究有好报,嫂嫂和侄儿已经被各位好汉救了!” 大家静静听着,也不知为什么,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突然树林外一连串唿哨声响起,邓飞便直跳起来,喜笑道:“是裴宣哥哥来了!” 西门庆便道:“在下心敬铁面孔目的人品,却是要好生接一接的!” 众人都道:“四泉哥哥之言,正合我意!” 说着,邓飞、孟康在前,西门庆带着梁山众好汉在后,一群人直迎出了树林,反倒把扶着裴家兄弟的裴宣娘子给冷落在了后面。 到了林外站定,却见远处尘头扬起,一簇人马正缓缓而来。跑到近前时,却见数十骑左右保护,中间两乘扶掖着一人,想来就是身有刑伤的裴宣了。西门庆着不由得奇怪,向邓飞道:“邓飞兄弟,你手下的弟兄们,恁多的马匹!” 邓飞笑道:“我知道裴宣哥哥吃了官司时,哥哥已经被刺配有些ri子了。我唯恐赶不上,就和孟康兄弟抢了边陲上驻军的一批军马,这笔帐,就让边军算到西夏人头上去!哈哈哈……” 西门庆听了,微笑摇头,这邓飞,来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啊! 这时邓飞已经快步迎上前去,大叫道:“好教哥哥听了放心!嫂嫂和两位侄儿,俱都无事!安安稳稳就在这里等着哥哥呢!” 裴宣听着,先松了一口气,念佛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她母子跟着我,过了这么些年的清寒ri子,又因我刺配沙门岛,吃了一路的辛苦,若是……若是……” 还想要说下去时,嗓子却已经哑了,整个人也身不由己地松驰了下来。他心念妻儿,这才挣扎着受了刑伤的身体骑马赶路,现在听到妻儿无恙,紧绷的神经一懈怠,差点儿从马背上出溜下去,幸亏身边的两人马术高明,赶紧扶住了。 邓飞上前,帮着将裴宣从马前上搀扶下来,说道:“我来给哥哥介绍几位好朋友。”说着,往树林边走来。 西门庆定睛时,却见这裴宣生得一表好人物,面白肥胖,四平八稳,和后世坐在主席台上的未暴露贪官简直就是一丘之貉。心下不由得暗暗嘀咕道:“这样的家伙,也算是清官吗?” 这就是西门庆初会铁面孔目裴宣时的第一印象。后来二人相交得深了,西门庆才知道原来裴宣是那种喝口水都胖的人,被误会成贪官虽然比窦娥还冤,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待裴宣到了面前时,jing告自己不可以面相取人的西门庆便大声道:“见过裴宣哥哥!”说着便躬身下拜。裴宣吃了一惊,急yu还礼时,裴家兄弟已经扶着裴宣娘子从林中出来了。 见了劫后余生的父亲,裴苍龙和裴苍海大叫一声,飞扑上前拜见,裴宣娘子悄立在众人后面,那珠泪也不止一行地洒落下来。 裴宣在儿子的搀扶下,来到娘子身边,四目相交,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话“娘子!辛苦你了!” 裴宣娘子心头何止有万语千言要诉?但最后还是勉强拭泪,拉着丈夫向西门庆他们示意道:“奴家这边,若不是有这几位英雄仗义出手,你已经见不到我们母子了!” 这一回,裴宣挣脱了两个儿子的扶掖,便要向西门庆这边大礼参拜。西门庆早有准备,急忙扶住,笑道:“裴宣哥哥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还是莫要客气了,咱们且进林子里说话!” 众人进入林中,重回大车边坐下,裴宣便问道:“不敢请问众位恩公尊姓大名?” 邓飞在旁边,抢着介绍了,裴宣听了大惊道:“原来阁下就是娶鬼为妻,以一笔挽联震惊士林的西门庆公子?请恕裴宣失敬了!”说着就要礼拜,但被西门庆坚决阻住。无奈之下,裴宣便命两个儿子给西门庆叩头,一谢救命之恩,二表恭敬之意,这回西门庆没的说,只好受了裴家兄弟的大礼。 西门庆便问道:“裴宣哥哥,小弟虽在山东,亦久闻京兆府铁面孔目的清正大名。却不知哥哥是走了甚么逆运,却被刺配到了山东沙门岛?” 裴宣听着叹了一口深深的冤气,说出一番话来。 众好汉听着,无不义愤填膺,一腔忿气直yu透达九霄云外。这正是: 说明英雄思屠狗,道破好汉yu揭竿。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四章 官逼吏反 著名史家吴晗先生曾写道:在中国古代,“上下几千年,细读历史,政简刑清,官吏廉洁,生民乐业的时代简直是黄钟大吕之音,少得可怜。【书” 自从穿越到北宋后,西门庆亲眼所见的吏治状况确实如此。 这时的北宋官场,贪污近乎成为一种普遍的现象,朝廷内外,大小官吏,从昏君jian相,到州县胥吏,可以说是十官九贪,多为jian赃。 而在裴宣就职的京兆府,那位新来的知府魏辅,居然开风气之先,发明了一种新的贪赃方式苞苴。这位魏辅大人,自己私人的钱财舍不得动用,却动用公款请客送礼,将官钱胡使,为自家私思。官员过往,或一万,或五千……随其人官职高下量多较少与之。胆大包天的魏辅大人不必花自己的一文本钱,便为自己买来了情面,织就了官场上的关系。在他的带动下,京兆官吏之间开始“互送”,小官送大官,下级送上级,送来送去,国库财物最终都成了贪官污吏的私钱。 裴宣是孔目官,衙前使司之事,一孔一目皆须经由其手,魏辅苞苴的**行为,只能瞒他一时,哪里能瞒他一世?于是裴宣先是犯颜直谏,劝其退赃于官库,从此悔过自新,则国家幸甚,黎庶幸甚。 对赃官来说,悔过自新是神话;对魏辅大人来说,悔过自新是屁话。 魏辅大人不但捞钱时是一把神手,整人时更是一把辣手,裴宣给脸不要脸,三番五次捅他的肺管子,甚至捅到顶头该管上司那里多少回了。要不是上司们都被魏辅给喂熟了,他这个京兆府的知府大人早就当到头了。 既然裴宣不仁,也就别怪魏辅大人不义了。在魏辅的暗中指授下,早视裴宣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京兆府众贪吏群起而攻之,一眨眼之间,裴宣就由著名的“铁面孔目”变成了“暗地贪赃,明里邀誉”的贪腐之贼,在泡制出的如山铁证下,裴宣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到最后,连他的长相都成了罪证如果你裴宣真是清吏的话,为什么你不吃肉都长那么白胖呢? 魏辅大人难得的明镜高悬了一回,翻出了本朝太祖的尚方宝剑“立邦治国,务以严律钤束无厌之求者,若犯吾法,帷有剑耳”,一心要置裴宣于死地,永绝后患。 但裴宣毕竟是京兆府本地人,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本土的官吏见他倒了霉,终究要照顾些。因此魏辅做死了的文书送上去后,上面三推六问,把裴宣的文书改得活了。按照保护贪腐者的旧例,坐赃当死者,皆被特贷,仅以“杖脊、黥面、配沙门岛”。 更有甚者,还有人真以为裴宣是立着牌坊的粉头,居然来跟他透气儿,说甚么“京朝、幕职、州县官犯赃除名配诸州,纵逢恩赦,所在不得放还,已放还者,有司不得叙用,此虽为前朝旧例,但裴孔目若肯让孔方兄吃苦,上宪那里亦便可酌情放还;若孝心更虔些时,还可叙理,即使赃重及情理蠹害者,也可授诸州参军,余授判司,京朝官、幕职,令录簿尉,等第甄叙。” 那厮说得虽然天花乱坠,但是裴宣家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足以送去吃苦的孔方兄来,所以,只好让裴宣往沙门岛去走一遭儿了。 当裴宣披枷戴锁,在解差的叱喝声中步出京兆府时,只有一群群百姓自发的前来送别,那情景,不象是在送囚犯出城,反倒象是在送父母官离任。<风吹又生”的干练人物,眉头一蹙时,早已计上心来,便提笔给自己在山东当知县的哥哥魏稳写了一封备细书信,然后命自己的心腹谭乌和付拜星夜赶往山东公干。 杀囚的污名,魏辅大人是万万不受的,但如果裴宣一家四口在山东地面儿上出了什么问题,那只能怨他们运气不好,跟魏辅大人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谭乌付拜奉了魏辅的密令,星夜赶来见大老爷魏稳。魏稳把弟弟的信笺打开一,顿时心领神会。但魏稳大人一县之尊,这种事情怎么能亲自出面呢?所以嘴一呶,麾下的心腹师爷不用闻弦歌就能知雅意,当下便拉了谭乌付拜出了县衙门,将草蛇帮的帮主成管隆重介绍给了二位贵客。 那成管想要图个出身,巴结魏稳大人只恐不勤,在这正溜tian到紧要关头的时候,突然天降美差,岂肯缩头之理?当下把胸脯拍得老响,尽起帮中兄弟,在衙门领了魏稳大人给准备的七长八短的兵器,大家伙儿热血沸腾,顿时觉得自己也算是公家人了,从此就可以横行无忌了,于是在成管帮主的一声吆喝之下,众人簇拥着谭乌付拜飞一样的出城,奔向自家梦想中那希望的田野。 谭乌付拜一商量,那裴宣发配时结结实实的挨了四十脊杖,一路上又有吃了黑钱的解差虐待着,纵然他是虎,现在牙也都拔干净了,这一路,随便派一两个人过去吩咐一声,几个服侍一个,就把裴宣诛灭了,割个鼻子耳朵的,回去做凭证,那就大功告成。 倒是裴宣娘子这一路,要稍稍费手些。那裴宣娘子手无缚鸡之力,倒也罢了,裴宣的两个儿子却是生得彪虎一样,虽然平时不见他们惹事,但京兆府里的几个花花太岁却谈他们变se,显然在这哥俩手底下吃亏不浅。因此谭乌付拜让成管把草蛇帮的弟兄尽数拉到这边,只消收拾了裴家兄弟,姓裴的一家就算在这世上交代了。 谁能想到,半路上居然风风火火闯出一伙梁山好汉来,面对强贼,草蛇帮那群乌合之众和大宋的厢军一样,根本就指望不上。谭乌见机得快,也顾不得付拜了,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咱还是两丫子加一丫子撒(三)丫子跑!结果跑都跑不利索,一出树林子兜头就撞上了火眼狻猊邓飞和玉幡竿孟康的绺子。邓飞和孟康杀了解差,救了裴宣,又赶着来救裴家母子,碰上谭乌,众好汉正巧手到擒来。 众好汉听裴宣如此这般的一说,又有谭乌和付拜跪在众人脚边儿上忏悔求饶,问一答十之下,把魏稳魏辅两兄弟出卖得干干净净。众好汉听了,无不嗟叹痛骂。 邓飞便大声道:“裴宣哥哥,平ri里小弟知道你是个正人,因此也不敢起邪心往黑道上勾引你!可今**也亲身眼见了,这大宋朝廷上下,都是些甚么狗官?!象哥哥这样清正廉明的能吏,只能被刺配沙门岛;象魏稳魏辅那一类贪官污吏,却占着茅坑不拉屎,只知祸害老百姓!这样的朝廷,不知有民,民亦将它视作草芥!哥哥若还是个男子汉,这便反了!” 裴宣苦笑一声,抬头四下里,却说不出话来。 孟康劝道:“裴宣哥哥,小弟知道是个人,就轻易不肯走绿林这条下道儿。但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当年我若将良心喂了狗,伙着那些贪官,借着造大船的机会疯狂刻薄老百姓,现在也是个数得着的富家翁了!可是我不能啊!裴宣哥哥,现在这世道,你不做贪官,就没办法在那个圈子里生存,更别提替老百姓申冤办事了!事到如今,哥哥难道还要回去自投罗不成?你便不为自己xing命着想,在带着两个孩子的嫂嫂面上,你也替他们想想!” 听着孟康的话,裴宣娘子拉着裴宣的手,那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这无声的饮泣,比放肆的嚎啕还要令人心痛如刀绞,裴苍龙和裴苍海兄弟俩跪倒在父亲面前,虽然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眼圈儿却都红了。 裴宣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拉着儿子,终于仰天长叹:“罢了!罢了!相逢何必思回避,天下如今半是君!我算是透了这世道,官就是匪,匪就是官,既如此,我还在乎这无谓的清誉做甚么?也罢!裴宣今后,便做定贼了娘子,只是苦了你和孩儿!” 听到丈夫自绝于官场,裴宣娘子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她紧紧握住了裴宣的手,就好象落水之人抓住了救生的浮木一般,只是道:“不!我不苦!只要你离了那火坑,便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随你!便是你杀人放火,我也跟着!因为我相信你绝不会杀好人,烧好人的房子!” 裴宣放声大笑:“得妻如此,复有何憾?哈哈!哈哈!”虽然笑得豪迈,但眼中却有热泪盈眶。 邓飞便一脚踢翻了谭乌,问道:“哥哥,这几个贼厮鸟,却如何处置?” 黑旋风李逵听了便鼓噪起来:“还有甚么说的?碎剐了便是!”这正是: 贪腐从来败国运,防堵自古失人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五章 恶贯满盈 听到李逵说得凶悍,裴宣娘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啊!莫要杀人了!” 谭乌付拜正唬得魂不附体,突然听到了裴宣娘子这一句救苦救难的言语,趴倒在地,没命地磕起头来,口中更是苦苦哀告,可怜相也演义到十二万分。【0000。!书 虽然知道这两个不是好人,但裴宣娘子见他们如此自屈,终究心下不忍,眼波流转间,着丈夫,虽然一言不发,但却已说了千言万语。 裴宣叹口气道:“娘子,你待如何?” 裴宣娘子犹豫道:“官人,蝼蚁尚且贪生,上天又有好生之德。今天这林子里已经故去了许多人,这些剩下的,不如就饶了他们罢!” 谭乌付拜顺风扯旗,便引了那几个被捉住的地痞流氓,一个个爹长爷短,圣母观音,无所不嚼念,头磕得几乎要把地皮碰破,只望求生。 裴宣又叹息一声,偏过了头去。邓飞便道:“嫂嫂,你是个心善人,所以才帮这些贼子讨情分。你如今可怜他们,却全不想想咱们接下来的行路。若此时放了他们一个,他们必然跑去,通知此处乡保,乡保再知会了地方文武官,定然点起兵马来追,那时破裤子缠腿,咱们再想走一步好路,比成佛作祖还难。若有个差池,这些反脸无恩的畜牲,哪里会饶让你我?” 谭乌付拜听了,如五雷击顶,轰去魂魄,只恨不能把屁股眼也变成嘴巴,说上两句逆天改命的好话,以保住这一条残命。 正嚷乱间,却见裴宣站起身来,拍拍娘子的手道:“娘子,邓飞兄弟直话直说,你却休要怪他。这世上之事,并不是全凭善心就能解决的,善心用不对地方,反而害了自己。苍龙苍海,你们扶你娘去车里休息!”裴家兄弟答应一声,便扶着裴宣娘子离这里远了。 谭乌付拜见最后的倚仗也没有了,仿佛被抽了全身的骨头一样,一下子软瘫在了地上,稀软如泥。 邓飞便冷笑一声,喝道:“提往一边,收拾了去!”他的手下人吆喝一声,大步抢上。 这时,却偏有西门庆抢出,拦阻道:“且慢!” 邓飞火眼一凝:“西门大官人,这却是怎的说?” 西门庆笑道:“邓飞兄弟不必着急。此处地近水源,若在此收拾了这些腌厮,若玷污了这片净水,岂不造孽?我那边山坡向阳处,土质松软,咱们过去掘几个大坑,把这些尸体都入土为安,也算是掐了瘟疫的源头,功德一场。” 邓飞想了想,点头道:“中!就这么办!” 当下邓飞手下的兄弟,收拾了树林中的死尸,都卷巴卷巴拖到了那处向阳的山坡上,又把连谭乌付拜和五个还活着的地痞流氓都拖了过去,有人就手开始挖坑。虽然工具不太称手,但这些绿林汉子平时埋财宝、埋死人都埋惯了,挖起坑来个个专业得很。 挖到半人深的时候,邓飞便道:“不如就把这几个活着的狗贼半截入土,埋到胸脯子上后,周围踩实了,他们上身的气血降不下去,只能往脑子里攒。最多憋上一个时辰,就是个七窍标血,死于非命的下场!弟兄们说如何?” 周围的汉子们纷纷叫好,便有人来拖那些吓软了的虫豸,更有人不成腔调地哭叫起来,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西门庆摇头心道:“果然是绿林中的手段!” 想着便又上前道:“邓飞兄弟,你这另类活埋的办法虽然新奇有趣,但却要耗上一个时辰,咱们哪里有那闲工夫等到这些贼厮鸟七窍标血?爽快些,结果了走路为上!” 李逵也凑上来道:“一个时辰,岂不等老了人?莫不如让俺铁牛将他们通通一刀两段,妥妥的!” 邓飞又想了想,这才点头道:“这倒也是!咱们绺子里现在多了女眷,却不是闹着玩儿的。就依西门大官人和黑旋风哥哥!” 李逵听了,便揸开五指,晃着蒲扇般的大黑手,狞笑道:“别人俺也不包办了,俺就专挑那两个领头的!他竟然敢骂俺铁牛的老娘,今天必然叫他们尝尝俺黑旋风的厉害!” 一时,一排大坑都掘好了,众人先把那二十多具尸体推了进去,填了土,这些人的一生就此了了。然后便有人揪过那几个还活着的地痞流氓来,按在坑边,手起刀落,人头滚落坑中,顺带一脚,将死尸也踹下去,做得干净利落。 李逵了技痒,便叫道:“俺也来!”扎拽起衣裳,揪了谭乌和付拜的发髻儿,直走到最后一个大坑旁边,往里探探头,笑道:“这个坑说浅不浅,说深不深,你们两个贼厮鸟便凑合凑合,挤挤!” 谭乌到了此时,兀自嘴巴不停,拼命求饶命;付拜却是一声不吭,也不知是认命了,还是身上受的内伤太过沉重,没了挣扎的力气? 李逵先提起谭乌,见其人求饶求得口吐白沫,便叹口气道:“罢罢罢!俺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你说得可怜,便饶你……” 谭乌死里逃生,喜得险些昏去,正没口子的道谢间,却听李逵继续道:“便饶你……第二个杀!” 这一下乐极生悲,谭乌胸口逆气一堵,白眼一翻,这一回是真的昏去了。 李逵便提起付拜来,将死样活气的那厮在手中摇晃了几下,喝道:“贼厮鸟!死到临头,还兀自这么无jing打采!待俺铁牛给你提提神!” 说着,早轮圆了雪亮的朴刀一把,一刀将付拜拦腰挥为两段。付拜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叫声,两个半身跌落坑中,一时却不得死,兀自扭曲着在血泥里攀爬。 杨林、邓飞、孟康都喝彩:“李大哥好膂力!” 李逵得意洋洋,又揪起被同伙的惨叫声惊醒的谭乌来,笑道:“来是一处来,去便一处去,咄!吃俺铁牛一刀!” 刀光宛如闪电横空,截断天魔舞。惨叫声中,谭乌亦已被拦腰切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地摔落坑中。这正是: 铜臭螫手不缩臂,利刃临腰怎全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六章 风波再起 谭乌付拜虽被腰斩,一时却死不通透,兀自在坑里垂死挣扎,扭抱成一团后亲密得分拆不开。众人围在坑口冷眼旁观,西门庆便叹道:“果然是**,基情四she啊!” 邓飞听了,大睁着火眼问道:“西门大官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门庆不好意思向这些江湖好汉普及现代同xing恋的知识,就含糊其词地道:“沒甚么意思,感慨一下罢了!这两个牲口虽然砍了,但他们是属野草的,风吹又生!唉!想当年我大宋初建,为除五代贪官恣横的积弊,从严治国。自本朝太祖建隆二年(96年),商河县令李瑶坐赃杖死,左赞善大夫申文纬坐失觉察除籍之后,赃墨之吏,间有实极刑者,吏治为之整肃。开宝元年(96年)以后,朝廷更在多次大赦中规定:‘十恶、故劫杀、官吏受赃者不原’,把官吏枉法贪赃与十恶并列为遇赦不原的重罪。至太宗时,惩贪除腐的法令犹未驰,贪官污吏,胆敢冒头便有万夫所指,法刀所诛。谁知到真宗朝后,法律ri废,形同虚设,赂相浊乱,贪焰烁天,jian尹**,聚敛成市,到了本朝,更不必说了……” 裴宣的这一声叹息,充满了一个忠臣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后遗音,邓飞、杨林这些人是听不出來的,但西门庆毕竟多了千年的见识,他听出來了。 一时间,西门庆也是感慨万千----一个末ri王朝,当所有的忠臣都对它心死绝望、黯然引退之后,这个遍布蛆虫的空架子还能维持多久?内有民怨沸腾,外有虎狼环伺,这一家一姓的王朝不亡,是无天理! 到最后,让天空充满毒气,让大海变成血池,让净化的红莲肆虐于大地,可怜万物生灵只能在毁灭中哀嚎颤栗! 这一切,有血xing者怎能容许其发生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门庆的目光从遥远的天边收了回來,这时,邓飞手下的弟兄们正在往坑里填土,将谭乌付拜最后的惨嘶深深埋葬。 西门庆伸手虚邀,大家一齐下了缓坡,一边走,西门庆一边问道:“却不知裴宣哥哥、邓飞兄弟、孟康兄弟下一步有何打算?” 裴宣迷惘着双眼,摇头道:“我裴宣如今是四海难容,一身无主,殊不知该往何处去……” 邓飞却道:“裴宣哥哥不必忧心,小弟早思量好了一个下处。” 孟康听了大喜道:“哥哥何不早说?”裴宣也回过头來,着邓飞。 邓飞拱手道:“好教哥哥听了欢喜。咱们伙内有个兄弟,是北地人,他前些ri子探家归來,说起辽国尚武军地面----就是咱们大宋的蓟州故地----有个地方叫饮马川,四围都是高山,山势秀丽,水绕峰环,只中间一条驿路,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去处。如今那里只被几个不成村的小厮屯扎住了,却不是暴殄天珍?今ri有了哥哥做主,不如弟兄们便往北地去,夺了那饮马川,一來逃了大宋赃官的追捕,二來也祸害一下辽国。我倒想,是契丹武士的骑术jing妙,还是咱大宋男儿的身手了得?” 孟康听着,热血沸腾,便道:“邓飞哥哥说得好痛快!既如此,裴宣哥哥,咱们这便去!在饮马川扯起大旗,也叫辽国落胆!” 裴宣了远处两个儿子守护的大车,一时间拈着髭髯,沉吟不决。 西门庆忙道:“裴宣哥哥身上有伤,又有宝眷随行,这一路直入辽国,经三关,过白沟,岂是轻易?万一有失,如何是好?” 裴宣听了,正撞在心尖子上,便问道:“若依三奇公子之见,却又该当如何?” 西门庆便夸耀起梁山泊的好处來。说梁山聚义厅中招贤纳士,天下四方豪杰望风景从,山寨替天行道,仗义疏财,众头领同心协力,八百里梁山泊如何雄壮,中间宛于城、蓼儿洼,四下里都是茫茫烟水,更有许多jing锐兵马,何愁官兵來到?只管把言语说裴宣、邓飞、孟康三个。 裴宣听了,心中便动了念头,再回头邓飞时,却见邓飞微微偏过了头,正在那里冷笑。 西门庆见了,便是心中一愕,却听裴宣问道:“邓飞兄弟,三奇公子之言,你听了意下如何?” 这时,众人又已经回到水源边。邓飞便叹口气道:“裴宣哥哥且坐,各位也坐,小弟有话说。” 待众人坐定,邓飞站在人圈子里,四下里拱手道:“我邓飞是个直xing子人,有甚么说甚么,若说得不中听时,各位梁山的弟兄休怪!” 西门庆听了,心下更是诧异,便起身回礼道:“邓飞兄弟莫要客气,便请畅所yu言!” 邓飞便道:“若是在五天前,我救了裴宣哥哥之后,必然要投奔梁山泊,但今天却已经改主意了。为什么呢?” 犀利的火眼扫视着西门庆一行人,邓飞缓缓地道:“因为就在五天前,山东道上的各路好汉们吵嚷起來,说梁山泊传下了绿林箭,晓谕中明言,全山东所有的私盐,梁山泊已经全部接手!各路吃私盐这碗饭的好汉们,都要在限期内到梁山泊报号,由梁山统一规划安排----西门大官人,我邓飞之言,说得不假?” 裴宣愕然道:“竟有此事?”再转头西门庆时,眼眸中已经笼上了一层怀疑之se。 西门庆亦是目瞪口呆,和朱贵面面相觑,问道:“朱贵哥哥,你下山之时,可听闻此事?” 朱贵丈二的鳄鱼摸不着头脑,抖手道:“回四泉哥哥的话,小弟下山之时,山寨中尚无此议论,邓飞兄弟又说五天前,此必是山寨中这几ri的临时决定!” 西门庆大恨一声,直跳起來,在地下來回踱了几步,终于忍不住怒容满面,大骂道:“是哪个短视的家伙,向晁盖哥哥献上这绝子绝孙的垄断之计?当斩此人!” 在山寨之时,西门庆一向喜怒不形于se,这时一怒之威,着实凌厉逼人。周围众人个个均为胆大豪勇之辈,但被西门庆此刻锐气一冲,都是人人心生寒意。 邓飞和孟康对视了一眼,便拱手问道:“原來西门大官人竟然不知此事?” 朱贵见西门庆脸se铁青,一时说不出话來,便替他答道:“早些ri子,我与我家四泉哥哥便先后下山,他往二龙山探望结义的哥哥打虎英雄武松,我往故乡沂水县去寻兄弟和铁牛----我们实不知山寨中竟然发生了这般大事!” 邓飞和孟康都是“哦”了一声,邓飞便道:“原來如此!我说以西门大官人这般义气之人,怎的会利令智昏,传下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绿林箭。” 西门庆点头道:“利令智昏!邓飞兄弟骂得好!若我西门庆在山寨时,绝不容许这道绿林箭传送出去!想要独霸私盐之利?这等事若我梁山做了出來,那聚义厅前的‘替天行道’杏黄旗,不挂也罢!----岂有此理!是哪个脑残的?竟然想钱想疯了,出了这等馊主意?天王哥哥怎会不经思量,便传下了这道绿林箭?这岂不是自掘坟墓!” 梁山泊众好汉听西门庆言语前所未有的锋利,都怔怔地着他,邓飞便道:“西门庆哥哥说得有理!天下的事,都是大家在做,沒有一碗饭是一个人独吃的道理!梁山此举,实在是大失人望,因此小弟才说在救了裴宣哥哥之后,宁愿远走辽国饮马川,也不愿留在山东,更不愿前往投奔梁山。现在的梁山已经是一个大火坑,听说郓州的私盐大户祝家庄已经四处约人,要跟梁山泊摆阵讲数。若谈不拢,必然是一场恶斗,山东道上从此多事矣!” 西门庆听了,长叹一声:“罢了!谁知道刚刚下山,便出了这么一桩事体。此时我若去了二龙山,有什么脸去见我武二哥和鲁智深、杨志两位头领?铁牛哥哥、朱贵哥哥、李云哥哥、朱富兄弟,事不宜迟,小弟却要马上回山,劝天王哥哥收回成命!你们护着老伯母,随后慢慢來!杨林兄弟,哥哥本想荐你上梁山,谁知出了这档子事,哥哥我实在沒有这个脸再招揽你!何去何从,凭你自决!” 杨林听了,双眉立起,大声道:“四泉哥哥说哪里话?哥哥不在梁山,梁山把出这等昏招來,却关哥哥甚事?梁山虽大,小弟还沒放在眼里!小弟认得的,只是哥哥这个人,这份义气!小弟不才,愿保哥哥!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众人听杨林说得慷慨义烈,心下都是一阵激荡。西门庆用力点头,说道:“好兄弟!既然你心意已决,便随我星夜回梁山!无论如何,也要让晁天王收回这条乱命!”这正是: 眼前方绝贪腐,背后又听起风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霸宋西门庆26第二六章 风波再起 第二七章 驰马梁山 西门庆向四下里做了个罗圈揖,说道:“一令错误,丢的却是我们梁山的人!兹事重大,恕小弟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就走,杨林急忙跟了上去。【ka"书 剩下的梁山众人一时措手不及,但朱贵反应过来后,便带着其他人向西门庆背影抱拳躬身:“恭送四泉哥哥!祝哥哥此行马到成功!” 邓飞火眼眨了几眨,转身和裴宣、孟康低声商量起来。 西门庆和杨林出了树林,闷头疾走。杨林见西门庆脸se郑重,心中忐忑之下,便谨慎地道:“四泉哥哥,若只是这般走,几时可到梁山?不如小弟去向邓飞兄弟借两匹马,那时还快些。这个面子,小弟还是有的。” 叹了口气,西门庆道:“兄弟,你有这个面子,哥哥我却哪里有这个脸?” 杨林还想说什么时,却听背后马蹄声大作,一人放声高呼道:“西门庆哥哥!杨林哥哥!且站一站说话!” 西门庆和杨林转头时,却见邓飞骑了一匹骏马,腰缠铁链,马畔的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一柄虎头蘸金枪,左手挥起不住摇摆,右手却牵了两匹马的缰绳,骑术端的了得。 一目之下,西门庆便心中暗赞:“好一个邓飞!怪不得他敢口出豪言,要和契丹武士较个高下,果然在马背上有着不弱并州儿的真材实学!” 马蹄轻捷,转眼已到目前,杨林心中已经明白了捌玖,便笑道:“邓飞兄弟,你此来何意?” 邓飞慨然道:“小弟和裴宣哥哥,孟康兄弟都商量了,西门庆哥哥既然要回梁山阻止那个胡作非为的绿林箭,那是造福于咱们山东无数道上好汉的大事,我们弟兄再没人心,也不能袖手旁观啊!因此小弟前来,送上骏马两匹,为西门庆哥哥壮行se!” 杨林大喜,笑道:“好兄弟!五年不见,你的血到底还是热的!” 邓飞笑道:“杨林哥哥且莫夸我!除赠马之外,小弟还有一事相求呢!” 西门庆听了点头道:“邓飞兄弟请说。” 邓飞正se道:“江湖上都说三奇公子义气深重,今ri一见西门庆哥哥,果然是名下无虚。因此小弟和裴宣哥哥、孟康兄弟商议好了,如果哥哥回到梁山泊,能劝晁天王收回这枝独霸私盐的绿林箭,邓飞、裴宣、孟康从此愿为西门庆哥哥效命!如果无力回天,小弟们也不敢仰攀大寨,那时自然请辞,只盼哥哥能安排几只船,送我们走水路去河北,我们再去饮马川,也免得官府沿途物se却不知西门庆哥哥可能答应否?” 西门庆听了,yin霾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来,慨然点头道:“若真如此,邓飞兄弟和裴宣哥哥、孟康兄弟便等着与我西门庆风雨同舟!” 邓飞听了,火眼一亮,便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西门庆哥哥可敢与我击掌为誓?” 西门庆点头道:“也由得你!”说着伸出手掌,与邓飞“啪啪啪”连击三掌。江湖好汉,三掌立誓,便是绝无反悔的了! 邓飞意气风发,大叫道:“既如此,邓飞也随西门庆哥哥往梁山走一遭儿!” 西门庆和杨林各自扳鞍上马,杨林便问道:“四泉哥哥既然和邓飞贤弟击掌为誓,来这一趟回梁山,对这收回绿林箭之举,是志在必得的了?” 低啸一声,西门庆慨然道:“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此番回山,若不劝晁天王收回成命,梁山必然失了全天下英雄好汉之心,还能成甚么大事?此存亡续绝之时,不收回绿林箭,誓不干休!” 杨林和邓飞听了,都是壮怀激烈,两人一声吆喝,三骑马仰天萧萧嘶鸣,十二蹄踏起烟尘无数,泼喇喇去得远了。 三人马不停蹄,一路行来,越近梁山,道上碰见的江湖人物越多。杨林和邓飞时不时碰上从前的相识,大家叙旧之余,不离口的都是关于梁山独霸私盐绿林箭的话。 西门庆虽然名震江湖,但除了在河南道上露过脸外,山东道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千中无一,因此虽然他陪在杨林、邓飞身边,却无人认得出他。此番梁山要抢众人衣饭,这些靠私盐为生的江湖汉子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出言哪里客气得了?贼前鸟后,臭短臊长,耳朵里也不知灌了多少。开始杨林和邓飞还唯恐西门庆受不得,会发作起来,但后来见西门庆听若不闻的样子,二人都不禁暗暗佩服四泉哥哥心胸修养了得。 最后这些江湖汉子都说,已经有郓州祝家庄的祝氏三杰出头,正在加紧联络各方好汉,要同欺行霸市的梁山泊明里暗里较个高下,这些江湖汉子都是往祝家庄那边助拳的。如果梁山泊此番悬崖勒马,还则罢了,如若还是一意孤行,那时山东道上,就要迎来一场大火并! 西门庆知道事态紧急,因此连夜催马,这一ri终于来到梁山脚下。离朱贵酒店还远,就见彩旗飘飘,道路之畔扎起了一座营盘,那里人来人往,嘈杂喧哗,就象正逢节ri,大家在赶集一样热闹。 邓飞上前打探,却是祝家庄祝氏三杰在这里摆开了阵势,明里是说要配合梁山,接待各方前来的各位英雄好汉,到时恭聆梁山教诲;暗里却是八方串联,要拧成一股绳,和梁山分庭抗礼。这几ri四下里豪杰如百川归海一般前来,都是祝家庄的祝氏三杰一力支应,早已深得众心。 听了邓飞所言,再着前方的这座营盘,西门庆长叹一声,心中苦笑道:“来这祝家庄的祝氏三杰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借着这个机会,不但要尽收山东道上好汉的人心,还要把梁山踩了下去,至少也要和梁山从此平分秋se,并驾齐驱。可笑的是,偏偏我梁山之上,还有人在做着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的蠢事,思来岂不令人吐血?”这正是: 风云变幻谁作首?波澜壮阔我为魁!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八章 反梁山联盟 霸宋西门庆2第二八章 反梁山联盟来自书 來到山东地面,进了郓州,过了香林洼,前面有一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派高岗,指山为名,就叫做独龙岗,独龙岗周围方圆三十里,有五七百人家,聚成了一个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也是一位神道人物。 这位祝朝奉太公,是祝家庄的族长。本來祝家庄皆是山地,粮食作物出产不丰,一庄人ri子都过得紧紧巴巴,但村人朴实,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ri出而作,ri落而息,谁也沒有想过改变现状。但年青时的祝朝奉有幸,随着个流寓到此的落魄书,认了五百字,心思便活络了起來,再不甘心安分于此了。 开了窍的祝朝奉便纠合起一帮乡里的穷小子,偷偷摸摸地贩起私盐來。山东近海,有鱼盐之利,鱼倒也罢了,但盐却是不可一ri无此君。官盐价格腾贵,老百姓大多吃不起,这便给了私盐繁荣的空间。祝朝奉带领着弟兄们,起早摸黑,肩扛手提,心血所至,祝家庄一天天富庶了起來。 当祝家庄贩私盐的交通工具由人力升级为畜力的时候,祝家庄的私盐被人黑吃黑的给劫掠了一把,祝朝奉痛定思痛,大力发展本庄武备,广请豪杰。 后來打听到本州有一位铁棒栾廷玉,有万夫不当之勇,祝朝奉便差人去请。但栾廷玉心高气傲,哪里得上祝朝奉这等贩私盐的人?因而固辞不受。祝朝奉眉头一皱,计上心來,便派心腹人夜间放了一把火,把栾家烧成了一片白地,在栾家人缺衣少食之时,祝朝奉出來扮红脸,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栾家老爹被感动得五体投地,便喻令儿子,要他必须为祝朝奉效力,从此,栾廷玉就成了祝家庄的总教头。 再后來,栾家老爹老娘相继作古,栾廷玉也听到些当年诡计的声气,但一來祝朝奉相待的好,如今家业更胜昔时,二來当年那把火又沒烧死一个人,说不上甚么仇恨,三來处了这么些年,终究有了些感情,因此栾廷玉也只好苦笑笑,丢开手罢了。 栾廷玉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在他的教练下,祝家庄人人习武,交锋皆是哥儿将,上阵皆为父子兵,私盐道路从此一帆风顺,不但报了当年的抢盐之仇,还主动出手,兼并了几条贩私盐的道路,成了山东道上最大的一股私盐势力。 祝朝奉是个深谋远虑的,他见自己治下的祝家庄渐渐声名鹊起,唯恐树大招风,便带了十万贯金银珠宝,上东京去走动jian相蔡京的门路,买了一个新寄禄官朝奉大夫,是正五品下阶文散官的职分,虽然是无实际职掌的闲官,但是毕竟有等级摆在那里,就象后世的官员,即使是退休也能享受各种特权待遇一样。 如此一來,祝朝奉沒有当官之弊,却享尽当官之利,官道黑道通吃,ri子过得更加逍遥。 祝朝奉原本姓祝叫祝二宝,私盐贩子堆里,这名字不但好记,而且洪亮,但既然捐了官,再叫二宝就显然不太雅相了。因此就按着前人旧例,以官名來代替名字表示尊称,祝家庄里里外外都称呼起祝朝奉來。 官面上注了册,黑道上挂了名,祝朝奉又结好了祝家庄周遭儿的扈家庄和李家庄,设下生死誓愿,大家同心共意,若有轻重缓急,彼此递相救应。如此一來,将这座独龙山打造得好似铜帮铁底一般坚固。 这些年,祝朝奉也老了,昔年辛苦创业时,身上落下的风霜雨雪的病根开始发作,旧的刀瘢箭疤也渐渐造起反來,江湖的混水,祝朝奉实在是蹚不动了。还好,祝朝奉生了三个好儿子----祝龙、祝虎、祝彪,都拜铁棒栾廷玉为师,将十八般武艺,各个学得jing熟,山东道上,祝氏三杰的名字ri益响亮。 祝氏三杰是初生的牛犊,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时候,正想着怎么样才能在山东道上大大的露一露脸,扬一扬祝家庄的威名,不想就有梁山泊一头撞了上來----梁山泊传下了绿林箭,要吞并全山东的私盐油水,如此贪狼饿虎之相,顿时引起了全山东道上好汉的侧目。 好比瞌睡來了个枕头,面对梁山泊的挑衅,祝氏三杰大喜。梁山虽然兵强马壮有万人之众,但独龙山祝家庄、扈家庄、李家庄这三村里算來,总有一二万军马人家,却也不惧他。祝氏三杰便商议了,机不可失,失不再來,趁此机会,结好全山东的英雄豪杰,把梁山泊踩下去,自家出头。 祝朝奉虽然已经早过了惹事的年纪了,但听到梁山泊要动自家发家致富的私盐命根子,老头儿还是义无反顾地支持儿子们放手一搏。 因此,祝氏三杰出钱出力,就在梁山脚下扎起了彩棚,接待四下里赶來参加所谓“山东第一届私盐贩子代表大会”的各路英雄好汉。事先,朝奉大夫拉了一车孔方兄,去官面儿上打了招呼,说要在梁山泊脚下赶集,当地官员都是知情识趣的,约束衙下人等,再不过问梁山脚下之事----实际上,面对强势的梁山,他们根本过问不起。 祝家庄明面上响应梁山泊的号召,暗地里却八方串连,编织抵制梁山泊的大,梁山泊的这道绿林箭大逆人心,道上好汉无不齿冷,因此大多数人与祝氏三杰一拍即合。 期间,梁山泊还派出了铁扇子宋清亲切接见了各方前來赴会的代表。宋清提出在以郓城及时雨宋江的领导下,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力弘扬山东盐业文化,做jing品盐,制订更理想的盐价机制,共同发盐财,其未來必定妙不可盐。最后宋清矜持地说,我们梁山不搞一盐堂,大家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yu盐。 以祝氏三杰为首的私盐业代表们充分肯定了宋清头领的发言,大家表示,要坚定不移地团结在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哥哥的旗帜下,重新构建山东盐路新格局,将山东私盐业发扬光大,并再建新功,一举挤占辽盐、淮盐的市场份额…… 宋清头领听了,表示在这一次非正式的会议上,大家交流得很成功,实实在在地起到了提纲契领的作用,为接下來第一届私盐贩子代表大会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jing神理论基础。最后宋清头领总结道,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只要大家同心同德,共同创业,必然可以拥抱美好的未來。 最后,宋清头领展望出了通俗易懂的口号----跟着宋江哥哥走,每人每天九贯九----这一次非正式的会议,就此圆满地落下了帷幕。 送走了志得意满的宋清,大家就在一片愤懑的氛围中大肆开骂。这两天又不断有路远的好汉赶來,祝氏三杰传达了会议jing神后,大家更是越骂越凶了。 此时,祝家庄大帐中,山东的私盐贩子们团团而坐,祝氏三杰主位相陪,大家大碗酒、大块肉,一边胡吃海喝,一边痛骂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广陵私盐大帮海沙派的帮主武怀沙是个苦出身,常年在海风中曝晒,再被煮盐的火一烘燎,身上皮肉红黑红黑的,手上都是皴皱的裂纹。此时十几碗酒下肚,更是老脸苦成了一团,叹气道:“唉!这几年來,官府催逼,法令渐严,梁山泊又來趁火打劫,俺们盐民实实在在真活不下去了!” 祝龙是个圆脸膛的汉子,双手笼在袖子里,待人接物,总是笑得一团和气,不知底细的人,压根儿不出他武艺高强。这时听着武怀沙的抱怨,祝龙便笑道:“这宋江宋公明忒也过份了!想当年他在郓城县时,仗义疏财,兼济四方,我们兄弟倒也服了他是个及时雨。谁成想,一上梁山,坐了第二把金交椅,他就这般胡作了起來----独吞山东盐利,他倒是一副好牙口!” 武怀沙冷笑道:“仗义疏财?只要家里有几贯村钞,人人都可以做得!那宋江到底是甚么阿物儿?他犯的那些事儿----自家包养着的粉头偷人,自己气不过一刀杀了逃在江湖上,却逃不爽利,偏偏又吃捉了刺配到江州,然后在江州題了反诗,吃屎喝尿洗刷不得干净,最终被救上梁山泊,到现在又搅出这么一档子事來----嘿嘿!好一个及时雨!好一个宋公明!到一处臭一处,可惜多少好汉瞎了眼瞎了心,生生地错了他!” 祝虎一脸的络腮胡须,着就是个爆豆儿。听了武怀沙的话,顿时蹦了起來,大叫道:“老帮主说得有理!我这宋江,就是个立着牌坊的粉头,现在上了梁山有兵有势了,索xing连牌坊也不要了!我就奇怪,梁山又不是他宋江当家,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应该是天王晁盖出面呀?偏那宋清,将晁盖一字不提!我宋江那小妇养的,只怕已经谋算上晁盖屁股底下的那把头号儿交椅了!”这正是: 变脸佞贼jian如鬼,冷眼旁人眼似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霸宋西门庆2第二八章 反梁山联盟 第二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 霸宋西门庆29第二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来自书 听了祝虎之言,帐中众私盐贩子轰然称是,武怀沙点头道:“祝虎兄弟粗中有细,说得在理!” 一时间,骂声大起,宋江家所属的女xing顿时倒了大霉,从生者到死人,无不惨遭蹂躏。 祝彪是个斯文的年轻人,喝酒慢,骂人也不多,除了和身边的准大舅子飞天虎扈成低声说笑两句,对旁人都是不理不睬的,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傲气來。三庄联盟中李家庄的代表----鬼脸儿杜兴上來向祝氏三杰敬酒,祝龙祝虎都接了,到祝彪这里时,却被他挥挥手就打发下去了,把杜兴气得丑脸通红。 若不是铁棒栾廷玉安抚着杜兴,打了几句圆场,只怕xing气刚直的杜兴便要转身愤然退席了。 趁着人人都骂宋江的时候,栾廷玉向祝彪作se道:“祝彪,方才对杜总管,怎能如此无礼?” 祝彪低声嘻笑道:“师傅息怒。甚么杜总管?他以为他是当年的江淮总管杜伏威吗?只不过是扑天雕李应手下一个管帐的奴才而已,生得又那般丑怪,我若接了他的酒,沒的丢脸!” 栾廷玉摇头道:“祝彪,你休要仗着自己本事,就小觑了天下的英雄!杜总管虽然只是个管家,但李庄主却把他当亲兄弟般待,他自己也是拳脚jing熟,武艺过人,虽然貌丑了些,但终究是一条好汉,你今后切不可轻慢于他!” 祝彪点着头冷笑道:“也罢了!只好听师傅的。说到李家庄,我就有气,那李应好大的架子,这回反梁山,咱们三庄都是jing英尽出,偏生他李大庄主却稳坐钓鱼台,只派來一个管家,这算是怎么回事?若最后大功告成,他自然要來分一杯羹;若咱们败了,他也能在梁山那边推个干净----这般jing于算计的小人,叫我哪一只眼睛得上?” “禁声!”栾廷玉脸se一变,低声厉喝道,“李庄主岂是那样的人?杜总管不是也说了吗?他家卖到西军里的一批战马不知被甚么人给抢了,本來两下里交割清楚了,但那西军一向骄横惯了,硬是要把这笔帐栽在李家庄头上,逼他们再送一批战马。李庄主正在想办法弭平此事,哪里來得了这里?” 祝彪一笑道:“师傅是善德人,君子可欺之以方,我却是不信李应那厮的jian滑借口!他不來,也只不过是想坐观成败而已。” 栾廷玉摇头道:“祝彪,你这般骄横,不知敬贤,还说甚么要胜过那清河西门庆?你若真想成就大名,这口无遮挡的xing子,还须改改!” 祝彪却犟道:“汉高祖刘邦,xing子更是粗鲁不文,还不是照样得了天下?徒儿比起刘邦來,已经是礼貌周全多了。嘿嘿!清河西门庆!郓城及时雨是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來这清河西门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梁山之上,尽是这类欺世盗名之辈,活该梁山当败,我祝家庄当兴!” 不顾栾廷玉被他噎得直翻白眼儿,祝彪正说得高兴间,突然见庄中一个心腹人从帐外冲了进來,跑到祝龙身边时,低声禀告了一句甚么,祝龙脸上顿时微微变se。 祝虎见了,一把揪过那庄丁,被那庄丁在耳边轻轻一言,顿时祝虎也瞪圆了眼睛,作声不得。 海沙派的老帮主武怀沙见了好奇,向祝龙使了个询问的眼se时,被祝龙凑到身边说了一句,武怀沙也立时跳了起來,那身手再非方才的老态龙钟,竟是矫健如少年。 帐中众私盐贩子见这三人如此失态,都不禁心中惊疑,一个个静了下來,都把眼來望着祝龙。祝彪也奇怪地盯住了大哥的嘴巴。 鸦雀无声中,祝龙缓缓地道:“西门庆单身求见。” 一言既出,帐中陡然间“嗡”的一声,众人都低声议论起來,但蓦地里,议论声顿时休歇,众人都把眼光盯在了祝龙身上。 这几年,梁山出名,西门庆的名头却更大。清河西门庆,世之三奇,山东道上英雄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想到自己即将和这位转世天星作对,众人便不由得心下发虚。 何况西门庆一身本事,却不是凭鬼神之说吓唬出來的。他快活林脚踢蒋门神,孟州府血溅鸳鸯楼,在江州更是一把刀生生砍出了一条血路,龙潭虎穴里还将蔡京的干儿子蔡九知府给手到擒來,最后全身而退,这般本事,道上好汉听了无不挑大拇指,说西门大官人为绿林豪杰争了一口气。 三奇公子不但有勇,而且有谋。消息稍微灵通些的就知道,西门大官人和智多星吴用,是现在梁山的军师,而据说西门庆的智计多端,更在吴学究之上!梁山泊这些年來开商路,屯田地,风生水起,好不兴旺,都是此人的功劳。若不是他,梁山也不可能由白衣秀士王伦草创的那么一个小山寨,一跃而成山东道上的翘楚。 最了不起的,是此人的义气。宋江的及时雨,现在已经破了幌子,在贩私盐的巨额利润面前,及时雨已经被洗刷出了自身的狰狞本se。但西门庆的义气,却实难有人证明他是在做伪。 江湖汉子在道上混,最重义气,即使他心里把“义”字瞧得狗屁不值,但表面上却还得摆出一副随时准备为了大义而献身的样子,这才能混得下去。现在的西门庆几乎就是山东道上义气的代表,面对着他时,任何人都觉得似乎矮了一截儿。 如今,西门庆就在外面,单枪匹马,前來拜见,比起铁扇子宋清前來时的车骑如云,剑戟如林,一身萧然的西门庆,反而显然更加气势凌厉些。 赵羽听了断然道:“既如此,小子明ri就起行,纵是辛苦些,也说不得了!” 宫、道二太监大喜:“到底是宗室英俊子弟,果然是当机立断,果毅绝伦,国家振兴有望矣!” 计议已定,第二天赵羽别过关胜和宫、道二太监,火急南行。宫、道二太监唯恐关胜使坏,派出贴身的禁军沿路保护赵羽南归,更加千叮万嘱:“小将军,咱家在这里眼望旌节至,耳听好消息。”赵羽向营盘中“关”字大旗恨恨地瞪一眼,答应着去了。 赵羽心上火急火燎,这一路赶得有如星飞电掣一般。这一ri早进了东京开封府,径来投太师府前下马。 蔡京早得了宫、道二太监的密报,心中深恨关胜不恤己意,私下勾结杀了慕容知府的反贼,有负自己举荐他的恩德。正切齿间,突然赵羽带来了关胜通贼的铁证,蔡京顿时大喜。 当下请小将军至客房安歇,蔡京请了杨戬、高俅来,三人密议一番,将一千八百万贯的数字尽数抹了,只是由蔡京重新撰写一封关胜口吻的书信,信中说承蒙西门庆为先祖关羽立传,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书成之ri,愿结草衔环以报云云书成后雷厉风行,当天就表奏了上去。 徽宗见了《三国关羽传》和那封假假书,怒不可遏,立时传旨移文,命御前飞龙大将鄷美,御前飞虎大将毕胜拣选禁军两万jing锐,往军前助战,就近擒拿反逆! 宋太祖赵匡胤当政的时候,常常戒令禁军的军装不得长过膝盖,敢买鱼肉和酒入营门者皆治罪。又制订了轮流守卫边防的制度,使禁军习惯于爬山涉水的劳苦,减少对妻儿家乡的依恋。更因为在外面卫戍的ri子多,在营中的ri子少,禁军士兵人人少子而衣食易足。即使是京城的卫戍部队,领取粮食时也有法规城东驻军领粮须到城西仓,反之亦然。而且还不许雇车马脚力,必须由军士自己背负宋太祖就曾经亲自登上右城门,监看禁军背粮。 通过使士兵劳动出力来抑制其骄傲和怠惰的习气,也是练兵一法。那时的禁军士兵,在生活上不羡慕外界的浮华,安于辛苦而易于指挥。 但累传到了徽宗世,禁军的战斗力下降得厉害。为了安插数不胜数的官几代,禁军不断扩招由厢升禁的名额,一时间泥沙俱上,真应了那句话庙小和尚大,池浅王八多,禁军都被滥竽充数之辈塞满了,甚至有了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这样的职位这里面既有林冲之类的真正军官,也有象松糕教头陈洪陈大宽那样的庸才。 但禁军虽然垂死,魂儿还是在苟延残喘。飞龙大将鄷美与飞虎大将毕胜所带的这几营人马,就勉强保持着当年老禁军的传统。毕竟皇帝也是怕死的,他也需要在关键时刻,自己手下能有一队压得住场面的人马。 现下这一枝独秀的禁军人马,已经来到梁山泊前。 宫、道二太监暗中早已接到了主子的书信,知道这一丸药的作用,因此随着关胜接出营来时,满心都是迫不及待的幸灾乐祸。 请鄷美、毕胜入营坐定后,关胜请罪道:“关某空耗国帑,未能克敌,致使粮食三载,援兵二发,实关某无能之罪也!” 鄷美问道:“却不知关将军与梁山贼寇交手如何?” 关胜道:“初来乍到时,还对得几阵,彼此不分胜败;但自三奇公子西门庆回山后,梁山总不交兵,只划水泊为池而自守,小将yu战难求,yu进无路,正苦恼矣!” 毕胜道:“今ri援军既来,梁山细作必有所觉。何不修战书一封,送往其军前,邀他明ri一战?世传梁山多有jing兵猛将,小将今来,正要与他做个对手!” 宫太监连连叫好:“有如此英雄气慨,破梁山定矣!这战书是非写不可的!” 于是众人撺掇着写了战书,派小兵往水泊边儿上去喊话。不多时小兵还报,梁山接了战书后,有西门庆回复说“明ri决战”鄷美毕胜听了大喜。 下去歇息时,宫、道二太监将鄷美、毕胜请到自家营帐叙话。毕胜笑道:“那关胜说甚么请战难,我这里战书一发梁山便应战,有甚么难的?!” 宫太监道:“关胜那厮和梁山勾搭,自然要说请战难,免得真动起手来,伤了他们之间的情面。咱家这里却有一计明ri临敌时,两位将军却不必出马,咱们只逼着关胜那厮上阵便是。到时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关胜若敢当着两位将军的法眼弄虚作假,他真个是自寻死路了!” 鄷美听了喝彩:“好计!明ri先平内鬼,再破外敌,未为晚也!” 毕胜笑道:“那就且让梁山得意半ri!” 一夜无话。第二ri天甫黎明,两军人马当阵摆开,梁山上一骑当先飞出一匹白马来,马上将高叫道:“三奇公子西门庆在此,请关胜将军说话!” 宫、道二太监听了大喜,均心道:“正想着寻个甚么借口逼关胜上阵,就有这西门庆主动寻上门来这诚可谓得道者多助了!” 于是道太监向关胜皮笑肉不笑地笑道:“关将军,梁山西门庆亲口点将,咱们这里岂能折了锐气?还请将军出马大展神威,先枭西门庆之首,那时献捷崇宁真君神庙,让全天下都传扬将军的武名!” 关胜马上一揖:“得令!”先吩咐宣赞、郝思文压住阵脚,然后催开战马,径来阵前寻西门庆交锋。 两人相隔一丈时,关胜单手挽刀,把左手向西门庆一指,喝道:“三奇公子,今**戎装上阵,可知必有交锋之意。来来来!关某早闻你快活林擂台上的威风,你我这便一战,也让关某开开眼界,领教公子手段如何!” 西门庆笑道:“你要战?那便战!在下虽然武艺粗疏,但千军万马群中,提口刀也视其为无物不过在战之前,在下还有关于《三国关羽传》之事要说。” 一听这话,关胜所蓄之气就不由得弱了一半儿,犹豫地问道:“公子可知接下去该如何写了吗?” 却听西门庆长叹一声道:“若直写令先祖降曹,却折尽了崇宁真君的气节,这如何使得?” 关胜也是心头一紧,低声下气地道:“正是如此!还望三奇公子笔下超生,略作容情。” 西门庆却是jing神一振,大笑道:“值此沧海横流,却正显英雄本se。在下不才,却有解了!” 关胜听了,未知详情如何,先见笑意盈面,追问道:“却不知其解如何?” 西门庆绘声绘se道:“这新的一章就叫做‘屯土山关公约三事’张辽张文远为曹cao做说客,数关公三罪。哪三罪?刘使君与关公结义之时,誓同生死,今ri使者兵败身在,关公却捐躯求死,负了兄弟盟誓,其罪一也;刘使君托付家眷于关公,公如战死,二夫人孤苦何依?此罪二也;关公文武兼资,却不思保有用之身,为国效力,只图逞一时匹夫之意,徒殒其身,其罪三也!” 关胜沉吟道:“如此却当如何?” 西门庆又道:“关公何等人物?岂能为此三罪所羁。当下便道汝有三罪,我有三约!若cao能允,我即卸甲;如其不允,甘受三罪而死!昔年与使君立誓,共扶汉室,今之降,降汉不降曹,其约一也;二嫂处请给左将军俸禄养赡,不得惊扰,其约二也;但知刘皇叔去向,不管千里万里,便当辞去,其约三也!三者缺一,断不肯降!如此说法,却不知关胜将军听了意下如何?” 关胜听了,早已抛刀下马,拜倒在地,嗟叹道:“祖宗英名不减反增,全仗三奇公子笔下作成关某虽甲胄在身,亦要全礼一拜!” 此礼一施,一军皆惊。却听西门庆道:“两军阵前,立尸之所,非讲礼之地便请关将军提刀上马。” 关胜重新着兵上马后,西门庆变se道:“好话已经说尽,现下咱们便该各逞武艺,也叫你见识见识公子爷手段如何!”说着催马横刀,向关胜杀来。 两马相交,双刀并举。关胜心中却存了一个念头:“我若失手伤了三奇公子,先祖的传记却该谁来写?”一念作怪之下,手中的大刀便有些挥不出去,一时间只办得遮拦挡架,顿时在西门庆的攻势下落尽了下风。 二三十合后,关胜心中暗叹:“罢了!三奇公子名不虚传,果然受过明师的传授,高人的指点。看他的刀势攻时敬,守时严,腾蛟起凤间竟无半分破绽,便是我全力以快刀重刀与他抢攻,也未知最后鹿死谁手。” 又战二十合,眼看关胜因失了先机,在西门庆的压制下节节败退西门庆却突然虚晃一刀,拨马跳出圈外,摇头扬声道:“关将军此时心多渣滓,便乘机胜了你,也不算功!”说完了扬长而去。梁山军中金鼓声转动,军马随号令渐次而退,竟然就此收兵。 鄷美、毕胜等人,见梁山军马虽退,但先行者不躁,后殿者不惧,前后左右俱有呼应,竟无丝毫可乘之机。鄷美、毕胜虽然新来乍到急yu立功,颇有冲突陷阵之意,到此时却也不敢妄动。 看看梁山人马退尽,关胜也收马回归本阵。却不防鄷美一声喝,左右齐起,捉下关胜。 关胜大叫:“无罪!”鄷美冷笑道:“我今ri观战多时,汝这厮安能欺我?今ri汝与西门庆阵前对话,其中必藏诡谲,否则汝何必突然向他跪拜?拜完之后,汝等二人为掩三军耳目,又假打假杀一场,从头到尾,都是西门庆主攻,你取守势,我就不信,以大刀关胜之勇,竟然还击不得一刀?你却想骗吾等到甚么时候?似汝这等暗通贼寇之辈,若不此时擒了,必成后患!” 听了这番指责,关胜yu辩无词。正在这时,却听两声大叫:“刀下留人!”早有宣赞、郝思文两骑卷来,滚鞍下马,替关胜告免。 鄷美喝道:“你们两个,必然是甚么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了!你们身为关胜的副将,他背主通贼,你们就该向监军告变,一齐制服其人才是谁知你们自甘堕落,与之同流合污不说,此时竟然还敢厚颜来些替他告免罪责?倒是好两张牛皮壮脸!来人呐!将这两个也与我剥了衣甲拿下,与关胜监在一处!” 此时早有宫、道二太监手下的阉毛子们肩扛手提,从关胜、宣赞、郝思文帐里抄来了恁多的罪状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关胜案头的那本《三国关羽传》,其它则是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各se财宝,都是阉子阉孙们暂时假借出来放高利贷的。 “启禀各位大人,这都是在这三人营帐里搜出来的,必是他们收了梁山贿赂的铁证!” 鄷美一看赃证分明,哪里还有二话?当下一声喝:“来呀!将这三个乱臣贼子与我监下!”这正是: 一身无依风飘絮,两翼有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零九章 人贩子西门庆 拿下了关胜、宣赞、郝思文,宫、道二太监便请出了徽宗皇帝的密旨,对三军宣读。大意是关胜大逆不道,暗通梁山,有负国恩,所以才遣将擒拿,最后晓谕众三军将士不可有三心二意,只当好好为国出力,才是金光大道。 众三军听着,确实没二意。他们只是临时从四面八方辐凑来的士兵,暂时在关胜麾下听用,犯不着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主将出头。 见三军无哗变之意,美毕胜也松一口气。二将立刻布置手下军官,打乱关胜原军营伍,划片接收,军营中顿时一片忙乱。 趁着美毕胜心无旁鹜的空儿,宫、道二太监辞了下去,却把已成阶下囚的关胜“请”进自家帐篷,假惺惺地道:“关将军受苦了!” 关胜昂然道:“罪将虽与梁山西门庆有交接,但忠心不背朝廷,此情昭昭,可表天ri昔年我家先祖降汉不降曹之意,亦是如此!还望朝廷详察!” 宫太监便笑道:“关将军说的话儿,咱家一句也不晓得!你我之间也不用猜哑谜儿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一千八百万贯,将军藏到哪里去了?只消如实招了出来,咱家这里就有绝好的门路,帮将军脱罪!咱们也不是那等竭泽而渔的人,将军逃了生天,依然有余财可以做一团团的富家翁,不亦快哉?” 关胜听着,莫明其妙。道太监见关胜不接下音,大喝一声:“姓关的!事到如今,也不必瞒你!你当这钱是咱们两个要的?实告你!此事已经惊动了当朝杨公公!蔡太师!高太尉!你也不想一想,咱们大宋闹贼,最大的御笔赏格,也不过是白身补横行防御使,银绢各一万匹两,钱一万贯,金五百两你这厮却是胆包着身,居然从梁山那里诈来了一千八百万贯!这么大数目,虽不是后无来者,却已是前无古人,你也不怕吃撑了?老大人们开天地之慈恩,念你人材难得,所以格外加以青眼。只消你将这笔大财献了出来,不但今时无事,ri后还有重用你的ri子哩!” 到这时,关胜总算朦胧听懂了,当下没口子的叫起撞天屈来。宫、道二太监见关胜抵死不认,都是大怒,道太监便喝令:“人心似铁非是铁,官法如炉实如炉!来呀!与我加力打这舍命不舍财的贼厮!” 左右阉毛子们一拥而上,将关胜拷掠了一番,关胜只是冤声不断。宫太监道:“这厮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咱们不必在他身上费力,且把宣赞、郝思文两个带上来!” 道太监点头道:“宫兄说的是!世上多少人,只消许以高官厚禄,便是娘老子,也出卖净了!” 于是分别押上宣赞、郝思文二人,宫道二太监展开如簧之舌,描绘出美好蓝图,要宣、郝二将反戈一击,再立新功,抛了关胜这等旧镣铐,一头扎进光明灿烂的未来。 饶是二阉货说得口干舌燥,宣赞只是冷笑不语,郝思文却是骂不绝口。宫道二太监老羞成怒,把宣赞、郝思文也胡乱打了一顿,重新押了下去。 道太监向宫太监摊手道:“果然都是一群刁顽之辈!若不能尽快问出一千八百万贯的下落,失了杨公公的欢心时,那该如何是好?” 宫太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帮粗坯,必然是吃软不吃硬的,刑罚无用莫不如,咱们使个美人计试试?” 道太监眼前一亮,拍着大腿道:“试试就试试!” 谁知行使美人计的美人儿正选拔得如火如荼时,突然宫道二太监有令下来美人儿不用找了,美人计作罢!原来是梁山西门庆那里暗发来了亲善使者,这才令美人计无疾而终。也不知关胜、宣赞、郝思文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暗中怨恨坏人好事的三奇公子呢? 这位亲善使者非别,正是阮铭川。西门庆前脚探到关胜等人吃了排陷,后脚就请阮铭川下山来救。阮铭川也是个胆大的,带了满身的金宝,仗着从前的熟脸,径潜入宫道二太监帐前求见。虽有阉子阉孙们拦路,但阮铭川祭起金宝,一路斩关落锁,如入无人之境,终于站到了宫道二太监面前。 宫太监戴上了正气凛然的面具,挺胸腆肚,向阮铭川喝道:“你家西门庆,是反叛的草寇;咱家弟兄,是天子的腹心,其间本不该有所交集才是!但是朝廷有好生之德,纵是草木,也锡垂雨露之恩,何况万灵之长的人乎?念尔远来,又怀恭顺之意,因此吾辈方特加优宠,别开青目,汝切不可恃宠而骄,自高身价,忘了自己从前的身份好了!西门庆那里有甚么话,且说来听听!” 阮铭川从容道:“三奇公子久慕二位老司长清德,只惜无缘拜会。心上悬结之余,特派小的送上二位老司长jing兵三千,为门下使唤之宾客。” 宫太监拂袖冷笑:“我大宋自有jing兵百万,战将千员,三千之数,殊觉轻己轻人!” 阮铭川恍然大悟:“得老司长一言指点,仆如拨云见ri,茅塞顿开半万挂甲之士,老司长指挥起来,想必得心应手!” 宫太监把挺拔的胸膛渐渐屈下,挂着的面具也悄悄滑落,脸上终于露出本se的笑容来:“三奇公子从善如流,可见是个心虔的!但咱家帐下,尽是从前的旧人,若受了三奇公子半万甲士侍奉,让这些孩儿们栖身何地?一念到此,不由得我不沧然而涕下啊!” 阮铭川正se道:“老司长顾念旧情,实xing情中人也!老司长既有抚旧之情,三奇公子岂无成全之意?五千之数,再也休提!只是一万足额,必能令老司长这边内外皆安,新故尽保!” 宫太监与道太监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宫太监便向阮铭川抬手道:“先生请坐!三奇公子如此意诚,若吾等再做矜持,便显不近人情了。既然却之不恭,只好受之有愧然一万之数,只不过皮毛游戏而已,先生此来,必有大事请托,可是否?” 阮铭川道:“正如老司长神机妙算。大刀关胜,与三奇公子有故交,如今他被官法拿了,三奇公子念着义气,如何不救?因此才派小的冒昧前来,往老司长门下求见,若能开天地之宏恩,救关胜诸人出来,唯老司长所yu!” 宫道二太监一听,又惊又喜,惊的是关胜果然和西门庆有勾结,喜的是自己这边必然要发大财了。 于是宫太监便摇头作沉痛之se:“关胜罪大,朝廷震怒,如何能轻放了?此事休提!再也休提啊!” 阮铭川笑道:“若是举手之劳,也求不到二位老司长的门下了。不是泼天大罪,如何显得出二位老司长通天彻地的手段?便请老司长开金口,纵有区区使费,无有不奉。” 一听“无有不奉”四字,宫道二太监都是眉开眼笑。道太监在一边旁听,早已憋得急了,此时便出价道:“若要买得关胜三人xing命,非二千七百万贯不可!若再添补些杂项费用,凑个整数,就是三千万贯!” “三千万贯?”阮铭川愕然,叫苦道,“不瞒两位老司长说,若此事是出在梁山,莫说是三千万贯,就是六千万贯,也是容易的但关胜却不是梁山兄弟,只是三奇公子的私交,因此花的钱也是三奇公子的私钱这个三千万贯,实在承受不起,便是三十万贯,也是勉强啊!” 道太监听了作se道:“咱家出三千万贯,你居然敢还到三十万贯!西门氏派你来,可谓是胡闹来了!” 宫太监劝道:“道兄弟休动雷霆之怒,有话尽可好商量嘛!这位阮先生,你且听我说要怪只怪关胜此人贪多务得,在赎取阮小七、张横之时,竟然开出了一千八百万贯的天价,你们梁山忒也软善,居然就受了。你可知,大宋一年的岁入是多少?只不过一千五百余万贯足两而已呀!此数上达天听,官家震怒,于是严词训令,竟有‘勿令逃去’之愤言因此若要救关胜,非出大本钱不可,毕竟此事通了天,却非是普通手段可以平息下来的。” 阮铭川听宫太监抬了皇帝出来,顿时被压得头晕眼花,心惊胆战,一时没了主意,只好推托道:“若如此,我实是做不得主,三奇公子和关胜又不是刎颈之交,我若替他破了家赎人,皮不剥了我的去!我这便回山去请问他的意思,赎是不赎,凭他一念而决!” 宫太监听着,唯恐这买卖黄了,急忙道:“若先生见了西门公子,还请多多以好言上复,就说咱家也听说过三奇公子的名头,知道他是义薄云天的大大好汉!如果这回不救关胜,只怕于他的名声上是个损害。常言说得好人为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比起三奇公子美名的万古留芳来,区区财帛又算得了甚么?” 阮铭川告辞后,宫道二太监都是合掌念佛,只求西门庆晕了头,要图好汉的名声,非赎关胜不可。 第二天,阮铭川又来了,还带着一人,却是西门庆的小管家玳安。阉子阉孙们一见喜从天降,以接爷爷的规格把这二人请了进去。 见了宫道二太监,玳安道:“不瞒两位老司长说,我家阮小七、张横二位头领一千八百万贯的赎金,却是个虚的那是关胜信得过我家公子爷,于是把两位头领的赎金折成了一千八百万贯的干股,放到了我们梁山海外贸易的项目里,月吃着一份儿利钱,年底再加分红却不是现钱的交易。我家公子爷是个正大不欺的人,如今关胜走了风吃了官司,自然要救他,只是若要得多了,实在拿不出手!” 宫太监道太监一听这话,肚中连珠价的叫苦。从他们这里到杨戬蔡京高俅那里,通以为关胜吃的一千八百万贯是现钱,大家你分多少我分多少他分多少,底下办事的人吃多少,各处该打照处分润多少……都有了计算在那里,只等着宫道二太监这里撬开了关胜的嘴时,大家取利。 如今真相明了,原来关胜的一千八百万贯竟然是放在了梁山那里吃利息!这钱想要掏出来,不费虎口拔牙的力气是不可能的啊! 于是接下来的数ri中,两边几番争讲,你来我往,只吵得面红耳赤,期间还以五百里加急的军递往东京联络了好几回,终于最后拍板定判。 关胜、宣赞、郝思文、他们麾下的那些关西大汉、梁山以前被俘的二百一十七名水军喽罗,梁山西门庆那里通共出一千五百万贯的价钱,一次xing将他们买断。 宫道二太监很有决断力,为表合作的诚意,谈判中局,就把那些关西大汉和梁山水军喽罗都放回了梁山,这些算是生意中的添头,白送。 梁山由神算子蒋敬押来了五百万贯现钱做首付,蒋敬就留在宫道二太监营中做人质,然后东京开封府发来了手续严谨的批文,指示把关胜、宣赞、郝思文三人打囚车装木笼,送往东京去以俟开审。然后理所当然的,半路上被梁山好汉轻松地截去了。 事成之后,梁山方面又送来一千万贯的足钱,补足了尾款,蒋敬飘然而去,同时携走的还有宫道二太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棺材本儿这俩阉货这几天被蒋敬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身家xing命都投资在了梁山的海外贸易项目里。 关胜三人上得梁山,恍在梦中。西门庆把买卖合约给他们看“三位将军被朝廷大佬们以一千五百万贯的价钱卖断给梁山了,白纸黑字加盖章,做得严丝合缝。何去何从,听凭三位自决。”关胜、宣赞、郝思文你眼望我眼,只觉得天下事之荒谬,莫过于此。这正是: 皆因圣朝行贪腐,方令水泊演荒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章 一贩再贩 <> 听到西门庆以一千五百万贯的巨款把自家三人买了出來郝思文先惊得呆了:“如此算來便是把我碎剐了每一块皮肉也是天价啊” 宣赞也是喃喃自语:“自來只闻美人当红谁想到今ri我这丑人值价这什么世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关胜呆了单晌后问西门庆道:“请教三奇公子你我本互为敌寇何以拘一国之岁入赎我弟兄后世闻之只恐有隋珠弹雀之讥干碍公子声誉” 西门庆大笑:“关将军差矣若我吝惜财帛不救三位将军后世闻之才会有轻贤重宝之讥干碍本公子声誉英雄豪杰国之良宝一千五百万贯我还买的忒也便宜了” 关胜听了长叹一声回头向郝思文、宣赞道:“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二人答道:“并听哥哥将令” 关胜摇头道:“我等本yu为朝廷出力奈何这朝廷最后却一纸文书将你我一片忠心卖净卖绝如今咱们兄弟已是四海难容一身无主便回到故乡亦不过徒增世人笑料然今ri梁山之上有三奇公子高义在先不容我不俯就在后若蒙公子不弃愿为帐下一小卒” 宣赞、郝思文听了都道:“我等都愿随哥哥附义” 众好汉听到关胜愿上梁山皆大喜当ri一面设筵庆贺一面使人赍书往蒲东搬取关胜家小都不在话下 酒宴中关胜向西门庆把盏毕借酒遮脸催促道:“四泉兄弟你那《三国关羽传》什么时候更新啊我们大伙儿都盼着那一天呢” 西门庆一口酒差点儿喝到气管里去他本來还打算着过河拆桥的主意收服了关胜后书也不必写下去了谁知这断更的念头方生就注定要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看着关胜那热切的目光其实周围还有无数殷切的目光只不过以关胜的最为熠熠生辉夺人的二目西门庆叹口气:“待我收拾了梁山脚下这枝官军必然全力完本品质保证绝不太监关胜哥哥这下满意了” 关胜大悦但转念又问道:“却不知四泉兄弟你要如何荡平梁山下的禁军那鄷美毕胜二人均非等闲之辈所领虎士亦非普通厢军可比实梁山之劲敌也” 西门庆笑道:“纵其有金城汤池之固又如何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只消两三ri内便叫它灰飞烟灭罢收拾了它再往青州接应呼家将去” 吴用听着又妒又羡却听关胜愕然问道:“却不知四泉兄弟计将安出” 西门庆笑道:“这个却又要偏劳阮铭川兄弟走一遭儿了” 第二天官军营里宫太监道太监正在闲坐却有阉二代禀上前來:“前几遭的那位阮先生又來求见” 二太监一听对望一眼心道:“这阮先生又來作甚莫不是……梁山的海外贸易要给咱家分红了吗”一念至此满腔贪yu哪里还按捺得住一迭声地连叫“快请” 不一时阮铭川进帐施礼:“二位老司长小的这厢有礼了怎的今ri军营中防备如此松懈” 道太监急着问道:“皆因鄷美毕胜那两个粗坯急着收编关胜的旧人马将行伍暂时弄乱了闲话休提且说正事阮先生今ri前來却不知有何见教” 阮铭川笑着向二太监打拱作揖:“二位老司长今ri小的在这里先恭喜发财了” 二太监听了大喜只笑得嘴也合不拢來连声道:“同喜同喜却不知阮先生给咱家带來了哪路财喜还望先生明示” 阮铭川从容不迫地道:“承蒙二位老司长高义助我家三奇公子赎取了关胜三人保全了我家西门头领讲义气的名声如此大恩大德沒齿难忘啊” 宫太监道太监一个只叫“哪里哪里”一个连称“岂敢岂敢”皆盼阮铭川赶紧书归正传 阮铭川突然把声音往低里一压:“谁知我家三奇公子贩人贩上了瘾今ri前來便是想一贩再贩和两位老司长再谈一笔买卖” 宫、道二太监对视一眼宫太监便问道:“却不知三奇公子又打算赎取谁人” 这个腐恶的朝廷上下哪一天不害人因此宫、道二太监连犹豫也不犹豫直接就问西门庆要捞谁因为货源充足可以撒开了给 却见阮铭川伸出了两根指头向着帐外一晃又是一晃笑道:“今次我家三奇公子想算着把鄷美、毕胜二位将军贩上梁山去还请两位老司长成全” 宫太监一个激灵跳起身來连连摆手道:“这个却是不可万万不可鄷将军、毕将军都是刚刚为国效劳有功无罪的人如何能……这个贩上山去便请先生回复三奇公子还是别出題目” 阮铭川叹口气道:“两位老司长有所不知我家三奇公子要贩此二人却是一番好意” “好意”宫道二太监异口同声“你几个意思” 阮铭川做悲天悯人状:“如今渐入深秋天高风劲露重草长士卒宿于清冷之中其苦何如若二位老司长能帮着把鄷将军、毕将军贩上山去也能令梁山脚下三万余士兵免于秋寒征战之苦其善莫大焉此其一” 宫、道二太监对视一眼都感哭笑不得 阮铭川又循循善诱道:“再说了贩人上山终非恶意我家三奇公子是个喜欢相交好汉的今见鄷将军、毕将军武艺了得整军有法这才动了结纳之心两位老司长若能cheng ren之美ri后青史留名也是一段佳话又何乐而不为呢此其二” 道太监忍不住道:“若咱家真帮你将鄷美、毕胜二人贩上梁山去先不说甚么青史留名只是官家那里就说不过去若天颜震怒起來我弟兄两个都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天牢里却吃不得那般苦” 阮铭川赶紧更错他正确的观念:“老司长实是太多虑了两位老司长都是梁山海外贸易的大股东我家三奇公子行事时怎能不将二位老司长的安危放在心上呢三奇公子早已通盘算妥此地的三万余官兵统统都贩上山去不留一人也免得走漏风声带累了两位老司长的清德这样一來可好吗” 道太监摇头道:“不好如此一來我弟兄二人监哪一军哪一军则败官家听了心中肯定不喜必然视我弟兄二人如废品一般今后焉有出头之ri” 阮铭川笑道:“二位老司长休谎我这大宋自开国以來但凡行军有所不利只诛该死的武将哪里有坏事的监军这是祖宗的旧法再有一万年也错不得的何况二位老司长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又有朝中贵人做靠山yu得圣眷yu固圣宠还不是易如反掌一般” 宫太监长叹一声:“阮先生话说得轻易却不知这得圣眷固圣宠却是要耗费多少心血多少本钱” 阮铭川正se道:“二位老司长为国呕心沥血我辈不能分忧反來叨扰实可愧也有感于此今次我家三奇公子才特别开出了重价以酬二位老司长向來之高义” 一听“重价”二字宫道二太监皆动容道太监迫不及待:“愿闻其详” 阮铭川道:“上次贩关胜等人上山两位老司长居中说合费尽心血所得却无多仅百万而已如此酬不抵劳唯智者不平矣” 被阮铭川这么一说宫道二太监也顿时觉得自家受了不平等待遇心下很有些忿忿不平起來道太监便道:“三奇公子必有以报我等” 阮铭川道:“正是这一回三奇公子准备妥了千万大礼独献于两位老司长门下” 一听“千万”二字宫太监道太监脑袋里“嗡”的一声这是一个能够令他们出卖八辈祖宗的数字鄷美、毕胜、两万禁军一万五千关胜旧军神马都是浮云了 宫太监是个当机立断的马上就斩钉截铁地道:“得蒙三奇公子如此抬爱若咱家再玩儿虚的也显得忒不识抬举了便请阮先生吩咐咱家该如何做” 道太监也摩拳擦掌地道:“宫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小人从此刻起只听三奇公子号令行事” 阮铭川道:“若要得遂心意何须费尽苦劳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成大事” 宫道二太监听了齐声大赞:“好计” 事关自家“千万”大计宜早不宜迟送走阮铭川之后宫太监马上把鄷美、毕胜二将请來劈头问道:“二位将军可yu封侯否” 鄷美、毕胜二人听了一愣鄷美便小心翼翼地道:“固武人所愿惜无此良机耳” 毕胜追问道:“莫非二位公公能助我二人封侯吗” 宫太监笑道:“正是我这里有一事若你二人办得成功时挂印封侯指ri可待”这正是: yu行贪贿求正果且把封侯做钓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一章 芦歌 听到西门庆以一千五百万贯的巨款把自家三人买了出来,郝思文先惊得呆了:“如此算来,便是把我碎剐了,每一块皮肉也是天价啊!” 宣赞也是喃喃自语:“自来只闻美人当红,谁想到今ri我这丑人值价。<> 关胜呆了单晌后,问西门庆道:“请教三奇公子,你我本互为敌寇,何以拘一国之岁入赎我弟兄?后世闻之,只恐有隋珠弹雀之讥,干碍公子声誉!” 西门庆大笑:“关将军差矣!若我吝惜财帛,不救三位将军,后世闻之,才会有轻贤重宝之讥,干碍本公子声誉——英雄豪杰,国之良宝,一千五百万贯,我还买的忒也便宜了!” 关胜听了,长叹一声,回头向郝思文、宣赞道:“事到如今,该当如何?”大主宰 二人答道:“并听哥哥将令!” 关胜摇头道:“我等本yu为朝廷出力,奈何这朝廷最后却一纸文书,将你我一片忠心,卖净卖绝!如今咱们兄弟已是四海难容,一身无主,便回到故乡,亦不过徒增世人笑料!然今ri梁山之上,有三奇公子高义在先,不容我不俯就在后,若蒙公子不弃,愿为帐下一小卒!” 宣赞、郝思文听了都道:“我等都愿随哥哥附义!” 众好汉听到关胜愿上梁山,皆大喜。当ri一面设筵庆贺,一面使人赍书往蒲东,搬取关胜家小,都不在话下。 酒宴中,关胜向西门庆把盏毕,借酒遮脸,催促道:“四泉兄弟,你那《三国关羽传》,什么时候更新啊?我们大伙儿都盼着那一天呢!” 西门庆一口酒差点儿喝到气管里去,他本来还打算着过河拆桥的主意,收服了关胜后,书也不必写下去了,谁知这断更的念头方生,就注定要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看着关胜那热切的目光——其实周围还有无数殷切的目光,只不过以关胜的最为熠熠生辉夺人的二目——西门庆叹口气:“待我收拾了梁山脚下这枝官军,必然全力完本,品质保证,绝不太监——关胜哥哥这下满意了?” 关胜大悦,但转念又问道:“却不知四泉兄弟你要如何荡平梁山下的禁军?那鄷美毕胜二人,均非等闲之辈,所领虎士,亦非普通厢军可比——实梁山之劲敌也!” 西门庆笑道:“纵其有金城汤池之固又如何?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只消两三ri内,便叫它灰飞烟灭罢!收拾了它,再往青州接应呼家将去!” 吴用听着,又妒又羡。却听关胜愕然问道:“却不知四泉兄弟计将安出?” 西门庆笑道:“这个却又要偏劳阮铭川兄弟走一遭儿了!” 第二天,官军营里宫太监道太监正在闲坐,却有阉二代禀上前来:“前几遭的那位阮先生又来求见!” 二太监一听对望一眼,心道:“这阮先生又来作甚?莫不是……梁山的海外贸易要给咱家分红了吗?”一念至此,满腔贪yu哪里还按捺得住?一迭声地连叫“快请”。 不一时,阮铭川进帐施礼:“二位老司长,小的这厢有礼了!怎的今ri军营中防备如此松懈?” 道太监急着问道:“皆因鄷美毕胜那两个粗坯急着收编关胜的旧人马,将行伍暂时弄乱了——闲话休提,且说正事。阮先生今ri前来,却不知有何见教?” 阮铭川笑着向二太监打拱作揖:“二位老司长,今ri小的在这里先恭喜发财了!” 二太监听了大喜,只笑得嘴也合不拢来,连声道:“同喜!同喜!却不知阮先生给咱家带来了哪路财喜?还望先生明示。” 阮铭川从容不迫地道:“承蒙二位老司长高义,助我家三奇公子赎取了关胜三人,保全了我家西门头领讲义气的名声,如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宫太监道太监一个只叫“哪里哪里”,一个连称“岂敢岂敢”,皆盼阮铭川赶紧书归正传。大主宰 阮铭川突然把声音往低里一压:“谁知——我家三奇公子贩人贩上了瘾——今ri前来,便是想一贩再贩,和两位老司长再谈一笔买卖!” 宫、道二太监对视一眼,宫太监便问道:“却不知三奇公子又打算赎取谁人?” 宫太监是个当机立断的,马上就斩钉截铁地道:“得蒙三奇公子如此抬爱,若咱家再玩儿虚的,也显得忒不识抬举了!便请阮先生吩咐,咱家该如何做?”大主宰 道太监也摩拳擦掌地道:“宫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小人从此刻起,只听三奇公子号令行事!” 阮铭川道:“若要得遂心意,何须费尽苦劳?只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便成大事!” 宫道二太监听了,齐声大赞:“好计!” 事关自家“千万”大计,宜早不宜迟,送走阮铭川之后,宫太监马上把鄷美、毕胜二将请来,劈头问道:“二位将军可yu封侯否?” 鄷美、毕胜二人听了一愣,鄷美便小心翼翼地道:“固武人所愿,惜无此良机耳!” 毕胜追问道:“莫非二位公公能助我二人封侯吗?” 宫太监笑道:“正是!我这里有一事,若你二人办得成功时——挂印封侯,指ri可待!”这正是: yu行贪贿求正果,且把封侯做钓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归降 西门庆的名誉,在宋朝的军队中居然蛮不错。 这也是托了那一出《下河东》的福,不但是已经降了的呼家将,就是其它还是对头的大宋兵将,也觉得这位三奇公子很是知音。 宋朝严重不相信武人,视士兵更如微尘,积百余年,没有哪一个文人学士愿意为他们这个阶层鸣一声不平,但就在三个月前,西门庆做了这件事,而且把这件事做得轰传天下。 不知有多少老卒宿将,听到那一句“多少人纵横疆场未伤命,如今却含冤而死饮恨终身。从古来太平总由将军定,为甚么不许将军见太平”时,心中眼中,都有暧流融过,然后百感交集,心chao澎湃。 因此,当西门庆临阵一呼时,已陷绝境的宋军将士们再难有决死之心,也不知是哪一个做在头里,倒转长枪,将枪往梁山划来的小船上一掷。“咣当”一声,降顺的锣声就此敲响。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三千禁军jing锐束手就擒。 鄷美、毕胜对视一眼,二将均是垂头无语。 这边凯歌高奏后,天甫黎明。西门庆不顾疲乏,领军转战宋军营盘。见到梁山兵临寨下,将至壕边,营里宋军一时慌了手脚,鄷美、毕胜皆不在,只好把两位监军请了出来主持大局。 宫太监面沉似水,环视众人道:“尔等自问,比呼家将如何?” 众武将面面相觑,愕然半晌后方回答:“呼家将将门世家,呼延兵大宋jing锐,吾等不如也!” 宫太监点头,又问道:“再问尔等,汝等比梁中书又如何?” 众武将皆摇头道:“梁中书上有岳父老太师做主,下统河北jing兵为其羽翼爪牙,我等如何能与他相比?” 宫太监长叹一声:“这便是了!想当初,以呼家将之勇武绝伦,兼梁中书之内外用命,皆败北于梁山西门庆之手。一降一逃,英名至此翻成画饼!今ri尔等武不及呼家将,文不及梁中书,鄷美毕胜已成覆辙,援军救兵徒为空梦。yu螳臂挡车,与西门庆做孙吴之对垒,可乎?” 众武将你眼望我眼,都胆怯了,便齐向宫太监拱身道:“似这般进退无据,战守无依,如之奈何?还望监军有以教我等!” 宫太监便款款言道:“想当年西楚霸王项羽忍不得一时之辱,自刎于乌江,遂令汉家掌了朝政;如若其肯低头渡江,江东子弟多材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天下何得归于刘家?因此成大事之人,必当爱惜身命,大丈夫慧眼避凶趋吉,相时而动,正今ri之谓也!” 众武将见监军都如此说了,心下早已雪亮,齐身归心拱手道:“吾等无见识,唯以监军大人号令马首是瞻!” 宫太监傲然道:“既然尔等皆将xing命托付于咱家,咱家安肯辜负了你们?今ri梁山重兵围营,若起意反抗,徒然送死殒命,于国无益,于身有损。当是时,何不诈降之?保得有用之身,留待他ri!若各位将军肯听我良言相劝,就竖起白旗,开了营门,梁山西门庆世之豪杰,必不能薄待了汝等;若不听吾言,反怨我胡言乱了军心,咱家请就斧钺!” 众武将皆亢声道:“监军大人说哪里话来?您的金玉良言,通盘都是为小的们打算,若吾等不能体谅监军大人的一片深心,反归于怨望,实实是人中的禽兽了!” 道太监便拍板道:“既如此,还不开了营门归心解甲,更待何时?” 众武将如轰雷般一声应喏,齐齐出帐各回汛地传令。降令传开,有一小卒放声大哭,跪到主将面前道:“将军大人,鄷美毕胜将军虽败,但营中人马,尚有三万,辎重粮草,可支两月。安能一矢不发,一兵不交,就把偌大的一座连营,拱手让贼?若如此,要我辈顶盔贯甲何用?将军大人,我等宁战死,不降贼,求将军收回成命!” 此卒当众拜倒,围观者如堵,听其言血勇,便有不少人暗中喝彩,更有人零星应和道:“吾等也愿一战!” 那领军的将军见势不妙,把脸一沉,怒喝道:“你这个死xing不改的贼配军!若不是好勇斗狠,脸颊上也不必纹这两条金印!今ri我军力孤于重围,势穷于绝境,三万人的xing命危如累卵,此正英雄忍耻,贤才尽智之时也!幸得两位贤监军替万众惜命,这才下令归降,保全尔等福禄。你这厮,不思感恩,反倒妖言惑众,只求自家立功受爵,就不惜将同胞都坑进血海里去。若你之辈,不严惩何以服众?来人呐!将这厮揪倒了……罢了!先暂吊到马棚里去!自有人前来发落于他!” 将军的心腹奋勇上前,将那小卒嘴堵了,然后七手八脚捆了个结实,扛抬着去了,一营的人心与斗志,就此树倒猢狲散。 梁山脚下,官军灰飞烟灭,原先的兵营成了战俘营,三万余宋军俘虏垂头丧气,默坐无言。梁山讲武堂军医班的学员忙里忙外,救治伤患。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昨天晚上芦苇丛中被割伤脚的。众战俘见状后都放下了忐忑之心。梁山不遗余力地为弟兄们治病疗伤,必无恶意。 梁山之上,高级军官们济济一堂,前途未卜地等着梁山西门庆的接见。屋门口突然一暗时,众人急忙飞跳了起来,靴声橐橐中走进来两人,却是老上司鄷美、毕胜。 大家彼此见了,尴尬地一笑,一时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有人高声唱名:“宫大人、道大人到!”然后两个监军高视阔步地跩了进来,道太监笑着拱手一圈儿:“诸位将军高乐啊!” 不少武将心下佩服:“果然是做监军的,虽然身处险地,但胆气还是很足呢!笑谈自若,我等不如也!” 就听得后堂中连声云板响,三声过后,西门庆微笑而出,向众人施礼。宫、道二人很有眼se,马上发挥了太监和监军的余热,引导着众人向西门庆还礼。毕胜心中火气yu上扬,被鄷美拉了一把,勉强按捺。 西门庆招呼众人坐定,然后排上宴来,三汤五割,极是丰盛。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西门庆笑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ri之战,众位可知何以如此失利?” 宫太监谄道:“自然是梁山兵强马壮,西门头领智广谋深,吾辈椿朽之材,岂能是对手?” 西门庆大笑道:“誉扬太过,我西门四泉岂是掠人功劳的自美之徒?”说着,便把宫、道二太监吃了一千万贯的重贿,因此甘愿里应外合的事迹,娓娓道来。 话才说完,“啪”的一声,毕胜已经把酒杯在地下摔得粉碎!毕胜戟指着宫、道二太监骂道:“好你们两条阉狗!若不是你们,我军安有此败?可恨三万人马,轻轻葬身于尔等之手!今ri不是你,便是我!”说着跳出席去,便要来揪打宫、道二阉货。 侍候的梁山人马早有准备,没面目焦挺手急,将毕胜制服。马上放对,三个焦挺也不是毕胜对手;但筵中相扑,焦挺一只手打毕胜十个。 直到焦挺把毕胜按回本座,毕胜兀自涨红了脸,拼命挣扎,眼看宫、道二阉货,骂不绝口。鄷美站起身,从容向西门庆道:“我这兄弟量浅,今ri有酒了,却冲撞了西门头领。还望头领大人大量,恕其酒后无德之罪。” 西门庆笑向毕胜道:“毕将军,今ri你大闹我的庆功宴,其罪不浅。若你愿降,这便是兄弟酒后意气之争,无伤大雅;若你敢说个不降,嘿嘿……” 毕胜梗着脖子道:“不降不降,只是不降!若要我ri后看着那二贼作呕,不如此刻便杀了我!” 鄷美急忙道:“西门头领,我这兄弟今ri有酒了,说的话当不得准。明ri将军当他清醒时再问他,方不致屈杀了好人。” 宫太监凑上来道:“西门头领有失不知。这禁军的军校啊,他们的家人都在京城营里住着呢!那是天子脚下的人质,哪个军校在外敢降,他家里人就被顺手收监,满门抄斩。所以说,这些禁军的人都是喂不熟的,西门头领不如。早!做!决!断!” 一听这话,座中禁军诸将又惊又怒,一齐站起。鄷美喝道:“姓宫的!你这话何意?将我等斩尽杀绝,于你有何好处?” 道太监在一边yin笑道:“嘿嘿嘿嘿……你们这班禁军跟徐宁将军那帮后进不同,是真正从太祖遗训里出来的,此时降了,久后也不降,咱家久在朝廷,你们的做派,哪里瞒得过咱们去?西门头领,这帮禁军留着,必成后患,倒是其他的杂军,还有真心降顺的可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今天便将两万禁军都斩了,示武天下,余众丧胆,自然归心。绝了这些知情的后患,我等两个就此回东京给头领做内应去,将来梁山坐了龙庭,咱们两个正好认祖归宗,未为晚也!” 众人听了,心下乱颤。眼见西门庆面se莫测高深,屋中梁山喽罗勇猛jing壮,难道今ri这是最后的鸿门宴吗? 就见西门庆缓缓点头,睥睨着鄷美、毕胜二将为首的禁军诸人,突然喝道:“既如此。来人!”这正是: 福祸无凭塞上马,吉凶难测阶下囚。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最后一个禁军 宫、道二太监撺掇着西门庆尽屠两万禁军,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 说到底还得怪他们两个利令智昏、鬼迷心窍,前些天受了梁山头领神算子蒋敬无意的蛊惑。 蒋敬其实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反而相当朴实,和宫、道二太监打交道的那几天,双方不可能两看相不厌地参禅,总得有个话題,对蒋敬而言,他最拿手的话題就是自家的会计学了。 太监沒有后代,不能做官,还受士人清流的鄙视,所以对钱较常人加倍的喜爱,蒋敬和他们两个说钱,说赚钱之道,正对了两个太监的胃口,两家居然说得津津有味。 蒋敬要替梁山长脸,当然要考耀梁山的实力,说着说着就说到梁山的海外贸易上去了,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被逼上梁山之前,都涉足过海外贸易,在高丽、倭国间一个來回,获利巨万,西门庆执掌梁山商业,更将这一条海贸线路发扬光大,登州板桥镇,梁山很是暗添了不少走远洋的海船,淌海水一样的花钱与赚钱。 说到海贸,当然要说中国的特产丝绸,丝绸这玩意儿一到外国,身价百倍,更胜等重的黄金,道太监听着,心痒难搔,听着别人唠生意经自家却不能在其中沾手,是做太监的最大悲哀啊,于是他就忍不住插了一句:“蒋先生看我等帐中这些丝绸,价值几何!” 二太监帐中,铺的挂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内库府绸,是jing品中的jing品,蒋敬便逢人减寿遇货添钱地报了一个不算太离谱的数字,但这个数字顿时就把宫、道二太监都震了!!在他们看來,这些丝绸都是宫里的边脚料,宫里随意践踏弃置如烂泥一般!!沒想到卷巴卷巴,居然能搂回那么多的钱來。 宫、道二太监的眼珠子不知不觉就红了,用垃圾换金子是爱财之人的终极梦想,沒想到今天这个梦想居然有了实现的可能,道太监就试探道,我们兄弟能不能往你们梁山的船上搭点丝绸的私货呢。 蒋敬很矜持地点头,那种施舍型的高傲深深地刺痛了宫、道二太监的自尊心,他们看出蒋敬蔑视他们的原因了!!堂堂内宫的总管太监,居然只有贩丝绸的气概,其格局之可怜可笑,只怕是古今无双,天下独步了。 这两天处下來,宫、道二太监知道蒋敬是老实人,但今天竟然被这老实人给鄙视了,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为了自己的尊严,也是为了朝廷的尊严,更是为了官家的尊严,宫、道二太监一定要把蒋敬那种上位审判般的优越感打压下去,就象前世后世打压思chao一样。 宫、道二太监怀着一种很神圣甚至悲壮的感觉,把自家这一路行來刮刷的身家都捧了出來,将蒋敬给猛震了一回,看着老实人惊呆了的脸,宫、道二太监终于将心理扭曲的平衡拨乱反正了,宫太监用很轻描淡写很举重若轻的口气说:“这些只是随身携带以备零用的阿堵物罢了,比起吾等京师中的贮积來,真九牛一毛耳!!但即使如此,造几艘海船也够用了!” 蒋敬猛点头!!这些天上掉下來的钱,做贼的不拿白不拿。 把蒋敬打发走之后,宫、道二太监的理智终于从亢奋的余波中挣扎着冒头了,他们这才惊觉,自家和梁山的勾搭大大的不妥,海外贸易虽然暴利,但这钱烫手哇,一不小心,连整个人都得炮烙进去。 按说此时收手还來得及,只要把蒋敬卷走的那些真珠宝贝丢到脑后,就当打了水漂了,和梁山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那自身就恢复了泰山之安,可是,。 壮士断腕对贪婪之徒來说是神话。 宫、道二太监一边自打耳光骂自家头脑被狗吃了,一边帮着梁山算计鄷美、毕胜,蒋敬从他们这里卷走了一注横财,总得捞回些什么來,就算要出卖自家人,反正鄷美毕胜不属于杨公公、童公公、蔡太师、高太尉一党,卖了就卖了。 在此之前,宫、道二太监早已约定好了主意!!西门庆为了擒拿鄷美毕胜,硬砸过來一千万贯,咱们当然要兜着,钱到手后两下里平分,所有的损失就补回來了,那时两人远走高飞,回到东京做自家的安乐公去,再不來京东道梁山脚下这邪门地方晃荡了。 当然,在脱身之前,一定要把后患清理干净,只要是壮士断别人的腕,宫、道二太监还是很果决很有魄力的,所以一力促成,进言西门庆把两万势不可降的禁军全体屠灭!!世界上真正的雄风,其实都是人脑袋垒出來的。 宫、道二太监觉得西门庆是干大事的人,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屠两万人,实在算不得甚么。 所以,现在宫、道二太监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西门庆,只要知情者或降梁山,或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两个就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到东京,在徽宗面前哭诉鄷美、毕胜如何刚愎自用、不听监军劝计,轻兵冒进之下全军覆沒,他们两个监军本该赴身贼难,但舍不得皇恩浩荡,宁愿忍耻偷生,來匍匐于官家足下,求以显戮,以为臣下办事不力之戒,那时一來官家恩宽,二來有杨公公他们维持,顶多罚自家几个月银米,过后照样是执掌权柄,威行内宫。 因此点明禁军是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后,宫、道二太监都盯紧了西门庆的嘴,心里一迭连声地鼓劲儿:“杀,杀,杀,……” 西门庆冷眼睨着鄷美、毕胜一众禁军将领,一声“來人”,喝断多少人魂,喜翻宫、道二太监心眼。 有个禁军将领想起了被自己吊于马棚的请战小卒,此时却是悔之晚矣。 正当众人想要在绝望中最后一搏之时,却听西门庆大笑道:“來人,替鄷将军、毕将军他们打点马匹行装,送他们带两万禁军回东京与亲人团聚!” 乍听之下,众人都惊得呆了,宫、道二太监最先反应过來,扑上來道:“西门头领,使不得啊,若放这两万人回去,必然是纵虎归山,将來卷土重回时,却又要耗头领无穷的力气应付,怎如今ri杀了干净!” 西门庆道:“我早有言在先,但降者,免死,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如何肯失信于人!” 众将听着,皆暗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江湖上都传三奇公子一诺千金,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此时此刻,自然大家都选择相信,衷心祝愿千万要名实相符。 道太监却急了,一时轻车熟路地把出在官家面前的手段,跪地连连顿首道:“若放这两万人证回去,众口一词指证下,小人们再无立锥之地,金砖何厚,玉瓦何薄,还望西门头领念小人有些须微劳,垂怜俺们!” 西门庆轻飘飘地道:“你们的下场,我这里早安排好了,二位公公也不必回去啦,你们看梁山山青水秀,正是极好的埋骨之地,何不在此筑永夜之室,生为徭役,死为休息,亦是人生之轮转,命理之循环!” 道太监丈二的公公摸不着头脑,问宫太监道:“宫兄,他说甚么!” 宫太监此时脸青唇白:“他……他要杀咱们!” “啊!!”道太监直跳了起來,“西门头领,你说过但降者免死的,如何说了不算!” 西门庆很耐心地解释道:“这些武将是降的,但两位公公却是里应外合的,不在降人之列,既如此,理所不在免死之中!!今ri这一场宴便是断头宴,两位公公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宫太监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小人乞命,若得手下超生,回到京中,愿尽献家财以资军食!” 西门庆叹道:“金钱万能,但买不得xing命,终是一大遗憾,來人,拉下去,和他那批阉子阉孙都送进讲武堂新兵训练场里面!” 道太监手刨脚蹬,涕泪横流,挣扎着不肯被揪走:“西门庆,枉你称义薄云天,贪了我们的金宝,却來黑我们的xing命!!我等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西门庆冷笑道:“那些金宝,是你们祖传的,还是你们赚來的,你们从万民手中抢來,我再从你们手中抢走,将來施善政还于万民,正是天公地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梁山,是报应之地,我西门庆与腐谋皮多ri,今天终于到开剥的时候了,往炼狱里挣扎去!” 一声喝下,小喽罗将软瘫如泥的宫太监和哭吼叫骂的道太监尽皆拖了出去,嘈杂渐远,屋中却是鸦雀无声。 转回头,西门庆对众人笑道:“在下不是圣贤,翻起脸、赖起帐时也是不认人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上,毕胜爆喝一声:“西门庆,你几个意思!” 西门庆悠然道:“我的意思是!!禁军可以回家了,不是上西天回老家,而是回东京开封府,和家人完聚,我们梁山既然擒得你们一次,便擒得第二次,不信邪的,下回尽管來试!” 禁军众将听着,半喜半疑,却听西门庆又问道:“禁军已放,其余杂军却又如何,尔等愿走还是愿降!” 除两万禁军外,还有关胜原來统率着的一万五千名河北、山东人马,那些领兵将领不象禁军那样多家人牵挂,又怕了西门庆手段,唯恐一个应对不好,脑袋就此搬家,那便万事休矣,因此众人齐齐下拜:“我等愿降!” 西门庆道:“愿降者交出随身印签,协助梁山整顿旧人马,强壮留下,老弱沙汰,梁山自有妥善安置,既上梁山,规矩不同以往,诸人须当仔细!” 一片唯唯诺诺中,西门庆转入后堂,自有小喽罗各引禁军与降军将领去安置。 西门庆说到做到,接下來的几天里,禁军分批发了川资路费,放他们回乡,轮到鄷美、毕胜时,西门庆亲自将一对木盒子交到他们手上,言道:“宫、道二佞贼头颅在此,望两位将军回到开封府,寄语东京**!!终有那么一ri,万民攘臂,jian贼无处藏身,只好做鬼无头矣!” 离梁山远后,鄷美、毕胜打开匣子,正看到宫、道二太监的人头完完整整地搁在石灰冰麝里面,眼珠直暴凸出來,眼眶里死后特有的那层翳膜翻起來都遮盖不住,面目之间更是凝结了数不尽的惨毒之se,也不知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凄风苦雨,倒也难为了两位公公的一派娇身贵肉。 阖上木匣,鄷美、毕胜二人对视一眼,再回望梁山,都不由得感慨万千,说不尽是甚么滋味儿,叹息良久,二将引兵迤逦南去了。 最后一个被放走的禁军,是梁山围营时,被吊入马棚的那个敢战小卒,西门庆命人将他带來,问道:“你深陷重围,不降也就算了,为何还口出对梁山的不逊之言!” 小卒昂然道:“你们背反朝廷,是当世的反贼,我是天子的兵,当然要恨你们,骂你们,剿你们!” 西门庆变脸道:“你当我面还敢如此猖獗,莫非不怕死吗!” 小卒啐道:“死又怎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來剿你的梁山!” 西门庆不怒反笑:“好,有尿,是条汉子,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说实话吗,我问你,你父亲是当官做宰的吗!” 小卒摇头道:“不是,我爹就是一种地的!” 西门庆又问道:“那你爷爷定是朝中做大官的了!” 小卒再摇头:“我爷爷若有福做官时,我爹也不种地了,我跟你说!!我家祖上十好几代,都是庄稼把式出身!” 西门庆奇道:“既然你一家种地的命,你怎么当上禁军的!” 小卒傲然道:“是某年我家乡发水,俺们全家逃荒,天子开天恩,招青壮吃粮当军,将我列在头等,选进了禁军里,我一家人也跟着有了嚼裹,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天子的恩德,咱是报不尽的,你这厮敢令天子烦恼,就是我的大仇人,纵做了鬼也要來剿你!” 西门庆击拳道:“壮哉,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活人一世,但是!!若认错了恩人,报错了仇人,又当如何!” 小卒便铁青了脸道:“你这厮,胡说些甚么,!” 西门庆止住了左右喽罗蠢蠢yu动的惩罚行为,从容言道:“我來问你,你说你家乡发水,你可知为何发水!” 小卒愕然半晌,才喃喃地道:“天老爷想要发水,哪个神仙还犟得过他!” 西门庆摇头道:“天灾之说,只好骗骗蠢人罢了,那是**,老百姓交了税金,本來有一部分应该用來整理堤防、疏浚河道,但当官的贪赃枉法,把那些钱都吃进他们肚子里去了,要不然,他们哪里來的一身油脂油膏,堤不修、河不浚,夏汛秋汛时自然发來了大水,苦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一家的老少!” 小卒想了半天,终于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打小我太爷爷爷爷就给我讲那些收租税的如何刮骨,小时我眼里也见过几回!!只是,我们交的租税居然应该拿去修河,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西门庆道:“这道理正是最基本的人情,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小卒低了头,喃喃道:“这些浅近的道理,怎的鄷将军毕将军他们不跟我们说!” 西门庆便道:“他们当然不会跟你们说了,难道他们说,上到皇帝,下到官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你们老百姓泥腿子的血汗钱,取之于民,须当用之于民,自古有道的朝廷,都是如此;若取之于民,而用之于一人、一派、一撮jian党,那就是无道的民贼独夫,是万众的仇人,可叹,你被贪官昏君逼得逃荒,还有无数人也被他们逼上梁山,今天你却拿刀弄杖,來这里剿我们,如此自相残杀,正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小卒的脸又青了,大声道:“胡说,胡说,纵然贪官是我的仇人,但天子却对我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哪容你这厮在这里血口喷人!” 西门庆叹道:“贪官是谁惯出來的,当皇帝的甘于享受贪官献上來的供奉,明知这些供奉里调和了不知多少血泪,但因为美味,所以眼开眼闭,姑息养jian,从此天下贪官上行下效,**ri多,庶众被敲骨吸髓,民生ri苦,终于有一天逼上梁山!!这些,都是天子纵容的罪过啊!” 小卒大叫道:“我不听,我不听反贼的说道!” 西门庆再不打话,安排人把他送出了水泊,塞给他盘缠钢刀,然后道:“你若无胆,便径回东京去,寻机再來剿我;你若有胆量有担当,就四面八方走一走,瞧瞧世上的老百姓是怎样一个活法,十年之后,咱们有缘再会!” 那小兵呆了半晌,接过钢刀缠袋,不往南回东京,径向北去了,这正是: 且于水浒息波浪,又向青州觅风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卷 土重来 宫、道二太监撺掇着西门庆尽屠两万禁军,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 说到底还得怪他们两个利令智昏、鬼迷心窍,前些天受了梁山头领神算子蒋敬无意的蛊惑。 蒋敬其实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反而相当朴实,和宫、道二太监打交道的那几天,双方不可能两看相不厌地参禅,总得有个话题,对蒋敬而言,他最拿手的话题就是自家的会计学了。 太监没有后代,不能做官,还受士人清流的鄙视,所以对钱较常人加倍的喜爱,蒋敬和他们两个说钱,说赚钱之道,正对了两个太监的胃口,两家居然说得津津有味。 蒋敬要替梁山长脸,当然要考耀梁山的实力,说着说着就说到梁山的海外贸易上去了。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被逼上梁山之前,都涉足过海外贸易,在高丽、倭国间一个来回,获利巨万,西门庆执掌梁山商业,更将这一条海贸线路发扬光大,登州板桥镇,梁山很是暗添了不少走远洋的海船,淌海水一样的花钱与赚钱。 说到海贸,当然要说中国的特产丝绸,丝绸这玩意儿一到外国,身价百倍,更胜等重的黄金。道太监听着,心痒难搔,听着别人唠生意经自家却不能在其中沾手,是做太监的最大悲哀啊!于是他就忍不住插了一句:“蒋先生看我等帐中这些丝绸,价值几何?” 二太监帐中,铺的挂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内库府绸,是jing品中的jing品。蒋敬便逢人减寿遇货添钱地报了一个不算太离谱的数字,但这个数字顿时就把宫、道二太监都震了——在他们看来,这些丝绸都是宫里的边脚料,宫里随意践踏弃置如烂泥一般——没想到卷巴卷巴,居然能搂回那么多的钱来! 宫、道二太监的眼珠子不知不觉就红了,用垃圾换金子是爱财之人的终极梦想,没想到今天这个梦想居然有了实现的可能!道太监就试探道,我们兄弟能不能往你们梁山的船上搭点丝绸的私货呢? 蒋敬很矜持地点头,那种施舍型的高傲深深地刺痛了宫、道二太监的自尊心,他们看出蒋敬蔑视他们的原因了——堂堂内宫的总管太监,居然只有贩丝绸的气概,其格局之可怜可笑,只怕是古今无双,天下独步了。 这两天处下来,宫、道二太监知道蒋敬是老实人,但今天竟然被这老实人给鄙视了,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为了自己的尊严,也是为了朝廷的尊严,更是为了官家的尊严,宫、道二太监一定要把蒋敬那种上位审判般的优越感打压下去,就象前世后世打压思chao一样。 宫、道二太监怀着一种很神圣甚至悲壮的感觉,把自家这一路行来刮刷的身家都捧了出来,将蒋敬给猛震了一回。看着老实人惊呆了的脸,宫、道二太监终于将心理扭曲的平衡拨乱反正了,宫太监用很轻描淡写很举重若轻的口气说:“这些只是随身携带以备零用的阿堵物罢了,比起吾等京师中的贮积来,真九牛一毛耳——但即使如此,造几艘海船也够用了?” 蒋敬猛点头——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钱,做贼的不拿白不拿! 把蒋敬打发走之后,宫、道二太监的理智终于从亢奋的余波中挣扎着冒头了,他们这才惊觉,自家和梁山的勾搭大大的不妥,海外贸易虽然暴利,但这钱烫手哇!一不小心,连整个人都得炮烙进去。 按说此时收手还来得及,只要把蒋敬卷走的那些真珠宝贝丢到脑后,就当打了水漂了,和梁山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那自身就恢复了泰山之安。可是——壮士断腕对贪婪之徒来说是神话。 宫、道二太监一边自打耳光骂自家头脑被狗吃了,一边帮着梁山算计鄷美、毕胜,蒋敬从他们这里卷走了一注横财,总得捞回些什么来。就算要出卖自家人,反正鄷美毕胜不属于杨公公、童公公、蔡太师、高太尉**,卖了就卖了! 在此之前,宫、道二太监早已约定好了主意——西门庆为了擒拿鄷美毕胜,硬砸过来一千万贯,咱们当然要兜着!钱到手后两下里平分,所有的损失就补回来了。那时两人远走高飞,回到东京做自家的安乐公去,再不来京东道梁山脚下这邪门地方晃荡了! 当然,在脱身之前,一定要把后患清理干净!只要是壮士断别人的腕,宫、道二太监还是很果决很有魄力的,所以一力促成,进言西门庆把两万势不可降的禁军全体屠灭——世界上真正的雄风,其实都是人脑袋垒出来的! 宫、道二太监觉得西门庆是干大事的人,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屠两万人,实在算不得甚么。 所以,现在宫、道二太监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西门庆。只要知情者或降梁山,或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两个就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到东京,在徽宗面前哭诉鄷美、毕胜如何刚愎自用、不听监军劝计,轻兵冒进之下全军覆没。他们两个监军本该赴身贼难,但舍不得皇恩浩荡,宁愿忍耻偷生,来匍匐于官家足下,求以显戮,以为臣下办事不力之戒。那时一来官家恩宽,二来有杨公公他们维持,顶多罚自家几个月银米,过后照样是执掌权柄,威行内宫! 因此点明禁军是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后,宫、道二太监都盯紧了西门庆的嘴,心里一迭连声地鼓劲儿:“杀!杀!杀!……” 西门庆冷眼睨着鄷美、毕胜一众禁军将领,一声“来人”,喝断多少人魂,喜翻宫、道二太监心眼。 有个禁军将领想起了被自己吊于马棚的请战小卒,此时却是悔之晚矣! 正当众人想要在绝望中最后一搏之时,却听西门庆大笑道:“来人!替鄷将军、毕将军他们打点马匹行装,送他们带两万禁军回东京与亲人团聚!” 乍听之下,众人都惊得呆了。宫、道二太监最先反应过来,扑上来道:“西门头领,使不得啊!若放这两万人回去,必然是纵虎归山,将来卷土重回时,却又要耗头领无穷的力气应付!怎如今ri杀了干净?” 西门庆道:“我早有言在先,但降者,免死!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如何肯失信于人?” 众将听着,皆暗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江湖上都传三奇公子一诺千金,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此时此刻,自然大家都选择相信,衷心祝愿千万要名实相符。 道太监却急了,一时轻车熟路地把出在官家面前的手段,跪地连连顿首道:“若放这两万人证回去,众口一词指证下,小人们再无立锥之地!金砖何厚,玉瓦何薄?还望西门头领念小人有些须微劳,垂怜俺们!” 西门庆轻飘飘地道:“你们的下场,我这里早安排好了。二位公公也不必回去啦!你们看梁山山青水秀,正是极好的埋骨之地,何不在此筑永夜之室?生为徭役,死为休息,亦是人生之轮转,命理之循环。” 道太监丈二的公公摸不着头脑,问宫太监道:“宫兄,他说甚么?” 宫太监此时脸青唇白:“他……他要杀咱们!” “啊?!”道太监直跳了起来,“西门头领!你说过但降者免死的,如何说了不算?” 西门庆很耐心地解释道:“这些武将是降的,但两位公公却是里应外合的,不在降人之列,既如此,理所不在免死之中——今ri这一场宴便是断头宴,两位公公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宫太监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小人乞命!若得手下超生,回到京中,愿尽献家财以资军食!” 西门庆叹道:“金钱万能,但买不得xing命,终是一大遗憾!来人,拉下去!和他那批阉子阉孙都送进讲武堂新兵训练场里面!” 道太监手刨脚蹬,涕泪横流,挣扎着不肯被揪走:“西门庆!枉你称义薄云天,贪了我们的金宝,却来黑我们的xing命——我等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西门庆冷笑道:“那些金宝,是你们祖传的?还是你们赚来的?你们从万民手中抢来,我再从你们手中抢走,将来施善政还于万民,正是天公地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梁山!是报应之地!我西门庆与腐谋皮多ri,今天终于到开剥的时候了!往炼狱里挣扎去!” 一声喝下,小喽罗将软瘫如泥的宫太监和哭吼叫骂的道太监尽皆拖了出去。嘈杂渐远,屋中却是鸦雀无声。 转回头,西门庆对众人笑道:“在下不是圣贤,翻起脸、赖起帐时也是不认人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上。毕胜爆喝一声:“西门庆!你几个意思?” 西门庆悠然道:“我的意思是——禁军可以回家了。不是上西天回老家,而是回东京开封府,和家人完聚!我们梁山既然擒得你们一次,便擒得第二次,不信邪的,下回尽管来试!” 禁军众将听着,半喜半疑,却听西门庆又问道:“禁军已放,其余杂军却又如何?尔等愿走还是愿降?” 除两万禁军外,还有关胜原来统率着的一万五千名河北、山东人马。那些领兵将领不象禁军那样多家人牵挂,又怕了西门庆手段,唯恐一个应对不好,脑袋就此搬家,那便万事休矣,因此众人齐齐下拜:“我等愿降!” 西门庆道:“愿降者交出随身印签,协助梁山整顿旧人马。强壮留下,老弱沙汰,梁山自有妥善安置。既上梁山,规矩不同以往,诸人须当仔细!” 一片唯唯诺诺中,西门庆转入后堂,自有小喽罗各引禁军与降军将领去安置。 西门庆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里,禁军分批发了川资路费,放他们回乡。轮到鄷美、毕胜时,西门庆亲自将一对木盒子交到他们手上,言道:“宫、道二佞贼头颅在此,望两位将军回到开封府,寄语东京**——终有那么一ri,万民攘臂,jian贼无处藏身,只好做鬼无头矣!” 离梁山远后,鄷美、毕胜打开匣子,正看到宫、道二太监的人头完完整整地搁在石灰冰麝里面,眼珠直暴凸出来,眼眶里死后特有的那层翳膜翻起来都遮盖不住,面目之间更是凝结了数不尽的惨毒之se,也不知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凄风苦雨,倒也难为了两位公公的一派娇身贵肉。 阖上木匣,鄷美、毕胜二人对视一眼,再回望梁山,都不由得感慨万千,说不尽是甚么滋味儿。叹息良久,二将引兵迤逦南去了。 最后一个被放走的禁军,是梁山围营时,被吊入马棚的那个敢战小卒。西门庆命人将他带来,问道:“你深陷重围,不降也就算了,为何还口出对梁山的不逊之言?” 小卒昂然道:“你们背反朝廷,是当世的反贼,我是天子的兵,当然要恨你们!骂你们!剿你们!” 西门庆变脸道:“你当我面还敢如此猖獗,莫非不怕死吗?” 小卒啐道:“死又怎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来剿你的梁山!” 西门庆不怒反笑:“好!有尿!是条汉子!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说实话吗?我问你,你父亲是当官做宰的吗?” 小卒摇头道:“不是!我爹就是一种地的!” 西门庆又问道:“那你爷爷定是朝中做大官的了?” 小卒再摇头:“我爷爷若有福做官时,我爹也不种地了!我跟你说——我家祖上十好几代,都是庄稼把式出身!” 西门庆奇道:“既然你一家种地的命,你怎么当上禁军的?” 小卒傲然道:“是某年我家乡发水,俺们全家逃荒,天子开天恩,招青壮吃粮当军,将我列在头等,选进了禁军里,我一家人也跟着有了嚼裹。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天子的恩德,咱是报不尽的,你这厮敢令天子烦恼,就是我的大仇人,纵做了鬼也要来剿你!” 西门庆击拳道:“壮哉!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活人一世!但是——若认错了恩人,报错了仇人,又当如何?” 小卒便铁青了脸道:“你这厮,胡说些甚么?!” 西门庆止住了左右喽罗蠢蠢yu动的惩罚行为,从容言道:“我来问你,你说你家乡发水,你可知为何发水?” 小卒愕然半晌,才喃喃地道:“天老爷想要发水,哪个神仙还犟得过他?” 西门庆摇头道:“天灾之说,只好骗骗蠢人罢了,那是**!老百姓交了税金,本来有一部分应该用来整理堤防、疏浚河道,但当官的贪赃枉法,把那些钱都吃进他们肚子里去了,要不然,他们哪里来的一身油脂油膏?堤不修、河不浚,夏汛秋汛时自然发来了大水,苦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一家的老少!” 小卒想了半天,终于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打小我太爷爷爷爷就给我讲那些收租税的如何刮骨,小时我眼里也见过几回——只是,我们交的租税居然应该拿去修河?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西门庆道:“这道理正是最基本的人情,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小卒低了头,喃喃道:“这些浅近的道理,怎的鄷将军毕将军他们不跟我们说?” 西门庆便道:“他们当然不会跟你们说了。难道他们说,上到皇帝,下到官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你们老百姓泥腿子的血汗钱?取之于民,须当用之于民,自古有道的朝廷,都是如此;若取之于民,而用之于一人、一派、一撮jian党,那就是无道的民贼**,是万众的仇人!可叹,你被贪官昏君逼得逃荒,还有无数人也被他们逼上梁山,今天你却拿刀弄杖,来这里剿我们!如此自相残杀,正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小卒的脸又青了,大声道:“胡说!胡说!纵然贪官是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会猎青州 隔了一天单廷珪、魏定国从曾头市归來满脸愧se地回报:“大人虽然盛意但曾头市说他们已经怕了寒了的心再兜揽不动朝廷的事情不过大人这回用兵他们要钱给钱要马给马只是不能派人來” 梁中书听了怃然不悦:“我岂是那等挟兵获利的人要他们钱马何用只求数百壮勇就胜过千军万马了” 魏定国见梁中书确实意诚就上前道:“小将这里有一句心腹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让人说话就是要倒台的前奏梁中书于是鼓励道:“有话尽管说來” 魏定国便推心置腹道:“回大人曾家虽是异族但这些人识荣辱爱脸面最是好义气大人连着请了两回他们心中早已暖了若大人肯舍下身段亲自往曾头市走一遭时小将敢打包票曾家必为大人效死力” 梁中书眼前一亮拍案而起:“若能请得义兵來便是让本官去临门立雪那也是甘之如饴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 于是梁中书令李成执掌营盘亲自拣匹健马只带单廷珪、魏定国和十余从人往曾头市去李成苦苦劝谏道:“留守相公便yu出行也当引大军遮护才是却不记当ri西门庆之事乎” 当ri梁中书出城悄会李瓶儿谁知却被西门庆抓了个正着若不是留守相公看起來又要重蹈覆辙这个短李成是一世也不会揭的谁知梁中书听了这话不怒反喜心道:“若非如此怎能与瓶儿重聚如今她已经作了胎我梁家后继有人说來还得多谢三奇公子” 于是笑着安慰李成道:“李都监凡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者都是无胆之鼠辈为国求贤急如星火若只顾惜自身却误了国家大事岂是忠臣所为单、魏二将军忠直虎将曾头市国之义民必能护我平安李都监不必挂心还是守好营盘为上” 单廷珪、魏定国听了皆感慨都向李成拱手道:“但得小将有三寸气在必护大人周全” 李成无奈只好jing选卫士后送梁中书出营从这一刻起也不知担了多少的心事 一干人马走如飞直入凌州梁中书也不惊动凌州知府静悄悄穿城而过径往曾头市來來到坞堡前单廷珪上前大喝道:“小的们快快进去禀报老爷子就说有贵客梁大人到了请他老迅速出來迎接” 曾头市人都认识圣水神火二位将军知道他们不是大惊小怪虚张声势的浮夸之辈那个被他俩拱卫在中间的“梁大人”來头肯定不小因此更不多问跳上了骏马流星般飞驰去了 接报后曾长者直跳了起來现在全京东路上能称之为贵客的梁大人数來数去也只剩下那一位如今这位大人竟屈尊亲自前來曾头市蓬筚生辉了 心chao澎湃之下曾长者一声令下:“亮全队迎接”于是以曾长者为首身后左边是曾头市总教师史文恭右边是副教师苏定号称曾家五虎的五个儿子雁翅排开长子曾涂、次子曾参、三子曾索、四子曾魁、五子曾升一众人声势浩大地接了出來 当曾长者遥见梁中书时(梁中书当然也能遥见曾长者)曾长者早已甩镫下马飞步疾行而前來到梁中书面前大礼参拜:“小人曾弄拜见梁大人承蒙梁大人两回下书今次更亲身前來小人脸面抬上了天但心里却如何下得去说不得只好请大人进庄去让儿郎们恭聆教诲” 梁中书亲手搀扶同时放眼观瞧这曾长者曾弄虽做汉家衣裳打扮但发型留的是金钱鼠尾不脱胡人风范当下心道:“这老蛮子倒是伶牙俐齿说得一口好汉话”口中却笑道:“老义士不必多礼下官此來正要叨扰宝庄还望老义士勿要厌弃才是” 曾长者急忙道:“大人说哪里话快请快请”一边往里让一边已是鞭炮齐鸣鼓乐喧天把梁中书众人风风光光地接了进去 來到正厅曾长者请梁中书居中坐定众人都上來参拜了各自垂手侍立梁中书吩咐都落了座大家说话 到了这时梁中书更不矫情将前敌形势一说最后道:“如今官兵虽多却是无用实不如曾头市义民能够令下官倚为干城为国家计所以冒昧前來只求老义士能秉大义助下官一臂之力” 曾长者听了慨然道:“梁大人亲自前來就是赏下了天大的脸咱们自然要兜着甚么也不要说了曾头市从今往后给大人卖命就是” 当下金杯斟起酒來曾长者敬奉梁中书一杯然后舞蹈放歌:“大人国士待我我当报以国士今后扶保大人横断黑水粉碎岩石砍敌头颅挖取人心纵横快意大人说打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曾家五虎起身应节而舞应声而和汉语唱毕又继以女真语音节粗犷暗哑却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味道堂上众人拍桌助兴呼啸助歌一时间逸兴横飞 梁中书心中暗叹:“人与人之间交往原來竟可如此简单”当下大饮一口杯中酒只觉入喉如割味道殊为不美但却是真男儿的感觉 是ri梁中书大醉酒醒时却在行军中的大车上单廷珪告诉他原來曾长者知道军情紧急因此不愿误了梁中书的事酒宴过后连夜派两位正副教师、还有曾家五虎点起两千jing壮人人强弓硬箭骏马弯刀护送梁中书返营就留在军前听用 去时十数个回來两千人梁中书这一大喜却是非同小可回到营中引众人相见毕继续点校人马最后得可用者三万余人重新界定旗号金鼓ri夜cao演不绝 早有探马分路报入青州城与梁山泊呼延灼生平用兵谨慎除了广布斥侯之外就是稳守待时 西门庆听了探马所报则是心中思忖道:“八路官兵虽然听起來声势煊赫但只不过是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而已倒是那曾头市那批人有些麻烦” 还好仅仅是有些麻烦而已西门庆心中早有定数当下唤过数人分别施以密计各人分投去了 安排妥当西门庆聚义厅中禀过晁天王击鼓聚众点起jing兵一万战将数十员往援呼家将关胜初來乍到自告奋勇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锋直指青州“替天行道”大旗过处当路州县无不望风披靡哪个敢撄其锋 到得青州呼家将和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诸头领接了出來几路人马会师士气大振 梁中书听到西门庆引兵亲來也麾兵过了淄水來青州城下排开阵势当ri便有小校进青州城中送战书西门庆拆书看了见梁中书文字中一雪前耻之意甚急微微一笑挥毫批复道“明ri决战”打发來使去了 这一夜双方各自犒赏军心激昂士气第二ri黎明破晓两下里兵马出营两阵对圆彼此she住阵脚神火将军魏定国jing神抖擞引五百红甲军当先出马喝声如雷:“谁來与某家一战” 梁山众好汉齐齐向西门庆讨令西门庆凝目看时却见魏定国五百红甲军手中不使军器却齐齐捧了竹子做的喷筒心中暗道:“前番圣水将军单廷珪给士兵们喝兴奋剂今天神火将军又弄玄虚其中必然有诈” 当下弹压住求战心切的众人传令道:“往火器营传唤轰天雷凌振來” 凌振想进先贤堂一心要弄惊人的火器出來因此痴迷于研究西门庆也特准他不必上阵但今天既碰上了善以火烧人的神火将军魏定国还是得叫玩儿火的行家來应付 不多时凌振飞马赶到其人本來睡眼惺松但來到阵前提鼻子一闻却jing神陡振:“味道不对啊” 西门庆便道:“凌局长(凌振现在已经是梁山火器局的局长了)对阵那人号称‘神火将军’姓魏名定国最擅长于火器既如此便得请凌局长出马会一会这魏定国看一看究竟是谁高谁下” 凌振听得魏定国亦是火器好手心中大喜竟顾不上搭理西门庆早拍马抢到阵前大叫道:“对面那个魏定国你有何本领也敢自称神火将军在下梁山轰天雷凌振特來领教高明” 魏定国见凌振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看起來疯疯癫癫手中又不拿兵器不怒反笑:“你这厮野鸡沒名(鸣)草鞋沒号我便阵斩了你也算不得功劳留你一命速速回去换个有名望的大将上來” 凌振听了仰天长笑这正是: 皆因六军怀二意方使两火并一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六章 唇枪射箭 隔了一天,单廷珪、魏定国从曾头市归来,满脸愧se地回报:“大人虽然盛意,但曾头市说他们已经怕了,寒了的心再兜揽不动朝廷的事情。不过,大人这回用兵,他们要钱给钱,要马给马,只是不能派人来。” 梁中书听了怃然不悦:“我岂是那等挟兵获利的人?要他们钱马何用?只求数百壮勇,就胜过千军万马了!” 魏定国见梁中书确实意诚,就上前道:“小将这里有一句心腹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让人说话就是要倒台的前奏,梁中书于是鼓励道:“有话尽管说来!” 魏定国便推心置腹道:“回大人——曾家虽是异族,但这些人识荣辱,爱脸面,最是好义气。大人连着请了两回,他们心中早已暖了。若大人肯舍下身段,亲自往曾头市走一遭时,小将敢打包票,曾家必为大人效死力!” 梁中书眼前一亮,拍案而起:“若能请得义兵来,便是让本官去临门立雪,那也是甘之如饴!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动身!” 于是梁中书令李成执掌营盘,亲自拣匹健马,只带单廷珪、魏定国和十余从人往曾头市去。李成苦苦劝谏道:“留守相公便yu出行,也当引大军遮护才是——却不记当ri西门庆之事乎?” 当ri梁中书出城悄会李瓶儿,谁知却被西门庆抓了个正着——若不是留守相公看起来又要重蹈覆辙,这个短李成是一世也不会揭的。谁知梁中书听了这话,不怒反喜,心道:“若非如此,怎能与瓶儿重聚?如今她已经作了胎,我梁家后继有人,说来还得多谢三奇公子!” 于是笑着安慰李成道:“李都监,凡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者,都是无胆之鼠辈!为国求贤,急如星火,若只顾惜自身,却误了国家大事,岂是忠臣所为?单、魏二将军忠直虎将,曾头市国之义民,必能护我平安,李都监不必挂心,还是守好营盘为上!” 单廷珪、魏定国听了皆感慨,都向李成拱手道:“但得小将有三寸气在,必护大人周全!” 李成无奈,只好jing选卫士后,送梁中书出营,从这一刻起也不知担了多少的心事。 一干人马走如飞,直入凌州。梁中书也不惊动凌州知府,静悄悄穿城而过,径往曾头市来。来到坞堡前,单廷珪上前大喝道:“小的们,快快进去禀报老爷子,就说有贵客梁大人到了,请他老迅速出来迎接!” 曾头市人都认识圣水神火二位将军,知道他们不是大惊小怪虚张声势的浮夸之辈,那个被他俩拱卫在中间的“梁大人”,来头肯定不小,因此更不多问,跳上了骏马流星般飞驰去了。 接报后,曾长者直跳了起来,现在全京东路上,能称之为贵客的梁大人,数来数去也只剩下那一位。如今这位大人竟屈尊亲自前来,曾头市蓬筚生辉了! 心chao澎湃之下,曾长者一声令下:“亮全队迎接!”于是以曾长者为首,身后左边是曾头市总教师史文恭,右边是副教师苏定,号称曾家五虎的五个儿子雁翅排开——长子曾涂、次子曾参、三子曾索、四子曾魁、五子曾升,一众人声势浩大地接了出来。 当曾长者遥见梁中书时(梁中书当然也能遥见曾长者),曾长者早已甩镫下马,飞步疾行而前,来到梁中书面前大礼参拜:“小人曾弄,拜见梁大人。承蒙梁大人两回下书,今次更亲身前来,小人脸面抬上了天,但心里却如何下得去?说不得,只好请大人进庄去,让儿郎们恭聆教诲!” 梁中书亲手搀扶,同时放眼观瞧。这曾长者曾弄虽做汉家衣裳打扮,但发型留的是金钱鼠尾,不脱胡人风范。当下心道:“这老蛮子倒是伶牙俐齿,说得一口好汉话!”口中却笑道:“老义士不必多礼,下官此来,正要叨扰宝庄,还望老义士勿要厌弃才是!” 曾长者急忙道:“大人说哪里话!快请,快请!”一边往里让,一边已是鞭炮齐鸣,鼓乐喧天,把梁中书众人风风光光地接了进去。 来到正厅,曾长者请梁中书居中坐定,众人都上来参拜了,各自垂手侍立。梁中书吩咐都落了座,大家说话。 到了这时,梁中书更不矫情,将前敌形势一说,最后道:“如今官兵虽多,却是无用,实不如曾头市义民能够令下官倚为干城。为国家计,所以冒昧前来,只求老义士能秉大义,助下官一臂之力!” 曾长者听了,慨然道:“梁大人亲自前来,就是赏下了天大的脸,咱们自然要兜着!甚么也不要说了,曾头市从今往后,给大人卖命就是!” 当下金杯斟起酒来,曾长者敬奉梁中书一杯,然后舞蹈放歌:“大人国士待我,我当报以国士。今后扶保大人,横断黑水,粉碎岩石。砍敌头颅,挖取人心,纵横快意。大人说打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曾家五虎起身应节而舞,应声而和,汉语唱毕,又继以女真语,音节粗犷暗哑,却自有一股动人心魄的味道。堂上众人拍桌助兴,呼啸助歌,一时间逸兴横飞。 梁中书心中暗叹:“人与人之间交往,原来竟可如此简单!”当下大饮一口杯中酒,只觉入喉如割,味道殊为不美,但却是真男儿的感觉。 是ri,梁中书大醉,酒醒时,却在行军中的大车上。单廷珪告诉他,原来曾长者知道军情紧急,因此不愿误了梁中书的事。酒宴过后连夜派两位正副教师、还有曾家五虎点起两千jing壮,人人强弓硬箭骏马弯刀,护送梁中书返营,就留在军前听用。 去时十数个,回来两千人,梁中书这一大喜却是非同小可。回到营中,引众人相见毕,继续点校人马,最后得可用者三万余人,重新界定旗号金鼓,ri夜cao演不绝。 早有探马分路报入青州城与梁山泊。呼延灼生平用兵谨慎,除了广布斥侯之外,就是稳守待时。 西门庆听了探马所报,则是心中思忖道:“八路官兵虽然听起来声势煊赫,但只不过是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狗而已。倒是那曾头市那批人有些麻烦。” 还好,仅仅是有些麻烦而已。西门庆心中早有定数,当下唤过数人,分别施以密计,各人分投去了。 安排妥当,西门庆聚义厅中禀过晁天王,击鼓聚众,点起jing兵一万,战将数十员,往援呼家将。关胜初来乍到,自告奋勇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锋直指青州。“替天行道”大旗过处,当路州县无不望风披靡,哪个敢撄其锋? 到得青州,呼家将和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诸头领接了出来,几路人马会师,士气大振。 梁中书听到西门庆引兵亲来,也麾兵过了淄水,来青州城下排开阵势,当ri便有小校进青州城中送战书,西门庆拆书看了,见梁中书文字中一雪前耻之意甚急,微微一笑,挥毫批复道“明ri决战”,打发来使去了。 这一夜,双方各自犒赏军心,激昂士气。第二ri黎明破晓,两下里兵马出营,两阵对圆,彼此she住阵脚,神火将军魏定国jing神抖擞,引五百红甲军当先出马,喝声如雷:“谁来与某家一战?” 梁山众好汉齐齐向西门庆讨令。西门庆凝目看时,却见魏定国五百红甲军手中不使军器,却齐齐捧了竹子做的喷筒,心中暗道:“前番圣水将军单廷珪给士兵们喝兴奋剂,今天神火将军又弄玄虚,其中必然有诈!” 当下弹压住求战心切的众人,传令道:“往火器营传唤轰天雷凌振来!” 凌振想进先贤堂,一心要弄惊人的火器出来,因此痴迷于研究,西门庆也特准他不必上阵。但今天既碰上了善以火烧人的神火将军魏定国,还是得叫玩儿火的行家来应付。 不多时,凌振飞马赶到。其人本来睡眼惺松,但来到阵前提鼻子一闻,却jing神陡振:“味道不对啊!” 西门庆便道:“凌局长(凌振现在已经是梁山火器局的局长了),对阵那人号称‘神火将军’,姓魏名定国,最擅长于火器。既如此,便得请凌局长出马,会一会这魏定国,看一看究竟是谁高谁下!” 凌振听得魏定国亦是火器好手,心中大喜,竟顾不上搭理西门庆,早拍马抢到阵前,大叫道:“对面那个魏定国,你有何本领,也敢自称神火将军?在下梁山轰天雷凌振,特来领教高明!” 魏定国见凌振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看起来疯疯癫癫,手中又不拿兵器,不怒反笑:“你这厮野鸡没名(鸣),草鞋没号,我便阵斩了你,也算不得功劳。留你一命速速回去,换个有名望的大将上来!” 凌振听了,仰天长笑。这正是: 皆因六军怀二意,方使两火并一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御飞刀 官军队里出战的是曾家第五虎曾升他四个哥哥都跟着史文恭、苏定学枪独他标新立异要练双刀好在史文恭十八般武艺样样jing通双刀也有涉猎因此点拨得曾升马上步下路路刀法都臻jing妙人莫敢近 除双刀外这曾升不练弓箭却练了六口斩将飞刀数十步间取人无有不中曾家积祖弓箭传家曾长者虽然也骂他不务正业但到底疼爱这小儿子也就随他别出心裁去胡闹罢 今ri曾魁与欧鹏发箭接箭那一瞬间的jing彩正挠到了曾升少年好胜的痒处他见猎心喜之下便迫不及待地拍马上阵向梁山这边挑战 呼家将和曾家五虎数度交手知道曾升虽是五虎中最小者但心思灵动机变百出常有出人意料之举是个极不好斗的对手呼延庆的妻子卢秀英便请缨道:“昔ri青州城下我与这曾升会过两次于他的双刀飞刀都有领教今ri还是由我來斗这曾升” 曾升眼尖早看到卢秀英在西门庆马前请令心中暗叫不妙:“不好这婆娘马快刀急又生得好眼目我的双刀飞刀都盘旋她不倒沒的败上一阵时又要吃哥哥们的取笑有了我这便如此如此……” 当下抢在卢秀英出阵之前曾升点手叫阵道:“久闻梁山三奇公子打得一手好铜钱镖都说是天下无对不过我曾升却是不信今ri正好以我的飞刀來会一会你的钱镖让三军儿郎瞧一瞧到底是谁高谁下有胆子的话便请出阵若是浪得虚名那就不必來了” 他这一指名挑战卢秀英固然勒马梁山众好汉更一齐怒了起來其中尤其恼了一人不待西门庆回话曾升便抢着扬声道:“鼠辈休得无礼想跟我家哥哥动手你还差着三十年呢要比飞刀嘿我便來指正于你也教你这蛮子知道甚么唤做自不量力” 西门庆听得分明奚落曾升之人非是别个正是二龙山自家结义的妹妹铃涵这女孩儿在孟州城被西门庆一手搭救得了终身的幸福感激之下对这位哥哥敬若神明听到曾升言语无礼如何容得当下便奋然而出 见铃涵出阵西门庆吃了一惊急忙喝阻道:“妹子且慢这一阵你去不得” 铃涵回头款款道:“哥哥之意小妹已经明白了哥哥只是担心小妹战不过这曾升而已不错若是骑马砍杀便是十个铃涵也近不得这曾升;但若说只是跃马飞刀小妹要赢他只不过反掌之易哥哥休要拦我只安心在阵前眼观好戏耳听好音” 西门庆虽听铃涵说得有理但他终究沒亲眼见识过曾升的飞刀水平到底放心不下因此回头向武松望去武松手扶三尖两刃刀和扈三娘相视一笑夫妻二人齐齐向西门庆一点头西门庆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心定后西门庆高声道:“曾升你既然想斗暗器那咱们便來公公正正比一场你和我这妹子隔空驰马以飞刀互she谁胜谁负千军有目共睹却不许两阵之上暗箭伤人你方可愿遵守吗” 曾升听了这话睥睨着铃涵道:“若我胜了这小姑娘时西门庆你可愿亲身出马与我放对” 西门庆微微一笑:“那也得你先赢过我铃涵妹子” 曾升jing神一振便举手道:“好既如此我便在此设誓咱们两家公平以飞刀分高下哪一家坏了誓天厌祝之” 以厌祝设誓乃是女真一族最高等级的誓词了相传违誓之人家帐会被巫法咒诅他家的牛羊马匹和财物亦将落于外姓之手其家人也会遭受种种厄运直至衰亡官军阵上曾家诸子听到曾升以厌祝设誓人人皆凛急忙请单廷珪、魏定国约束兵士无论如何不准暗箭伤人 梁山这边西门庆笑向铃涵道:“妹子阵上小心今ri一战之后哥哥祝你名扬天下” 铃涵却摇头道:“说甚么名扬天下小妹只求能与哥哥分忧除此外还奢求些什么” 西门庆正容相谢道:“贤妹心意愚兄心领” 铃涵此时已将周身刀囊尽皆检视完毕当下一拍座下良驹纵马直入战场垓心曾升飞马來迎两人隔了二三十步绕着个无形的圈子纵马驰骋荡起片片征尘 曾升一心要赢了铃涵好激西门庆下场因此当先发难喝一声“着”手臂劲挥一道流光抛出直取铃涵肩膊铃涵马上一个伏身那刀擦着肩头过去了 一刀虽过二刀三刀又來这一次曾升是左右开弓双刀齐发一取其头一取其腰刀快力猛要叫铃涵避不开接不住只好落马认输了事 征尘影里铃涵一个娇怯怯的身子猛地溜下马鞍只以右足勾着马镫那马匹奔行正急拖得她全身凌空真如一只傍地飞掠的风筝一般如此一來曾升两柄飞刀已然走空两军阵上见铃涵一个小女子竟然如此jing湛马术尽皆喝一声好彩 曾升也大叫一声“好”声到刀到一飞刀对准铃涵勾着马镫的右足踝掷去存心要让这只风中飘摇的花风筝落地不起 但天不从人愿铃涵一个翻身早已借力坐回马背纤手一挥一柄飞刀she出“当”的一声与曾升掷來的那柄飞刀撞在一起两柄飞刀都斜刺里激溅了出去 曾升“咦”了一声手上不由得一缓那两柄飞刀却都是他自个儿的 原來铃涵勾镫凌风时暗中以足控马马匹在曾升落地的飞刀处一个盘旋铃涵早已拾刀在手她从小在马戏班子中长大马戏班子里有一门“拾金钱”的节目女伶要镫里藏身在飞驰的马背上将看客抛洒在场中的铜钱一一捡起稍一不慎便垫在马蹄子下不死也是重伤这种拿命换钱的本事铃涵从小便练得惯熟了此时拾捡三柄飞刀又何足道哉 此时曾升攻势一滞铃涵立生感应娇叱一声:“刀子还你”双手一扬曾升的两柄飞刀便向着旧主反噬了回來 曾升见铃涵的飞刀來得急不假思索之下也是双刀齐出只听半空中“叮当”两响星花四溅中四柄飞刀齐齐落入尘埃众三军看着又是齐喝一声彩 铃涵攻势一沮曾升便想转守为攻谁知伸手向背后一摸却叫得一声苦原來他的六柄飞刀都打沒了他这飞刀本是战阵之上出其不意之用现在摆开了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比试马上就显露出数量上的劣势來 曾升的心意也是动得极快电光石火间已自思忖道:“沒奈何此时只好接那女孩子的飞刀來用量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能有多大腕力以我的本事收她的飞刀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心下既定了计便瞪大了眼睛只等铃涵出手 铃涵此时已经拨马向东和曾升转得半个圈子正是铃涵西向曾升东向铃涵这才掣出一把自己的柳叶飞刀叱咤一声:“中” 曾升张大双眼凝神只待刀來却不防铃涵手中金光一闪却是铃涵以飞刀刀面折sheri光直灌进曾升眼睛里來 这一下出其不意曾升只觉得光华耀眼忍不住把眼睛一闭但高手对垒只争一瞬铃涵趁此机会一刀飞來曾升只听得身前恶风不善暗叫一声“不好”竭力后仰偏身时耳轮里已经是“当啷”一声震响接着左耳上就传來一阵剧痛 铃涵只是一刀柳叶飞刀就贯穿了曾升左耳上戴着的金环正卡在环中宛如一件另类的耳饰 曾升的飞刀只是练武的余暇时自己琢磨出來的玩耍休闲的意义远大于实战;而铃涵的飞刀却是从小在马戏班子里严酷的鞭子下练起來的十余年寒暑之功沒一ri中断此时到了战阵之上谁清谁浊高下立判 铃涵见一刀奏功见好就收当下冷笑道:“今ri手下留招只穿你耳上金环且饶你一条xing命记得ri后再面对我家哥哥时言语里可要放尊重一些”说着拨马自回本阵 其实铃涵暗恨曾升对西门庆出口无礼一刀飞出时已经卯足了全力存心想将此人毙于刀下只是曾升身手着实了得铃涵飞刀技巧虽然在其之上但真想取他xing命却殊不易若一味纠缠下去也不知伊于胡底因此乘着大占上风时故作大方几句居高临下的言语一说就此拨马回阵这是铃涵的聪慧处 曾升不知铃涵只是虚张声势捂了耳朵垂头丧气回归本阵沮丧无言这一下恼了一人跃马横枪又來向梁山好汉挑战这正是: 虽有机巧挫锋锐又看勇武起昂扬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神将出马 挑战之人正是曾家五虎中的头一虎曾涂。曾升在飞刀上受了铃涵的挫折,黯然归阵,做大哥的心疼小兄弟乃是天xing,当下曾涂便抢出阵来,大喝道:“飞刀甚么的,都是雕虫小技!战阵之上,还是长枪大戟来得痛快!梁山有那好厮杀的,出来一个与我曾涂做敌,莫尽使些旁门左道的手段!” 梁山阵上,众人正在向铃涵贺喜,听曾涂如此叫嚣,都是心下不悦。西门庆问道:“此人是谁?竟然如此张狂?” 呼延灼道:“此人是曾家五虎头一位曾涂。此子随史文恭学艺最久,一条枪上得了史文恭枪法的真传,颇有几分斤两。” 西门庆听了点头。曾涂能得呼延灼夸奖一声有几分斤两,那就是真的有几分斤两了。倒是旁边的小温候吕方听着起了好胜之心,当下拱手请令道:“大哥,小弟不才,愿往一会曾涂!” 一听此言,西门庆急忙摇头。《水浒传》原著中,吕方郭盛双战曾涂,兀自不能取胜,最后若不是花荣暗助一箭,吕方几乎有失xing命!这种事情,西门庆可不能令其在青州阵前重演。 当下不理吕方,西门庆转头向铁棒栾廷玉笑道:“曾涂骁勇,若非栾将军出马,不能挫其锐气。” 栾廷玉听了一拱手,正se道:“谨奉元帅之令!”说着催马临阵。 吕方见西门庆不允自己所请,本来一肚皮怨气,但见是自己的老丈人出阵,怨气马上烟消云散了。开玩笑,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老丈人争竞啊! 栾廷玉飞马来到阵前,向曾涂抱拳道:“梁山铁棒栾廷玉,特来领教曾家五虎手段!” 不管是在祝家庄还是在梁山,栾廷玉都是处世低调,所以声名不显。曾涂刚开始也没把面前这朴实汉子放在眼里,但一动起手来,马上就吃了一惊,栾廷玉一条铁棒在手,真如神龙摆尾,巨蟒翻身,时而举重若轻,时而举重若重,yin阳合把转换之间,劲力千变,其玄奥莫测之处,曾涂尽皆在自己一条枪上所受的压力中体验了出来。 二人交手,开头五十余合,还见得不分胜负,但战到后来,曾涂便显得落了下风。眼见栾廷玉一条铁棒使开,并不较前快,也不比前慢,只是势若连山,层层叠叠地向着曾涂稳压下去,曾涂的枪势尽被栾廷玉如山的棒影裹住了,莫能施展得开。 虽然曾涂败象已成,但他兀自健斗不屈,一条枪攻时敬,守时严,面临的压力纵然越来越大,招数转折间却始终没露出丝毫破绽,栾廷玉即使稳占上风,但要想立时取胜,却也不易。西门庆看得分明,暗暗喝彩:“一个曾涂,已是这般了得,若换了那史文恭,又当如何?” 梁中书在中军望台上看着,心急如焚。自从上回董平冲阵而来,掳走了梁中书的银罗伞盖后,李成吃一堑长一智,再不敢让梁中书亲临前敌,只是在中军阵上搭起高高的望台,供梁中书遥遥观战。此时见自家阵上连战连败,梁中书不禁跌足叹气道:“这该当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曾涂借二马错镫之机,虚晃一枪,拍马败回本阵,栾廷玉谨慎,并不追赶。 曾涂回到门旗之下,甩镫下马,面有愧se地拜倒在地:“师傅,小弟今天给您丢人了……” 史文恭缓缓道:“罢了!起来!梁山果然是人才众多,又有那西门庆居中调度,要想取胜,谈何容易?方才诸君俱已尽心尽力,那就是了,终究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于在意。只是眼下我方连失数阵,梁大人脸上须不好看。说不得,只好由我亲身出战,去煞一煞梁山的气势!” 单廷、魏定国、曾家五虎诸人听着,jing神都是为之一振。以前在青州城下对战呼家将时,史文恭出马,总能连挫敌方锐气,可惜那时的官军全是庸才,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能力扩大战果,否则哪容呼延军逍遥至今? 当下门旗开处,史文恭当先出阵,金盔银甲,跨下一匹朱龙马,马鞍鞒后走兽壶里密排着鹊画弓和雕翎箭,掌中掣一条朱缨丈二枪,鸟翅环得胜钩上还备挂了一杆方天画戟,催马卷地而来后目一喝:“曾头市史文恭在此!谁敢来与吾决一死战?” 一声叫阵,喝断人魂,惊动敌胆,梁山阵上呼家将众人面上皆现凝重之se。呼延灼向西门庆禀道:“总帅小心了!史文恭此人勇冠三军,是真正的万人敌,非一夫之力可擒也!”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笑道:“万人敌又如何?此前还不是败于呼家将之手?” 呼延灼正se道:“总帅休小觑了他!此人曾被困于连环马中,却凭一枪一戟,硬是冲开一条走路,其勇如何?若非前番官军皆糜烂之辈,埋没了他的武勇之材,我方哪里能胜得那般容易?今ri梁中书统兵有法,士卒jing练,再得史文恭为选锋,真劲敌也!” 西门庆听了道:“既然如此,不可不谨慎从事。便请豹子头林冲将军打头一阵,病尉迟孙立将军打第二阵,铁棒栾廷玉将军打第三阵,大刀关胜将军打第四阵众人不必急于恋战,须听将令,闻金则退,先来试试这史文恭究竟有多高的本事!” 众将听了,皆大声应喏。豹子头林冲一马当先,挺丈八蛇矛奋勇而出,喝道:“梁山豹子头林冲,今ri领教神将史文恭手段!” 史文恭听得林冲名字,也是一凛,心道:“八十万禁军中教头虽多,有真才实学者不过数人而已,这林冲就是其中一个!早听说他被高俅父子逼上梁山,其情可悯,想不到今ri却于阵前相会。” 当下手中朱缨枪一颤,使半势“苍松迎客”,朱缨铺开时,幻出无数朵红花,眩人眼目。枪花灿烂中,史文恭喝道:“林教头,此前多闻你英雄名字,今ri相见,幸何如之?便请上前赐教!”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林冲眼见史文恭虽只是长枪一颤,但其间劲、势、功、力、jing、气、神,无一不是灿然大备,看着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无半分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之功也未必能够,所以才叫“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啊! 乍逢强敌,林冲雄心顿起,清啸一声“有僭了”,马匹催开,丈八蛇矛卷一道寒光,直扑史文恭而来。史文恭眼见林冲人马合一,蛇矛翻卷处竟没半分破绽,亦忍不住叫一声“好”,朱缨枪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 两双猿臂交加,八个马蹄缭乱,二将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西门庆在本阵见史文恭越斗越勇,急令鸣金,锣声响处,林冲回马就走,病尉迟孙立横虎头蘸金枪纵马而至,接住史文恭厮杀。 梁山有病尉迟、病关索、病大虫,此处之“病”,却不是“生病”之意,而是由“并”字转音而出。古语中“病”同“并”,《广韵》解释:“并,比也;又比,并也,近也。”是可比作、相当于的意思。今江苏东台方言中,尤称“比”为“病”,所以病尉迟的本义,是指孙立之勇武,可比作、相当于唐朝名将尉迟恭的意思。 饶是孙立有尉迟恭之勇,又兼生力,三十余合后,兀自战不倒史文恭。孙立心道:“我生平所逢强敌,以此人为最。若使寻常招数,须奈何其人不得,何不用枪里夹鞭赢他?” 算计已定,孙立趁两马错镫时,暗掣虎眼钢鞭在手,拢在枪杆之下,再一回合,孙立断喝一声劈面一枪,如风卷霹雳而至。史文恭不敢怠慢,横枪招架间,两马又将错镫而过。说时迟那时快,孙立突然右手撒开枪杆,提鞭在手,闪电般向着史文恭搂头盖顶就是一鞭! 变起仓促之间,方显英雄手段。孙立这一鞭虽是突如其来,但史文恭虽惊不乱,隔开孙立虎头蘸金枪的同时,沉枪头,献枪枪就是枪尾处铸就的一个铁疙瘩,形同人头上挽的发纂儿,可防止战时出汗手滑以致长枪脱手,武艺高强的大将亦有用此枪克敌制胜的于间不容发时,枪正挑在孙立势如泰山压顶的一鞭之窍要处,泄力牵引之下,孙立这一鞭顿时偏了,斜擦着史文恭的盔缨过去,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史文恭长笑道:“好一击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孙立喟叹一声,暗叫可惜,却听自家阵中锣声急响,于是更不调头,拨马回归本阵。 中军阵中,梁中书见史文恭连胜二阵,不由得喜上眉梢,传令道:“擂鼓助威!”顿时官军阵上鼓声大作。 西门庆阵上早已杀出栾廷玉,迎住史文恭。栾廷玉新胜曾涂,犹有余勇可贾,此时抖擞jing神,要施勇烈。这正是: 莫言神将难争竞,犹有虎贲敢当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一十九章 暴走 栾廷玉明白西门庆的真意,这几阵不求胜败,只是个投石问路,探一探史文恭真正的实力。呼家将虽然说得郑重,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要以最谨慎的战术来确认一下的。 既然元帅本意如此,自己要做到的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前两阵林冲和孙立攻势如潮,和史文恭斗了个如火如荼,令人对史文恭强悍的防御能力叹为观止,现在换自己上阵,就来试一试他全力施为时的攻击力,看其锋又当如何犀利? 拿定主意,栾廷玉铁棒挥舞,上护其人,下护其马,在周身左右布起了一道铁壁。史文恭连递数招,始终攻不进去,不由得心底暗暗称奇:“观此人招势路数,和先前那个病尉迟孙立却是一般,显然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但孙立之攻,如疾雷迅电,威猛刚烈,倏忽间踪不可测,而同样的招数到了此人手里,却能因势利导,藏锋敛锐,守得恍如渊停岳峙——梁山之英杰,何如此之多也?” 心中虽感叹,但手上却招招加紧,又拆解了十数个回合,史文恭渐渐感觉到栾廷玉铁棒上反击之暗力大盛,正如缯中裹铁,绵里藏针,与先前一味的铁壁连城、严防死守颇为不同。敌人战意滋长,反倒激起了史文恭的好胜之心,当下一声大喝:“教尔等识得某家手段!”力贯双臂之下,一条朱缨枪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化作了有灵性的蛟龙怪蟒,而那雪亮枪尖,就是蛟龙的利爪,怪蟒的血信。 这一下枪势铺开,寒光将斗场中方圆三丈地都笼罩住了,平地宛如潮涌银山,蜃翻雪lang,风声卷动时都变得凄利起来,砭人肌骨,旁观者莫不变色。栾廷玉的身影成了风雨飘摇中的一叶小舟,出没风波里,只办得全力躲避惊涛骇lang,哪里还顾得上戏lang弄潮? 但栾廷玉的本意就是要引动史文恭的攻势,好让观战的西门庆做到知己知彼,至于这一阵的胜败,他压根儿就没有放在心上。正是存了这么个胜固欣然,败亦可喜的念头,栾廷玉拆招破势,将一条铁棒轮转如飞,生生挡下了史文恭一波又一波的攻势,虽处下风,依然若礁石之坚,金城之固。 官军阵上此时轰雷般喝一声彩。眼下这个形势,倒象是栾廷玉对战曾涂时的重演,只是角色完全换过来了。 史文恭这一**势虽然猛恶,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他终究要有个收招换气的时候。觑着这个空儿,梁山阵上西门庆立时喝令鸣金,锣声一阵急响,栾廷玉更不恋战,飞马而退。 连打三阵,杀得性起之下,史文恭周身经脉齐活,血气与斗志均鼎盛起来。先前林冲和孙立退下时,他勒马不赶,此时却挺枪向栾廷玉追了上去,口中高喝道:“哪里去?休走!” 栾廷玉却是催马匀速前行,不疾不徐不回顾,恍若无事。即使是史文恭,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其人好定力。看看撵近,史文恭提了朱缨枪,正犹豫要不要往栾廷玉后心戮刺过去,突然眼前有红绿影一闪,然后一道寒光如破碎虚空般出现,朝着史文恭当头飞斩而下。 史文恭此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道寒光来得虽快,却逃不过他的眼去,当下横枪信手一挥,“当啷”一声震响,将这一击搪了开去,寒光受阻,收敛为一口雪亮大刀,刀偃青龙,马行赤菟,正是大刀关胜奋勇出阵,让过栾廷玉,截住史文恭。 关胜望着史文恭,心中却不禁骇然:“此人连战林教头、孙立、栾廷玉三员勇将,耗去多少力气后,居然还能轻描淡写地架开我这蓄势一刀,挥洒自如,犹有余力——天下竟有如此武勇人物?!” 史文恭心中也是暗自吃惊:“好快刀!好重刀!争些儿便抵挡不住!此人是谁?竟然这般本事?马快刀沉倒也罢了,刀枪相撞时其人化力举重若轻,才是于瞬息间见功力!有如此身手,却默默无闻,这世界真是古怪!” 上下打量时,看关胜赤面长髯,一表非俗,史文恭暗暗喝彩之余,拱手请问道:“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关胜亦拱手道:“在下蒲东大刀关胜。” 史文恭恍然大悟:“我道是谁,原来是朝廷派去围剿水泊梁山的那个关胜!你剿贼未成,如何降了梁山?还敢如此大颜,来两军阵前耀武?” 关胜肃容道:“朝廷无道,宠信奸佞,忠心为国者有罪,贪赃枉法者无罚,法律颠倒,纲纪混乱,无官不贪,无吏不商,将大好河山,俱都挥霍凌迟,膏腴之乡多成贫瘠之土。人民困苦,诉告无门,道义消亡,世风日下——当此时,血性男儿若不奋起做贼,这天下必被真正剧贼做作殆尽!今日逼上梁山甚至五湖四海者,岂止关胜一人?史将军,你有安邦定国之才,保家卫民之勇,何不同归大义,以拯乱世?如此一来,方不负了你卓绝身手,大好男儿!若定要助纣为虐,只恐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这一番话,关胜说得慷慨激昂,中气浩荡之下,两军队列大小三军,无不听得清清楚楚。梁山阵上西门庆领头喝彩叫好,梁中书那边却无不面色大变。 史文恭心中暗惊:“关胜这厮误我!这些话岂是可以当面明说的?若不赶紧表白心迹,从此以后后患无穷!”想到着紧处,史文恭佯怒道:“好你个关胜!竟然信口雌黄,诽谤朝政,放着梁大人在此,不刑拘你何以劝善?纵然你能舌灿莲花,我史文恭却是铁石心肠,来来来!废话少说,你我先大战三百回合!” 话音未落,史文恭枪尖上挑起满天的寒芒,聚拢遍地的杀气,向关胜兜头罩上来,其声势之煊赫,更在与栾廷玉一战之上。关胜催动赤菟追风马,轮开青龙偃月刀,施展起关家祖传的快刀来,祭起满空的疾雷大电,与史文恭的寒芒杀气相持不下。 刀光枪影,牵搅一天云动。斗得十数合后,关胜这个当局者,西门庆、林冲、孙立、栾廷玉、武松、鲁智深、杨志……这些旁观的明眼人,都已经觉出了一丝异样的端倪——史文恭的枪招虽然来得更急更紧更凌厉,但其人枪上原先的那股绵延不尽、往复不断的枪意却凝滞了许多。如此一来,史文恭的攻势似强实弱,关胜抵挡起来时更是应付裕如。 ——看来,关胜那一番诛心之言没有白废,史文恭那一颗本该澄澈无垢的武者之心终究乱了! 何止是西门庆他们洞若观火,就是史文恭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他手中将朱缨枪舞得风雨不透,暗中却绞着脑子苦苦思忖道:“如今的朝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言之失,往往便成滔天大祸。今日关胜对我所言,听在梁大人耳中还则罢了,若流传出去落在有心人掌心笔底,就是一场大劫难!牵连我一个倒也算不得甚么,怕只怕会诛连了曾头市万户人家!” 想到严重处,由不得史文恭不心乱如麻。手上连环进招不停,心上也是越想越深:“曾头市数代经营,富甲一方,早已被人惦记上了。只是一时无因,不能前来寻衅构陷,巧取豪夺。今日若以关胜对我说的这番话做引子,给我们安个心怀怨望、勾结叛匪的罪名,我们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不不不!分明是越跳进黄河越洗不清啊!那时那批衣紫着绯的贪狼明知故判,睁着眼睛说瞎话,割曾头市的脂膏而自肥,却非害得我们家破人亡不可!” 想到激烈处,史文恭的眼珠子就不禁有些红了:“怎的好?怎的好?如何才能得脱此难?” 马打盘旋间,一眼看到了三奇公子西门庆,这时西门庆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关胜与史文恭急枪对快刀,杀得难分难解,突然看到史文恭向这边转过头来,满眼凶厉之色,不由得一怔。 “呛啷啷”一声大响,却是史文恭枪头挑在关胜的大刀刀盘上,金铁交鸣,震人耳鼓。与此同时,史文恭心头也是一亮:“对啊!放着三奇公子西门庆就在眼前不远,我何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纵马突击上去擒住了他时,就是一俊遮百丑,还怕有小人能来闲言碎语吗?甚么高官厚禄、重赏荫封,我全不稀罕,只求保全曾头市一众老少爷们儿的身家性命,就强过做罗天大醮了!” 事到万难须放胆。史文恭这时已经是豁出去了,管你西门庆身边有多少英雄好汉拱卫着,虽万千人吾往矣! 就在两马一错镫间,史文恭左遮右挡,干净利落地化解关胜的一马五刀于无形后,朱缨枪交左手,右手从鸟翅环得胜钩上摘下那柄方天画戟,左枪右戟,卷起两道龙卷旋风,风起处一声暴喝——“西门庆!今日叫你俯首就擒!”这正是: 只恨**欺孤老,方逼匹夫撞重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章 一骑当千 一声暴喝后,史文恭仰天放声长啸,左枪右戟催开朱龙马,抛了身后关胜,猛虎跳涧一般向西门庆这边疾扑过来。 曾家五虎也是见机极快。曾涂听师傅这一啸之中,充满了一决无回的果敢之气,当机立断下令:“冲!”当下阵前重重的门旗左右一分,现出后面两千蓄锐已久的曾头市义勇来,人人跨冲阵健马,个个挺雪亮弯刀,伴着进击的呦呦鹿哨,撒星而前。 单廷、魏定国见史文恭战得xing起之下,竟然一骑当千,向着梁山阵上发动了无畏的冲锋,一时间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一声号令,五百圣水兵五百神火兵挺起手中军器,也随着主将缓缓压了上去。 梁中书中军阵里,旗幡连连变幻,七个兵马都监见旗号都亲来望台下听令。梁中书连发号箭,一支支、一队队人马依令而行,纷纷进入自身的作战位置,随时待击。 就听前方阵上号角声连绵不断地吹响,那是梁山方面也在不断地调兵遣将。梁山好汉见史文恭突然气势暴涨,猛然冲击自家主帅,都是吃了一惊,纷纷上前邀击拦截。西门庆按马不动,看到对阵曾头市人马展露锋芒,也传令身后呼延灼道:“骑动!”呼延灼得令,马上吹响画角,梁山前阵人马往左右一分,呼延庆引着杨林、邓飞领轻骑直迎上来,韩滔、彭展开连环马重骑,在后遥为策应。 西门庆回梁山后,一直不断地往青州这边送马,呼家将都是骑战的专家,但部下只有重骑,没有轻骑,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因此西门庆把梁山大部分合用的战马都给呼家将这里调拨了过来,能者多劳,在呼家将这些天的整顿下,轻骑发展得还算不错。 看到马蹄乱踏处,战场上征尘四起,西门庆向呼延灼道:“呼延将军,你往骑军阵中去,那才是展现你实力的地方,随在我身边,反是屈才了!” 若是换了官僚主义,必会说“守护主将安危,正是标下的第一重任”这一类甘言美语,暖一暖总帅的心窝,才为当务之急。但呼延灼并不是此中好手,听了西门庆的吩咐,更不矫情,拱手道:“得令!”扬鞭回马,与卢秀英分左右各赴本队。 两阵轻骑数量相当,看着势均力敌,在呦呦鹿哨和呜呜画角声中,分为两路从左右两翼包抄向前,终于撞击在一处,骑战帷幕正式拉开。 战场zhong yang,史文恭单人独骑,也与拦截的梁山众头领搅成了一团。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飞天虎扈成、铁笛仙马麟四将雁翅排开,齐声大喝:“此路不通!”喝声中,吕方郭盛挥长戟在中,扈成马麟舞双刀在侧,左中右包抄而上。 史文恭眼眉一立,突然间又是一声暴喝,宛若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喝声中竟不稍减马速,还是硬生生一撞而前,同时右臂伸直,挥开方天画戟,戟上月牙锋从右到左闪起一轮呼啸的弯月,流光抛洒间向着首当其冲的吕方郭盛直挥过来。 吕方郭盛被史文恭一喝之下震得心头狂跳,此时见他这一戟之来,实是势不可挡。二人齐吼一声,心意相通之下双戟并力,戟头钩在一起,合力使一招“十字插花”,向史文恭那一戟上迎了过去。 三戟相撞,就听“”的一声大响,吕方郭盛如遭雷震,四手虎口流血,再握不牢兵器,两条画戟脱手而飞,人也再坐不稳马鞍鞒,直仰摔了下去,成了滚地葫芦,众小军急救,扶着二人往后就跑。 史文恭一戟从右往左横挥,扫翻了吕方郭盛,到力尽处,又是一声喝,又从左往右掠了回来,直取已经进入攻击范围的扈成马麟。 扈成马麟见吕方郭盛一招即败,心胆已寒。眼见史文恭这一戟来得实在太快,竟是无可拨马回避,二将不约而同,使一个镫里藏身,这一戟直贴着二将马头掠了过去,吓得两匹马放声惊嘶,放开蹄脚,直往斜刺里去了。等扈成马麟鹞子翻身坐回鞍上,离史文恭早已八丈远了。 一个照面,吕方郭盛扈成马麟皆败,史文恭马不停蹄继续鼓勇前冲。林冲、孙立、栾廷玉本来自高身份,不愿意以众击寡,但眼见现在的史文恭势不可挡,真让他一鼓作气冲到西门庆马前,那还了得?当下共喝一声,丈八蛇矛、虎头金枪再加栾廷玉一条铁棒,齐齐缠了上来。 史文恭又是一声大吼,血贯瞳仁,竟不护自身,左手朱缨枪,右手方天戟,一招“双鬼拍门”,分左右砸击三将。林冲、孙立、栾廷玉哪料得到史文恭竟然这般拼命?只得收兵器回护自身。“”、“”、“”三声大响之下,林冲、孙立、栾廷玉被震得勒马皆退。 五件兵刃相交,史文恭双腿力挟之下,座下朱龙马借着冲锋的惯xing,竟然一声长嘶,如潜龙一般直跃了起来,如神兵天降,径从林冲三人头顶飞过,等林冲他们拨转马头,史文恭早冲得远了。 “西门庆!离西门庆还有百步了!”史文恭此时心中别无他念,唯是看着前方西门庆的将旗,目不稍瞬。 却见前方步卒丛中涌出一骑,一条青面大汉横点钢枪纵马而来,大喝道:“史文恭休得猖狂!认得二龙山青面兽杨志吗?” 史文恭更不打话,当头就是一戟,此时只有大击才能大利! 杨志遥见史文恭长戟挥舞处,真是威不可当,不敢大意,使出十成力,二郎担山往外斜架。又是“”的一声巨响,杨志只觉得两膀发麻,掌中大枪枪杆簌簌直颤,两手竟似要拿捏不住!心头大骇之下,拨马就走。 被杨志略一阻,关胜也终于自后纵马追了上来。他与史文恭二马一错镫间,史文恭就向着西门庆这边猛冲了过去,竟把他甩到了脑后。关胜自然不舍,拍马紧追,现下终于追到了。 关胜不愿意背后突袭,当下一声大喝:“史文恭,看刀!”喝后三秒,青龙偃月刀这才挥起一道闪电,直斩史文恭后背。看看将中,史文恭却头也不回,只是挥起方天画戟向后一格,戟头与刀头相撞,火光四溅,正把关胜这一刀封了出去。不但如此,其人座骑朱龙马更加借力一跃,直跳出十步之外,将关胜重新抛远,混进二龙山步兵丛中去了。 一入人堆,四下里压力齐至,但史文恭却是jing神更加振奋“离西门庆只有六十步了!” 眼见前方众小喽罗抖起排枪,麻林一般往人身马身上扎了过来,史文恭挥起右手长戟,戟上月牙这回发挥出了钩的作用,将四下里扎过来的长枪都钩住枪头,枪势尽都扯得歪了。史文恭跟着丹田一叫力,猛喝一声“开”,众喽罗如中雷击,长枪纷纷脱手,在史文恭的力挥之下,无主的长枪反向前方军阵中乱飞过去,从天而降之下,反伤了不少自家的弟兄。 步兵阵中因此一片混乱,史文恭枪戳戟扫,撞开一条血路,直扑西门庆“离西门庆只有四十步了!” 猛听侧前方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吼道:“好汉子!单人独骑,竟然能冲到这里!这般英雄,洒家也服你!” 吼声中,人丛里直飞起一朵黄云来,原来却是一件锦布直裰,黄云后又跟着跳起一个莽和尚,此人甩开上盖衣衫,露出一背靛青的好花绣,虬髯虎目,喊声如雷:“呔!接洒家这一禅杖!” 这一禅杖凌空而来,真如丁甲开山一般,其势威猛之极,禅杖未到,罡风已至,当真是一头猛虎也没这么威风。史文恭目眦yu裂,大吼一声:“朱龙助我!”左手朱缨枪用力往地上的拄,朱龙马又是一声劲嘶,借力腾空跃起。 史文恭也是一声大吼,方天戟挥出一扇虚影,“啷啷”一声爆响,和那花绣僧水磨禅杖对了一记,竟是势均力敌,不分高下,朱龙马借势一蹿,又抢前了一段距离。 这一击史文恭避开了禅杖主锋,只受了六成力,但饶是如此,史文恭还是觉得右臂发热,气息不稳,心中暗道:“好大力气!这和尚必是二龙山花和尚鲁智深,传说他当年大相国寺倒拔垂杨柳,果然是名不虚传!但是这一来离西门庆只剩三十步了!” 猛然间前方混乱的小喽罗四下里一分,步行闪出金刚般一条大汉来。此人景阳岗曾打虎,二龙山最英雄,有名灌口二郎神武松。眼见史文恭势如破竹而来,就要抢到兄弟西门庆马前,武松如何容得?当下横三尖两刃刀挡于史文恭必经之路,喝道:“便请石关回马!” 石关回马是东岳泰山的险路,游人惊其峻,见者多勒马而回。武松闲时听人说起,心下颇为向往,总思一游,此刻见史文恭锐不可挡,便随口说出,不为欺敌,只求自勉。 史文恭如何肯退?大喝一声,纵马而上,直取武松。这正是: 阵作飞龙将作胆,军为宝剑我为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迫在眉睫 史文恭放马过来,毫无花巧的举手一戟力挥而下。 武松不退反进,同时叫丹田一粒混元气,三尖两刃刀往上硬接。 值此千军陷阵的战场,又是他们二人这等级数的高手,所有比武较艺时的花招虚势都不必用了,一出手就是最具暴力与效率的真材实料,强进弱退甚至强生弱死,都只在一击之间,正是于简单直接中见功力。 一个泰山压顶往下打,一个举火燎天向上封,又是一声如鸣炉打铁般的爆响,史文恭座下朱龙马“唏溜溜”一声悲嘶,摇头摆尾的连连倒退,中间几个趔趄,几乎便要软蹄塌架。但到底神骏就是不同,朱龙马盘旋几圈后,虽然依然浑身颤抖,终究还是驮着主人稳了下来。 象巨lang拍上了堤防,史文恭一往无前的势头终于被遏止了。 但武松也不好过。史文恭人马合一之后,凝聚于长戟一挥中的巨力岂同等闲?虽然他岿然不动接了下来,但也是两膀酸麻,周身气血翻涌,双足入地直没至踝,一口真气凝滞于胸臆之内,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史文恭虽然也被反震之力折腾得不轻,但他两脚踩着马镫,力道的损害无形中得到了转嫁,朱龙马就先替他分担了不少,因此论反应他比武松快了许多。 “好!灌口二郎神果然了得!再接我一枪!”史文恭大叫着催动朱龙马,又向武松杀来。过劳的右臂虽然还须养力不宜轻动,但左手的长枪一动,依然是起凤腾蛟一般的大杀器。 武松强提真气,三尖两刃刀劈削展抹,将史文恭的攻势尽皆接下,同时步伐转动,总能拦在史文恭马前,令他无法纵马向前一步。 虽然看着势均力敌,但武松一口气还没调息过来,就这么硬撑下去终究对身体有损。一丈青扈三娘看得分明,她是女流之辈,只知道心疼丈夫,甚么江湖规矩战场守则到此时统统抛于九霄云外,虽然明知自己远不是史文恭对手,但还是轮转日月双刀,飞马抢上助阵。 “休伤吾夫!”声到刀到,两口宝刀光华闪烁迷乱人眼,已经直上直下地劈斩进来。 史文恭本来暗暗焦躁,只恨不得闯过武松这道险关,听扈三娘呼啸而来,心中却是一动。冲来的这女子刀法虽快,但失于重浊,能给他带来的压力实在有限,但是,这女子说——武松是她的丈夫! 既是夫妻,其间大有文章可做。史文恭精神一振,枪戟齐施,左手六成力对付武松,右手二成力接住扈三娘,战得几个回合后,马头一转,向着扈三娘那边连递杀招,攻势陡盛。 扈三娘日月双刀盘旋飞舞,虽然护住了丈夫,但凭她的力量想抢进史文恭枪戟的圈子里去,却是势所难能。双刀比之枪戟,本就吃亏,此时史文恭得势不饶人之下,扈三娘瞬间就被逼得两鬓见汗,双腮挂晕。 武松得扈三娘护持这个空儿,终于将胸中气息理顺。眼看妻子形势危急,武松大踏步上前,三尖两刃刀扬起,一招“分天式”,匹练相似的刀光如天河倒挂般直直席卷而下,将史文恭和扈三娘分开左右。 “三娘,你且退下!”扈三娘听武松这一声吩咐中神完气足,知道他已经恢复,自己再留于此处,纯属累赘,因此更不多言,拉马往下就撤。 趁这个巧宗儿,史文恭一声长笑,跃马从武松身边直抢了过去,百忙中还不忘向武松戳了一枪,逼得武松又后退了一步。 “石关回马,吾已迈过!”大笑声中,史文恭纵骑如飞,直向前方大纛旗下的西门庆扑去。 “离西门庆,只有十余步了!” 武松吃了这一闪,不由得竖眉大怒,正要迈步追赶史文恭,却听得两军阵上山呼海啸般一声大叫——曾头市人马竟然已经撞透了梁山重围,直凿穿出来。 西门庆虽然知人善任,用人不疑,呼家将也是骑战的明师,但梁山轻骑兵的训练终究日短,比不过曾头市百余年的积累沉淀。曾家五虎率领下的曾头市人马一队队纵横来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远则箭若飞蝗,近则刀光似雪,梁山方面虽有呼家将几路指挥,众男儿越斗越健,但实力的差距并非一朝可以弥补,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耳听史文恭吼声如雷中快马踏清秋,离梁山本阵西门庆帅纛越来越近,曾头市人马也是如颠如狂,斗发了性之下,鹿哨呦呦中众人荷荷狂呼,并力一冲,终于冲破了梁山梗在前面的重重堵截。 身前一空,曾涂挥枪大叫:“师傅,弟子接应在此!”接着曾参、曾索、曾魁、曾升四虎相继呼应大叫,曾头市人马随声附和,气震战场。 史文恭听到身后潮起涛生一般的呼啸声,已经疲惫的身躯里仿佛陡然添了千斤之力,一声长啸间,两只火眼死死地盯住了前方大纛旗下的西门庆——“离西门庆!只有十步了!” 师傅一骑当千去斩将搴旗,弟子们自然要扫清后路。曾涂等五虎一俟撞透梁山骑阵重围,马不停蹄之下,又冲进梁山本阵之中,和梁山众头领纠缠在一处,阻碍他们去援助西门庆。 但梁山本阵和新学乍练的梁山轻骑不同,这些都是久练之卒,又都经过战阵的,锐甚。被史文恭单人独马冲突而进,已经是个个脸上无光,此时又有曾头市人马想趁虚而入,这些人的自尊心哪里容得?尽皆狂呼死战。纵然曾头市人马英勇,但梁山阵密如连城,不但几次冲突难进,而且还有部分人马急于求成之下,反被围了起来。 纠缠住梁山众头领的曾头市勇士也吃了苦头。梁山众头领之所以在史文恭而前显得不堪一击,是因为史文恭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了,当他豁出命来的时候,才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但史文恭只有一个,曾头市的勇士们想要学他摧枯拉朽的风采,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一时间,关胜、林冲、孙立、栾廷玉、杨志等人纷纷发威,惨叫声中,曾头市勇士损失惨重,但这些人红了眼就是咬定了目标,死战不退,不惜用生命为史文恭争取时间。 随着曾头市麾军压上的魏定国见势不妙,大叫道:“曾家哥儿们,叫弟兄们警醒着些,我可要放火了!” 一听此言,鹿哨声顿时急急大作,曾头市人马四处星流云散,把场地给魏定国空了出来。 魏定国大喝一声:“排烈火阵!”他的五百红甲火兵齐应一声,各分队伍,猛火油有条不紊地四下齐喷,跟着有人掷出火种,把这处战场烧得如同火焰洪炉一般。 但这并不是乱烧。这把火一放,不但隔断了梁山前阵与后阵之间的直接联系,而且梁山本阵人马摆布调遣时,也显得大大地滞碍起来。还有每一道烈火柱之间都留有间距,曾头市人马平日里和魏定国的火兵操演熟了,知道火势间的奥妙,马匹也见惯火而不惊,可以在火阵中纵横穿插,不时向梁山阵上发起或骚扰、或猎食的攻击。 这一来,梁山阵上立见微乱,毕竟水火无情,这玩意儿软硬不吃,人情不讲,没送进衙门里去一展所长,倒跑到战场上来撒泼了。 官军阵中,梁中书见有机可趁,终于传令:“擂鼓!出击!”鼓声咚咚中,七个兵马都监各领人马,扬声作势地往战场上压了过来。 这一切,史文恭统统不管不顾了,他现在眼中只剩下一个目标——三奇公子西门庆,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甚至铃涵远远向他射来了两柄飞刀,他都懒得搭理。飞刀破甲的那一瞬间,史文恭身形微动,暗力润物细无声地牵引之下,飞刀早贴着甲缝斜嵌到一旁去了。外面看着好象是整把飞刀都恐怖地插在了甲胄里,其实却只是妆了幌子而已,和朝廷维护法律的御史台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铃涵不知就里,只当史文恭是怪兽转生,硬生生挨了自己两刀,竟然还能行若无事!心惊之下,手就软了,第三刀就有些发不出去,只好放声大叫道:“大哥快走!” 史文恭跃马而前,瞋目扬眉:“走?你上天我赶到灵霄殿,你入地我追进鬼门关!倒要看看你能走哪里去!西门庆!晓事的早早下马受缚,免你零碎受苦!” 话音未落,西门庆身边护卫的讲武堂卫士一个个腕子齐翻,亮出手弩,冲着史文恭就是一轮扫射。史文恭虽鼓勇而来,但他岂是有勇无谋之徒?若没有料到西门庆有此一招,他也不敢如此横行无忌了。 眼见弩箭疾来,惨如蜂虿,史文恭大喝一声,左枪右戟舞开,上护其人下护其马,一时间水泼不入,箭雨无功。 手弩虽是利器,但不能持久,转眼间已经箭尽。史文恭大叫道:“西门庆,还不就擒,更待何时?”这正是: 只说今日三军败,又看此时一将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智将斗神将 西门庆一直冷眼旁观史文恭冲阵. 不别的.单其人座下朱龙马.这匹马驮着主人连战四阵.又单骑溃围而入.一路挫锋折锐而來.到此时已经是马汗淋漓.象刚从水里捞出來的一样.一蹄踏下.就是一个水印儿.马头一摇摆间.平地就散落一串珍珠. 马尚如此.何况是人.现在的史文恭.血气上涌.面sechao红.头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甩得无影无踪.鬓发之间有白气袅袅而上.配合着凌厉顾盼的眼神.让人望而生畏.恍见天神. “好一个神将史文恭.以一人之力带动三军之势.竟令我军今ri小挫锋芒.真不意冷兵器时代一将之勇.竟至如斯.”西门庆今天算是长大见识了. 如此悍勇的史文恭劈面扑來.谁人不惧.就在方才史文恭拨打箭雨的空档.有讲武堂的卫士急向西门庆道:“山长.你快走.我们來拖住他.” “走.嘿嘿.”西门庆笑而不答.只是心道.“若连今ri史文恭这一关都过不.还甚么煽颠摧毁这个腐朽反动的独夫王朝.自來到这个世界.我行事一直用计.倒也无往而不利.但真正急难临头时.也要有拼命的勇气才是.” 当下断喝道:“我军只是小败.阵势未乱.但若我这里贪生怕死.将旗往后一撤.军心动摇之下.立时就是个冰消雪解之势.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阵后.今ri唯拼此一命而已.” 话音未落.弩箭尽.史文恭大吼如雷.飞骑扑上.西门庆抢过身边卫士中新磨的黑缨枪.也是一声虎吼.纵马迎上. 到了此时.西门庆心中才生出一丝悔意..“早知道就不玩什么名将风度了.老老实实打造一件合的兵器.胜过临时抱佛脚多少.” 心中虽然抱怨.但上却是丝毫不慢.西门庆两膀摇开.一条黑缨枪幻起满天的枪影.向史文恭抖扎而.史文恭双挥枪戟.接架相还.兵刃一交.不由得心中一惊:“都三奇公子梁山智囊.沒想到身亦是如此了得.其人招数固然jing妙.而劲力变化之间.更是别具一功.这般文武全材.真不愧为山东道上第一把英雄好汉.” 西门庆龙潭寺学艺.十八般兵器样样皆能.此时长枪使开.初时如潜龙见田.继之跃渊而飞天.矫夭无方.踪不可测.转眼间与史文恭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史文恭胸中暗暗急躁起來.心道:“我只西门庆是个沒多少本事的生儒将.满以为能轻松把他到擒來.谁知竟是转错了念头.象这样不痛不痒地打下.若让别的草寇围裹上來.我史某人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非败不可.事到如今不得.只好下重.拿不了活的.拿死的也就罢了.” 想到凶恶处.史文恭枪戟并力.招招加紧.左枪点挑封扎.右戟勾搂锁带.杀势如chao.直翻卷上來. 史文恭这一认真.西门庆顿时感到周身压力倍增.仿佛有一只叫做“死亡”的怪兽已经张开了大嘴.呵出的冰冷气息就在自己身边凝而不散.而致命的獠牙随时都有可能撕咬上來. 真到了这等生死存亡的时刻.西门庆不惊不惧.反而热血上冲:“我今ri若死于此处.岂不是白穿越一场.多少苦心.付之流水;多少期盼.委于空尘..道归道.魔归魔.而我是我.神将天王也别想妄自决定我的命运.西门庆.你给我力量觉醒.” 一刹那.身体深处仿佛有个原点爆发了.瞬时间便气盈如沸.西门庆陡然一声大喝.声震战场.万军皆惊.喝声不绝.已经转为清啸.啸声中西门庆提起中黑缨枪.大力轮转处.劈头盖脸地冲着史文恭砸了下. 这一顿乱砸由巧转拙.却是劲力非凡.而且枪影如山倒.似颠狂.竟沒半分破绽.西门庆的这一番转变.实出史文恭意料之外.心底不由暗暗称奇:“这三奇公子枪法本來变化jing奇.走的是一个‘技’字的路子.怎的突然变得这般大开大阖起來.” 此时西门庆啸声连绵不绝.如龙吟千里.将整个战场都笼罩住了.一时间.千军万马都不由得停罢战.回眸投向此地.浑忘了正身处于立尸之地.修罗之场. 就见啸声中的西门庆如痴如醉.如疯如魔.双臂挥舞处.yin翻阳.阳合yin.yin阳转把.将一柄枪作棍使.轮扫得好似苍龙的角、神雕的翼.烈风狂卷处.史文恭一时间亦是只有招架之功.沒有还之力. 猛然间西门庆如风卷残云般.枪杆从右下方向史文恭拦腰劲扫.史文恭横戟招架.西门庆招数却突然重新由拙转巧.腕略颤间.一条软中带韧的白蜡枪杆已经灵蛇一样盘绕上了史文恭戟杆. 西门庆啸声猛停.而以一声暴喝收尾:“开呀.”他以双控着枪尾.猛然一个拧劲.要借着枪杆子本身绞缠的力道.迸史文恭方天画戟脱. 史文恭当然不会任从摆布.眼眉一立.右臂加力.攥紧了方天画戟的戟杆.大喝一声:“破.” 二人这一下以力并力.中间实无半分取巧余地.不是史文恭方天画戟被西门庆长枪绞飞.就是西门庆长枪反被史文恭方天画戟上暗力崩断..胜负就在眼下. 当是时.千军万马皆屏息.左近识货之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目不稍瞬. 只听一声脆响.史文恭中的方天画戟在这一拼之中.竟然齐中折断. 史文恭这枝戟通体以jing铁铸成.但在与西门庆的较力之中.却被西门庆以白蜡枪杆硬生生绞断.. 一瞬间.千军万马都惊得呆了.但转刹那.梁山阵上突然万众欢呼.曾头市人马尽皆夺气. 但只有西门庆和史文恭二人明白.史文恭方天画戟之断.并非西门庆一人之功. 须知史文恭今ri一骑当千溃围冲阵.一柄方天画戟先后硬生生与多少虎将大力硬碰.更接了鲁智深与武松的神力.戟杆内中早已是伤痕累累.西门庆那一枪绞缠之力.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这其中的曲折.乱人全不知晓.他们只到西门庆以枪破戟.绞断了史文恭的戟杆..一骑当千的神将又如何.还不是在天星转世的三奇公子下吃了苦头.一念至此.梁山士气大振.官军士气大衰. 曾家五虎也是相顾失se.呦呦鹿哨声再起.只是其中多了不清道不明的惶急之意..曾家五虎不约而同地在哨音中约定.要把师傅从西门庆身边接应出來. 此时魏定国好不容易攒下的猛火油家底儿也已经烧了个jing光.烈火阵不攻自破.沒了庇护.单廷珪、魏定国索xing麾兵而上.做曾家五虎的后殿. 而这时的西门庆恍在梦中.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先是在激战中.于强敌的压力下得到了自身的突破;后是在一时不经大脑的蛮斗之下.居然以一柄并不趁的普通黑缨枪.误打误撞地绞断了神将史文恭的jing铁戟杆. 但好运气可一可再而不可三.泰极后就该否來了.史文恭方天画戟虽断.但还有朱缨丈二枪在.长枪使开.神将风采依然不减分毫.又与西门庆恶战在一处. 双枪并举.搅一天杀气;两缨分se.掩四幕寒光.史文恭西门庆又斗十数合.史文恭jing神倍加.而西门庆临阵突破后的后遗症却袭上身來..前时那一瞬间的爆发似乎提前透支了他所有的潜力.此时竟然软绵绵的只想睡倒. 但此刻大敌当前.岂是酣眠之时.西门庆只能咬牙啮血.做困兽之犹斗.最让他窝心的是.梁山众好汉见到他以一枪之力.硬破了史文恭的方天画戟.突然都对他信心爆棚.这时竟然一个上來帮忙的都沒有. “果然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啊.”正当西门庆苦笑着自嘲兼拼命抵挡史文恭攻势的时候.猛听一声长啸从梁山阵后鼓风而來. 啸声中.梁山后阵人马如波开浪裂般分开一条甬道.一员大将跃马而來.此人头戴水磨白凤翅头盔.穿一件锼银铁铠.身披青麒麟战袄.箭壶中插一面小旗.上写一联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 此人非别.正是梁山头一个惯冲头阵的头领.绰号一撞直.又叫董一撞.别称双枪将的董平. 这一回兵进青州.关胜初來乍到.立功心切.请为先锋.董平便想与之争竞.但西门庆道:“梁中亦是深谋之人.若其派兵來劫我军粮道.领兵者必是jing锐.非大勇之将不能敌也.先锋虽是一军之魂.但护粮官却属一军之命.人都xing命交关.我偏要xing命交董..却不知董平兄弟可愿当这护粮大任.” 听西门庆这么一.董平心甘情愿地做了护粮官.今ri押粮入营.猛听阵上山呼海啸.董平xing喜厮杀.此时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这正是: 只智将斗神将.又双枪会单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战后之殇 董平来到阵前一看,西门庆正在恶战史文恭,神疲力竭,左右支绌,已经露出败象。【,董平见了大惊,想也不想,大喝一声:“四泉哥哥休得惊慌,小弟董平来也!” 声到人到,董平挥双枪直冲入战团之中。西门庆和史文恭斗得正酣,两条枪寒芒笼罩处,一般人根本找不到插的余地。但董平可不是一般人,两条绿沉枪在,,分开二将枪搠,一骑飞掠间,已经硬生生地将史文恭的攻势尽都接了过。 得这个机会,西门庆拨马往下一退,这才有空儿喘几口粗气。待气息略定,转头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董平大战史文恭,不过十数个回合竟已是落尽了下风! 原来董平xing躁,上来接住史文恭后,也不通名报姓,只是一口气攻过,掌中双枪好似一对白龙分上下,两条银蟒递飞腾,枪枪都取史文恭的要害。 史文恭一看,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年青程咬金可真够彪虎的,xing子虽躁,但上的功夫却一丝儿都不含糊,这两条枪都使活了,使绝了,换成一般人哪里抵挡得住?但是想要赢我史某人,还是太嫩了点儿! 为什么这么?因为史文恭也是使双兵器的行家啊!最关键的是,他不但会使,更会破! 单枪破双枪的诀窍双枪不发,单枪不扎,双枪若发,单枪往回拉,一字崩枪法,敌将背后定遭扎史文恭是了然于胸。董平双枪虽然使得花团锦簇,但枪法路数万变不离其宗,史文恭眼光老辣,早已觑出其间奥妙,当下马打盘旋,施展开一字崩枪法,丈二朱缨枪的枪尖一时只在董平后心上弄影,若不是董平挡架得快,早被捅成筛子了。 这就叫棋高一着,缚缚脚。董平双枪的招数都被史文恭克制住了,只急得他哇哇暴叫,连变正反一十三路奇门枪法,招式jing绝,眩人眼目。史文恭却不为所动,只是提纲挈领,以静制动,以简御繁,一条丈二朱缨枪批亢捣虚间,逼得董平狼狈不堪。 西门庆见势不妙,心这史文恭绝对是正怪物啊!连我们梁山五虎中最能打的董平都不是他的对。跟这种敌交战不能太要脸,干脆,我也上得了! 于是大叫一声:“神将史文恭果然了得!西门庆再来拜领高招,请前辈赐教!”着抖开长枪,直冲进战团里。明目张胆的两个打一个总归不太好意思,于是就把史文恭捧为前辈,既然是前辈,被两个后辈合力攻击,也是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燃眉之急,急中生智,智勇双全。 西门庆这一加入战团,情势立有不同。史文恭的一字崩枪法虽然jing妙,但被西门庆梗在其中,董平受到的压力顿时大减。而且西门庆的龙潭寺枪法亦是一绝,此时虽然他疲累yu死,但事关兄弟xing命,三军生死,却不是一觉睡倒的时候!因此西门庆咬紧牙关,强行抛却**上的困乏感,只是将活泼泼一颗心慢慢融入圆转如意的枪势里,一点点被压榨出来的潜力润物细无声中,新突破的境界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滋养。 董平得了西门庆救助,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向来心高气傲,只觉得满腔不是滋味,暗想道:“我本是来救四泉哥哥的,没想到反被四泉哥哥救了!对面这人是谁?竟然这般难缠?若今天不把他留下来,我双枪将董平就算是栽了!不得,只好拼命罢!”拿定了豁出破头撞金钟的主意,董平咬牙切齿,配合着西门庆,招招加紧。 西门庆和董平互为奥援,连环而上,史文恭顿时感到压力剧增。当下丈二朱缨枪一摆,已经换成了连环锁喉一点绝命枪,这路枪法暗合克制双枪之道,而且攻势更加凌厉,以攻对攻之下,将西门庆的锋芒也逼迫住了。 三个人,四条枪,搅在一处,杀得难分难解。这时终于看出史文恭真正的实力来了,端的是强悍无比,在西门庆和董平二人的联之下,兀自游刃有余,有攻有守,丝毫不落下风。 虽然两将联也战不倒史文恭,但西门庆和董平三条枪此进彼退,攻时勇猛,守时绵密,也是让史文恭无可乘之机。史文恭心下暗暗叹气:“罢了!今ri想要擒杀那西门庆,只怕是难比登天了!” 猛听身后一阵大乱,却是曾涂盔歪甲斜,领一队人马撞进阵来,远远便叫:“师傅,今ri不成事了,且随弟子走了!”随后乱军中又冲出铁棒栾廷玉,绕开曾涂,驰到西门庆、董平身边。 鹿哨声响处,又冲来了曾参曾升,梁山众头领随后紧紧追赶。史文恭见这形势,已知今ri奈何西门庆不得,反倒是自家人马深入敌阵,若不早谋退步,只怕有全军覆灭之患。他为人极有决断,拿定主意后,立时向西门庆、董平面上虚搠两枪,二人凝神格挡时,史文恭勒转马头,早已退到了曾涂等众人阵内。 看曾涂、曾参、曾升时,已是人人带伤,史文恭心中暗惊:“梁山人马,果然非朝廷那些脓包官兵可比,今ri虽小挫其军锐气,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我又捉不得西门庆,已是三军夺气,斗到此时,已是非退不可!” 当下扬枪大叫道:“众人随我来!”着一马当先,向梁山阵外冲突而出。曾涂、曾参、曾升齐齐应和一声,翼护在史文恭马后,同时口中吹响鹿哨,哨声起伏间,战场四处散乱人马齐齐向这边聚了过来。 史文恭拍马摇枪,呼喝如雷:“史文恭在此,谁敢与我一决死战?”梁山人马见他来得英勇,都不敢撄其锋,纷纷退避。史文恭四下游走间,如滚雪球一般聚拢起了千余人马,不多时又从重围中接出了曾索、曾魁、单廷、魏定国等人,众人唿哨声中齐心协力,往梁山阵外闯。 此时,两翼阵上也是呐喊声四起,却是官兵七个兵马都监率队冲来,正遇上了韩滔、彭带领的铁甲连环马,冲突之下,官兵纷纷败退。 就听战鼓声响处,梁山阵上旗幡变幻,间有传令兵高声吆喝:“西门庆头领有令,洒开阵势,放曾头市众人马出阵!西门庆头领有令,散水!松人!”梁山人马听了,纷纷向四下里退开,让出一条走路,史文恭领着曾头市人马一涌而出,更无阻碍。 曾升问道:“梁山骑队虽被咱们杀败,但后来的步兵阵阵势厚重,咱们冲杀不易,若西门庆一心要围住咱们,要想出来,非血战一场不可但西门庆那厮为何轻放了咱们?” 史文恭皱眉不言,曾涂猜测道:“听三奇公子西门庆爱兵如子,轻易不肯血战折损了。咱们曾头市的人马加上单大哥、魏大哥他们梁山胃口再好,想吃咱们也得把牙口崩一块儿下来!或者就是因为这样,西门庆才围师必阙了一回。” 曾家五虎都点头:“大哥得有理!” 史文恭和魏定国对视了一眼,都是缓缓摇头。史文恭便冷哼了一声:“正蠢材!若三奇公子只是这般,他也算不得山东道上第一条英雄好汉了!细想想!” 训斥完了,眯着眼四下观望,就见两翼呼延连环马冲退官兵后,并没有乘势向自己这边围上来,正缓缓勒骑而退;梁山阵上则在重整金鼓,再竖旗枪,行列重归严整。 旗帜翻卷处,西门庆在梁山众好汉的簇拥下,重新来到阵前,向史文恭这边拱道:“我家西门头领请神将叙话。” 曾升跃马而出,耀武扬威道:“今ri终于识得神将了吗?”着,转身向史文恭抱拳道:“师傅,西门庆请您话,咱们应是不应?” 史文恭暗叹一口气,拨马出阵,高声道:“西门庆,你还有何话?” 西门庆拱道:“人命关天,废话少讲。这一阵双方都折了不少兄弟,死者已逝,但伤者何辜?今ri咱们且先休兵罢战,各自救死扶伤,他ri再斗,如何?” 史文恭、曾家五虎、圣水神火二将听着都是一凛,心中皆暗道:“怪不得尽三奇公子仁义战后救自家的伤兵倒也罢了,还顾念敌人的伤兵,这等胸襟确非常人所能及!” 如此风采,不由不令人暗暗心折。史文恭点头道:“公子宅心仁厚,必有福报,依你……” 话音未落,却听座下朱龙马一声不舍的悲嘶后,突然四蹄一软,轰然塌倒,若不是史文恭身敏捷一跃离鞍,几乎就被压在了马下。 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史文恭最是惊骇yu绝,抢上抱住了马头,惶叫道:“朱龙!朱龙!你怎么了?” 朱龙马想站起来回应主人,但它已经没有力气了。向主人投以最后留恋的一眼,朱龙马甩了甩尾巴,垂下了耳朵,安祥地闭上眼睛,死了。这正是: 神将逞威虽堪敬,龙驹丧命更可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外斗外行内斗内行 (,)(,)朱龙马今ri驮了主人闯阵.连挫强敌.其中大部分的力道.都由它默默地替主人承受了下來.尤其是史文恭与鲁智深、武松兵器冲撞时的那两番冲击.最是厉害.朱龙马虽然神骏.但连番山崩峡倾般的车**战之下.竟无片刻喘息之机.挥汗如雨.气喘神疲.最后终于油枯灯尽. 战马是一种高傲而高贵的动物.战场上真正死于创伤的战马虽多.但更多的战马却是驮了主人奋力驰骋.jing疲力竭后兀自马不停蹄.因此活活累死的.多少绝境中.忠诚的战马掩护着它们的主人脱离险地后.它们却再无余力踏出最后一步.就此永远地倒在幽冥与战场的边界上. 抱着逝去的朱龙马.史文恭蓦地里放声痛哭.一条独闯千军生死锋镝面不改se的汉子.此时却哭得象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孩子把玩具当朋友.大人把朋友当玩具. “朱龙.朱龙.是我.是我杀了你啊..”其声也悲怆.痛泣之下.竟是语不成调.梁山众好汉远远听着.自西门庆以下.无不心头恻然.本來不少人暗中还不服史文恭.觉得他们曾头市只是仗着快马jing骑取人.算不得英雄好汉.但此时听其人如此放泣.一时亦不禁茫然若失. 西门庆叹道:“能及于马.必能及于人.如此有情有义的xing情男儿.真神将也.”下马一揖而退. 梁山众好汉默不作声.尽随西门庆下马行礼.然后牵马而回. 曾家五虎围在史文恭身边.亦是黯然神伤.对于他们这些生下來就与马儿相亲昵的牧马世家來说.爱马倒毙于眼前.比亲人伤逝也差不了多少;单廷珪、魏定国与曾头市相交ri深.知道史文恭的xing子.明白不劝白不劝、劝了也白劝的道理.二将对望一眼.都叹气摇头.魏定国便命人打了白旗.去战场上去寻找求助自家因受伤而难于行动的弟兄.梁山阵上也派出了讲武堂下军医堂的人手救死扶伤.双方沉默着各自忙碌起來. 一片伤逝的哀静中.战场上只余史文恭低沉暗哑的痛哭声.在风中回响. 七个兵马都监远远着.窃窃私语.均说死了一匹马就如此大张旗鼓地嚎丧.实是大大的可疑.他们今天率队与呼延连环马交锋.贪生怕死之下.一触即溃.唯恐梁中见责.就先打定了移祸江东的主意. 于是七人抢在头里來见梁中.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先道:“启禀大人.今ri我军与贼战.本已占了胜势.但后來两下打平.实因中间有许多蹊跷处.” 梁中侧目道:“有何蹊跷.” 郑州兵马都监陈翥便开始启发:“回大人..那曾头市史文恭何德何能.竟有单骑冲阵的本事.其人冲入梁山大阵后.旗幡杂乱.金鼓喧天.谁知他在里面与贼人说了哪些话.又做了些甚么.小将们奉大人之令.舍命与他曾头市做接应的时候.却只听到梁山阵上有传令兵大叫甚么‘西门庆头领有令.洒开阵势.放曾头市众人马出阵’.大人您想.凭什么西门庆在大战之中.会放敌人出阵.” 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愤然道:“更有甚者.曾头市人马出阵后.坐视我等与呼延连环马交锋.不加救应.以致我军挫锋折锐.其心实叵测也.” 更有许州兵马都监李明替梁中叫起屈來:“梁山西门庆相约停战时.若晓事的.就应该想到这里是梁大人当家.停不停战.由梁大人说了算.偏有那些蛮子.居然两军阵前大言不惭.妄自替大人做主..曾头市之人.何目中无人.竟敢跋扈如此..” 邓州兵马都监王义冷笑起來:“更有甚者.双方停战之后.曾头市史文恭与那梁山西门庆揖礼酬答.他们可交好得紧呐.我等遥见心疑.放出探马近前逡巡时.那史文恭见势不妙.竟然趴在一匹死马身上放声痛哭..如此丑态.亏其人做作得出來.” 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忠谏道:“想大人待那曾头市有恩有义.但这世上.忘恩负义之人在所多有.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莫受jian徒的蒙蔽.” 嵩州兵马都监周信最后总结道:“今ri之战.其冲阵也蹊跷.其突围也诡异.其中谜团.还望大人明察.” 听这七人分进合击.字字句句都直指曾头市.梁中涵养再好.这时也忍耐不住.当下拍案而起:“你们.不要太过份.今ri尔等虽临敌失利.但胜败本属兵家常事.不骄不馁即可..可是尔等为求自身脱罪.就不惜诬攀好人.以遮自身过失.如此禽心.与山鬼何异.” 被梁中一言直指胸臆.戳中己方痛处.七个兵马都监都低了头.噤若寒蝉. 梁中恨道:“官军殊少cao练.临敌上阵无用.幸有义民愿为本官分忧.不计生死.捐躯报效.今ri一场大战.尔等目睹后不说自惭.知耻而后勇.反倒摇鼓起唇舌.计算起忠勇之士來..我问你们.陷了曾头市.与你们有甚好处.沒了他们时.这推锋及刃的勾当.你们有那个胆量和本事去独挡一面吗.” 七都监听到要让他们去跟梁山独当一面.都是汗流浃背.第一时间想起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的那具无头尸体.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灵机一动.出列跪下道:“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禀.” 梁中沒好气地道:“讲.” 段鹏举道:“大人.虽然小的们对那曾头市有微词.但为的却不是私人.而是大宋.曾头市人马那般骁勇.又不是咱们宋人.而只是归化的蛮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今ri征进呼延叛军.对阵梁山泊.若让这些异族觑见了官军的虚实.等平定了叛乱.安知狼子野心不会因势而起.成为第二个梁山.当年本朝太祖也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曾头市若不早图.必成后患.” 听段鹏举如此花言巧语一辩.其余六都监又惊又喜.顿觉得自家的形象由猥琐晋光辉.化腐朽为神奇.就好象那官印一样.本來只是一坨烂铜疙瘩.但受了天朝的诰命之后.就美其名曰作“金印”了.当下六都监七嘴八舌纷纷而上:“大人啊.小人们虽是武职.但这一片苦心、忠心.还望大人明鉴啊.” 梁中听这些人卤煮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心下厌恶已极.心中却不禁悲凉:“这类小人的嘴脸.我在本朝文官们的身上已经见得多了.沒想到今ri的武职场上.竟然也充斥满了此辈人物.当大宋官场内外都爬满这类蛆虫的时候.这个国家又象什么呢.” 长叹一声.梁中意兴索然.拂袖而起:“山高水长海晏河清这些事情.由我们文臣尽心也就够了.你们做武职的.只需守好自身的本分就行.都退下.各自回自营汛地.牢牢防守..领兵进击不行.若再连营盘都护不住.还要你们这些饭桶何用.” 听梁中话说得重了.七都监急忙唯唯诺诺地退下.出了中军帐.大家围定了段鹏举.将他好一番抬举.都说他方才那番辩词给做武将的长了脸.增了势.实赛过说先生的好钢口.段鹏举摸了头.咧了嘴只是大笑.口口声声谦道:“这个.好象脑袋被斧头劈了.有些东西不由咱做主就冒出來了.当不得真.算不得本事.哈哈哈……” 他们做武将的.常年在文官而前挨训.梁中的这一番斥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实算不得甚么.倒是段鹏举那番话说得漂亮.大长武将的身价.让这些人兴奋不已.于是为了庆祝.众人约定时辰聚一聚.梁中掌军.酒是不敢喝了.但清醒的时间正好多掷几把骰子.谅梁中耳目再灵.也管不到这上面來. 梁中把七个兵马都监撵了出去.又气愤愤地坐了半天.最后摇头叹息几声.自行出帐.在李成的保护下到前敌抚慰义勇.安定军心.这朝廷要变成甚么样儿.也只得由他.但自家的事儿还得干.还得干好..梁中苦涩地想.我这是在给棺材上漆呢.漆裹得再好.于死人又有何用.但是.吃着这口饭.还得裹啊. 到了前营.曾家五虎、单廷珪、魏定国都來参见.只有史文恭兀自伤心过度.凡人不理.梁中也不怪罪.通以好言开解.众人皆心感. 吊疾问苦毕.梁中回到自己营帐.在灯下眼望青州方向.不由又是一声叹息..西门庆啊西门庆.此时你又在谋画些什么呢. 此时梁山军帐中.众将皆于西门庆前盛赞史文恭好武艺.西门庆笑道:“众家哥哥兄弟总算知道呼延灼将军说的是金玉良言了.” 众人皆惭.呼延灼当初说史文恭英勇难敌.众人还有轻视之意.亲身领教后.方知言下无虚. 林冲皱眉道:“史文恭难敌.如之奈何.” 西门庆道:“强中自有强中手.要破史文恭.非此人不可.”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这正是: 皆因狻猊喷地火.方引麒麟吼天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请卢俊义 听西门庆要“破”史文恭,梁山众好汉皆是大惊。在他们看来,史文恭已是将中的极致,要同此人比肩,已是艰难,何况破之乎? 呼延灼问道:“却不知四泉哥哥所言‘此人’是谁?竟有恁大的神通?” 西门庆道:“岂不闻河北三绝玉麒麟卢俊义?” 栾廷玉一听心凉了半截,忍不住出列道:“元帅,卢员外本事尽有,但其人与咱们梁山却属井水不犯河水,前番元帅布下奇计,将他从大名府囹圄中拯拔而出,也只不过落他一个‘谢’字,如今想要他上战场替咱们梁山打生打死,只怕……” 西门庆听了点头道:“正是如此!要请卢员外出山,我也没多少把握。” 众好汉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回听到西门庆承认对某件事情没有把握,但看到西门庆嘴角含笑、似有成竹在胸的样子,又不免高深莫测起来。 西门庆站起身来,悠然道:“事情成与不成,不做怎么知道?烦请林冲哥哥代我掌守营盘,我且往寿张县里走一遭儿,看看能不能请动卢员外。” 吕方听了不忿,卢俊义何许人也?竟然叫大哥如此屡次自屈?于是昂然出列道:“哥哥是三军之主,怎可轻动?小弟不才,愿替哥哥走一回寿张,礼请玉麒麟卢俊义!” 西门庆摇头道:“yu求高贤,却先自高身价,岂是诚心之道?我意已决,必当亲,贤弟无须再多言。” 栾廷玉问道:“却不知元帅几时前往?随行几人?” 西门庆道:“若是人多,反是以势相迫了吾一人一骑足矣!” 栾廷玉变se道:“元帅差矣!为帅者,一身系千军之xing命,当谨行慎独,为大业惜身才是!何以单人独战史文恭于前,又yu匹马孤行寿张县于后一犯再犯,此危身覆军之道也!若不早悔,必为后忧!” 听栾廷玉一顶大帽子劈头盖脸压下来,西门庆一时间目瞪口呆,心道:“你们丈人女婿一条藤儿,却拿我来做筏子!我只好自认倒霉罢!” 于是向栾廷玉低头抱拳道:“栾廷玉大哥教训的是!西门庆知错了。” 栾廷玉正se道:“教训二字,何以敢当?忠谏而已!将有效死之责,帅有纳谏之任,如此各守其位,方为克敌制胜之道,为上者岂可不察乎?” 既然人家得在理,西门庆就只剩连连点头的份儿。众好汉皆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小温侯吕方,都想道:“栾廷玉老哥如此方正,吕兄弟胆上生毛竟敢做他的女婿,只怕今后ri子不大好过,不!是大不好过!” 商议结果,由病尉迟孙立和呼延庆二人引jing骑五百,没面目焦挺随身保护,一行人回梁山脚下寿张县,请玉麒麟卢俊义。其他人则以林冲、呼延灼为首,谨守青州,cao演兵马,防备梁中书突击。 不一ri,来到寿张县外,拣远处水草丰美不扰民处屯扎了人马,焦挺往寿张县里通报知县江南,不多时,江南轻衣便服,自来迎接西门庆。相见后,江南深揖道:“本该隆重迎接公子,只患耳目众多,只好委屈公子了!” 西门庆终于有了向栾廷玉看齐的机会,正se道:“善政者不在繁文缛礼,惟务利民。苟利民生,不摆排场又有何妨?江君既为一县父母,当以生民为重,迎来送往礼节再隆重,与民何益?” 江南听了,面有愧se,再拜道:“小子谨受教!” 西门庆继续外甥打灯笼道:“教训二字,何以敢当?忠谏而已!民有效力之责,官有纳谏之任,如此各守其位,方为富国强民之道,为上者岂可不察乎?” 江南心悦诚服,赞叹道:“公子所言极是!此等金玉良言,与吾师听时,吾师必也颔首称善!” 西门庆听了jing神一振,问道:“时中先生可安好?” 江南面上露出笑容:“吾师得良友相访,比邻而居,ri夕高谈,意兴甚豪。” 西门庆抚掌道:“既如此,吾来做一不速之客,是不是显得忒也唐突了呢?” 江南叹道:“公子又yu吃吾师闭门羹吗?” 西门庆悠然笑道:“这回只怕令师的闭门羹再不好用啦!因为我要访的不是令师,而是令师之友当然,如果能因此而见得马先生一面,亦是有幸!” 着话,西门庆请孙立和呼延庆紧守营盘约束兵马,自己引了焦挺和几个卫士随江南进城了。 一路行来,只见寿张县中百业兴旺,比平常年景时繁华了捌玖倍。西门庆暗暗点头,随拉了一人问道:“早年路过此县中,小民无口不冤声。怎么今天旧地重游,这里反倒这般热闹了?” 那人很自然地答道:“皆因贤县令不结富害民。” 离开后,西门庆用肩膀拱了拱在身旁遮遮掩掩庐山真面目的江南,低声道:“江君,恭喜。” 江南诧然道:“却不知在下喜从何来?” 西门庆继续正se道:“君既有这般好口碑,诱拐起寿张良家妇女来,肯定方便多了!” 江南大叫一声:“冤枉!在下可从来没诱拐过良家妇女啊!” 此言极高亢,闻者皆侧目而视。但转瞬间,终于有人认出当街作浪言者乃本县江县令,众人大喜之下,纷纷拥上与江县令搭话,更有不少良家妇女挤来,yu待被诱拐。始作俑者西门庆见人头涌动,来势汹汹,很果断地与江南分道扬镳,他自己深藏功与名了。 还好前往江南老师马伸马时中家的道路西门庆是走熟了的自上了梁山后,他慕名求见了马伸好几次,每次都被马先生把脸打了回来,如此循环往复之下,练成的金脸罩铁面皮厚实得足可以补磨薄的鞋底了。 如今旧路重来,到得马家门外时,先见到被收拾一新的马家隔壁,然后就听到了卢俊义与马先生谈笑的声音。西门庆也不听墙根儿,只是扬声高喝了一嗓子:“西门故人,前来拜见卢员外!”毕竟这里名义上还是天朝的寿张县,西门庆并不想在这里嚣张,给江南与马伸惹麻烦,所以这回他是真正的深藏功与名了。 却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甚么东门新人,西门旧人的,却在吾门前喧哗?” 这个声音正是马伸马时中。但这时其音正大浑厚,与先前与卢俊义笑语时的疏狂豪放大相径庭。 西门庆笑道:“先生差矣!先生高乐,笑语在前,吾辈随骥尾,才喧哗于后此正是上行而下效,隐含了中庸之道也!” 反正循规蹈矩,对这位马先生已经难以入药了,西门庆索xing飞扬跳脱一番,或许还有针砭之效。 西门庆本是胡言乱语,但只因为话中多了“中庸”二字,那个威严声音的主人竟把戏言当学术暗中深究起来,一时居然顾不上搭理西门庆了。 “吱呀”一声,门扉展开,一人长身玉立迎门而出,却是浪子燕青。西门庆哈哈一笑,拱道:“小乙兄弟,别来可好?” 燕青见是西门庆,强掩喜se,便yu大礼参拜。西门庆早已抢先扶住,笑问道:“此间安乐否?” 一听之下,燕青冰雪聪明,早已了然于心,应声而答道:“小弟思蜀之心久矣!” 两个人俱是哈哈大笑,燕青又与焦挺互相见礼,然后请众人进院。 一进月洞门,先见庭中两人倚桌并坐,卢俊义依然是员外打扮,身量倒比初见时略胖了些,看来这些ri子心宽之余,自然体态发福;另一人却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儒生,面相清矍,二目有神,一看就是油炸不透的硬骨头属xing。此时他见西门庆飘然而进,冷哼一声道:“好个西门故人,安敢以谲诈言语来戏我?” 马伸到底是学问大家,西门庆的胡八道,忽悠他一时,蒙不了他一世。略一转念,就明白了这小子是在满口胡柴,徒乱人意,因此马伸对西门庆的印象更加大大恶劣起来。 西门庆决定今天不装孙子了,要改用以毒攻毒的逆向疗法,因此理直气壮地道:“马先生此言又差矣!中庸之道,博大jing深,所悟纵有贤愚深浅之别,但怎能先入为主之下,就臆指他人为谲诈之言?” 马伸听了,不气反笑,向西门庆摇头道:“你一个编外之民,如何也敢大谈中庸之道?岂不谬矣?” 西门庆心:“这马先生骂人不带脏字儿,不我是山贼草寇,一个‘编外之民’就全有了!”心中不服不忿不乐意之下,无论如何要替“编外之民”们出口冤气,于是亢声反驳道:“圣人治学,只闻有教无类,不闻因人废言!” 马伸听得此句倒雄壮,不由jing神一振,喝道:“尔流于山泽,疏于王化,又从何处得悟中庸之大道?” 西门庆心中叫苦:“穿越之前,我中庸只看了几句,就昏昏被催眠了看都没看全,哪里能悟什么大道?不得,只好跟领导学扯蛋!” 于是西门庆把嘴巴一咧,才要再次胡八道。这正是: yu请麒麟伏神将,先摇口舌儒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六章 燕青出马 论真实学术,西门庆比马伸差远了,只好似是而非地信口开河。~ ~ “如今之世。。贪官在上,上到三十六重天堂,玉皇盖楼,贪官楼头做寿;民众在下,下到一十八层地狱,恶鬼开矿,民众坑底倒煤。苟生于此颓世,贫者贫,富者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贫者恒贫,富者恒富,努力亦永无出头之ri,方才令人绝望。。当此时,有疏于王化的编化之民流于山泽,揭竿而起,替天行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此何谓也正是秉天地之纲,立生民之命,怀虎狼之心,做慈悲之事,窃尧舜之词,背圣贤之道!其似官也,少尸位素餐而多果敢决断;其似民也,少奴xing教条而多锐气反抗,如此勾连天地之间,正合中庸之道!大道本无方,能证道者,不唯草堂泉清石冷之高士,亦有山泽月黑风高之野民!” 听得西门庆这一番急中生智的说辞,马伸一时间反倒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苦于一时引不出经据不出典來。毕竟马伸还不是那等死读书、读死书的腐儒,只要有五个大钱,就能把良心往臭胳肢窝里一挟,从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他在梁山脚下住了这几年,梁山行事如何,耳闻目睹,深有所知。 想不到西门庆今ri抛了低声下气后,居然口舌如此锋利,马伸气结之下,袍袖一拂,起身冷笑道:“想不到强词夺理,最后也能自圆其说_!中庸之道,博大jing深,岂是儿辈管见蠡测所能浅量”说着,倒背了手,昂然直入里屋去了。 西门庆向卢俊义拱手道:“卢员外,不好意思,此來本为造访员外,谁知不经意间,却得罪了马先生,搅了二位的兴致。” 卢俊义笑道:“无妨,能看到时中如此作态,亦是浮生一乐。只是二位辩得jing彩,倒叫我听住了,一时忘却向公子敬礼,再谢搭救之恩,实是大大的不该,此处补过。。却不知三奇公子访我何事” 西门庆一边赶着扶住yu大礼参拜的卢俊义,一边急着道:“玉麒麟大礼,西门庆如何敢当员外且请坐,听在下慢慢道來。” 待西门庆说明來意,卢俊义沉吟道:“原來如此!想不到这些年一别,师弟武艺,居然jing进如斯。” 西门庆失惊道:“师弟!” 卢俊义脸上露出笑容:“不错!神将史文恭,正是卢某人同门师兄弟。” 西门庆见卢俊义笑得颇有得se,脸上也不得不继续妆出瞠目结舌的惊愕來,一时摇头不语。 卢俊义举杯斟酒,向西门庆道:“请三奇公子满饮此杯。” 西门庆伸手干了,就听卢俊义道:“按理说,公子于卢某有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本当随公子走一遭儿才是;但史文恭却与卢某忝列同门,若两军阵上兄弟相残,岂不有损于三奇公子义薄云天的名头如此一來,报恩反成负义,卢某是万万不做的!” 说着,卢俊义提壶又给西门庆满上,歉然道:“害公子路途空返,实卢某之过也。薄酒一杯,聊为谢罪!” 西门庆本來就对此行沒抱多大希望,听到卢俊义婉言谢绝,他早在意料之中,所以面无难se,酒到杯干,然后起身长笑道:“既如此,却是西门庆來的不是了!在下不敢有强员外,这便告辞。” 一揖间,却见旁边侍立的燕青向自己猛使眼se,西门庆心领神会,起身后开言道:“小乙兄弟曾经有言,要助我一臂之力,却不知还记心否” 燕青奋然道:“男子汉大丈夫,岂有食言而肥者” 于是燕青大步來到席前向卢俊义拜下,慷慨而言:“主人,小乙这些天听马先生教导,了解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的道理。既然小乙已经对三奇公子许了诺,如何能出口不算若主人可怜小乙时,便请成全小乙心意,今ri小乙权与主人作别,待ri后为梁山立了功劳,当赎身而归,再与主人完聚!” 卢俊义虽然心上不舍,但此时有西门庆在身前,又有燕青眼巴巴地拜倒在地,也不好强拘着燕青不放,只得长叹一声:“罢了!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哪碍野云飞遂你心意!” 燕青听了大喜,但还是强自按捺了喜se,同卢俊义叩别,又向里屋拜道:“连ri來多蒙马先生教诲,小乙铭感五中,今ri与先生别过。” 里屋里扔出來一句:“此去。。务要扶正祛邪,休得助纣为虐!” 燕青恭领:“小乙省得了!”回首看西门庆时,西门庆只有苦笑。 待燕青与马伸作别已毕,卢俊义道:“请众位随我來!”原來卢家与马家比邻而居,隔墙上有一道小门可互通,这就是所谓的通家之好了。 卢俊义带了燕青,请西门庆和焦挺进到卢家,卢府管家李固献上茶來。 背着众人,燕青眼中厉se一闪,心道:“李固,若不是碍着主人,不忍害他伤心,便是你有十条狗命,现在也已经了结了!今ri我这一去,算是你的运气,只盼你迷途知返,从此洗心革面,重做人。若再敢以下犯上,便是你自寻死路,拼着主人见责,我必立杀你!” 却听卢俊义道:“小乙,分别在即,送你钱财无用,我这里有三招枪法,且传了你!”燕青听了拜谢。 卢俊义知道这回燕青随了西门庆去,十有捌玖,战阵上会碰上师弟史文恭。燕青虽有武艺,远非史文恭对手,若有个仓促,使出这三招枪法时,史文恭自然认得同门家数,那时手上略缓一缓,燕青的xing命就拣回來了。 燕青随了卢俊义去后园学艺,西门庆和焦挺在厅上用茶。看着旁边毕恭毕敬的管家李固,西门庆心道:“李固这厮居然还有命活着,真是异数。” 被西门庆凌厉的目光扫着,李固身如芒刺。西门庆上梁山后,手割人头,身挽重权,一派威煞已成,此时只是睥睨两眼,就令心中有鬼的李固汗出如浆,胆寒魂动。 正度ri如年时,燕青终于出來了。李固咬着牙,随同卢俊义出门送客,回來后大病一场,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西门庆带了燕青焦挺,出了寿张县城门,回到军中见过孙立呼延庆。孙立呼延庆正互相较量鞭枪之法,彼此深相结纳。此时见西门庆回來了,二将均大喜,孙立便以手加额庆幸道:“早间让元帅数骑出营进城,孙立越想越是后悔。若叫我师兄知道了,必然又是好一场教训。元帅你倒是不怕,我孙立却当不起!” 西门庆笑道:“虽然咱们的军纪是严明的,但兵马入城,终究扰民,还是自家受些委屈!” 呼延庆道:“元帅何不禀过了晁天王,索xing便攻城夺县,昏君佞臣,也只好白看两眼。那时元帅光明正大地巡行治下,也无须这般效潜龙之行了!” 西门庆摇头道:“这朝廷虽,但离根枯株朽还略差着些儿,此刻大弄,非其时也!” 向二将引见过燕青后,五百骑拔营都起,再回青州。 离寿张已远,燕青才长出了一口气,额手称幸道:“这条xing命,现下方是我的了!” 西门庆笑道:“小乙兄弟如何这等夸张” 燕青叫屈起來:“好四泉哥哥啊!小弟之苦,怎能以‘夸张’二字目之” 原來卢俊义一家人迁居寿张县后,故人马伸马时中大喜,引门生江南倒履相迎,两处做了通家之好。 卢俊义因燕青答应了西门庆要报恩,心下颇为烦恼,他又是个嚼铜咀铁的汉子,反悔的事做不出來,只能白叹息两声,多留燕青几ri而已。 马伸见卢俊义脸上有不足之s风化雨,能润人心,这些天朝夕相见时ri虽短,却已深得马伸喜爱,如今听到这样的人才要被梁山所羁绊,叫马先生心下如何忍得 于是马伸便心生一计,跟卢俊义商量道:“我观燕青面貎,乃出将入相之姿,终非池中之物。不如就由我來教导于他,待明年chun闺大比时赴试,我再舍这老脸托些旧ri朋友,不愁燕青不成鼎甲中人。那时做了官,梁山如何能拘他去便逼到十分,也可推托人在曹营心在汉,梁山倒是讲道理的,那时又能怎的也只好一拍手两瞪眼!” 卢俊义听了,转忧为喜,燕青却是有如五雷轰顶。他是个逍遥惯了的人,不伏龙虎管,懒受凤凰辖,逼上了梁山,还可自在吟风弄月,若当了官,整天在是非场里勾当逢迎,只怕三天下來就得吐血抱病,告老还乡。 但主人有命,却又不得不从,于是每天在马先生监管下,浪子做起书呆來。马伸爱才心切,还将自己所做文字五十篇,送燕青当枕中密本,在马伸看的是莫大人情,非故人子弟,外路人想要一篇不得。在燕青看的,还不如一张小面额的纸币交子。这正是: 先生虽有怜才意,浪子却无种树心。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枪会 当燕青被文章经术逼得百爪挠心的时候,西门庆居然象传中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一般,从天而降!燕青象溺水之人抱住了救命的浮木,这一回,他是彻底的被逼上梁山了。 完了这些天的遭遇,燕青拍着胸口,兀自心有余悸。焦挺却翻着眼睛道:“小乙哥,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有大学问的先生教你读书,你还嫌这嫌那,俺们穷孩子从小就想望着上学堂,却只能眼巴巴地远看,走得略近些,还被恶小子放狗撵哩!” 燕青听了辩解道:“我也想读书。但读书之道,必须是我读书,而不是书灌我!否则,肚中书装得再多,不过一只填鸭,又有何用?” 西门庆大笑:“小乙此言的是正理!学而不思,终成鸡鸭。后世学校中,也多鸡,也多鸭子啊!” 这一回,燕青和焦挺却是面面相觑。后世有鸡有鸭子,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吗?为什么四泉哥哥起来时,却显得那般郑重、那般苦涩、甚至那般沉痛呢? 但西门庆并没有给他们彻底解开疑团的打算,他话风一转,到了前敌史文恭的身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小乙兄弟,你对这位神将,了解多少?” 燕青摇头道:“小弟自小蒙主人恩养,今番也是头一回听到主人起有这么一个师弟。” 西门庆无奈道:“也罢,只好随机应变!小乙兄弟,我这里有一计,能请你家主人出山,你可愿助我?” 燕青想了想,婉言道:“哥哥休怪小乙,现下小乙还回复不得哥哥。待到了青州,见过我那位神将师叔,再作打算如何?多少年竟不互通音信,我总觉得我这位师叔和我主人间有些古怪,待两下照过了面,我弄清楚原委,那时敌友分明,小乙自会给哥哥一个交待!” 西门庆听燕青甚有主见,也不强求,点头道:“就依兄弟!”焦挺睥睨着燕青,暗想道:“如今山东道路上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只恨不能对我三哥唯命是从;小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就敢跟三奇公子讨价还价!嘿!果然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啊!这也就是我三哥,换个主儿,小乙你试试!” 到底是燕青,天赋亲和力,虽然他是在拒绝别人,但看他殷勤恭谨的样子,别人也很难对他生气记恨。 孙立呼延庆前后催趱人马,一ri后进到青州,半路上有巡哨的桃花山头领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接着,见西门庆回来了,众人大喜,簇拥了回到营盘,西门庆问起别后军情,呼延灼道:“自元帅出行后,史文恭换了马,又来营前搦战。我与林冲将军决断了,约束将士,高挂免战牌,只是不应他。史文恭没奈何,骂一阵,也就回了。倒要请问元帅。河北玉麒麟可请来了吗?” 西门庆笑道:“我身后这一位,就是河北玉麒麟。门下高足浪子燕青!” 燕青在西门庆身后,帐中众好汉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那些没见过的人乍听河北玉麒麟竟然生得这般年轻俊秀,都先唬一跳。待西门庆话音一转,“门下高足”四字出口,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西门庆是在开玩笑。 大敌当前,西门庆还有开玩笑的闲情逸致,看来虽没有请到玉麒麟卢俊义,但自家主将已经智珠在握了。众人素服西门庆妙计多端,看到他此刻轻松自在的模样,多少人因史文恭高悬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却听西门庆道:“今ri也倦了,替燕青兄弟简单接风后,咱们好生休息一场,明ri再与史文恭见阵。” 众人轰然答应了,一夜无话。第二ri不等史文恭先来吵嚷,梁山就先摘了免战牌,径到官军营前列阵,口口声声只讨史文恭答话。 等待之时,燕青问西门庆道:“昨ri哥哥有计,却不知是何计?小乙这里倒想听听看。” 西门庆微笑道:“本来,我想请小乙与你那史文恭师叔伸一伸,然后小乙你诈败佯输,寻个地儿躲上那么两三天,这段时间里我派人给卢员外传话,就你被史文恭打失踪了,卢员外一听之下,哪里放心得下?必然急匆匆而来,那时自然会有一场龙争虎斗。不过若小乙因同门之情而为难,此计也就罢了。” 燕青听了,先摇头,后点头,叹息道:“好一个诡计多端的四泉哥哥啊!不过小弟有一事不明。哥哥与主人和小乙有大恩,若挟恩以谋,主人也好小乙也好都是万难拒绝,哥哥何以舍易求难?” 西门庆听着“嘿”了一声,傲然道:“我们梁山上岂容挟恩市惠之人?卢员外和小乙答应帮忙固然好,便是不答应,难道梁山集思广益之下,还想不出第二条克敌制胜之道?若只是以旧恩挟制他人骨肉相残,纵然事成,徒增天下笑耳!” 听西门庆得豪气,燕青心中大喜:“如今人情如鬼蜮,正当振拔之时,好男儿当如三奇公子!啊哟不妥!都路遥知马力,ri久见人心,等我听完其言再察其行,若其人言行相符,才算他是真正的好男儿!” 这时对阵门旗翻卷处,神将史文恭也自出马。燕青抖一抖身上甲胄,提马横枪,笑向西门庆道:“四泉哥哥,且看小弟今ri随机应变。”着将战马一拍,直抢往阵上了。 望着燕青的背影,西门庆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史文恭见久久龟缩不出的梁山队里,今天居然杀过来一个碾玉一般的人儿,胸中虽然因爱马伤逝而怒火中烧,但此时也不由得火势一淡,当下横枪指燕青道:“娃娃,此处刀枪无眼,立尸之地,不是玩耍之所!看你象个有福命的,且饶你回,换那三奇公子西门庆上来!” 燕青确实嘴上没毛,但从来没人敢他办事不牢,今天被史文恭如此轻视,由不得他心中不气。当下昂头道:“金钢钻小钻瓷器,枣核钉大它可钻不通。前辈也是当世高人,眼力必然是有的,怎能学那些无识之徒,枉以年龄大小来限人?” 听燕青藏锋敛锐,谈吐不俗,史文恭暗暗称奇,再问道:“小兄弟,却不知尊姓大名?和梁山有何瓜葛?”言语中已然客气了许多。 燕青横枪于马上判官头,空出双臂抱拳行礼:“小子姓燕名青,七雄之燕,七se之青。我的来历,前辈接我三枪,自然知晓!” 史文恭看他态度恭谨,听他言语凌厉,却又奇于他通身的神秘,不由得动了探究之心,赞赏之念,当下哈哈大笑道:“好!我便来接你三枪!” 燕青提起枪来,一声清喝:“恕小子失礼了!”两一合yin阳把,“噗楞楞”枪头上斗大红缨铺洒开,惑人眼目。红花绽放处,枪尖如花蕊迎阳舒展,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转瞬之间,竟已幻化出八八六十四个枪头来,凝而不散,杀气森寒。 梁山阵上,见了燕青这般身,众军士尽皆欢呼喝彩,众好汉亦连连点头。 史文恭“咦”了一声,中朱缨丈二枪一翻,一枪正戳在燕青乱舞中的枪尖上,只听“当”的一声,燕青两膀剧震,满天枪头已经消弭于无形。史文恭这一枪至急至巧,正是于jing准中见功力,只一击,便破了燕青的枪势。 这一回,喝彩声又是震天响起,却是换成曾头市这边扬眉吐气了。 燕青心中之惊愕,实是难以形容。他这一路枪法虽是初学乍练,但他人既聪明,这一路枪法又是jing妙莫测,燕青自信天下已是大可得。没想到自信的萌芽刚刚冒头,就被史文恭轻巧一击,盖顶打得粉碎。 却听史文恭道:“小哥儿,你这一路‘百鸟朝凤枪’才学了个皮毛,就来这里班门弄斧,忒也莽撞!我且来问你。这一路枪法,你却是跟谁学的?” 燕青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后笑道:“原来前辈还认得这‘百鸟朝凤枪’!那便再接我一枪,却看如何!” 话音未落,就见燕青中长枪挥舞成风,枪尖上硬生生颤出一个光圈来。陡然间红影一闪,燕青的枪头如灵蛇吐信,裹着红缨化成的流光疾扑而出,直取史文恭头上金盔! 史文恭一声喝,掌中长枪一颤,也是凭空划出一个光圈,与燕青相比,大小相同,却是方向相反,紧接着朱缨枪枪头如神龙跃渊,一道虹影正接上燕青枪势。 两条枪螺旋劲对螺旋劲,又是“当啷啷”一声脆响,满天枪影尽归无踪,史文恭身子一晃,燕青却是勒马连退数步。 史文恭喝彩道:“好一个‘盘蛇七探枪’!难为你小小年纪,这路枪法就已经足了两成的火候,果然是后生可畏,自古英雄出少年!” 燕青乍逢强敌,却是越挫越勇,大叫道:“前辈且慢叫好!再接小子一枪时,方证玉石!”叫声未毕,人已拨马向西。这正是: 且喜恩公为明主,又惊强敌是知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门恩怨 卢俊义所传燕青的三枪第一枪“百鸟朝凤枪”是三国时河北四庭柱之一名将高览所创使到极处时一柄枪可以幻化出一百个枪头于虚实莫测间伤敌高览战殁后其好友张郃将他的这路枪法传了下來其中更添了无数变化后來张郃大战张飞观者皆惊惧其中就有这一路“百鸟朝凤枪”的功劳 第二枪“盘蛇七探枪”出于三国时蜀汉大将常山赵子龙如果高览的“百鸟朝凤枪”是以繁破简那赵云赵子龙的“盘蛇七探枪”就是以简驭繁虽只是简简单单七个枪势临阵交锋时却是奇正相生变化万千无穷如天地不绝若江河后來赵云娶妻马超之妹马云騄盘蛇七探枪揉合了马家枪法的jing髓后更见炉火纯青所以赵云年登七十犹能冲阵破敌盘蛇七探枪威伏中原 现在燕青要使的第三枪乃是当年隋唐好汉罗成所传的罗家枪法罗家枪法路路都有绝招卧马反身枪、落地梅花枪、腋下藏花回马枪……但其中最凌厉的还得算是燕青现在要使的这一枪二马错镫之际杀招闪现有名“马前雪”又号“鬼见愁” 却见燕青放马跑出二十步外又拨回马來径直冲向史文恭史文恭不躲不让纵马來迎两匹马八个马蹄如翻盏撒钹相似看看凑近燕青喝一声“着”反刁钻一枪枪尖上挑起一泓疾电直奔史文恭肋窝里來 电光石火间史文恭亦是神速反一枪正撞在燕青枪头上燕青这一枪的枪势顿时就被引偏直歪到交趾国里了等燕青控住了枪时两匹马早已错镫而过又是相距二十步外 到此时燕青已是心服口服当下拨回马头挂住长枪拱道:“前辈果然好身小子敬服” 史文恭亦收枪道:“罢了却不知玉麒麟卢俊义是你何人” 燕青叉不离方寸:“前辈所言正是小子主人兼授业恩师前辈随破我三枪沒费吹灰之力非本门中人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莫非前辈于我家主人是一气联枝不成” 史文恭缓缓点头:“不错玉麒麟卢俊义正是史某人的师兄” 燕青听了再无疑惑当下于马背上深深俯首:“师叔在上恕小侄燕青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史文恭挥道:“免了燕青我來问你你师傅如今还在大名府做他的安闲员外吗” 燕青道:“师叔有所不知我师傅今ri已经被逼离了大名府流落在此间郓州寿张县” 史文恭一皱眉:“你师傅结交官府面豪阔有谁能逼得他背井离乡” 燕青道:“结交官府有如养虎一朝不饱立起食人金银珠宝有尽而贪腐之心无尽到头來亿万家财就成了惹祸丧身之源腐视眈眈之下我师傅若不是有贵人相助也不能死里逃生得回一条xing命流落他方了” 这一言却碰在了史文恭的心尖子上曾头市何尝不是如此刚刚扎稳脚跟就被八方觊觎几代曾家主事人都是殚jing竭虑勉强应付只是贪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曾家便是铜山银海也填不满它们穷凶极饿的胃口啊 想到卢俊义的昨天很可能就是曾头市的明天史文恭心乱如麻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摇头道:“罢罢罢这世道走一步一步燕青我再问你经历一场剧变后你师傅如今身子可安好武艺未曾退步” 燕青喜慰道:“多谢师叔挂心我师傅今ri经历一番挫折后心境磨砺下又明了了一层身子固然安好武艺亦有所jing进” 史文恭听了jing神一振大笑连声道:“好好好燕青你今ri回与你师傅面前替我传话就史文恭当年受了师兄大恩无ri或忘只是自惭武艺低微不敢贸然上门拜见如今师兄來到山东而师弟武艺亦粗窥门径正好请师兄前來一聚当面锣对面鼓了却了前尘恩怨时亦是男儿人生一快” 燕青冰雪聪明的人听史文恭话里有话又想起这么多年來卢俊义竟然绝口不提有这个师弟不由得又起了疑心当下再向史文恭抱拳道:“既然是师叔有命小侄哪敢不从不过请恕小侄好奇当年师叔究竟受了师傅何等的大恩竟致于如此念念不忘” 史文恭仰面朝天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史某人心地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便跟你了也不打紧十几年前我与你师傅同门学艺有一次练棍棒对打我敬他是师兄因此招势间处处留着余地;谁知你那好师傅却是当场不让步举不留情一剪之间就将我左腿胫骨打折嘿嘿托师兄的福从此史某人跳跃腾挪的功夫大受影响只能看着做师兄的一ri千里自己只好在一边黯然神伤了” 燕青听史文恭虽然言语间得平淡但正如其人的枪法一般正是于平淡中见锋利不由得心中暗惊 却听史文恭又道:“还好史某人不是个只会怨天尤人的既然步战已有瑕疵那便于马战上别开蹊径好了于是我辗转來到曾头市得蒙曾家人不弃将我如骨肉般看待我就在这里安下根來潜心练枪练戟逐ri家卧薪尝胆只为着三千越甲可吞吴的那一天” 看着燕青的眼睛史文恭轻轻一笑:“这一天终于來了” 燕青虽然能言善辩但此刻被史文恭气势所慑一时竟不出话來 史文恭吸气如长鲸又一吐而出整个人如雪藏十年后新出匣的利剑一般陡然凌厉起來一字字地道:“今ri做师弟的自信已有小成便请师兄再來相会若此番马战中还能打断我的胫骨史某人这才会心悦诚服从此师兄所到之外史文恭退避三舍” 燕青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卢俊义平ri里在自己面前一字不提史文恭原來是年轻时彼此间生了龌龊以至于师兄弟弄成了陌路人 想到冤家宜解不宜结燕青再拜拱道:“师叔小侄这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史文恭点头道:“你” 燕青便诚恳地道:“师叔小侄久随吾师深知他肺腑他对于早年误伤师叔之事是深深抱愧于心的” 史文恭冷笑一声:“何以见得” 燕青道:“我师傅他就是这么个xing子但有所疚总是深藏于内宁煎熬着自己也不出來几天前三奇公子西门庆因师叔英勇难敌上门请我师傅出山我师傅一听师叔名字又悲又喜虽然三奇公子于他有保身活命之大恩还是宁愿背负忘恩负义之丑名婉言谢绝了三奇公子的延请贤良之士人人敬负义之徒落骂名师叔啊我师傅平ri不提你今ri宁落骂名也不來见你若非心中有愧于你何至如斯” 史文恭听着心道:“怪不得前几ri我梁山营前挑战梁山高挂免战牌西门庆绝迹不见人影原來是跑搬救兵了嘿嘿卢俊义便是你亲來我史文恭又有何惧” 当下一声清咤喝断了燕青接下來的舌灿莲花就见史文恭瞋目扬眉:“住了燕青任尔小辈花言巧语亦难打动史某人铁石心肠你速速回禀与你那好师傅就史文恭两军阵前专等三ri后不來休怪我要在军前立起牌位she他八辈祖宗了” 这后一句话得太毒燕青虽然存着化干戈为玉帛的玲珑心肠闻言也禁不住胸中腾腾火起猎猎烟生当下厉声正se道:“师叔敬人者人恒敬之你是燕青的前辈还当自重才是” 史文恭纵声长笑:“燕青你胎毛沒褪ru臭未干也敢在我面前嘴哼哼卢俊义他人不來却派了你这么个弟子來军前打探风声其心不善也罢我若出擒你见得是我以大欺小不是光明磊落的段卢俊义有弟子我史文恭也有传人前辈归前辈后生对后生今天咱们是骡子是马拉出來蹓蹓瞧瞧到底是卢俊义的弟子英雄还是我史文恭的传人了得” 罢史文恭一声大喝:“曾涂何在” 曾家五虎的老大曾涂在阵后听史文恭述同门恩怨早已在心中摩拳擦掌替师傅衔冤抱屈个不停此时听到师傅召唤当下生龙活虎般答应一声:“弟子在”喝声在耳人早已飞马出阵 史文恭指了燕青道:“今ri有缘你与你这个小师弟伸伸切记他可以无情你不可无义出时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了他的xing命” 曾涂大叫一声:“喏”提马往上一闯才要大战燕青这正是: 只一门生旧怨又看两阵结新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拦惊马 史文恭往下一退,曾涂提马横枪,笑向燕青道:“小师弟,师兄痴长你几岁,可不能以大欺小,今日切磋,让你先进三枪。” 燕青这时已经怒火冲昏了头,闻言没好气地道:“打便打,多说些什么?”说着挥枪直进,曾涂接架相还,二人两马盘旋,战在一处。 人都有长处和短处。若是平地相扑,两个曾涂加起来也不是燕青的对手,但若论起马上功夫,燕青相比曾涂还有一大截的距离。毕竟曾涂心地纯一,从小与史文恭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因此熬出了一身马上步下的好武艺;而比之曾涂的心无旁鹜,燕青却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学,品丝弹竹,无学不精,杂驳之下,自身武艺进境就慢,虽然仗着人聪明,总能举一反三,但碰上真正的强敌如曾涂时,基础实力上的差距就露怯了。 枪腾光蟒,马跃欢龙。前三十个回合,燕青一枝枪纵横飞舞,还能与曾涂斗个旗鼓相当,三十合后,就只办得招架遮挡,一时落尽下风。还好曾涂听了史文恭的叮嘱,枪上适当收力,不为已甚,所以燕青还可以抵挡得住。 燕青见情形不妙,拉马往下一败,要使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曾涂不舍紧紧赶来。两马追逐间,燕青心头的怒火也渐渐平了下来,思忖道:“史师叔虽然言语间有些无礼,但真动起手来,却极有分寸,若这位曾涂师兄有心伤我,我早已溅血多时了。如此看来,他与主人之间,应该只属意气相争,并非不共戴天的仇恨。” 想到此处,心头便是一动:“师兄弟两个,若因一时的龌龊而一个记仇,一个内疚,就这么葫芦提地过下去,空活百岁也是无趣。我何不将计就计,借四泉哥哥之手,将主人引到青州来?那时师兄弟老哥俩相会,只消我在旁边劝解着把话说开,一天云彩也就散了,岂不胜过彼此不相往来,白蹉跎了两个英雄?” 主意打定,燕青一声喝,猛然回马,枪随马转,一枪杆向曾涂背后扫去。 这一招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讲究力道刚猛,一决无回,先在气势上凌人,再于招式间求胜,但燕青此时心中早无怒意,倒唯恐这一枪伤到了曾涂,所以枪下留情,眼见这一枪来得虽快,却不免失了霸王枪的神髓,画虎不成反类犬。 曾涂哈哈一笑,一个后仰“犀牛望月”,后脑勺直贴到了马背上,燕青这一扫擦着鼻尖儿过去。曾涂这一下纯属炫技,若他只是向前俯身倒也躲得轻巧,但他偏要向后仰身,若一个拿捏不准被燕青一枪杆扫到天灵盖上,打死未必,打傻却是大有可能。 燕青真正马上临敌的经验实属空白,曾涂弄险面不改色,他自己倒心悸起来,收枪时一下子显得手忙脚乱。曾涂看得分明,心下暗暗好笑:“这个小燕师弟心慈手软,只当去考状元,做翰林,上战场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心里想着,人已经一个挺身坐直,腕子一翻,也是一记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回敬燕青。燕青只听背后烈风不善,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无奈只好往马脖子上一趴,气凝后背,准备凭一身好皮肉硬抗这一枪。 曾涂这一枪,猛烈凶狠,兼而有之,燕青挨上一下,非抱鞍吐血不可。在梁山阵上众人惊呼声中,却听曾涂哈哈一笑,枪势一沉,正抽在燕青身下战马的后胯上。那马替燕青受了委屈,哪里肯依?吃痛之下“唏溜溜”一声惊嘶,泼开四蹄,驮了燕青飞一样蹿了出去,拉都拉不住。 却听曾涂放声大笑,笑声揶揄:“小师弟,得罪得罪,做师兄的不送了!” 燕青这时哪里顾得上理他?拽着判官头提着缰绳手上加力,虽然把马脖子都勒歪了,但那马儿跑得却更欢了。百忙中扬声向西门庆这边叫道:“四泉哥哥,小弟这里拜托你的妙计了!”音犹在耳,那马星丸跳掷一般,抛了战场征尘,闪得踪影不见了。 这匹马不向官军阵上跑,不往梁山阵上跑,却沿着两军交锋的空白地带直蹿出去,不一会儿的工夫,早把杀斗场甩得远了。见四下无人,那马更是翻蹄亮掌,一阵风般只是往前刮了去。到此时,燕青也只好由它,不过心中对马伸先生教诲的那一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若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又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跑了半晌,这马虽然已是运动得通身见汗,却偏偏不肯慢下来,还是一个劲儿地冲刺个不休。这时道路渐渐崎岖,原来这一路直向东南,竟冲到了山区里来。道路既然难行,这马也就跟着跳高窜低,燕青在马背上也是跟着东摇西摆,苦不堪言。 百忙中听到前方水音响亮,那马也是精神陡振,跑得更加快了。转过一处山嘴处一个大弯,猛见前方一条阔河在望,那马一声嘶,口鼻间白沫纷飞,一头往河边所了过去。 燕青吓得魂飞天外。倒不是他怕这匹马发起疯来,临清流而萌短见,就此将身赴清池,连累自己送了性命——要知道他在大名府一住多年,夏汛时漳河水中弄潮,就有他燕青燕小乙一个——他怕的是马头前方居然有个青衣女子,挽了长长的秀发照水临妆,按这匹疯马的速度,也就是几呼吸的工夫,那女子就只有垫马蹄子的份儿了! “死马!给我停啊!”燕青是真急了。自己三枝川弩箭下伤虫蚁无数,可从来没伤过人。今天如果把一个弱女子给踩死踩伤,就算是荒郊野外无人撞见,就算是背后有梁山撑腰,就算是最后把这辆宝马砸了抵命——燕青自己的良心也过意不去。 尽管燕青两膀叫力,把马头勒得跟竖起的风帆相似,但这马早跑毛了,后胯又痛,喉咙又渴,老远就闻到了这里有水气,好不容易跑来,非跳进水里畅泳畅喝个痛快不可。此时眼见胜利在望,哪里肯停蹄一步?两个瞳孔瞪得溜圆之下,驽马也跑出了麒麟的速度来。 这一下加速有如流星赶月,眼看健马如飞,新钉的马掌衬着阳光水光闪烁生辉,那青衣女子首当其冲,已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燕青虽然拔出了腰刀要割马脖子,却哪里还来得及阻止? 燕青刀出而未落,健马蹄沉而欲扬,这时马头距青衣女子背影只剩一步之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青衣女子霍然回头,万茎青丝遮面不见容颜,间中一双眸子却如寒星般明亮。 迎怒马之势,青衣女子轻轻扬手——燕青居高临下,看她好似意态闲适,姿容间说不尽的清雅自若——但偏偏其势快如闪电,瞬息间一只纤纤玉手已经虚按在马头前,皓腕凝玉处,葱指略向前一点,青丝影中传出一声轻叱:“但使龙城飞将在——” 音若联珠,疾而不徐,偏又抑扬顿挫,音节铿锵,七言之中,竟似蕴涵满了凝山镇嶽般的恐怖力量。 至少,燕青感到座下马突然变得有如铜浇铁铸一般,本来充盈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陡然间团团僵硬虬结,那种由极动化为极静时的巨力,此时似乎在马匹身上完全失去了作用。甚至就连马背上的燕青,都没有因为战马飞驰中的突然静止,而一个倒栽葱向前直摔出去。 一切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在青衣女子虚按的纤手方寸处,战马三蹄点地,一蹄悬空,雕塑一般定在了那里。 反应过来的燕青终于还刀归鞘,然后一跃下马。立于马肩侧时,他这才发现,马儿的眼睛中竟然充满了惧意,这种惧意几乎是源自骨髓——太古之时,正是这种对天敌的恐惧,马匹才能进化出无与伦比的奔驰能力。 青衣女子缓缓收掌。她的手掌越往后收,马匹的眼睛瞪得越大,当她的手完全收回拢到肩膊上时,马儿一声惊嘶,暴然倒退数步,突然一个旋身,发疯一样跑掉了——它这时的速度,足以惊煞所有的千里马。 燕青在后面大喊“回来”,却哪里能挽得住马儿的奔逃之势?至于撒腿去追,更属于痴心妄想。他看着马匹消失的方向,终于一声废然长叹:“唉——!这位姑娘,你猜的好谜儿!” 那女子的声音却从清流之畔的红树丛后传来:“咦?我猜甚么谜啦?” 燕青慢慢回头,却见绿潭红树影参差之后,正有青影婆娑,当下道:“你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下一句便是‘不教胡马度阴山’,这却不是打一句俗语——不许胡来吗?” 那青衣女子听燕青解得有趣,不由得“格格”娇笑起来,一时波光与水音相媚,有如天籁。 燕青心道:“我只怕马匹踏死了这女子——没想到她孤身而居山野,却是身怀异术!此时正当深秋百虫吟唱时节,此处却是虫不鸣、蛩不语,鬼气森森,似非善地,我还是趁早走了的好!”这正是: 一字摔枪惊师弟,匹马翻蹄遇红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章 青衣神秘女 燕青虽打定了要走的主意,但四下里一看时,唯见雾失峰峦,水迷津渡,竟不知何处方为归路,不由得暗暗心惊,于是拱手问道:“不敢请问姑娘,这里是何处?” 那青衣女子停了笑声,脆生生地应道:“这里是鲁山。” “鲁山?”燕青知道青州有好几处山都是有名头的,比如清风山,燕顺、王矮虎、郑天寿曾在那里啸聚,后来宋江于那里纠合了花荣、秦明、黄信,一齐投奔了梁山;桃花山,现有打虎将李忠与小霸王周通占着,白虎山,则官逼民反了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两兄弟,此番青州城下鏖兵,这两山人马都有助阵。 但在青州万儿最响亮的还要数二龙山。二龙山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灌口二郎神武松,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更有操刀鬼曹正、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金眼彪施恩、铃涵夫妻为羽翼,仗着人马轻剽,地势险要,几次三番挫动捕盗官军锐气,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燕青往登州板桥镇出过好几回海商,青州是财货必经之地,买路钱也掏过不少,对这几座山是如雷贯耳了如指掌,但从来没听说过这里还有座甚么鲁山。好奇之下,不由得问道:“请问姑娘,这鲁山却是哪里?” 那青衣女子“啊”了一声,然后似乎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两年前我路过此处,忽见山峦上有光华闪亮。我还以为是天材地宝因缘放光,专程一打探,原来只是一个和尚的光头在反光!这个误会虽然叫人哭笑不得,但此地乃二龙合脉之处,灵气浓郁,我就随意留了下来,避世修炼。只因那个和尚叫甚么花和尚鲁智深,所以我随口就管这座山叫鲁山,你没听过,也是理所当然。” “哦!原来鲁山还是二龙山!”燕青终于恍然大悟。 (三王柳注——北宋地图上,青州府东南方向上确实有座鲁山,却没有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清风山的影子,所以指头一转,就把这座山封给鲁大师了。不过大家不要有意见,鲁大师只有这座山七十年的使用权,到时候这座鲁山还是国家的私产,啊不!是资产!资产。)弄清楚了自己的位置,燕青心中有底了。原来这一跑也没跑多远,二龙山距青州,也就是马上一鞭的路程而已。 问题是——现在没马了啊!燕青苦恼了。 不过要走迷茫路,还问解铃人,燕青再拱手道:“请教姑娘,这鲁山云深雾锁,却不知走哪里可通青州?” 却听那青衣女子在树丛后轻笑了一声:“本姑娘离群索居,为免闲杂人等烦扰,故在这里布下了**阵,虽然比不上当年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但也不是你区区一个肉眼凡胎能走出去的。” 燕青再请道:“还望姑娘慈悲,指点在下一条明路。两兵阵前,军情如火,实耽搁不得,求姑娘垂怜。” 青衣女子声音转冷:“你们这些乱人打生打死,关我何事?凭什么要我怜你?你这人可恶,扰我清修,万死莫赎!只是——若杀你在这里,倒玷污了这一片好山好水,今日本姑娘便开天高地厚之恩,饶你去罢!再敢来这里晃我眼睛时,休怪我将你魂灵儿贬入九幽炼狱,受永世劫火之苦!你当本姑娘没这个本事吗?” 说着,树丛后一截青色衣袖飞起,只是一拂之势,峰峦间便云气缭绕,皆凝成白云,四散入林岫之中去了。青山绿水,朗朗在目,更有一条羊肠小路,蜿蜒于前。 燕青见识了她这等手段,心下凛然,再不愿于这是非之地多有停留,抱拳一礼后,拔步就走。只是他身上披了一副裲裆盔甲,虽然属轻甲,但走起山路来到底是累赘,急走了几步,被突出的石头一绊,好悬摔了个平沙落燕。 那树丛后的青衣女子看得分明,好悬笑出声来,但终于还是用力忍住,继续冷着声音道:“象你这大迟的蜗牛般的速度,要走出我的大阵,需待何时?惹得本姑娘生起气来,劈你一雷时,倒连累了无辜的草木!罢了,你那匹惊马,我帮你找回来!” 说着,青衣女子口中一声轻哨,其声清泠,四下里随风荡漾而去。不多时,蹄声的的,燕青那匹马又蹓蹓跶跶地回来了。 离得这里还远,那匹马就战战兢兢起来。走到近处时,更是一下子放软四蹄伏在了地上,马头低垂,莫敢仰视。 青衣女子冷笑道:“你跑什么?若我要吃你……哼!若我要伤你,你便是跑到东海西域,也是无用!看看你那口吐白沫的狼狈样子,也不怕跑炸了肺?那时你这主人想替你收尸,也扛不动你!给我滚到下游去,喝水吃草,完了赶紧驮了你这主人,给我滚!再敢来扰我清净,一个个叫你们都死!” 那马听了,如逢大赦,起身后一溜烟地跑到下游处饮食去了。 这一幕,只看得燕青呆若铁鸡,比木鸡都呆,半晌后方才喃喃地道:“原来,姑娘的本事竟然比识得禽言的公冶长还要厉害!” 青衣女子心中得意,但口中还是象冰一样冷冽:“这算什么?太古之时,万物皆有语,只是人类自己搞什么乾纲独断,才把耳朵原本的功能退化了而已!到了此时,却又来啧啧称奇,岂不可笑?” 燕青不敢再开口了,免得给人类丢人。这时,那匹马喘息已定,精神体力也重新振奋,提心吊胆地蹭了过来,紧贴在燕青身后,簌簌发抖。 其实,不只它害怕,燕青心中同样在忐忑不安。这青衣女子神秘兮兮,本事和口气一样大,很吓人的。此时既然万事俱备,不走更待何时?燕青向那片树丛深施一礼,说道:“多谢姑娘指路寻马之恩,小子燕青告辞了!” 青衣女子继续降温度:“你去罢!今日之事,若敢多嘴多舌,于乱人前蜚短流长——家里祠堂,先供奉起自己的牌位!” 燕青再不多言,飞身上马,扬鞭疾走。那马儿仿佛有如神助一般,跑得超尘绝影,眨眼间就连蹄声都不闻了。 到这时,那青衣女子才从树丛后转出,拍着胸膛道:“哇!第一回学着吓人,也不知成也不成?世人怕死,在生死胁迫下,避我当然唯恐不及——但若那个男的是个不怕死的愣货,好奇之下引人再来,那可真烦死我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天下这么多山,大不了本姑娘重新换个山头而已,万里一寸,却也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又开怀起来。 回想今日相逢,不觉微笑,暗想道:“那个少年将军却也懵懂,被一匹惊马驮着,就能撞进我的**阵来。哈哈,说与师傅听,师傅也不信!对了,那人叫甚么来着?是了!他叫燕青……等等!燕青?燕青!燕青!!” 青衣女子“呀”的一声,旋风一般疾转过身来,凝眸向北望,虽然隔着层层的空间,但燕青驱马飞驰的身影依然逃不脱她的洞鉴。青衣女子皱起了眉头,燕青的身影在她的瞳孔中转来转去,心中只是嘀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斟酌了半天,终究拿不定主意,不由得泄气,思忖道:“受这具身体的年岁所限,我的道行还是不够啊!不如回山问师傅去!” 但猛然想起前事,一时又犹豫起来:“当初我救了个名唤燕青羽的家伙,只因他的名字暗合谶言,和我一样占了个‘青’字,一时鬼迷心窍之下,不先问个青红皂白,就贸然将他引到师傅面前。结果牛头不对马嘴,反引师傅大笑了好几日——今日若再重蹈覆辙,不用师傅笑我,我自己先羞死了!” 想到大惭处,衣袖一拂,云气四合,遮断峰峦流水,却遮不住女儿家脉脉的羞意。青衣女子咬了唇皮儿,又思量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先暗中偷窥其人几天,是与不是,自有蛛丝马迹!” 既然拿定了主意,青衣女子精神陡振,当下哼着歌儿挽起发髻,挎了法宝飞剑,一道云光,人已无影无踪。 燕青此时,哪里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尾行的目标?他出了鲁山牌二龙山,一时回不得青州,只在荒郊野地里信马由缰地打转,心中想道:“我临阵惊马,吆喝四泉哥哥,让他施展妙计,将主人哄也好,诳也好,请到军前与史师叔一见,也不知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算了,此时想也无用,反正主人就算到来,也得两天工夫,这两天我就在这青州附近随喜随喜,也顺手猎些野味儿,两天后拿回军中与主人接风洗尘!” 燕青lang荡游神的性子,宿风眠月在他是家常便饭。而此时梁山营里,西门庆已经派人出马,往寿张县里二请卢俊义。这正是: 红颜思谋做黄雀,公子筹策请麒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二请卢俊义 这一回二请卢俊义,西门庆派了焦挺和鲍旭。焦挺已经去过一次寿张县,属于识途老马,而且他和鲍旭跟燕青都是打出来的交情,做起事来积极性很高。 焦挺和鲍旭领了西门庆的嘱托与将令,二人轻装简从直往寿张县来。一路无话,进了县城来到卢府,门上一看梁山的头领又来了,赶紧通报进去。 卢俊义正与马伸会酒,听到梁山来人有急事,便命将焦挺鲍旭请入,落座后问道:“却不知两位头领前来,有何贵干?” 焦挺苦起了脸。他的脸本来就很苦,这一刻意,更显得雪上加霜:“卢员外,大事不好了!” 卢俊义面色不动:“哦?何事惊慌?” 鲍旭在旁边推波助澜:“前日里燕青兄弟到了青州,出马与曾头市叙同门之谊,没想到那史文恭计较昔年员外打断他脚胫的前仇,两下里厮斗起来,燕青兄弟不敌,落荒而走,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卢俊义点头道:“喔——原来如此。” 焦挺见卢俊义听了此消息后,脸上没半分忧急之色,心中不免先凉了半截。也不知该说这卢俊义是天生慢性子呢?还是该说他天性凉薄呢?自己的弟子被打没了,他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真是人中的异数啊! 于是焦挺哀恳道:“我家西门头领忙着四处找寻燕青兄弟踪迹,一时顾不得亲身前来,因此才派我们两个到此送信,还望卢员外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往青州城下走一遭儿,寻到燕青兄弟,才是放心!” 在鲍旭的随声附和声中,卢俊义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负手道:“二位头领差矣!我那小乙,最是明敏不过,只不过是临阵落荒而走,又值得忧烦甚么?他在大名府时,一年中倒有三个月在野地里游荡,我若通通都操心起来,便是有十颗心,也使碎了。你们这便回去,替我上复三奇公子,就说过得几日,燕青必然马背上驮了山珍野味回去,叫他不必杞人忧天地牵挂。” 说完后,一声“送客”,自转入内厅去了。焦挺和鲍旭面面相觑,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地告辞。 内厅中,卢俊义和马伸细说原委,马伸冷笑道:“此必是西门庆赚员外之计也!” 卢俊义亦深以为然,笑道:“我那小乙,一身的好本事,便是孤身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放心得下。西门庆以此空言来唬我,我却不是世上那等一味憨溺子弟的家长,他那巧心思,只好往别人身上使去!” 二**笑着喝酒不提。且说焦挺和鲍旭两个,灰溜溜离了寿张县,迳回青州府。一路还是无话,等归了营盘,迎头正碰上燕青——果然不出卢俊义所料,燕青马背上驮满了山珍野味,也是蹓蹓跶跶地回来了。 见了燕青,焦挺和鲍旭大喜,二人上前叙话,见燕青答礼时心神有些不属,于是问道:“小乙兄弟怎么了?” 燕青搔头道:“我这两天在野外,射兽落禽,收获颇丰——偏偏碰上了一桩怪事。” 焦挺鲍旭齐声问道:“甚么怪事?” 燕青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这两天里烤好的食物,总是莫明其妙地要丢一半儿。按说以小弟的本事,有心时,一丈之内花飞叶落,都瞒不过我的耳朵去,偏偏手边的食物打个盹儿的工夫,就不见了,而且连半些儿蛛丝马迹都寻不出来——lang子燕青素不服人,但遇上了如此妙手空空的神技,这回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梁山营盘远处,一个青衣女子好象听到了些什么,得意地笑了笑后,又埋头下去抱了只烤野鸡猛啃,虽然吃得满脸是油,兀自含含糊糊地赞不绝口:“好吃!好吃!” 燕青、焦挺、鲍旭三个说奇道怪,一路来到中军帐,见了西门庆和梁山众好汉,焦挺鲍旭上前交令。二人含羞带愧,说卢俊义如何难请,西门庆以好言安慰,只道:“再图别计!” 西门庆当然知道卢俊义难请,虽然拉着燕青的大旗做虎皮,但十有捌玖也是大象屁股推不动、请不来,所以这回二请卢俊义,只是聊尽人事,他自己没去白费力气。现下听了焦挺鲍旭所言,西门庆也没失望,只是暗中思量:“怎生想条妙计,让这只玉麒麟不得不来方好!” 燕青在旁边听着,却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我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恁地时,主人是非来不可!” 想到得意处,自信满满地出列道:“四泉哥哥,要请主人来,小乙这里却有一计,待明日再与曾头市交兵见阵后,便知端的。” 众好汉听了都喜慰道:“小乙兄弟既已有了妙计,何不明言?” 燕青笑道:“若明说时,就不灵了!” 西门庆与燕青四目对视片刻,心中亦是灵光一闪,于是展颜一笑,点头道:“好!就依小乙兄弟!” 燕青看西门庆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心中一愣,暗想道:“不是?难道四泉哥哥这般了得,竟然已经识破了我的算计?可若是他神目如电,对我计洞若观火,以他那等义气深重的性子,又怎会叫我去行险?可若说他还是蒙在鼓里,又何必对我笑得如此高深莫测?” 一时间,燕青倒是糊涂了起来。 第二日,两阵摆开,大将当先出列。西门庆却没有随众人临阵,只是交给燕青一个锦囊,说道:“紧要关头,方可使用。”然后稳坐中军帐,煮茶自饮,意态闲适。 见西门庆如此神秘行事,不但燕青继续糊涂,连众好汉都嘀咕起来。却不知西门庆早已把军法官丧门神鲍旭唤了去,暗中叮嘱了一番,鲍旭听了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想到西门庆算无遗策,还是点头接令。 两阵对圆,燕青当先出马,口口声声,只叫曾家五虎之首曾涂说话。曾涂见这小师弟去而复回,笑向史文恭禀道:“师傅,我再去和燕师弟玩耍一回。”史文恭听了莞尔,点头答应,曾涂跃马出阵。 来到两阵垓心,两将按辔对语,曾涂先笑嘻嘻地道:“燕师弟,前些天师兄可得罪了。怎样?平原纵马,四下里风光还堪赏玩吗?” 燕青也笑嘻嘻地道:“若不是师兄马后加鞭,小弟怎能得了一番奇遇?今日前来,还要多谢师兄成全之恩!” 曾涂奇道:“奇遇?是甚么?” 燕青摇着手指装神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曾涂嗤之以鼻:“不可说?好!那我再问你,我师傅让你请卢师伯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啦?” 燕青悠然道:“今日阵上重逢,小弟还要再向师兄请教!若胜得我,我师傅自然前来。” 曾涂听了大笑道:“既如此,提起枪来!” 二将双枪并举,战在一处。交马只一合,燕青软绵绵一枪,跟没吃饱饭一样扎过去,倒把曾涂看糊涂了,一时弄不清燕青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慎重起见,曾涂还是不丢不顶,轻接轻架,把应变的余力留足到十二分。 燕青一枪扎空,整个人失了重心一般,直向曾涂这边栽歪过来,口中兀自大呼小叫:“啊哟不好!我要掉下马去了!”这时的曾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平日里刻苦锻炼出来的应变本能,却叫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噌”一把揪住了燕青腰间的狮蛮带,叫丹田一粒混元气用力一提:“你给我过来!” 按理说,要害破绽落入敌手,此时燕青应该用力挣扎才对。谁知燕青双足一点马镫,一个借力,没让曾涂费半分力气,轻轻巧巧地将自己一个大活人送进了曾涂的掌握之中,口中还笑道:“师兄,切记轻拿轻放,小弟生平没吃过大苦头,经不得你用力一摔。” 燕青一合即败,一合即遭擒,这一下变起仓促,两阵之上除了梁山军法官鲍旭,谁都意想不到。鲍旭挥舞着法刀,飞马掠阵,口中大喝道:“传西门庆哥哥将令!纵然阵前有失,本阵诸将,不得妄动,有违令者,皆斩!” 鲍旭手下的军法队星散开来,这边把吕方、郭盛的弓箭压了下去,那边勒住焦挺的马头,只叫:“西门庆头领有令,阵前虽有失,诸将不得妄动!” 林冲、栾廷玉虽然不明究竟,但军令如山,也帮着弹压道:“诸将稍安勿躁,元帅此令,必有作用,尔等且休自作主张,若却坏了元帅妙计时,休怪军法无情!” 梁山众好汉听了此言,再想起西门庆和燕青今日都是一反常态,大家若有所悟,于是浮躁的情绪为之一净。 在梁山这边嚷乱之时,那边阵上曾涂提着燕青,一时却显得手足无措,还是在燕青的连声提醒下,这才想起要回归本阵。这一去不打紧,才要教: 识奇谋再拒西门庆,走险路三请玉麒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二章 豪胆加锦囊 曾涂“捉”了燕青回阵,史文恭先迎上来,一手抓过燕青往地上一放,劈头便是一问:“燕青!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燕青向史文恭一抱拳,笑嘻嘻地道:“师叔。我家四泉哥哥已经派人去请过我师傅了,可我师傅不肯来,我这做弟子的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学着佛经里舍身饲虎,把自己陷在这里,我师傅听了,这才会来,这就叫做置之于死地而后生——象我这种后生,都是要被置于死地的。” 史文恭听了,哭笑不得,不由得摇头叹道:“孩儿啊!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竟是玩耍不成?放着堂堂的讨叛安抚使梁大人在这里,他只要一变脸,摸摸你的小脑袋瓜子还有吗?罢罢罢,摊上你这号不长进的后辈小子,算我倒霉——曾涂,你把你的马让燕青‘抢’了去,打发他快走,梁大人那里,我自去支吾!” “是!师傅!”曾涂一边答应着,一边提马来到燕青身边,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燕师弟,现在你给我一拳,把我打下马来好了——切记下手要轻,你师兄我平生可没吃过大苦头啊!” 此时,由不得燕青心上不暖烘烘地感动,暗地里思忖道:“史师叔虽然有时嘴上刻薄了些,但真实里却是古道热肠,只念着一门同气联枝,就不惜冒着血海似的干系,阵前私放于我——他那一声孩儿,叫得真情流露,实实是把我当骨肉子侄的看待!小乙若不能替他替师傅替四泉哥哥之间排怨解愆,今生今世誓不为人!” 心头拿定了主意,燕青收起嬉皮笑脸,撩甲叶向史文恭深深拜倒:“小侄多谢师叔厚意!但小侄既然敢来,就不怕见那梁中书,而且我家四泉哥哥还安排了锦囊妙计,必能保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这一边要撵,那一边要留,正彼此厮推间,早有梁中书帐下几个虞侯引一众军汉飞马而来,远远地就大叫:“相公钧旨,着令押解被擒贼将入见!” 史文恭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我自送你过去!若有个马高镫短,我会在梁大人面前全力保你性命!” 一众人簇拥了燕青,往梁中书中军帐去了。他们这一走,梁山这边一个巴掌拍不响,也只能跟着收兵回营,众好汉担心燕青有失,都来西门庆帅帐前问讯。 焦挺急问道:“哥哥,你既然早算到了小乙兄弟会临阵陷敌,为何早些不阻止他出阵?” 西门庆笑道:“我既然算到了小乙会临阵陷敌,后面的波折,也当然早在我预料当中——小乙兄弟纵然被困在敌营,却是似危实安,而且还要由这个做饵,钓出卢俊义这头麒麟来,那时小乙兄弟自然无恙而归——你们又何必着急?” 鲍旭猛拍焦挺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昨天小乙兄弟说,他有计能请来卢员外,闹了半天原来打的是这么个深入虎穴的主意。妙哇!如此一招,卢员外知道了是非来不可——小乙兄弟端的是好胆气!一个人不避刀斧,独闯龙潭,等闲之辈想想就要尿裤子了!” 焦挺疼得呲牙咧嘴,推开鲍旭叫道:“鲍丧门你这忘八羔子,你怎么不拍你自己的腿啊——三哥,你临阵时给了小乙兄弟一个锦囊,那是……?” 西门庆悠然而笑:“小乙兄弟既然为了咱们梁山舍身破命,我如何能不护着他?那个锦囊就是小乙的护身符,梁中书便有包天的胆子,见锦囊后也不敢动小乙分毫!” 一众好汉听了都是两眼放光,齐赞道:“哥哥不愧是天星转世,果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西门庆唯恐这些家伙见猎心喜之下,你也来索,他也来讨,自己又能有多少锦囊可给?于是急忙起身打断了众人的喋喋不休:“好了,现在小乙兄弟单身闯敌营,我也要亲自往寿张县再走一回,去三请卢俊义!” 与此同时,燕青也被押到了梁中书的面前。 梁中书想到大名府中蔡氏造的孽,虽然他并不知情,但心中终究有愧,不过这里当着三军大小将校,无论如何不能示弱。于是梁中书把脸一沉,面黑如锅底,若额头上再来贴个弯弯的月牙,简直就是包拯包龙图再世。就见包二代版梁中书向燕青一声大喝:“燕青,你可知罪?” 燕青立而不愧,昂然道:“我何罪之有?” 史文恭带着曾家五虎在左近站着,看燕青如此强项,虽佩服他的胆气,却也替他暗暗着急。 就见梁中书嗔目道:“你这小厮,还敢这般刁顽?你主卢俊义,本是良民,如何到你这里,却做起反贼来?勾结梁山,反抗天兵,竟是五毒俱全,十恶不赦!从前的大名府中,你也是有数儿的少年英俊,如何今日堕落至此?你那一肚皮的学问,都念到哪里去了?” 燕青亢声道:“诚然——我主卢俊义,本是良民,如何到了你夫人蔡氏婆娘手里,就变作阶下囚啦?大名府卢家虽然能力有限,也曾竭力报效,买粮买马,为大名府的发展付出了心血,怎的为了谋人家产,就将从前情分一笔勾倒,亮出贪婪嘴脸,把出诸般无赖无情手段来?这是大宋的朝廷,还是权贵蛇鼠一窝的朝廷?值此生死关头,正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逼上梁山,得其所哉!大人若定要治我的罪,咱们三曹对案起来,只怕不是大名府卢家对不住大人,而是大人你对不住大名府卢家!” 梁中书一时被燕青驳得哑口无言,憋得他双腮挂赤,满面晕红,半晌后才作色道:“好一个lang子燕青,你的口舌也太锋利了!再让你胡嚼下去,何难把本官也说成个反贼?左右听着,将此人给我拉出去,斩首示众!” 燕青嗤笑一声,暗想道:“果然!笔杆子黔驴技穷,占领不了舆论阵地时,干脆换成枪杆子就上了!” 眼看帐下虎士纷纷往上一闯,就要揪倒燕青。史文恭正准备挺身而出,大喊一声“刀下留人”,猛听燕青仰天哈哈长笑,声遏行云,中军帐里诸色人等面面相觑,尽皆惊得呆了。 梁中书其实只是想借虚言恫吓,杀一杀燕青的锐气,并无加害之心,此时听他笑得古怪,正好顺水推舟道:“且慢!将此人与我推回来!” 左右将燕青带回。梁中书问道:“燕青,你方才笑甚么?” 燕青冷笑道:“尔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梁中书道:“连斫头都不怕,还怕问话吗?” 燕青便道:“既如此,我便与你说个明白!我笑只笑——唉!这一时千头万绪,真不知该从何说起!对了!我这里有个锦囊,你还是拆开了自己看!” 有虞侯将锦囊转呈上去。梁中书见那锦囊密封着,便吩咐道:“来人,取剪刀来!” 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在旁边看得分明,急忙上前来禀道:“大人小心,贼人狡诈,这锦囊中万一有诡计……” 梁中书问道:“能有甚么诡计?” 段鹏举打量着那个锦囊,沉吟道:“若说有机关弩箭甚么的,倒也不像,但大人务须谨防其中有毒粉暗算!” 燕青在旁边听着,冷笑道:“你七心海棠吃多了?说这等有天没日头的昏话!” 虽经燕青言语讥讽,但梁中书到底还是从善如流,召来一个不知情的小兵把锦囊剪开,从里面取了一封信出来。再看那小兵时,既没溃烂也没昏迷,依然好端端的。 梁中书略略放心,再看那封信时,只见封皮上淡墨随笔题着十个字——梁世杰君启,西门庆敬上。梁中书吁了一口气,完全放下心来:“岂有酖人三奇公子哉?” 打开看时,却见信中并不提兵戈之事,更象是两个朋友在拉家常。最后还调笑道:“……今梁兄苑上梅花开二度,房中琴韵又重调,画眉之乐,可谓极矣!然珍重新人之笑,莫抱愧旧人之哭,其人安居梁山,得吾等精心照拂,诸物不敢有缺,顺心遂意处,面色始终不变,亦难能可贵矣!” 梁中书见文中西门庆开他和李瓶儿的玩笑,虽然未免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颇有些喜滋滋的。但接着看到提起了蔡氏刁婆,毕竟一场夫妻百夜恩,不免心下忐忑起来,还真有几分抱愧的感觉。待见西门庆说梁山把蔡氏照顾得很好,他深信西门庆不是个说谎话的,倒也放下了潜意识里的一线担心。 苍天在上,西门庆确实没说谎,梁山真的把蔡氏——的人头——照顾得很好。神医安道全泡制了珍贵的药料,供蔡氏的人头专享;西门庆敷之以青黛,饰之以珠粉,整个人头被打扮得栩栩如生,作生前含笑状,俨然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将来送人时,必能收骇目惊心之奇效。 梁中书当然不明白文中深意,继续往下看时,却在请他担待燕青一二的语句后,就此搁笔。梁中书闻弦歌而知雅意,叹了口气吩咐道:“来呀,将燕青别帐安置,好生看待,休得轻慢!”这正是: 后生豪胆拔赵帜,公子锦囊胜连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请卢俊义 梁中书知道,西门庆还算是光明磊落的,虽然手里拿捏着他梁世杰最大的把柄,但并没有因之而要胁他,相反还给了他公平一战的机会,顶多就是象现在这样,用若有若无的要挟来确保燕青的安全。 不过自己并没有不利于燕青的想法,西门庆倒是白操心一场了。 同样的,史文恭也是白操心一场了。看到燕青被人好生生地解送了下去,史文恭舒了一口气后,也向梁中书请辞,出帐后帮着安顿燕青去了。 见史文恭出帐后,七个兵马都监互相使个眼色,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就挺身而出道:“大人,这燕青之来,其中有蹊跷啊!” 梁中书现在见了这帮武将就想生气,这群家伙打仗的本事不行,打小报告的本事却都杠杠的。于是哼了一声问道:“有何蹊跷啊?” 段鹏举道:“大人,今日小将们远远观阵,见那lang子燕青一合即被擒,这其中,不能无弊呀!小将虽然武艺低微,但至少知道以那燕青的武艺,曾涂想要擒他,怎么也得打个五六十回合才是,岂有走马只一合,就擒将立功的道理?若大人还有犹豫,可问李都监,李都监武艺高强,必然能洞悉其奸。” 梁中书转头向天王李成,李成实话实说道:“段都监所言者,却也很有道理,燕青今日遭擒,确有不合情理之处,还望大人明察。” 听到李成也持赞同意见,梁中书终于重视起来。略一思索间,已是恍然大悟——原来西门庆见史文恭难敌,故意派出燕青来诈败佯输,偏又露出这许多的破绽,欲行离间之计罢了! 料敌已明,梁中书不由得仰天长笑,这一笑倒笑得众人莫测高深起来,就听梁中书笑道:“西门庆啊西门庆!饶是你谋深似海,岂不闻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你此计虽毒,但我却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之辈,你空折一员大将,终有何益?哈哈哈哈……” 梁中书一时自得大笑,却不知自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西门庆虽然惯使离间计,但这回燕青故意受擒,西门庆锦囊相助,却纯是为了延请玉麒麟卢俊义前来,与离间计半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此时的西门庆,已经带着原班出行人众飞马离了青州战场,往寿张县三请卢俊义。 轻车熟路,进了寿张县,来到卢府前求见。卢俊义听到是西门庆又亲自来了,不由得心下嘀咕:“这三奇公子倒是缠人得紧!”当下迎入厅房相见。 落座后,卢俊义先请问道:“上回有焦挺、鲍旭两位头领前来送信,说我那小乙在战场上马惊失踪,却不知今日可找回了吗?” 西门庆拱手道:“燕青兄弟吉人自有天相,虽然马惊散逸,但两日后便平安归来。” 卢俊义心道:“你看么?果然是钓鱼之法,我上回若随了那二人去青州时,便中招了!” 当下手捻须髯,再问西门庆道:“小乙无事便好。却不知三奇公子此番亲来,却又为何事?” 西门庆先诚恳地道:“在下说了时,还请卢员外莫要捉急。” 卢俊义从容道:“这个自然。习武之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最是讲究个心境平和,超然物外。卢某自从经历了大名府之变后,不敢浮夸得窥大道,但小的领悟还是有一些的,三奇公子这便请说。” 西门庆便开言直捣黄龙:“日前燕青兄弟出战曾家五虎,力尽被擒。” 卢俊义本来在举盅喝茶,乍闻西门庆报丧之言,动作略一停顿,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那口茶品了下去。 西门庆看得分明,心里又凉了半截——莫非这卢俊义真的是铁石心肠?燕青被擒,他也无动于衷! 但随即听到有微不可闻的“喀嚓”之响,若不是西门庆在铜钱镖上用过苦功,听风辨器的功夫十二分了得,也察觉不到——原来卢俊义把茶盅放回桌案上后,那茶盅上突然密迸出一道道龟裂的纹理来——乍闻惊讯,卢俊义虽然外表上面不改色,但手指间一股暗劲,早已把那无辜的茶盅捏得脆烂了,就象彻底腐朽的政权一样,只要统治者再以自己的愚蠢轻加半指,一切便将化作齑粉! 西门庆看得分明,心中暗赞卢俊义内力了得,推人及己,自己便是再练十年,手指上的阴力也决计精纯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却听卢俊义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向西门庆道:“愿闻其详!”从这一刻起,西门庆清晰地感觉到,卢俊义从语气到神态,与先前都大大不同了。 先前的卢俊义,英华内敛,就是一个多几贯浮财、悠闲度日的员外;现在的卢俊义,却象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一磨十年,今日发硎初试,其芒大作,寒意莫可当。 西门庆也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然后道:“燕青兄弟随我去了青州,阵上相会了卢员外师弟史文恭,言语中叙起同门旧事。史文恭说,当年卢员外曾在比试中打断过他的脚胫,因此他心下不服,曾头市苦练多年,要找回当初的场子。燕青兄弟虽然抱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心思,苦口婆心地劝解,但那史文恭不依不饶,定要燕青兄弟回来唤员外赴青州与他交手,其间还多出不逊之言。燕青兄弟听了生气,与史文恭争竞起来,史文恭不欲以大欺小,就命自己的掌门弟子曾涂出马同燕青兄弟对阵……” 然后西门庆详细叙说了燕青与曾涂交锋的经过,当听到那一记“霸王回马一字摔枪式”时,卢俊义点头道:“啊!是了!那曾涂既然如此了得,这一枪之下,小乙定会抵挡不住,阵前马惊,必是为此。” 西门庆大拇指一挑:“员外料敌如神,有若亲见。曾涂枪打燕青兄弟座骑,马惊而走,两日后才回。燕青兄弟虽败不馁,又去寻那曾涂挑战,只可惜棋差一招,缚手缚脚。” 卢俊义听了缓缓点头:“公子此番亲来,若有吩咐,便请明言。” 西门庆听了暗喜,拱手道:“宋朝官兵,最多樗朽之材,若无史文恭一木支撑,我们梁山觑梁中书那一撮儿人马,真有如草芥一般!欲救燕青兄弟,须破梁中书;要破梁中书,必败史文恭!只可叹梁山上下,寻不出克制史文恭的人才,不得已之下,我西门庆只好含羞带愧,再来员外门下恳求——只请员外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就看在燕青兄弟的安危份上,去青州军前走走!” 卢俊义长叹道:“可笑当年我少年气盛,偏要和史师弟争雄斗胜,比武时一个收手不及,竟然害他身负重伤,从此黯然不知所踪,余我此心常怀耿耿!唉!本来今生今世,我都是不敢去见史师弟的,我没有那个脸啊……” 西门庆听其音酸楚,心中也不免恻然。卢俊义叹苦之后,半晌无言,西门庆也不催促,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再过了好一阵,卢俊义才黯然道:“但是……但是我那小乙,自小除了随我练功之外,从没受过半分委屈,今日被擒,其苦楚如何?卢某此时心乱如麻,却又是心急如焚——罢罢罢!如今也再顾不得计较许多,便依三奇公子之请,咱们这便动身往青州!” 西门庆听着终于心想事成,总算松了一口大气,当下便点头道:“既如此,便请员外收拾了起行,城外早已经备好了健马。” 卢俊义推辞道:“这个却不消三奇公子费心,卢某家中,自有骑惯了的马儿。” 西门庆心道:“我却是小觑卢家了。虽然卢俊义在大名府安不得身,流落到寿张县来,但到底家大业大,养几匹好马,又算得了什么?当年卢俊义为梁中书从辽国那边走私马匹,他又是好武之人,替自家截流几匹骏马,真不费吹灰之力。” 他在这里乱想,卢俊义已经辞入后宅,先吩咐李固备马,然后飞速收拾了出门的包裹,又向贾氏娘子说了往青州救燕青的缘由,吩咐她在自己不在时守好门户。诉不得几句离情,马已备好,卢俊义招呼了西门庆,二人紧相跟着出门。 西门庆居心叵测地问道:“怎的今天不见马先生?” 卢俊义心不在焉地道:“今日马兄出门会文去了。县中一众学生,都要他一一评定甲乙,只怕天黑才得回来,否则卢某岂有不向他辞行之理?” 西门庆听了,暗暗欢喜:“还好今天洪运当头,马先生不在,否则被他拦腰截骨来两句之乎者也,老子我闹不好非肾虚不可!” 焦挺正在门外等得没盐没醋没滋味,突然见卢俊义做远行打扮,跟着西门庆出来了,心下大喜!这正是: 欲求麒麟会神将,全赖俊杰出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四章 焦挺下书 请出了卢俊义,西门庆一行人快马踏清秋,又回到青州来。听说玉麒麟卢俊义真被西门庆请来了,众人都出营迎接,乍看之下不免大失所望,因为谁也意想不到,传说中打断过神将史文恭脚胫的卢俊义,居然只是这么一个富富态态的员外爷。 鲁智深心下存疑,便上前借着拉手行礼的机会,暗中试探卢俊义真实本事。鲁智深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当他紧抓着一个人的手作热情的拖曳时,能稳住自家身形的人实在不多,但是——卢俊义借力卸力,两手于方寸之地随意摇摆之间,就化解了鲁智深的雄浑力道,正是于轻描淡写间见功力。 这一下,众人才真正刮目相敬起来,怪不得西门庆对此人如此的看重,果然有其中的道理所在。 大家入营坐定后,西门庆问道:“这两日我不在营中之时,形势如何?” 林冲回道:“前线无战事。” 西门庆道:“得卢员外相助,克制史文恭,破官军,救燕青兄弟,就都有了指望。今日要战,已嫌迟了,且往梁中书营里下一封战书,顺路探视燕青兄弟一番,明日再与官军大战!” 众人点头,西门庆笔走龙蛇,写了一封约梁中书明日决战的战书,然后问道:“哪个兄弟愿往梁中书营中下书?” 没面目焦挺担心燕青近况,于是挺身而出:“小弟愿往!” 西门庆点头,焦挺怀揣了战书,匹马往官军营前来。 离得近时,早有敌楼上观敌瞭哨的兵丁喊叫起来:“来人止步!再敢靠前,就要放箭了!” 焦挺勒马喝道:“对面休得无礼!某家是奉了我家西门头领之令,往你家统帅案前下书的!” 梁中书营前守备的兵将听了此言,不敢怠慢,飞报入梁中书中军帐来,梁中书便命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引来使入见。韩天麟来到军前,令人打开营门,放焦挺入来,对面观瞧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那凑趣的问道:“都监大人所笑何事?” 韩天麟指了焦挺道:“我笑梁山没人了,居然派了这么一个丑鬼为使,岂不好笑?”一群捧哏的帮闲听着,顿时轰然大笑。 焦挺听了分明,心下大怒。若换成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焦挺,管你在哪里,早就翻了面皮,上去对韩天麟饱以老拳了;但现在的焦挺久随西门庆,在西门庆的潜移默化下,认了许多字,读了不少书。因他貎丑,所以尤爱看记载春秋时齐国貎丑贤相晏婴的《晏子春秋》,晏子的聪明机辩,也略学了几分。 此时受了韩天麟之辱,焦挺虽怒却不妄动,待对面笑声一息,他自己也仰天大笑起来。 韩天麟好生奇怪,喝问道:“兀那丑鬼,你笑甚么?” 焦挺从容道:“我梁山英雄特达之士,少说也有捌玖拾人,若出使仁义之师、豪杰之阵,他们自然当仁不让;但今天出使的是贵军,由我这个丑鬼出面,已经是高抬了你们,何必劳动他们的大驾?” 韩天麟回过味儿来,勃然大怒,按剑道:“好丑鬼!竟敢在我韩将军面前无礼,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焦挺把眼睛往天上一翻,冷笑道:“我们梁山眼中,只有神将史文恭、曾家五虎、圣水将军、神火将军几人,甚么时候芝麻田里撒黑豆——蹦出韩将军你这么个杂种来了?” 韩天麟气得胡子眉毛都飞了,大踏步上前,就来揪焦挺。被焦挺反手抄住腕上“内关穴”,轻轻一掐,韩天麟全身发麻,焦挺再一个旋身,倒背口袋——“去你娘甚么几把韩将军!”——韩天麟腾云驾雾一般直飞了起来,大呼小叫声中砸倒了一片想要溜须拍马接包袱的帮闲篾片。 哀鸿遍野中,韩天麟已经被摔得找不着北了,营前群龙无首,顿时大乱。有偏禆将校拔刀亮剑,围拢上来呼喝道:“这厮作死!敢在咱们地盘上撒野,欺吾等刀剑不利吗?” 焦挺双臂环抱,脚下不丁不八,冷笑相待。那些人诈唬半天,你推我让,却一个敢上来的都没有。 正扰攘间,却听一个声音喝道:“梁山使者何在?”周围的官军闻声四下里一让,都叫道:“李都监来了!李都监来了!”围在焦挺身边的人也都赶紧散开。 来人却是天王李成。韩天麟去接引梁山使者,梁中书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听得前营喧嚣起来,梁中书把脸一沉,命李成前来催令。 梁中书往卓然而立的焦挺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揪起兀自在地上捧着脑袋对焦距的韩天麟,喝道:“韩天麟!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晾着恩相在中军帐专等,你好大的胆子!” 韩天麟耳朵还在嗡嗡响,却是听而不闻。李成仔细一看,韩天麟盔歪甲斜倒是小事,都已经被摔成斗鸡眼了。当下一声冷哼,正反两个耳光上去,只打得韩天麟耳目经脉齐活。 “哎呀”一声,韩天麟这才算警醒过来,看看焦挺,再看看李成,突然拉了李成战袍的袖子,放声大哭:“李都监,李都监,你可要在大人面前替我做主啊!梁山这帮草寇,他们欺人太甚啊!呜呜呜呜呜……” 李成袖袍一挥之下,韩天麟稻草人一样又想倒了,四下里溜须拍马接包袱的帮闲篾片们终于发扬了不怕挫折、连续作战的光荣传统,七手八脚的把韩大人给扶稳了。现在韩天麟的造型,看着就跟塑坏了的千手观音一样。 冷哼一声,李成向焦挺拱手道:“使者请随我来。”说着昂然当前而行。 焦挺向韩天麟冷笑一声,不疾不徐地跟在了李成的后面,心道:“都是兵马都监,还是这位双刀李成颇有几分好汉气慨!” 韩天麟灰溜溜缀在最后面,心中大是忐忑,暗暗懊悔自己不该挑事,弄得耽误了梁中书的宝贵时间,梁大人到时翻书一样把脸一翻,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存了这么个只患失不患得的念头,韩天麟每走一步都担足了无数的心事。 到了中军帐前,李成入内禀报,然后梁中书传焦挺入见。早有虞侯飞马向梁中书报禀了前营嚷闹的真相,因此梁中书一见之下,先抬手言道:“营门前下将无礼,轻慢了使者,却是本官御下无方,这里谢过了!” 焦挺心道:“怪不得三哥很看得起这个梁中书,原来这个官儿似乎还懂得讲道理。”当下躬身施礼道:“在下亦有失礼之处,也向大人谢过了!” 许州兵马都监李明喝道:“好大胆!你这贼寇算甚么东西?竟敢坦然跟我家大人分庭抗礼?枉折了你的草料!还不速速跪下回话?乖觉时,免你一死!” 焦挺向着李明侧目而视,冷笑道:“你家大人官儿做得再大,也只管得了你们这些欺下媚上、拍马tian菊的无耻之辈,却与我们梁山无辖!两军交战,我这使者只管下书,不管下跪!” 李明听了,面红耳赤,身后段鹏举、马万里等人一齐鼓噪起来:“大人,这厮无礼,与他废话作甚?不如推出辕门,将他开刀问斩!” 梁中书却笑道:“两下交兵,不斩来使,尔等休得多言,空惹人笑!” 段鹏举、李明等人忿忿收声。梁中书和颜悦色地向焦挺问道:“却不知梁山之上,如君者却有几人?” 焦挺拱手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超逸绝伦却被逼上梁山之士,足有捌玖拾人;似我这般无用之辈,车载斗量,不可胜计,只堪下书而已。” 梁中书叹道:“以君之才,使之四方,亦能不辱使命——奈何从贼?” 焦挺笑道:“如今之世,大贼居于庙堂,中贼布于州郡,我们这般小贼散于草野,米粒之光,实不敢与日月争辉。” 梁中书听了,一时哑口无言,半晌后方叹息道:“使者好钢口!” 焦挺谦道:“小子本蠢人,能有尺寸之明,亦只是平日里耳濡目染,此刻拾人牙慧而已。” 梁中书听了扬眉道:“却不知阁下步趋者为谁?” 焦挺向上拱手,庄容道:“山东道上第一条好汉——三奇公子西门庆!” 梁中书点头,低声苦笑道:“也只能是他了!” 李成在梁中书案旁,见焦挺势压全场,余人皆夺气,急忙打岔道:“恩相,梁山使者既是来下书的,却不知书信何在?” 梁中书听了,如梦初醒,这才向焦挺道:“却请使者示书一观。”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焦挺从怀中取出书信,以双手奉上,李成从半路中截过,转呈梁中书。 梁中书接过来看时,却是西门庆约他明日辰时,两军阵前继续斗将,最后又提了个小要求,想让使者见被俘的燕青一面。 见西门庆没甚么得寸进尺的野望,梁中书松了一口气。批回书道“明日继战”,焦挺收好,正要随梁中书安排的人去见燕青,早有一人扑进帐来,大叫道:“启禀大人,大事不好!”这正是: 只恨腐世生贪鬼,方逼拙口逞利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五章 燕青失踪 梁中书见报信的是自己打发去通知燕青的人,心中暗觉不妙,喝问道:“何事惊慌。” 那报信人气急败坏地道:“回大人,那个被擒的敌将燕青,他……他……他……” 梁中书也不由得急了起來,但还是保持了镇定和威严,徐徐问道:“他怎么样了。” 报信人终于理顺了自己打结的舌头,继道:“……他不见了。” “什么。”帐中人包括焦挺,异口同声之下都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 “你待怎讲。”梁中书追问起來, 报信人再定醒了一下,说出几句有条理的话來:“大人呐,小人跑去给燕青送信,让他早做准备,会见梁山的这位使者,谁知,,周围虽有自家弟兄把守得铁桶相似,但小的掀帘子进去后,帐中却是空无一人,弟兄们把帐篷里外翻了个底儿朝天,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沒寻出半根人毛來。” 话音未落,?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就跳出來道:“大人,不必问了,此必然是那曾头市史文恭念着他们同门的情义,暗中把那燕青撮弄走了,否则在咱们千军万马围裹之中,除了神道鬼怪,还有谁能鸦雀无声的就把大活人救了去,大人,请立时传令,拿下曾头市众领头的,必能拷问出燕青的下落。” “胡说八道。”梁中书拂袖而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们都随本官去看來。” 于是一群人乱哄哄地跟着梁中书往关押燕青的营帐处來,焦挺走在其中,又惊又喜,惊的自然是燕青的突然失踪,喜的却是猜测莫非小乙兄弟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否则怎能在重重监守下逸了个无影无踪, 來到监押着燕青的帐篷处时,却见那群监守的卫兵早已把帐篷拆成了平地,有人还真拿了锹在地下乱掘,却哪里掘得出來,见梁中书到了,这小二百号人都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儿,黑压压跪成了一片, 李成上前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毬攮的酒囊饭袋,二百人四百只眼睛,连一个手无寸铁的俘虏都看不住,恩相养你们这些废物何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群人叩头如捣蒜,负责总领的一个卒长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大人啊,小的们确实沒有偷懒摸鱼啊,我们这些人分两班,哪一班不是眼睛瞪得象包子一样,盯死了这里,可是见了鬼啦,明明刚才送茶的时候人还在,怎么一会儿工夫就不见啦,这可是大白天啊。” 梁中书问道:“可有闲杂人等來过。” 那卒长努力回想道:“除了大人安排的送饮食的,就只有曾头市的史义士带着曾家五虎來过,后來史义士又來过两次,与燕青相谈甚欢,临行前燕青送他出帐,执礼极恭,,除此之外,小的敢用脑袋担保,再无旁人靠近过这里半步。” 段鹏举又奋然踊跃而出,豪声道:“大人,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吗,若不是曾头市史文恭那批人弄鬼,燕青他能跑到哪里去,大人只消擒下曾头市那些人,定见水落石出。” 那看守的卒长是李成麾下的人,却不卖段鹏举的帐,闻言摇头道:“大人听禀,小的虽敬重史义士为人武艺,放他入帐跟燕青说话,但环绕帐里帐外,少说也布置着十几二十个人,史义士和燕青说的都是些他们的师门旧事,却沒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眼se,能牵扯到救人逃生上去,还是那句话,,小人敢用脑袋担保。” 段鹏举冷笑道:“不用问,这些人肯定是被曾头市重金收买了,大人只消严刑拷问,何求不得。” 李成不乐意了:“段都监,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安有二百人集体豁出了xing命,去受贿瞒赃之理。” 段鹏举却道:“李都监,当今天下,拼了自己前程xing命,凭贪腐为家人老小后代赚个数世温饱的官儿,已经是普遍现象了罢,朝廷恩宽,法不责众之下,效仿者ri多,这二百人未必便能免俗,只要钱使得到了,这些人甚么事做不出來,甚么谎话说不出來。” 李成一时语塞,那些看守的士兵却都喊起冤枉來, 乱哄哄中,梁中书道:“传曾头市义士史文恭來此见我。” 不多时,史文恭勿勿來到,他虽然武艺过人,却只是个沒品秩的白身,因此平时不能与段鹏举等人同列,只在自己营寨中听候将令,梁中书一传,则闻风而至, 见到这里天翻地覆般的景象,史文恭顿时一愣,关切之下,禁不住开口询道:“请问大人,燕青何在。” 梁中书道:“梁山西门庆派人來下战书,与吾约好明ri斗将,顺便要见燕青一面,本官派人來这里准备时,却发现燕青已经不翼而飞了。” 史文恭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愕然道:“岂有此理,此处把守得何等严密,燕青岂能波澜不惊、说走就走,还请大人详察。” 段鹏举yin阳怪气地道:“史文恭,你既请大人详察,若第一先从你曾头市营寨处察起,你沒意见。” 史文恭眉峰一立,昂然道:“这位都监大人莫非是疑我私放燕青,既如此,便请大人搜检曾头市营寨,以赎我等清白。” 段鹏举见史文恭言语神se间有恃无恐,便冷笑道:“若真有内应,其人早已将燕青不知转移到哪里去了,翻遍营盘,只怕也是空耗力气,未必便能搜出來啊。” 史文恭是个义烈汉子,哪里受得了这等夹枪带棒,当下瞋目扬眉,直视段鹏举道:“当着梁大人的面,有话明说便是,何必言语中暗箭伤人。” 被史文恭凛冽的目光一逼,段鹏举遍体生寒,急忙往其他人身后一缩,干笑道:“我又沒指名道姓,只是那么一说而已,,但架不住内心有鬼的人那么想啊。” 史文恭听了更怒,他平ri里相交的都是豪爽汉子,彼此间直抒胸臆,论起城府來,连曾长者这个外族人都比他深些,此时义愤填膺之下,只想计较曲直,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大抢上两步,便要从人丛中揪段鹏举出來, 段鹏举见他來得凶,拼命后退,同时尖着嗓子直叫出太监宣旨的味道來:“史文恭,你意yu殴打朝廷命官,莫非想要造反吗。” 李成挺身一遮,喝道:“恩相驾前,不得无礼。” 史文恭听了,这才心头一凛,暗想道:“我可不能只顾逞一时意气,却替曾头市招祸。”这才恨恨停步, 梁中书这时把脸一沉,喝道:“都与我住了。”此言一出,众人皆凛然无声, 焦挺抱了膀子,在一旁侧目斜睨, 只见梁中书背了手,冷着脸木无表情地绕着一片狼藉的场子转了几圈儿,蓦然间放声大笑起來, 这一笑,倒把众人笑糊涂了,李成上前拱手道:“恩相却笑怎的。” 梁中书笑道:“我笑那浪子无谋,燕青少智,他的逃生之法虽巧,但还是留下了多少破绽,哪里瞒得过本官的锐眼。” 众人听了,又惊又喜又惭愧又好奇,惊的是段鹏举那一干人,他们听梁中书那口气,原來燕青并无内jian接应,确实是凭他个人的本事逃走的;喜的是史文恭,梁大人锐眼察真相,证明了自家的清白,而且不管怎么说,燕青跑了就好;惭愧的是原來看守燕青的那小二百士卒,他们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但梁大人只是一目,便捉出多少破绽來;好奇的是焦挺,燕青是怎么逃脱的,他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來,这梁中书是从哪里觑破的, 一时间,焦挺心中倒不由得佩服起这个朝廷狗官來,怪不得其人能得西门庆器重,果然有他的真才实学在啊, 当下焦挺诚心诚意地揖礼道:“梁大人,我那小乙兄弟究竟是如何离开的,他却留下了些甚么破绽,还请大人明言,给咱们个痛快。” 这一言却是道尽了众人的心声,从段鹏举到史文恭,都眼巴巴地瞧着梁中书,其心也殷切,其意也急然, 梁中书胸有成竹地捋了捋须髯,心中却道:“燕青怎么跑的,我怎么知道,可要不这么说,你们这群人互相扯起蛋來,还怎么对付梁山。” 心中虽这么想,脸上却是怡然自得,曼声道:“这位使者,你我两家互为敌国,我方既然看出了你方的破绽,又如何能够明言于你,让尔等白长一斗的见识,使者之问,未免忒莽撞啦,呵呵呵呵……” 段鹏举等人听了,也配合着梁中书,幸灾乐祸地瞄着焦挺笑了起來, 焦挺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暗想道:“待我ri后重见小乙兄弟,逃生之法,一问自知,而那些破绽,以我家三哥的智慧,加上小乙兄弟的聪明,还怕弥补不过來吗。” 当下拱手道:“既如此,咱家的使命已完,这就向大人告辞了。” 梁中书向李成吩咐道:“你送使者出营。”心中却兀自不解:“燕青究竟是怎么跑的。”这正是: 鹤立鸡群原矫矫,鸿飞天际又冥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六章 麒麟会神将 李成送焦挺出营,梁中书对剩下的几个兵马都监道:“你们也各自回营整顿,明ri与贼交锋,务要军势整齐,切不可自乱阵脚。”段鹏举等人领命施礼退下, 梁中书这才向史文恭叹道:“燕青的主人卢俊义与本官有旧,我念着从前的情分,只想略关他几天,折一折他少年人的骄狂之气,然后再由史义士你出面,卖个师门的交情暗放了他,岂不两便,谁知他自己跑得倒快,罢了,罢了,随他去。” 史文恭听了,心下暗暗感激,向梁中书一揖到地,大声道:“大人厚情,在下无以为报,只好留待明ri阵上,奋勇争先一回,请大人拭目以待就是。” 梁中书喜道:“既是史义士有心,明ri之战,我军必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那时本官再与义士贺喜庆功。” 史文恭受了鼓舞,也回到自己营盘,与曾家五虎摩拳擦掌,枕戈待旦,只盼明ri厮杀, 回头再说焦挺,离了官军营盘后,终于舒了道长气,狠狠地啐了一口:“卧槽泥马勒戈壁,捏着嗓子装小生一样说了一大堆斯文酸话儿,现在才是真正的我了。” 快马加鞭进了青州,见了西门庆纳了回书,然后同众好汉说起燕青在万军连营中神奇逃脱的事情,众人听了尽皆喝彩:“燕青兄弟好手段。” 卢俊义则是呆若木鸡,心道:“我來此青州,实非本心,原只为小乙被擒,才不得不來相救,如今小乙已经脱了罗网,我明ri若是出阵,就是铁了心与朝廷为敌,成了梁山的同党,那时怎得脱身,何况,若是出阵,必然要碰上师弟史文恭,先前他徒弟擒了小乙,我鼓勇而來,还可面对,如今小乙脱身走了,沒了这个由头,我又拿什么脸去同史师弟相见。” 一时间,心头已经是搅成了乱麻一般, 却听西门庆又道:“徒弟已是如此了得,何况师傅,明ri临阵,众兄弟且看玉麒麟风采,却又如何。” 众人又是齐声喝彩,彩声中卢俊义更是苦笑起來:“虽然是强我所难,但三奇公子厚恩,又不能不报,唉,小乙若在,还可做个挡箭牌;如今只剩我一个,却是沒个推托的借口了……” 见卢俊义兴致不高,西门庆便道:“卢员外远來,身子困倦了,今ri且早早安歇,明天辰时,抖擞起jing神,也叫那边梁中书吃上一惊方好。” 卢俊义胡乱点头应承着,回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去了,但这一夜辗转反侧,却哪里睡得安稳, 第二ri天甫黎明,两军排开阵势,卢俊义隐在门旗下向对面看时,却见人如猛虎,马似欢龙,一骑当先飞出,座上将jing神抖擞,喝声如雷:“既要斗将,却不知梁山哪一位头领來做我的对手。” 看得清楚,听得分明,卢俊义认出那员大将正是自己的师弟史文恭,只是一别十数年,二人容颜都有所改变,回想起当初的少年往事來,真恍如隔世一般, 回过神來,发现梁山众头领自西门庆以下,都含笑看着自己,卢俊义暗暗叹息一声,心道:“罢了,便是再抱愧十分,如今形格势禁,也只好鼓勇向前。”提马横枪,缓缓出阵, 史文恭见梁山阵上旗幡卷动,一将缓马步而來,修眉凤目,眼中无杀伐之气,低头敛额,面上有讨愧之容,说他是商铺掌柜,有余有余,算其做沙场悍将,不足不足, “这人是哪里跑來凑数的。”史文恭目光一掠之余,就不由得暗暗好笑,“梁山怎的派这么一个人出來,莫非已是黔驴技穷了吗。” 当下丈二朱缨枪翻起,枪头遥向來人一点,喝问道:“对面來人为谁,速速报上名來,史某人枪明枪快,枪下却不挑无名之辈。” 卢俊义心中感慨万千:“少时我轻狂,他谦恭;今ri却反了过來,他多少jing神,我却几许畏缩……”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來,涩声道:“师弟,你真认不得我了吗。” 史文恭一听之下,心头剧震,张大了眼睛打量时,面前人眉眼间依稀透出少年卢俊义的端倪來,只是这气质变化实在太大,实叫人不敢贸然相认, “竟是……卢师兄吗。”史文恭颤声道, 卢俊义抱拳道:“正是小兄。” 史文恭一时无言,只是心中苦笑:“我马上功夫有成后,念念不忘寻他一雪前耻;沒想到今ri其人真來到我的马前时,我居然差点儿就认不出他了……嘿嘿,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竟是如此滑稽。” 过了半晌,史文恭才道:“一别经年,师兄可安好么。” 卢俊义叹口气,向官军阵后望台上扫了一眼,,正如自己觉得沒脸见史师弟一样,梁中书可有脸來见自己,再摇头喟叹一声,卢俊义茫然道:“还算命大,沒被敲骨吸髓的官夫人谋了命去,,师弟你呢。” 想起风雨飘摇的曾头市,史文恭也是一声叹息,苦笑道:“天下男儿的苦难总是一般,师弟比之师兄,却也强不到哪里。” 二人齐齐叹息了一声,各自摇头无语, 又过了半晌,史文恭突然开口道:“师兄,既然相对无言,不如亮兵刃。” 卢俊义一怔,但随即苦笑:“说得也是啊,想不到早十余年离别前一场大斗,十余年后再会时又要大斗一场,造化弄人啊。” 史文恭双手秉枪,整个人如铜浇铁铸般巍然不动,但枪尖却“嗡嗡”地震颤起來,手上内力潜转,口中却依然是轻描淡写:“本來嘛,十余年前我技不如师兄,折足而走,心中不能无恨,但这两ri和燕青贤侄谈谈说说,才知师兄早已悔不当初,,人之真心一悔,所造罪孽天地尚能原宥,何况是小弟,但小弟复仇之心虽减,好胜之心却是更增,,燕青贤侄说师兄百尺竿头更有jing进,小弟不才,这便当面领教。” 话音刚落,“扑楞楞”枪头挂风,丈二朱缨枪灿起满天的枪花,直向卢俊义身前笼了过去, 这一枪來势平平无奇,但正是于平淡中见功力,满天枪影飞临卢俊义马头一尺时,突然枪势一凝,漫天枪花顿时不见,只剩一个枪头纹风不动地定在空中,偏又凌厉生姿于眼前,青光闪烁间,虽是无生无觉,也显神威凛凛, 卢俊义耸然动容,大喝一声:“好。”史文恭虽然只是随手一枪,但其收发由心间,功劲、功力、功架都是控制得恰到好处,形韵相生,已经卓然成家,再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史文恭道:“还请师兄指点。” 卢俊义并不答话,只是深吸一口气,双手掣枪,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气势陡然一变,那个富态员外蓦地里退散无踪,换成了一个英气勃勃、威风八面的雄壮汉子, 史文恭眼中jing芒一闪,,从前那个意气飞扬、睥睨天下的大师兄,挣脱了如今身上重重束缚的名缰利锁后,再次回來了, 卢俊义慢慢举枪,一柄沒多少分量的点钢枪,在他掌中好象变成了千钧的重物,而且看其势,竟似越举越重,似无止境,史文恭看得也是暗暗喝彩,如师兄这般举轻若重,便知其人本门内力已然大成, 眼看卢俊义仿佛举重举得辛苦,但却是似慢实快,转瞬间点钢枪枪头已经与丈二朱缨枪的枪头崩在了一起,只听暗哑的一声剧响,悠长不绝若龙吟,史文恭的长枪宛如被迎头斩了一刀的朱蟒,电一般震颤着向巢穴里屈缩了回去, 史文恭如果以力对力,与卢俊义硬拼一记,未必便落了下风,但两股大力相较之下,手中的丈二朱缨枪只怕先要承受不住,前些ri子临阵之时,伤了朱龙马,断了方天戟,倒让史文恭神伤了好几天,这柄丈二朱缨枪虽然不是甚么宝器,但也跟了他许多年,有了感情,是万万舍不得再损毁了,因此面对卢俊义的强力,史文恭不yu硬拼,只是轻轻巧巧一个借力,丈二朱缨枪切着卢俊义攻來力道的边缘划了个圈子,翩然而退, 师兄弟两个只是枪锋略沾,便已知对方这十余年來都是实力大进,而枪上招数之jing妙,更是别具一功,当下齐齐勒马后退数步,两声断喝,两柄枪齐崭崭划两扇光圈,劲力洋溢处,将战场上的征尘都四下里逼开了, 猛听两军阵上山呼海啸般一声大喝彩,声势如雷动于九天之上,曾头市上识货的人固多,梁山之上懂行的人更是不少,眼看卢俊义气势转换,凌厉逼人,举轻若重,更逞绝技,而史文恭亦是随机变化,敛锐藏锋,一沾即走,轻飓远扬,,瞬息之间,竟是jing彩迭出,令人大开眼界,如此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的好戏,能有幸观摩,对习武之人來说真是难得的福缘,得之大有裨益, 一枪试过,两马齐飞间,才要师兄弟各献绝艺,这正是: 两条玉龙争上下,一双猛虎定输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七章 曾头市来人 晨光影里,卢俊义和史文恭各显绝艺,两条枪上下翻飞,斗得难分难解, 官军本阵里,梁中书看得又是jing彩,又是沮丧,心中暗暗遗憾,如果蔡氏沒那么多事,此时卢俊义还是自己治下顺民,那么自己大可征调其人随军,,战阵之上,自己左有卢俊义,右有史文恭,看他梁山如何抵挡,只可惜,旁人遭遇的都是财神福神,自己碰上的就是丧门神,被蔡氏一搅和,生生把一个武勇过人的卢俊义给逼上梁山了, 其实梁中书计算略有偏差,虽然卢俊义现在代表梁山出阵,但他还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级别,并沒有死心塌地的上梁山,换句话说,激战中的卢俊义,连个为何而战的目标都沒有, 倒是史文恭一來要雪前耻,二來要报梁中书的知遇之恩,一条枪使得有如蛟龙出海、怪蟒盘山,一招一式间气势昂扬,而且是越斗战意越高, 卢俊义出招收势之间虽然也是极尽jing彩jing妙,但在旁观者眼中看來,比之史文恭的一往无前來总是缺少了点儿什么,但饶是如此,卢俊义依然拆招破势、批亢捣虚,和史文恭斗了个均势,一时间难分胜败, 两军阵上,曾家五虎、单廷珪、魏定国和梁山好汉们都是看得目不转睛,象这种级数的高手对决,岂是常见,能有幸目睹,实是莫大的福缘,潜心印证之下,对自身的武艺修为大有借鉴之处, 西门庆看了也是暗暗赞叹:“卢俊义斗得心不在焉,却依然能与神将史文恭并驾齐驱,果然是无双的武艺;史文恭在原著中被卢俊义走马生擒,但那是在他遭遇十面埋伏下走投无路力尽时的表现,看眼前这场激战,神将就是神将,实力不容轻侮啊。” 由辰时至巳时,卢俊义史文恭大战百余合,兀自不分胜负,史文恭心中焦躁起來,暗想道:“我在曾头市jing研马战之术,心无旁鹜;师兄却是又要结交官府,又要通畅商路,还有诸般家长里短,千头万绪乱如麻,能有多少时间研修武艺,偏偏一战下來,我出尽全力,也只是与师兄旗鼓相当,我这些年來的心血都练到哪里去了。” 不服不忿之下,史文恭的招数越出越险,卢俊义虽然接架得沒半丝儿参差,但在旁人看來,终究惊心动魄,西门庆只唯恐两个里伤了哪一个,灵机一动,早已计上心來,当下跃马而出,扬声道:“二位且住,吾有话说。” 虽是两家敌对,但史文恭还是卖西门庆的面子,招式一收,与卢俊义两下里分开, 西门庆拱手道:“二位好汉虽然还有余勇可贾,但座骑已经不济,何不略作休息,养歇马力。” 史文恭见自己战马的脖子上确实已是汗津津的,想起逝去的朱龙马,心下一痛,于是点头道:“就依三奇公子。”卢俊义更沒甚么说的,于是两家暂且休战, 歇息之时,史文恭静心思索卢俊义招数中破绽,却是一无所得,焦躁之下,索xing弃了盔甲,只着箭袖扎巾,再次跃马临阵:“师兄,还堪战否。” 卢俊义苦笑一下,心道:“能与师弟化解前嫌固然是好事,但这一战打得却是实在无谓。”扳鞍上马,勉强出阵, 战不数合,西门庆再次姗姗而來:“两位且住。” 史文恭不耐道:“西门四泉,你又要怎的。” 西门庆正se道:“神将稍安勿躁,二位棋逢对手,将遇良材,要分出上下输赢,不是一时一刻所能办到的事,现下已入午时,三军已经肚饿,若只图胜负,不恤千军,非为将帅之道,,因此敢请二位休战。” 他这大帽子压下來,史文恭卢俊义都沒的说,他们吃饭是为了活着,不象身后的很多大小官兵那样活着是为了吃饭,挡了他们吃饭的道路,很难有好下场, 西门庆便向远处的梁中书叫道:“梁大人,饭点儿到啦,我们梁山不逼你,你带了你的酒囊饭袋们去吃饭,咱们改天再战。” 在一片哄笑叫骂声中,两下里收兵回营,各自吃饭,史文恭却是毫无胃口,独坐于一棵树下,回想今天与卢俊义拆解的一招一式,越想越是皱眉, 困扰之时,寻找借口总比反省自身要來得轻松,史文恭也不能免俗,此时他就由不得想道:“今ri之战,只恨马力不济,若我那朱龙马还在,应该早胜过师兄多时了。” 想到这里,心头又悔又痛,于是史文恭又來到埋葬着朱龙马的马冡之前,坐下來默默无言, 而此时在梁山营中,西门庆正看着被围拢在贺功的众人群中的卢俊义冁然而笑,,今天这一战,卢俊义就算是在官府的悬赏簿上挂了号啦,再想从梁山这棵大树上把自己摘出來,哪儿有那么容易,只要卢俊义留在了梁山,燕青又能跑哪里去,这一來,真是两全其美啊,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燕青究竟跑哪里去了,脱险的他怎么还不回來啊,莫非浪到哪个美眉的床单上去了不成, 不过,现在还沒那个工夫追寻燕青的下落,,卢俊义已经算在梁山挂了号,接着需要在神将史文恭那里下功夫啦,自己不久以前伏下的计谋,终于到发动的时候了, 于是西门庆唤了一名讲武堂的近卫过來,交给他一枝令箭:“传令沒羽箭张清将军,叫他那边依计行事。” 接下來的几天里,梁山营里沒等到浪子燕青归來,卢俊义望眼yu穿,只恨不能归去;梁中书营里史文恭捉不着卢俊义招数中的破绽,苦脑子苦得一塌糊涂,因此也不來挑战,两下里暂时相安无事, 这一ri史文恭正在自己营中同曾家五虎试招,突然听营外一阵喧哗,然后一个打雷般的声音嚷起來:“曾家哥儿们,史教师,兄弟我看你们來啦,哈哈哈……”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营门口站着一条凛凛大汉,身高过丈,腰阔十围,在那里被风一吹,衣袂飘飘,跟纸糊的险道神不差毫厘,众人又惊又喜,一齐接了过去,笑道:“原來是郁保四兄弟來了。” 郁保四是曾头市的异人,此人特殊身高,膂力惊人,是驯马的好手,只可惜幼时家穷,营养跟不上,落下了骨头里的毛病,长大了不能久站,否则光他自己的体重就能把自己的腿骨给压垮,若走长途,非坐特号的大车不可, 看到來的是郁保四,史文恭心下诧异,若不是发生了甚么要事,不良于行的郁保四决不会从凌州曾头市,跋涉到这青州城下來,放眼看时,却见郁保四身后跟着两人,被郁保四那恐怖的身材一衬,倒象是钟馗靴下跟着的小鬼一般,差一点就能让人忽略了他们的一表非俗, 但见上垂首一人,碧眼重瞳,虬髯过腹,貌若番人,背后背一条金鞭,英姿凛凛, 下垂首一人,虽生得骨瘦形粗,却也有些豪杰气概,焦黄头发,卷髭须,眼光顾盼处,当真是一头猱狮都沒那么威风, 史文恭心道:“这二人却非等闲之辈。” 与郁保四见礼毕,史文恭便问道:“郁兄弟,这两位好汉,却是何人。” 郁保四笑道:“來來來,我來与大家介绍这两位好朋友,,这一位背着金鞭的,祖上乃是辽国幽州人氏,到他这一辈,迁居博州东昌府,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端字,皇甫兄善能相马,知得头口寒暑病症,下药用针,无不痊可,真有伯乐之才。” 曾涂听了惊道:“皇甫端,莫非是江湖人称‘紫髯伯’的皇甫一骠皇甫先生吗。” 郁保四大笑拍手道:“然也。” 曾家五虎齐齐抢上行礼,皆道:“久仰皇甫先生大名,今ri相见,幸何如之。”史文恭亦拱手为敬,好生看重, 原來这皇甫端在京东道上颇有声名,有一回博州东昌府太守派兵押送军马,请他随行,众人赶着马群夜宿山下时,突有贼人夜袭抢马,当时一军皆乱,独有皇甫端临危不惧,仗一条金鞭,单人独骑,连打强贼多员,贼人不得逞而退,后來博州太守在自己的《东轩笔录》里记载其人其事,并赋诗一首,,昨夜yin山吼贼风,帐中惊起紫髯公,英勇不待全师出,连把金鞭打铁骢,,博州太守清廉知名,皇甫端得他一赞,从此名震河北山东, 但比起皇甫端的武艺,曾头市众人更敬重他医马的才华,若能请此人坐镇曾头市,还怕有马儿生疫病吗,因此曾头市众人无不放下身段,倾心结纳, 皇甫端名气虽响,人却极谦冲有礼,与曾家五虎、史文恭揖礼酬答,并无倨傲之se, 曾涂又问道:“与凤同飞,必出俊鸟,,却不知皇甫先生身边这位好汉又是何方高人。” 郁保四道:“说起这个兄弟,北地有名,他就是最善盗马,江湖人称‘金毛犬’的段景住。”这正是: 先以丝罗拘猛虎,又将香饵钓金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马说 段景住得郁保四介绍后,抱拳向史文恭与曾家五虎行礼:“小人见过神将与五虎了。” 众人还礼。曾涂问道:“段兄弟号称‘金毛犬’,莫不是来自于桃园英雄三结义之所——涿州的那位段景住吗?” 段景住点头道:“涿州正是小人故乡!” 曾家五虎又是连连行礼道:“久仰高名了!” 段景住和皇甫端不同。皇甫端善医马,这段景住却善盗马,曾家五虎想要交好于皇甫端,却更加不愿意得罪了这段景住,否则被他暗中算计起来,那可是叫人头疼。 史文恭道:“今日得蒙两位好汉光降,蓬筚生辉,只可惜营中简陋,不能隆重接待,实在是简慢了,惶恐惶恐!” 郁保四笑道:“教师爷尽可将那些俗礼都撇开了!这两位,可都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慷慨豪侠,视珍珠如粪土,看仁义值千金,若不信时,且入帐听某家细言。” 听郁保四话中有话,史文恭和曾家五虎都好奇起来,当下请众人入帐,大家坐地说话。 郁保四这才将皇甫端和段景住的来历一一说明,说起结识的经过,还挺曲折呢! 原来曾头市有京东两路最大的马市,数天前突然来了个幽州涿郡人,就是金毛犬段景住,他牵着一匹好马,一亮相便轰动了整座市集。那匹马雪练一般白,浑身上下并无一根杂毛,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似鹿还依草,如龙欲向空,乃是一匹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翻山渡水如履平地的宝马良驹。 这一来惊动了曾头市当家的曾长者。曾长者就寻见那段景住,问询马价几何。谁知那段景住便放出狂言来,说若曾头市有人能识得这匹宝马的来历,姓段的分文不取,双手将宝马奉于伯乐;若无人认得出来,想买者少于一百万贯时,免开尊口。 听这段景住如此狂妄,曾头市的人不蒸馒头也非要蒸(争)这口气不可啊!于是辗转相告,东西南北各处好手纷至沓来,都争着要相马,谁知众人的眼力却比不上自尊心那么高,竟没一人能认出此马出处。这一下自曾长者以下,众人可都是心急如焚——偌大的曾头市,竟然寻不出一个有见识的人来,还有脸自称是京东两路上最大的马市吗?若真如此,曾头市这个跟头就算是栽定了! 危急时刻,突然来了一条背着金鞭的紫髯大汉,在客店中听了此事后笑道:“幽州客欺我山东河北无人乎?”于是登门求见曾长者。 通报姓名后,曾长者方知此人竟是博州东昌府有名的伯乐大师紫髯伯皇甫端!这一下真真是喜从天降,曾长者于是大宴宾客,连段景住一起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突然请出皇甫端与众人厮会。 曾头市人久仰紫髯伯皇甫端大名,知道是他来救场,无不惊喜过望。段景住却不服气,乜斜了眼睛道:“紫髯伯皇甫端又怎的?认不得我这匹马时,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段景住的姿态言语间虽然无礼,但皇甫端听着也不生气,只是请他将宝马牵到筵前,又吩咐道:“拿两份纸笔来!” 曾长者虽不明其意,但还是派人取来两份纸笔。皇甫端将纸笔与自己和段景住一人一份,说道:“你我可在纸上各自暗书此马之名,然后交与主人曾长者当场拆看。” 段景住便冷笑道:“若有本事,便将我这马儿的来历当场说破,何必弄这些玄虚?莫非是自知无能,要借机搞诈不成?” 皇甫端则道:“我虽然识得你这匹宝马的底细,但我若说东,你偏要说西时,却叫众人如何裁断?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我各书马名,然后当面开拆,当着现场几十双眼睛,若真敢捣鬼者,必然身败名裂,被天下英雄好汉所笑!” 段景住壮其言,不由得回瞋作喜,拍案叫好,于是他和皇甫端各自暗书马名,送到曾长者案头,在众目睽睽下打开看时,两张纸上不约而同书着五个大字——照夜玉狮子! 这一下,众人齐声喝彩,彩声好悬掀飞了屋顶。段景住却兀自不服,瞪眼道:“你们吆喝什么?也许他只是听见过此马的名字,壮着胆子蒙出来的呢?若他能把我这宝马的来历都说完整了,我才服他!” 曾长者众人,闻言都看皇甫端,心下不免忐忑。皇甫端却是胸有成竹,笑道:“这有何难?”于是来到马匹身前,手抚马身,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此照夜玉狮子马血统名贵,直可追溯于唐朝,乃是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宝马‘狮子花’血脉与唐玄宗李隆基爱马‘照夜白’血脉配合而成。” “想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引天策府神兵,打万万里锦绣江山都姓李,其座下宝马良驹就是‘狮子花’,又名‘拳毛?’、‘九花虯’、‘狮子骢’。诗圣杜甫在《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里写道:‘昔日太宗拳毛?,近时郭家狮子花’,此之谓也。为何‘狮子花’又有许多诸如‘拳毛?’之类的别名呢?《杜阳杂编》中记载:‘代宗自陕还,以御马‘九花虯’并紫玉鞭辔赐郭子仪。以身被九花纹,号‘九花虯’。额高九寸,毛拳如麟。亦称‘狮子骢’,皆其类。’若不是郭子仪平定了安史之乱,功高盖世,唐代宗又怎么会把开国太宗战马的血脉名驹赐予他呢?‘狮子花’由皇室走向人间,由郭子仪始。” “而那‘照夜白’,则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座骑之一。《明皇杂录》有言:‘上所乘马有‘玉花骢’、‘照夜白’。’《开元记》也有记载:‘‘照夜白’,封太山回,令陈闳图之。’同时,曹霸也有关于‘照夜白’的画作传世——《画鉴》有云:‘曹霸人马图,红衣美髯奚官牵玉面骍,绿衣阉官牵照夜白。’所以杜工部在《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里还写道:‘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两种神驹,由诗圣杜甫第一次在诗中将它们结合了起来。” “名驹‘狮子花’和‘照夜白’本来都是皇家禁裔,但经历了一场安史之乱后,纲纪废驰,两种神驹的血胤也流落到诸藩镇麾下,后人以‘狮子花’配合‘照夜白’,又得一名种,就是咱们眼前的‘照夜玉狮子’了!只可恨后晋石敬瑭无耻,甘当儿皇帝,认契丹作父,不但割出去了燕云十六州,还将这‘照夜玉狮子’良马也一起卖到了辽国,因此神骑流落入胡尘,从此中原人多不知不识,良可叹也!” 这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只听得众爱马之人如痴如醉,段景住亦是心服口服,当筵拜倒于皇甫端面前道:“想不到皇甫哥哥如此高才,这‘照夜玉狮子’的真正来历,连小弟亦是首次听闻——小弟还以为这宝马是辽国皇室世传之重宝,原来竟也是源自于我中华——想小弟坐井观天,小觑天下有识之士,思之岂不可笑?这里向哥哥赔罪,还请皇甫哥哥恕我!” 皇甫端急忙将段景住扶起,笑道:“我中华兼收并蓄,地大物博,能人高士,在所多有,这匹‘照夜玉狮子’宝马虽然罕见,但曾头市多少英杰,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众前辈们谦抑,欲令我这个后辈成名,所以才故作不识,引我来此——段兄弟要赔罪求恕的不是我,而是曾头市的众位前辈才对!” 曾头市众人自曾长者以下,听皇甫端如此顾及他们的面子,都是感激到十二万分,见段景住又向众人这边深深拜倒,曾长者急忙抢上扶住,叹道:“一帮老朽,哪里能受得住新秀英杰之拜?壮士快快请起!” 在皇甫端的调和下,曾头市和段景住彼此知心,再无芥蒂,于是重开宴席,众人再坐尽兴饮酒。 席上曾长者问道:“如此神驹,却不知段兄弟是从哪里得来的?” 段景住痛饮一杯,以酒遮脸,赫然道:“咱姓段的就是一盗马贼,江湖上谁不知晓?老前辈无须替我遮掩——这匹‘照夜玉狮子’宝马,是小人从辽国枪竿岭下的辽主御营里顺手牵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皇甫端赞道:“段兄弟竟然敢盗辽帝的御马,这番胆识,可真是非同小可——在下这里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众人齐声应和,一同举杯,共敬段景住。 问起详情,才知道今年九月时,女真族领袖完颜阿骨打率部誓师于涞流河畔,向辽国宣战,并取得宁江大捷和出河店之战的胜利。辽主大怒,整军备战,要翦除女真,兵荒马乱中,段景住趁虚而入,这才盗御马成功。 众人喝彩声中,段景住长身而起,向皇甫端道:“小弟前番有言在先,能识此马者,小弟双手奉送,并不敢取一文——哥哥当世伯乐,人才见识胜小弟百倍,此马合当送给哥哥,这满座的曾头市英雄,都是见证!”这正是: 欲以妙计惊敌胆,先把神驹动众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赠马 听到段景住要赠马于己,皇甫端急忙推辞道:“段兄弟虽是好意,但一來君子不夺人所爱,二來在下虽然还算知马,但只能与宝马为友,而无能与宝马为主,要知我是喜静之人,宝马在我身边不得展其骏足,岂不是世上最大的悲哀。” 一个执意要送,一个婉言推辞,就在席前争竞起來,众人纷纷劝解,曾长者便打岔道:“皇甫先生既然好静,何以突然來到了曾头市,莫非是静极思动,方做远游吗。” 皇甫端便长叹一声,摇头道:“只因我有一个知交的朋友,就是从前博州东昌府的兵马都监沒羽箭张清,只因他临阵降了梁山,官司追查起來,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辗转就勒索到了我头上,,我虽略有些身家,但哪里填得满那些虎狼之徒的胃口,不得已,只好远行避祸了,早听说曾头市是京东两路上最大的马市,因此第一站就來这里,沒想到也是机缘巧合,正碰上了传说中的宝马。” 曾长者听了,心中一动,便乘机招揽道:“曾头市虽小,但房舍还有几间,若蒙皇甫先生不弃时,就请将家小搬來,在此处安居歇马,也省了受那些赃吏多少闲气。” 众人听了,尽皆帮着曾长者说话,皇甫端起身深施一礼:“固所愿,不敢请耳。”曾头市诸人闻言大喜, 段景住见缝插针道:“哥哥既有乔迁之喜,小弟岂能无贺,这匹照夜玉狮子,就算小弟送哥哥的贺礼。” 曾长者留住了皇甫端,得陇望蜀之下,又打起照夜玉狮子的主意來,就帮着段景住敲边鼓道:“这位段兄弟也是一诺千金的好汉,皇甫先生若不收他的马,岂不是害他做了违誓之人,不如这样,,段兄弟贵人事多,难免对宝马照顾不周,皇甫先生就代段兄弟养马在家中,岂不是两全其美,只是曾头市水浅,却要累宝马受委屈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皇甫端只好点头,段景住大乐道:“宝马落户在曾头市,正得其所,有多少爱马之人照看着,还怕它受了委屈吗。” 皇甫端摇手道:“段兄弟这话说得差了,宝马不是被人照看出來的,越好的宝马,越要奔驰,每天快跑百里,慢跑百里,脚力筋力,自然越來越健,这才是养宝马之道啊,可惜宝马必xing烈,照夜玉狮子更是烈马之王,我若静研医马之术时,谁來cao练于它,又有谁能降伏得了它,却是难为人也。” 险道神郁保四本來坐在席中,只是开怀痛饮,并不多口说话,听皇甫端这一叹,却是眼前一亮,大声道:“我这里却有一计,既让段兄弟全了誓,又免皇甫先生cao了心,还能解一个好汉的燃眉之急,,真正是三全其美。” 皇甫端、段景住都道:“愿闻其详。” 郁保四便眉飞se舞地说道:“我们曾头市的总教师神将史文恭,横推八马倒,力拽九牛回,是降龙伏虎的真好汉,若皇甫先生肯将照夜玉狮子交他照看时,还怕拘管不住吗,却不瞒两位好朋友,,ri前曾头市助梁中书梁大人进剿梁山,史教头单骑冲阵,大挫梁山众人锐气,只可惜却把自己的朱龙马给累死了,,大将沒了宝马,就好象少了双腿,若有这匹照夜玉狮子相助,阵前对上那些梁山草寇时,必然如风卷残云一般。” 听了这话,皇甫端和段景住二人对望一眼,都是缓缓点头,皇甫端便道:“宝马到底是段兄弟的,若段兄弟舍得时,赠与神将史文恭骑坐,方算是替宝马寻到了最合适的主人。” 段景住大声反驳道:“皇甫哥哥此言差矣,兄弟既然将宝马赠给了哥哥,那马便是你的了,你想将它转赠,也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又于我何干。” 这一來皆大欢喜,众人举杯互相邀饮,彼此互视,忍不住都是哈哈大笑, 于是第二天事定之后,郁保四便迫不及待地要去青州给史文恭送马,皇甫端和段景住久闻神将大名,只恨缘悋一面,借着这个机会,也跟着郁保四來了, 听到皇甫端和段景住二人随手转赠宝马,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史文恭和曾家五虎尽皆动容,异口同声赞叹道:“真好汉也。” 曾升迫不及待地问道:“却不知那匹照夜玉狮子马现在何处。” 郁保四道:“现在的官兵,真如强盗一般,这样的好马若撞进他们眼里,只怕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个‘抢’字,因此我们把马藏在远处树林里,派人看护着,我们正好空身进营中來送信。” 听了此言,曾升早已心痒难搔,一尥蹶直跳起來,大叫道:“师傅,哥哥,咱们快去接应,免得叫官军真把师傅的新座骑给抢了。” 曾涂训斥道:“在皇甫先生和段义士面前,如此跳脱放肆,成何道理。”说着又向皇甫端和段景住赔话,“两位先生大人大量,原谅后生小子则个。”皇甫端和段景住连称不敢, 虽然如此说,但曾涂等人心中,何尝不是与曾升一样好奇与期盼,曾家五虎一个个急匆匆收拾披挂,便要抢去看宝马, 史文恭虽然也是爱马之人,但此时兀自气度沉稳,看着几个徒弟猴子屁股坐不住的样子,忍不住摇头道:“你们啊,心xing不定,如何能成大器,沒的叫皇甫先生和段义士看着笑话,再说,梁大人治军甚严,若说抢马,却是你们杞人忧天了。” 曾参反驳道:“师傅,若只是梁大人还有他麾下那个李都监统兵时,咱们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但是,现在不是还有好几个攒鸡毛凑掸子的毬攮货吗,那些个兵马都监,临阵无能,只会妒贤嫉能,从开始起就是咱们的对头,若让他们看到了宝马,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咱们虽然不怕,但终ri跟一干小人纠缠,却也麻烦啊。” 史文恭听曾参言之有理,也就不多说些什么了,当下皇甫端、段景住、郁保四三人前行,引众人从营中一拥而出,星火般直朝远处树林里來, 离得还远,就听树林前人喊马叫,乱作一团,原來真叫曾参给说中了,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奉命巡哨,梁山营盘左近他不敢去,就只在自家地盘内蹓跶,好死不死來到这处树林,林中一声马嘶,只惊得马万里从马鞍上直跳起來,大叫道:“不好,有埋伏。” 他带的人都是能卜休戚、善辨吉凶的主儿,一听到马都监吆喝出“埋伏”二字,一个个正准备解盔甲、抛兵器,好轻装做战略上的转进时,林中却走出个人來,向这边一揖道:“众位官爷莫要谎报了军情,小人们只是曾头市小民,并不是梁山埋伏。” 马万里一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恼羞成怒,他堂堂一个兵马都监,却在曾头市小民的面前差点儿狼狈逃窜,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于是马万里寒了脸,喝问道:“你们这些刁民,在此间所为何事。” 曾头市刁民道:“我们是來与我家教师爷送马的。” 马万里便冷笑道:“空口为虚,眼见为实,送來的马何在,若牵不出來时,只怕你们不是曾头市刁民,而是梁山的草寇。” 听他如此说,曾头市刁民们无法,只好牵出照夜玉狮子这匹千里马,请万里马都监过目, 一见照夜玉狮子,马万里的眼睛就直了,过了半晌后用力将直了的眼珠子一转,然后指着曾头市刁民大叫道:“小的们,给我把这伙梁山细作拿下。” 养生专家们不敢招架梁山好汉,对付普通刁民却是yin姿勃发,发粪涂墙,当下抱团往上一冲,把曾头市刁民按住了,如果这些刁民反抗,那绝对是以一挡十,可惜民不与官斗的观念深入人心,这些曾头市刁民略一犹豫间,就已经被控制了起來, 马万里冷笑道:“你们这些草寇,來这边厢刺探我军军情,以为穿上马甲本都监就认不出你们了吗,哼哼,本都监奉命巡哨,长着偌大的火眼金睛,甚么鬼祟能逃得过咱的洞鉴,來人啊,押这些草寇回营向梁大人那里请功,还有,,这匹马给我缴获了。” 他麾下的养生专家们笑嘻嘻上前,要拉照夜玉狮子的马辔头,结果宝马眼珠子一瞪,飞起蹄來,一口气将这些捋狮须的家伙都踹了出去,一片哭爹叫妈声中,折胳膊断腿已经算是幸运了,有两个家伙捂着中段在地下打滚儿,百分百只能入宫练《葵花宝典》去了, 马万里见宝马烈xing,更加大喜:“只有这般神骏的千里马,才能配得上我马万里大人啊。”于是抖擞jing神,大叫道:“小的们都闪开,今天叫你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本大人马背上解驷骖的功夫。” 叫声未了,人已纵马冲上,这正是: 未见妙计惊神将,先看良驹克恶徒,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章 悍马 所谓的解驷骖,就是军中从古流传的弄马、盗骖之技,属于军旅中马术的一种训练方法,,战车驱驰如雷,英勇的骑士要在飞奔的战马背上卖弄手段,解下拉着战车的骖马,是一种高凶险、高难度、高刺激的骑兵技术, 真正的马术高手弄马盗骖时,披重甲跃上无鞍马,在瞬息之间解开战车上骖马的羁绊牵走,方算本事,象马万里这样,穿一身轻甲,两脚还踩着马镫借力,要对付的马匹还是解开了缰绳几乎可以算是静止之马,,马万里还说甚么解驷骖,那简直是在开玩笑了, 但官员的无耻是沒有底线的,政治市场的承接力也是沒有底线的,马万里敢恬不知耻地发表盗骖宣言,小的们就敢恬不知耻地齐声喝彩,还替马将军鼓气助威,并承前启后继往开來地要学习马将军这种英勇的冒险jing神, 对马将军的爱如chao水般汹涌的奉承声中,马万里jing神抖擞,意气风发,象他本人的升官之旅一样拍马而上,口中吆喝如雷,向照夜玉狮子冲去, “噌”的一下,马将军马到成功,一伸手便把照夜玉狮子的马缰绳抄在了手里,这一场盗骖表演,已经完美地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了, 在小的们的齐齐喝彩声中,洋洋得意的马万里沒看到照夜玉狮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凌厉, 契丹皇室好畋猎,喜骑she,对座骑的要求也高,尤其是这一代的辽帝,最喜烈马,连训马之道都显得是那样的桀骜不驯, 照夜玉狮子经常头上戴了锋利的撞角,在she猎中去撞击猎物,死在它低头一撞中的猎物大多是鹿,其次是人,还有的就是熊,也有两只凶悍的猛虎, 这匹宝马喜欢见血,刚才sao扰它的人太多,用撞的沒有效率,只好改用四蹄蹄之,沒见红,不过瘾;现在只上來了一个人,撞他一头,也是久违了的娱乐, 马万里握住了马缰绳三秒钟后,佯装恭顺的照夜玉狮子梗起了脖子低下了头,向着喝彩声中得意忘形的马万里发动了凶猛的冲撞, 值得庆幸的是,照夜玉狮子头上今天沒戴撞角,但是即使如此,这一撞之力,也不是陶醉于承平中的马万里可以安然承受的, 一声惨叫,马万里腰肋上已经被马脑袋撞了个正着,虽然沒有撞角來摧肝裂肺,但马都监平ri里位高权重,席丰履厚惯了,哪里吃过如此的苦头,在这马头撞击的初体验中,叫得跟个被开苞的小姑娘一样, 照夜玉狮子看到马万里一头从马背上栽歪了下去,却沒有流红,不乐意了,不见红,怎么算尽兴呢,当下提起碗口大的铁蹄來,对准马万里的脑袋就是一踏,,将人头踩碎后,红的白的乱溅,如chun天的残雪里铺着干枯了一冬的红梅花瓣,照夜玉狮子从旁留下征服的蹄印,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难得一景, 再次值得庆幸的是,马都监虽然叫得惨烈,但神智还清醒,毕竟照夜玉狮子只是于近在咫尺的地方发动的冲撞,沒有距离转化出來的动能,马万里的牛皮甲还是能起到很大的防护作用的,虽然被撞得胸闷气短,不惨叫一番不为畅快,但看到马蹄子冲自己脑袋上下來了,马都监还是象处女一样化疼痛为力量,两条大腿着劲儿往一边滚了出去,体现出了平ri里滚床单的高深素养, 小的们这时终于反应过來了,,马都监如果被马踹死了,他们这批养生专家的好ri子也就算到头了,这年月,想找个手阔愿意同大家一起败家的东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于是小的们一涌而上:“都监大人休慌,我们來救您了。” 救命如救火,这时也顾不得尊卑上下了,小的们象急着轮干美娇娘一样,四个人分扯马万里的两条腿,拉犁一样拉着他往安全的地方飞跑,其他人则鼓噪着去吸引照夜玉狮子的注意力,,他们做得很成功,不但吸引了照夜玉狮子,把史文恭他们也吸引來了, 两军阵前,出于谨慎,史文恭、曾家五虎、皇甫端、段景住、郁保四他们隐在林中,向外面窥视,却见一片人喊马嘶中,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在大声惨叫“我好痛啊”,而一堆亲兵一边拉着他飞奔,一边沒口子的柔声安慰“大人忍着点儿,过一会儿就不痛了”,还有照夜玉狮子在撵着一群人乱啃乱踢,曾头市自家的几个伙计则被捆倒在泥途里……场面一片无节cao的混乱, 不用问,这情景还真让曾参的乌鸦嘴给说中了,曾升怒从心头起,气向两肝生,就要大步而出:“小弟且与这些狗官兵理论。” 曾索一把拉住了他:“兄弟且慢,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何况你连秀才都不是呢,哪里能跟这些害民贼理论清楚。” 虽然听哥哥说得有理,但曾升还是冷笑道:“纵到理论不清楚时,抡起拳头來咱还怕了他们这些狗贼不成。” 曾索摇头道:“不妥,揍了这些贼子倒沒什么,就是杀了他们,这里林深草密的,又有何妨,只是推想到梁大人身上,却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别想个方儿。” 大虎曾涂听着眼前一亮:“三弟可有妙计。” 曾索“嘿嘿”一笑,深深吸气后,捏住了鼻子一声大叫:“梁山好汉全伙在此。”声如雷霆,振动林木, 乍听此言,正在嚷乱的官军队突然不约而同地一寂,转眼看时,却见林间影影绰绰,也不知來了多少人马,当是时,马万里也顾不上胸闷气短脊梁疼了,一个龙翻超水平发挥跳上了自己的马背,大叫道:“小的们,带上受伤的弟兄,跟我走。” 说起來马万里还算不错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手下的养生专家们所以才服他,众官兵七手八脚,扯了被照夜玉狮子收拾惨了的弟兄,一窝蜂转身就跑,好在他们是出來巡哨的,人人有马,眨眼间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被捆在泥途里的几个曾头市伙计面面相觑,眼中都有劫后余生之se,,落在梁山好汉手里,可比落在官兵手里强多了,,沒想到官兵跑沒了之后,林子里人声喧哗,出來的是自家弟兄, 这回才算是把提着的心全放了下來,曾升给众人解开绳索,前因后果一说,大家异口同声地骂起官兵來, 独有史文恭一声不响,他从一进林开始,眼睛就沒错开过照夜玉狮子,现在离得近了,更是看得入骨之深,如果他转职去画马,必然能成就鼎鼎大名, 众人很快感觉到了他的专注,一个个停住了口,眼光都落到他的身上來, 照夜玉狮子也感应到了史文恭火辣辣的注视,宝马慢慢地转过头來,用被挑衅了的凶狠眼光盯着这边,一下下地刨着蹄子, 迎着照夜玉狮子的眼光,史文恭一步步地走向前去,虽慢而坚定,距离马头十步时,他伸出了右手,作势要抚上照夜玉狮子的头顶,,史文恭就是这样,要做什么,就明确地表示出要做什么,从不藏着掖着的一条汉子, 照夜玉狮子曲过修长的颈子,冷冷地打量着史文恭伸过來的那只手,它虽然是食草动物,但照样吃肉,辽帝马厩里拌了生灵血肉的jing饲料,吃惯了也是一种美味,如果说那属于正餐,平ri里随口在人畜身上叨食就是野味了, 史文恭这只伸过來的手,看起來似乎就是野味里最无知、最懵懂、最自以为是的那一类,而最关键的是,这种野味往往是最美味的, 照夜玉狮子眯起了眼睛,危险地打了个响鼻,昂了昂头,吐出了齿间咀嚼的零皮碎布來,它刚才咬了几个人,可惜那些人个个披甲,沒叨下多少解馋的鲜肉來,,不过,这个遗憾现在似乎可以被弥补了, 有曾头市的庄丁忍不住开口道:“教师爷小心啊,这马可邪xing,已经踩坏咬坏咱们庄上好几个弟兄了。” 史文恭听而不闻,曾家五虎脸上都流露出跃跃yu试的神se來,他们喜欢驯烈马,如今宝马在前,真想上去一试身手,只可惜宝马都有烈xing,如果仗着人多势众想要压服它,它宁死不屈,师傅既然上去了,别人只好眼睁睁干看着, 一步、两步,一近,再近,照夜玉狮子已经能感应到史文恭那只伸过來的手上蕴涵着的雄浑力量,不过那又怎的,当这只手被咬断时,再雄浑的力量,也只是摆设, 闪电般,马颈一缩一伸,向着史文恭的手直啃了下去,,谁说平齿的动物吃不了人,人、马虽然都是平齿,吃起人时却也是一样的凶悍, 说时迟那时快,史文恭的身子突然一矮,整个人闪电般突进,从照夜玉狮子势在必行的一嘴下钻了过去,,此时他的两只手,已经搭上了宝马的脊背,这正是: 异种互食非罕见,同类相残是平常,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一章 驯马 照夜玉狮子伸长脖子去啃人的时候,马背上的肌肉因牵引而伸展开来,史文恭的手一按上去,就感应到了那股如潜流般沉静却蕴涵着爆发的力量。 眉峰一立,史文恭猛喝一声:“倒下!” 声若雷霆中,史文恭两膀叫力,已经左手按马脊,右手按马胯,两道巨力骤然发难,想要将照夜玉狮子按一个大塌架。 换成普通的马,吃了史文恭这一记左右夹攻,马腿都得断了,但宝马到底是宝马——照夜玉狮子两眼猛瞪,脖子上鬃毛乱炸,“唏溜溜”一声惊嘶间,竟然背脊猛弓,三蹄着地,一脚虚提,硬生生撑住了史文恭这一记突袭。 史文恭大叫一声:“好!”手臂上肌肉贲起,丹田气潜转,左右手掌根连连掤动之间,已是联发三次大力,宛如龙门鼓lang,三个lang头叠叠相生,一lang刚过,又是一lang,前力不衰,后力又至——照夜玉狮子的快速反应能力绝对一流,但其持久力忍耐力却又如何? 巨力三联之下,照夜玉狮子被按得趔趔趄趄,以史文恭为中心,以史文恭的双臂为半径,歪歪扭扭地用自己的蹄印踏了个半圆出来,每一个蹄印都是入地三寸。 饶是如此,照夜玉狮子到底还是挺住了巨力的联袭,没有弯膝跪塌下去。 史文恭大笑道:“好家伙!好家伙!”双臂突然将力道一收,照夜玉狮子陡然间失了镇压,背脊间绷紧的抗拒之力象满弦的弓一样骤松开来,又是“唏溜溜”的一声暴怒之叫,不由自主地前蹄腾空,竖起大牌楼来。 连续遭食物欺压,照夜玉狮子又惊又怒,两只前蹄在半空中刨得数刨,腰胯用力,方向一转,铁蹄已经从空而落,劈头盖脸地朝着史文恭砸了下来。 一蹄子踩实了,往往就是非死即伤,那时伸嘴下去,在倒地者的脖子上猛撕,碰上不结实的很轻松就将人头撕下来了。每当照夜玉狮子这么干时,辽主总是在旁边哈哈大笑,引以为乐,照夜玉狮子受到这无言的鼓舞与怂恿,虽然它口轻年纪小,却也是个技艺熟娴的撕头太岁了。 问题是碰上了神将史文恭,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更不用说只是马了。史文恭略一偏身,已经在照夜玉狮子的马肩胛上拍了一记,力道不轻不重,但正好将它推得失了重心,那两只铁蹄在空气中白蹬了半天,最终无功落地。 这一下,照夜玉狮子知道厉害了。聪明并不是人类的专利,欺软怕硬也并不是人类所独有,眼看史文恭这食物扎口,聪明的照夜玉狮子转身欲跑——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史文恭要的就是叫它无处藏身的效果——马儿刚一转身,史文恭一个箭步就蹿到它的身侧去了——结果计算中马匹特有的杀招后弹腿并没有踢来,这畜牲反倒是抹头就跑——照夜玉狮子真聪明啊!知道弹后腿也踢不着史文恭一根寒毛,所以根本不去费那个力气,还是有多远跑多远! 可是费了半天力气,哪儿能叫你跑了呢?史文恭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就往马背上扑去。照夜玉狮子耳朵梢一转,听到身后有恶风不善,后蹄在地下用力一撑,速度陡然加快了三分,“嗖”的一下,如箭离弦般直蹿了出去,史文恭骑了个空。 如果就这么让照夜玉狮子跑了出去,天下可能再没有人或者是马能够追上它了。不过扑了个空的史文恭闪电般一伸手,已经抄住了马尾巴。 人喜欢抄马尾巴,揪小辫子,所以后来有变态的家伙发明了马尾辫这种发型来曲线受虐——但无论如何,被揪住了尾巴的照夜玉狮子并不享受屁股上坠着个人的感觉,它又是猛地向前一蹿,一跃三丈,把史文恭扯得象一只风筝那样飘了起来。 史文恭是个崇尚脚踏实地的人,飘在半空中并不令他感到飘飘然,所以他揪着马尾巴略一借力,一个“鹞子翻身”,结束了无根的浮空状态,直翻到了马背上去。 照夜玉狮子这一下可毛了,被一个猛人骑在自己背上的感觉,和驮着一只老虎也差不了多少,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下口来咬自己的脖子?照夜玉狮子连蹦带跳,原地打着转折腾了十好几圈,结果史文恭象东阿的驴胶鳔上去的一样,甩不下来,照夜玉狮子急眼了,一声长嘶,撩蹄子就跑。 这一来,史文恭正好试试照夜玉狮子的短途冲刺能力和长途竞走能力,于是他并没有阻止照夜玉狮子的狂飙,而是任它发挥,自己只管在马背上坐得稳如泰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照夜玉狮子就驮着史文恭飞驰得没影儿了。 皇甫端、段景住和曾家五虎在一旁看着,惊叹于史文恭卓绝身手的同时,却也不免担心,于是皇甫端委婉地问道:“五位曾兄,两军阵前,风波不测之地,史教师单人独马,手中又无军器,就这么纵马而走……这个,不打紧?” 曾魁大大咧咧地道:“嗐!这有什么?俺家师傅日前也是单人独马,还不照样儿在梁山泊的万马军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今日又得了一匹无双的宝马,若运气好碰上那西门庆时,抢条枪上去,说不定就将那三奇公子生擒回来了!” 皇甫端听了,微微一笑。曾魁见他笑容中似有不信之意,不由得大急,当下指手画脚,将当日史文恭单身陷阵的英姿讲述了出来,虽然言简,却也意赅。 段景住点头道:“史教师虽英勇,但今日却不同于往日,要想冲阵破敌,也要先把座下马给驯服啊!” 曾涂笑道:“驯马又有何难?师傅他在曾头市一住若干年,马上功夫不弱于我们这些北地健儿,段大哥你瞧着!不须多长时间,师傅必然能将那照夜玉狮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载了师傅回来!” 就在曾涂笑语的时候,梁中书营盘前的敌楼上,两个瞭哨的兵丁也正在说笑。突然一人指着营盘外面疑疑惑惑地叫道:“快看!好像是甚么东西过去了?” 另一人往敌楼外略一探头,风灌了一脖子,赶紧往回一缩,笑谑道:“只不过是刮一阵风卷起一层浮土面子罢了,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兄弟不是俺说你——这小撸怡情,大撸伤身啊!你看你,这不就眼花了吗?” 那一人被臭了,自然恼怒起来,两个就虚张声势地要掐起来,却不知照夜玉狮子早已驮着史文恭切着营盘边儿跑得远了。 这一远,就远到了梁山的营盘。比起官军,梁山可要严整多了。虽然天寒了,但巡风的大小喽罗们还是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四处逡巡,警惕到十二万分。 没办法,带队的头目都是从梁山讲武堂里出来的,一个个严丝不苟得跟数九天堆出来的雪人一样,没得通融,被这些人当头监管着,喽罗们虽然大多生性桀骜,却在森严的军法下,不得不低头。而在经过几次生死的战阵搏杀后,大多数喽罗们也终于体会到严明军纪的好处了,很多时刻,那是能救命的! 因此,梁山的营盘比官军可要齐整多了。照夜玉狮子虽然跑得蹄不沾地一般,但还是被乱人的眼睛扫到了。 一声梆子响,整个前敌顿时动员起来。弓箭手把硬弓扯得“轧轧”直响,长枪手抢着在要道上列阵,车匪路霸一样设下了钢铁森林一般的卡子,逼得骑兵不绕道不行。想绕道的话,可以,不过那空出来的道儿上全是梅花坑、脏坑、静坑、陷马坑——梅花坑里栽满了刀子,脏坑里全是生活污水、静坑里是石灰、陷马坑虽然讲究个朴素,但边儿附近全是挠钩手和捆绑手、刀斧手埋伏伺候着,就等着人往下掉呢! 有那眼尖的小喽罗终于认出来了,大叫道:“是史文恭!史文恭踹营来了!”一时间,梆声哨声四起,警讯直传到了西门庆的中军帅帐里去。等各路高手头领披挂整齐,分进合击到前营准备来一场龙争虎斗时,却连史文恭的影子都找不着了。 史文恭座下一匹没喂熟的马,手里又没有长枪大戟,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腆着肚子往梁山金城汤池一般的营盘里撞啊!照夜玉狮子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人多的地方它现在是不去的,它只想找个背静地方,把马背上的这个祸害甩下来! 照夜玉狮子四蹄生风,眨眼工夫又把梁山大营给抛到了脑后,看看来到一处山坳里,风景这边独好,照夜玉狮子也不打算跑了,一个急刹,由极动突然转为急静,四蹄如钉子一样牢牢铆在地上,要借着惯性把史文恭从背上扔出去。 这坏小子背上肌肉一紧,史文恭马上就感觉到了,早做足了准备。马步一停的同时,史文恭闪电般抱住了马脖子,这正是: 何以苦心驯骐骥?只为戮力克麒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军前约战 抱紧了马颈,史文恭双臂发力,向内收紧,这一下照夜玉狮子不但没能把他甩出去,连自己的呼吸都陷入困难状态了。 见势不妙,照夜玉狮子施展出了最后的撒泼手段——在地上打滚儿。要知道它在辽国时可是御马,想打滚儿都有专用的沙坑的,象这山里又是烂泥又是烂树叶的,滚上去实在太掉价儿了——如果不是被逼到了绝境,照夜玉狮子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作践自己的。 一打滚儿,马身几百斤体重的碾压下,马背上的人就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得剥一层皮下来。 史文恭早料到这家伙要冒什么坏水儿了,照夜玉狮子往地下一滚的时候,史文恭早已飞身跳到了一旁,照夜玉狮子压了个空。 这块地上又是枯草又是烂泥又是破树叶,这一滚上去后,玉狮子变成了花斑豹,不过史文恭不嫌弃,没等照夜花斑豹腾跳起来,他一个箭步先蹿了上去,伸手把马头给摁住了。 史文恭按不倒站着的照夜玉狮子,但滚倒的照夜玉狮子想要在史文恭的重压下跳起来,那也是难如登天。感觉到自己的头被直直地按进地面下不知多深的腐臭泥坑里面去,照夜玉狮子怕了——宝马可以倒在刀箭之下,可以跑断肺管子累死,可若是被淤泥给捂死了,照夜玉狮子到了九泉之下也是要嚎啕大哭一千天以上的。 所以当史文恭揪着马耳朵威胁它“你服不服?”的时候,照夜玉狮子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变成牛耳——自古执牛耳者为老大嘛!可怜它没办法说话,只好用一只朝上的眼睛拼命向史文恭递秋波,同时不再挣扎,以身体语言表示无言的归顺。 史文恭是驯马的好手,知道到这火候,宝马已经认同了自己,这才哈哈一笑,将按住照夜玉狮子的手松开了。照夜玉狮子一刻也不想在这肮脏的泥地里停留,一声短嘶跳起来,亲昵地把头往史文恭身上蹭。 此时,照夜玉狮子确实认同了史文恭,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家伙当自己的主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从前当御马的时候,那个大胡子大个子教会了自己吃肉,让自己的生命从此提升了一个档次,可以把他当仆人,自己窝在他家里享福;可是马总是静极思动,想换个环境的时候,正好来了个黄头发的家伙盗马,照夜玉狮子于是顺水推舟,把他当成合伙人,大家双赢,一个自以为盗到了名驹,一个趁势从漠北蹓跶进中原来玩玩。 只有史文恭,是真正以力量征服了自己的第一人,在骏马的心里,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自己的主人,值得自己在未来以生命去守护他的安危。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一身的烂泥说什么也要蹭到他身上去,否则难消心头的这一口怨气啊!敢玷污宝马清白的家伙,必然要遭到同流合污的报应! 但是,当史文恭无所谓地一把抱住了烂泥花斑豹哈哈大笑时,照夜玉狮子终于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主人。在它心里,高高在上喂它吃肉的人并不是真好,愿意陪着它一身臭泥而开怀大笑的人,才是真好。 一人一马抱着亲热了半天,史文恭真是心满意足。一定是朱龙的在天之灵护佑,自己才能幸运地得到第二匹宝马照夜玉狮子,回头要带它去朱龙的坟前拜拜,以慰它的英灵。 感恩之心稍息,争胜之心又起,史文恭想到自己得了宝马,等于平添了半倍的功夫,师兄卢俊义再怎么天纵奇才,这回也绝不能是自己的对手!想到得意处,史文恭真恨不得现在就能在两军阵前,自己人马合一,败师兄于万众瞩目之下! 史文恭少年时被师兄打断了脚胫,受了大挫折,心中一股怨气支撑着,让他在曾头市中练出了一身卓绝的马上功夫。后来幸得燕青斡旋,又见卢俊义亲面,知道卢俊义也为误伤师弟一事抱憾终生,他心中尽管已经原谅了曾经莽撞的师兄,但那憋屈了二十年的好胜之心,却更显得锋锐了。 于是,精神抖擞的史文恭飞身上了花斑豹,一拨豹子头,又往梁山营盘来了。 梁山众头领刚刚被史文恭一番骚扰,披坚执锐完毕后却找不着对手了,众人猜想了一会儿史文恭的来意,始终不得要领,也不见其它的动静后招,只好散了。谁知才各自回到自家汛地,就听营门前又大声喧哗起来:“可了不得了,史文恭又来了!” 中军的西门庆听了心道:“莫非这史文恭用的是疲兵之计?可是这来回惊敌,我们疲,他更疲呀!” 正在这时,就听史文恭的声音如轰雷般响起,回荡在梁山营中——“师兄,小弟今日再来向你挑战!明日未时,咱们两人军前会战,必要分个上下,定个输赢!” 这一声喝,史文恭以丹田气吼出,其音洪烈,一军皆闻。众人震惊中,史文恭早已拨转马头,声犹在耳,马跃如飞,人倏忽间去得远了。 这回史文恭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训,把比武的时间约到了未时,那时西门庆再想阻止,也找不到“吃午饭”这种顺手拈来的借口了。 马飞神速,瞬息间回到了始发地点,树林中皇甫端、段景住和曾家五虎兀自在那里翘首以待,见到泥人般的史文恭稳稳地骑着泥马回来了,众人都是大喜迎上。 段景住眼睛最尖,一眼就看出了人马间的窍要,当下拱手贺道:“宝马归心,却要恭喜史教师了!” 皇甫端一听之下亦笑道:“俗话说——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其实宝剑也好,宝马也好,都是要送给史教师这样的烈士的!” 史文恭翻身下马,更不矫情,人早已深深向皇甫端、段景住拜倒了下去,慌得二人搀扶不迭。 却听史文恭道:“客气话史某人也不多说了——这匹马,在下收下了——以后有事,招呼一声,一闻即至!” 曾家五虎则围住了照夜玉狮子,一个个啧啧称羡。照夜玉狮子看到这些家伙在自己最丑的时候对着自己摇头晃脑,心火大起,睥睨一番,看准了最不顺眼的曾升,“咔嚓”就是一口。 万幸史文恭,一瞄之间溜到了。史文恭大喝一声:“不得无礼!”照夜玉狮子不得不把张大了的嘴巴悻悻地合上,歪了歪头想了想,又把自己身上干结了的泥巴往曾涂身上蹭。 几下工夫,曾家五虎也成了庙里的泥胎一样。不过他们爱马之人不讲究这个,曾涂向史文恭一抱拳:“恭喜师傅得了宝马!” 史文恭意气风发:“我已与你师伯明日约战,到时先破玉麒麟,再破西门庆!” 曾参笑道:“我们在这里已经听到了师傅方才的约战宣言,师傅如今气势正盛,再得宝马助阵后,更是如虎添翼——明日比武,师傅必胜!” 于是一行人兴兴头头往自家营盘里回去。史文恭骑了照夜玉狮子,和曾家五虎谈谈说说,走在前面,一路上笑声不断。 皇甫端和段景住跟在后面,离得远些时,段景住悄声向皇甫端说道:“皇甫兄,你听么?神将史文恭口出豪言,先破玉麒麟倒也罢了,却说要再破西门庆!” 见段景住笑容中满是不屑之意,皇甫端亦悄声道:“吾料神将无能为矣!” 段景住“咦”了一声:“哥哥除了相马,还会相人?” 皇甫端笑道:“此事易知耳!你看前边泥人骑泥马,岂能近得梁山水泊?” 段景住“哈”的一声大笑了出来。史文恭回头道:“我们这里只顾自己高兴,却怠慢了二位先生——却不知二位先生所笑为何?” 皇甫端和段景住急忙催马向前,段景住道:“咱们因为说起宝马得了明主,所以才高兴得笑出声来——宝马困在我们手中,终究只是一匹千里马;但只有宝马遇上了明主时,才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众人听了,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回到营中,史文恭立时去求见梁中书,说了明日未时军前约战的话。梁中书正在恼怒,因为今日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巡哨时,迎头碰上了梁山游骑,仓促间双方大战一场,却伤了自家十几二十号人,挫动了三军锐气。听到史文恭愿意出战,梁中书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就准了。 史文恭答谢时,看着帐侧的马万里,冷冷一笑。马万里目光闪烁,不敢与史文恭对视,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唯恐史文恭在梁中书面前揭穿自己的谎话。 但鸾凤不与寒鸦同列,史文恭才羞于和马万里这种人计较是非长短——对付这种人渣,动刀子比动嘴皮子更为合适,只要挑准了下刀的时分,一劳永逸——禀明了梁中书,史文恭返身出帐,为明日去做准备。 第二日未时,两军饱餐战饭,阵列排开,眼见又是一场好斗!这正是: 只说好汉争龙虎,谁知公子布计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三章 龙争虎斗 官军阵上,皇甫端和段景住隐在门旗之下,前方是曾家五虎,大家一齐为史文恭观敌瞭阵,本來险道神郁保四也要來的,但他的“巨人症”突然发作,腿酸疼得不能走路了,只好作罢,  梁山阵上,西门庆披挂一新,当先出阵,他可不象梁中书那样,被董平一惊之后,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龟缩在中军不出來,虽然他面对史文恭单骑冲阵时吃了个暴亏,但人遇重压,功力反而更提纯了一层,也算是因祸得福,而且吃一堑长一智,西门庆重新部署了自己身边的防御力量,史文恭再想象上次那样闪电突袭,只怕也得落个有來无回,  众梁山好汉也是抖擞jing神,在西门庆左右雁翅排开,只等看厮杀,今天的主角之一卢俊义却是有些魂不守舍,和跃马横枪时的那个玉麒麟显得判若两人,他满心里不愿意和梁山这么搅在一起,可偏偏身不由己,燕青这些天连个人影子都沒有,不得燕青的实信儿,卢俊义难以安心回寿张做他的清闲员外爷,  看到卢俊义随在西门庆身边出阵,史文恭眼睛一亮,当下攥紧朱缨丈二枪,催动照夜玉狮子,照夜玉狮子感受到大战的气氛,早已兴奋得直刨蹄子,略得主人授意,当下闪电一般蹿了出去,白光一道,矫健如龙,两军阵上众人看得分明,无不暗暗喝彩:“好一匹神驹良骥。”  西门庆看着横冲直撞而來的照夜玉狮子,面上露出了一丝玩味儿的笑容,久随西门庆的明白人察颜观se,就知道又有敌人倒霉将倒霉了,  史文恭一头撞出阵來,单手掣枪,高高举起,向这边大喝道:“今ri交战,若不分个胜败,誓不收兵,师兄还不下场赐教吗。”  卢俊义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暗中嘀咕道:“小乙啊小乙,都是你这小厮误我。”勉强提起手來,向西门庆打了一恭,慢慢地道:“三奇公子,我师弟指名道姓,我不得不出阵了。”  西门庆点头,心底却为卢俊义那拙劣的自我辩护而感到暗暗好笑,就见卢俊义将马一拍,來到战场垓心,向史文恭道:“师弟,你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般斗來斗去,又有何意义。”  史文恭道:“虽是同根生,但此间各为其主,不得不然,再说,这场比斗或许从未尝过败迹的师兄你看來沒有意义,但对我这个曾经一败涂地的师弟來说,却是意义非凡呢,我卧薪尝胆十数年,所为何來,师兄,我不能就此否认我这多年的心血苦功,所以,,请你提起枪來。”  卢俊义叹了口气,从鸟翅环得胜钩上摘下自己的镔铁点钢枪,有气无力地道:“要打,便打。”  一枪在手,卢俊义晃了晃头,一瞬间好似甩脱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咒符封印,整个人从里到外,仿佛有一重莹光透出來,毅重之容渐渐漂去了先前的颓废之貌,一道英锐之气腾起,笼罩全场,  官军阵内梁中书看得分明,不由得深叹一口气:“大贤虎变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啊。”  西门庆也是暗暗颔首,心道:“果然不愧是水浒第一高手,良贾深藏若虚,大勇徇徇若怯,说的就是这一类大尾巴狼了。”  史文恭眉峰一挑,喝彩道:“好,这个样子,才是堂堂的河北玉麒麟,师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ri做师弟的挑战于你,却要占你座骑上的便宜,因为师弟我脚胫上怀着暗伤,若是步斗,决计近不得你,避短扬长,只好在马战上下苦功夫,,座骑越是神骏,我马上丈二朱缨枪发挥的余地也就越大,,待会儿若是师兄失手让小弟个一招半式时,却不要怪做师弟的沒有出言提醒你。”  卢俊义听了,微微一笑:“师弟,你还是从前那个爽直的xing子;倒是做师兄的,再也回不了头,寻不到从前的自己了……嘿。”  一声“嘿”,是因为史文恭已经扬起枪來,一股无形有质的威风煞气,扑面飙升,卢俊义不敢怠慢,眼眉一竖间,也是气势转烈,瞬息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断喝一声,两杆枪陡然搅碎了满场的阳光,\回大地,万象更新,在战场的zhong yang,不正有一树树的梨花在临水照影吗,这些梨花开得是那么美,那样妍,一片片晶莹剔透般的洁白花瓣,鬼斧神工到只想让人去把握在手里,细细探究其上自然澹雅的天籁珈玟,或许,只为了一时的驰心纵意,就忽略了脚下的粼粼波光,波光清影里蕴涵的寒潭永远是那么的深不可测,一个一时的迷醉,换來的就是永恒的失足,灵魂也会执迷不悟地消融在那一场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美丽求索里……  “呛啷啷”一声兵刃相击的大响,将西门庆从梦幻中拉回现实,这一瞬间他如梦初醒,这才知道深秋还未曾与寒冬交接时光的虎符,这一场龙争虎斗才刚刚是个开始,  左右顾盼,见很多人也是一副惊魂破梦的样子,少数人则已经完全是目眩神迷、失魂落魄了,反正就是一句话,,越是一流高手疯得越厉害,能象西门庆一样从虚幻和现实的分野中挣扎出來的,凤毛麟角,  当然,这并不是说西门庆已经晋入超一流高手的境界了,而是每个人的出发点不一样,,西门庆要为一整支军队的前途生死费脑筋,他不可能把自家全部的心神,都耗进对武艺枪法的追求上去;反倒是林冲、杨志、欧鹏……这一众人无事一身轻,只要从西门庆手里接令后执行就对了,闲时聚在一起,说的话題就离不开武艺,此时看到两大高手妙到巅峰的对决,当场喜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那是一点儿也不足为奇的,  西门庆不久前非要三请卢俊义,众好汉虽然因为敬重他而不好质疑,但肚子里的嘀咕却是不少,更有心高气傲引以为耻者,但现在卢俊义和史文恭这两阵打下來,所有的人都是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心服口服了,西门庆算无遗策的智将形象,经历了小怀疑余震般的微撼后,在众好汉心目中更加高富帅,无比伟光正……  这边儿发疯,对面阵上曾家五虎也都是一个德xing,还好如此,否则有那等狗皮倒灶的楞头青见有机可乘,纵兵冲突过來,以现在梁山好多头领这种系统升级般的状态,可真是不易抵挡,  西门庆松一口气的同时,赶紧令人推推搡搡,把一群沉浸在半癫狂半清醒境界的武痴们给敲打醒了,众人茫然若失间,西门庆板起脸,用师傅训徒弟的口吻说道:“今天这一战,神将斗麒麟,可能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观摩机会,于每个人的武学修养都大有裨益,,若不想给自己ri后留下遗憾,现在就都给我抱元守一,凝神聚气,抬望眼,而不忘情,否则还是赶紧隐居到后阵去,,修为不到,妄求境界也是枉然。”  如此的jing彩当前,众人哪一个舍得离去,当下一个个凝神归元,元灵归心,如临大敌一样瞻仰起场中的比斗來,有那自觉定力浅的,索xing拔出匕首來递给身边的喽罗,嘱咐道:“若见我不对时,捡肉厚处,戳我一刀。”  喽罗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一个劲儿地推辞:“头领,这个使不得,使不得。”  有那xing急的便一瞪眼:“你不捅我,我就捅你。”  沒办法的喽罗只好接过匕首,苦笑着上下打量:“肉厚的地方,当然首选屁股了。”  西门庆冷眼旁观看得分明,对这些家伙的悍勇和虚荣,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还是把心思转回到卢俊义与史文恭的比斗中來,  今ri这一战,与前ri那一场初战大不相同,师兄弟二人分别后,都是潜心苦练,史文恭固然是心无旁鹜,卢俊义由李固管生意,燕青长大后又添了羽翼,空闲工夫也是极多,这些时间他沒陪贾氏,都花费在了武艺上面,二人都是超一流的资质,这十数年间,武功都是愈益jing纯,  青州城下见面初战,二人不知对方这些年來的虚实,因此出手间都还是师门旧路数,一发即收,彼此试探,饶是他们只是试招,但出手之间,还是包藏了jing深的武学,颇足骇目,  这一战,卢俊义沒出全力,史文恭虽然焦躁了些,但当年卢俊义打断他脚胫的那一棒实在太重,让他长了多少见识,虽焦不乱,也沒有尽全力,  而今ri二战,经过数ri的思索,两下里多多少少都对彼此的高度有了个新认知,史文恭又得了宝马助力,因此一出手,就都是压箱底儿的功夫,十有捌玖皆是他们独创的心得妙技,这一路推陈出新的功夫施展出來,众人前所未闻,见所未见,岂有不为之倾倒之理,  二人越斗越酣,两条枪牵搅万人心动,就在此关键时刻,不防却惹恼了一个家伙,这家伙暴躁起來,大发飙之下,这才要威震青州,有分教:  双人争锋飞虎榜,独骑夺锐化龙池,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四章 马鸣动青州 卢俊义和史文恭斗了半晌,妙招迭出,极尽神奇变化之能事,两军阵上,也不知多少人目不暇接,预支五百年醉意,就此倾倒。 突然间,激战中的二人招数一变,出手竟是越来越迟缓,往往交马一个回合,就要各分左右,勒马凝思片刻,这才再回身冲锋进枪,但招数也是平平,比起刚才那一场如梦似幻的大激斗来,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 不少梁山头领从沉迷中醒来,他们已经觑不出场中二人身手中的奥妙,但看西门庆、林冲、栾廷玉、关胜、呼延灼、孙立等人时,却见他们神情更显凝重,注目场中,更加全神贯注。 原来卢俊义和史文恭本身的修为都到了大成境界,本门流传的各家枪法技艺无一不精,无一不通,这一个随手而出,那一个应手而破,出手殊无意义;而两个人别出机杼的新招在这交锋的片刻间都已使尽,虽然均震惊于对方这些年来的匠心独运,但师兄弟二人都知道,若想要克敌制胜,非得临场发挥不可。 但因敌变化,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尤其当对手是卢俊义、史文恭这样不世出的奇杰时,想要凭一时的随机应变求胜,不敢说难比登天,但却也差不多了。 两大高手此时出招虽慢,但由巧化拙后,却是凶险倍增。二人出手时,两手握枪杆合把的阴阳、枪锋的高低、马匹的速缓……每一个姿势间都蕴藏了不知道多少后着变化,更有宛如力士弯弓、高山滚石般的凶猛反击之劲在其中蠢蠢欲动,只等哪一个人一时不慎露出破绽,久蓄之劲便会如开弓落石一般,瞬息间将其人吞没…… 虽然卢俊义和史文恭并无你死我活之意,但斗到这个份儿上,出手间已经物我两忘,自己都由不得自己了,若哪一个有片暇的疏忽,妥妥的命丧当场,实无半些儿缓冲的余地。 前些天两大高手斗得正紧时,西门庆还可以上前找借口分开二人,此时却是连打扰都不敢打扰了。此时妄自上去,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把两大高手的攻势都吸引到自家头上来,那时可就神仙难救了。虽然舍己为人是一种美德,但在这种情势之下,却不是将美德发扬光大的时候。 西门庆只能暗自希望,这一对儿师兄师弟可以无休无止地打下去,千万别杯具了哪一个。 史文恭是那种心志坚毅、有大定力的人,卢俊义平时虽然象无主见的墙头草,但一迈入武学的殿堂后,他的神经之韧、意志之强,就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看样子这师兄弟两个打个三天三夜也属于等闲事,西门庆要做的是别让宵小之辈来搅局就好。 西门庆可以保证梁山众好汉在自己的统率下,不会使出甚么暗箭伤人的小手段;但他对于官军队伍的纯洁性,却始终抱有坚决怀疑的态度。 在这个世界上,即使是君子,如果不学会以小人之腹度人,也只能落个被小人阴死的下场。 所以西门庆传下将令,阵前一众讲武堂的好手目光灼灼,都盯紧了官军队伍,防备可能发生的人为意外。 西门庆固然是学贯古今,料事十有九中,但总有第十次他没有料中的时候。就象这回,他只顾防备人,却没想到真正要防备的,却是——马! 史文恭的照夜玉狮子,现在已经大大的不满了! 今天史文恭带它回到了久违的疆场,这让照夜玉狮子有些小兴奋,但同时也有些小不满——史文恭竟然没有给它头上戴锋利的精钢撞角,这不是剥夺它阵上冲突的乐趣吗?世上哪有主人这样欺负马的道理? 可怜史文恭真冤啊!他哪里知道照夜玉狮子当年在辽国时享受的待遇——往马头上装撞角,这种近似于暗算的事情打死他他都想不出来,就算别人告诉了他,他也不屑于去做。 虽然照夜玉狮子在史文恭这里受了委屈,不过一朝认主后永世忠心的战马还是很大度地原谅了主人——没有撞角不怕,咱还可以用嘴去撕马咬人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叨口新鲜人肉马肉下来解馋,不亦快哉? 于是照夜玉狮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驮了主人与卢俊义大战在一处。这家伙要玩阴的玩大的,所以一上场先压抑了自己的实力,表现得中规中矩,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就跟被骟过的草泥马一样。 大将交锋,讲究个座上人斗人,座下马斗马,卢俊义骑的虽然也是北地骏马,但比起照夜玉狮子来,却显得寒碜了许多。本来那马见照夜玉狮子马高马大的,未战先心怯了三分,但等一冲锋,却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对面那家伙是属空心大个萝卜的,虽然大,虽然白,却没用! 这一下卢俊义的马可就抖起来了,向照夜玉狮子又踢又咬,做足了小动作。照夜玉狮子心里一边鄙夷“这都是哥当年玩剩下的”,一边扮猪吃虎妆起可怜相,逗弄着那个小水坑里扎猛子的无知家伙。 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会儿,照夜玉狮子玩腻了,正准备现出原形,给对面一人一马颜色看,嗬!没想到史文恭把马脑袋上判官头一拉,玩起蜗牛战术来了! 两个人两匹马相距八丈远,隔上个半天才凑近去交手一招,然后马上飘走——照夜玉狮子此时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在电光石火间施展呀! 照夜玉狮子恨得牙痒痒,馋得痒痒牙,这一下它对主人从前的不满都组织起了还乡团卷土重来,旧不满新龌龊两股势力一合流,更是轰轰发发,潜流汹涌,保不定哪一会儿就要沸腾了。 对照夜玉狮子来说,忠心是忠心,不满是不满,两者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难道忠心了就不能不满?发泄了不满,就成了不忠心?天下没这等道理——至少在马儿的世界里,没有! 西门庆只顾安排人手盯人,却没注意到,史文恭座下照夜玉狮子的两个眼珠子已经红了。 宝马都有烈性,当烈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爆发了——虽然你是主人,但咱们做奴隶的也有起义的权利! 陡然间一声长嘶,裂石穿云,直入长空,两军阵上万马齐闻,无不惊嘶乱炸——这一声长嘶,是万马之王发出的战斗檄文——但性之所起,虽万千马吾往矣! 卢俊义的座下马首当其冲,更是几乎吓破了胆,它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能耀武扬威,全凭马王一时的客气,自己却把这客气当运气,现在报应来了!想也不想,卢俊义的马一个猛回身,撒开四蹄就逃跑! 马儿虽然都是骄傲的生灵,但这骄傲只在同一等级同一层次的马群中生效,面对马王的时候,它们依然会以谦卑来证明自己的恭顺。所以,世上常有成群的骏马,但马群中却只有一个马王——哪一匹骏马不屈的求胜心最强,它就会站在万马丛中的顶点上。 照夜玉狮子刚刚发飙,就见到自己的猎物突然跑了,它哪里肯放?摇头炸尾的,就要追击上去——在跑之前,先贡献二斤肉下来给哥漱口! 史文恭却急了。自己和师兄正切磋到兴头上,却冷不防的座下马发了疯,把师兄的马惊走了,自己和谁打去?感觉到照夜玉狮子浑身攒劲儿,是个暴走的前兆,史文恭想也不想,伸手就勒紧了缰绳:“老实点儿!” 再看卢俊义时,却见他的马跑得飞快,已经快回到梁山前阵去了。史文恭心道:“师兄与我未分胜负,他怎的不勒马回来?” 他却不知,卢俊义不是不勒马,是不舍得勒马。卢俊义可不比史文恭在曾头市一住十数年,见识过的好马如过江之鲫,面对照夜玉狮子这样的宝马时都能保持平常心。要知道大宋缺马,更缺良马,卢俊义座下马虽然比不上照夜玉狮子,但也是万中选一、千里无双的好马了,卢俊义平时鞭子都舍不得加力打一下,更别说下死劲勒马了。 史文恭和卢俊义是两个风格,照夜玉狮子虽然更加宝马,他也能下得了重手去勒。一勒之下,照夜玉狮子一声惊嘶人立起来,眼珠子更红更不满了。 毕竟认主才两天,彼此的脾性还没有互相契合,因此才有这等不如意处。照夜玉狮子见到嘴的肉被主人生生给放跑了,委屈得再也受不了啦!当下前蹄落地后,弓着背转了半个圈了,蓄足了力后猛昂头,“唏律律”就是一声暴叫。 如果说第一声长嘶,只是马王展示自己的存在感,其威严就足以令万马齐喑;到了这第二声暴叫,就是马王发出了造反令——号令群马,莫敢不从! 官军阵上和梁山阵上,彻底的乱了。刚才是小乱,现在是大乱。 呼应着照夜玉狮子的暴叫,两军阵上万马齐鸣,声势震天,此时连骟过的马仿佛都回了势,精神抖擞得赛过发情,似乎把它们所剩无几的血性,都在这一刻预支了,还用得着说那些没骟过的健马吗? 一时间,拴着的马炸槽,跑着的马炸营,官军阵里和梁山阵上都是人喧马嘶,乱得跟两锅打翻了的粥相似,西门庆和梁中书就是有三头六臂,此时乱势已成,他们也没了办法。这时哪里还顾得上打仗?先把自家的狂马之灾平定下去再说! 骑兵都在忙着安抚自己的马儿,平时拉车的马只有几个马夫照管,现在却哪里顾得过来?四下里乱窜间,踩倒踩伤了何止一人?或有马从梁山阵上跑向了官军队里,或有马从官军队里弃暗投明一头扎进了梁山的怀抱,反正一笔糊涂仗,算都算不过来。 一场大乱,只看得史文恭目瞪口呆,今天这场武,是无论如何比不下去啦!回头再瞧始作俑者,照夜玉狮子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主人——不满发泄完啦!我很忠心的! 好不容易,西门庆和梁中书草草收拢了行伍,这时双方再也没那个看比武的闲情逸致了,双方齐齐收兵回营。 西门庆回到营中,统计损失,不多时有管马的饲养员喜气洋洋进来禀报——原来梁山虽然有不少马跑进了官军阵里,但官军阵里也有不少马跑了过来。官军前阵是曾头市人马,曾头市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其资质远胜梁山泊的普通马。这一回掐头去尾算起来,梁山泊不但没损失,还小赚了一笔呢! 众头领听了,无不欢笑。西门庆抚掌道:“果然上天有眼,咱们梁山当兴,赵宋当败,打个乱阵,还有恁多的好马送上门来!”众好汉听了,齐声称是,士气更足了。 梁中书那边,几个兵马都监商量好了,将自家阵上战马跑入梁山阵中之事一字不提,只是异口同声地恭维梁中书道:“大人今日领军,就有梁山的战马临阵倒戈,投降过来,此乃大大的吉兆!如今朝中有蔡老太师指授机宜,再加上大人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破梁山草贼、取青州叛匪,必如反掌之易!到时大人指日高升,拜相封侯……” 不等他们背完,梁中书就挥手打断了他们的马屁,然后传令道:“请史文恭义士入见!” 几个兵马都监对望一眼,大家打个哈哈,没羞没臊地退到帐两厢,摆出金刚天王的架势立在那里,比泥胎也不差分毫。 不多时,史文恭进见。梁中书问道:“史义士,我见你今日所骑之马颇为不凡,临阵嘶鸣,风云变色——却不知此马是何来历?” 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听了,心里“格登”一下——梁大人莫非是要查我抢马的后账? 同他沆瀣一气的六个兵马都监心里也跟着“格登”一下——天朝的官儿虽然肯定是合格的,因为不可能不合格嘛——但屁股都少有干净,一查之下全是屎痂子尿痂子怂痂子,大人你可万万查不得啊! 史文恭则是无官一身轻,听梁中书问起,就把照夜玉狮子的来历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只是最后隐去了马万里抢马那一节。他这个人是很大度的——对几个或者是一群行将就木的准死人,值得在梁中书面前打小报告告状吗? 听了史文恭所言,梁中书又惊又喜,起身道:“原来义勇营中又来了高人!史义士你怎的不早说?若不是本官今日问起,岂不是当面错过了吗?” 史文恭见梁中书一派求贤若渴的样子,心下又感动了一番,躬身道:“皆因他们都是无名份的山野之人,所以才自惭形秽,不敢惊动大人。何况大人是清高之人,也不适于接见他们这种……” 话未说完,早被梁中书打断道:“史义士不必多言,本官自有分寸——你快快回营去,请那位皇甫义士、段义士前来见我!如有皇甫义士坐镇军中,纵有时疫,军马亦可稳如泰山;而段义士竟然盗来了辽主御马,大灭契丹威风,虽然官方不能宣扬,但本官敬佩他,须当摆宴,好生敬他三杯,才是正理!” 史文恭听梁中书说得意诚,于是出帐飞马,回到自家营盘,请来皇甫端和段景住,将梁中书要接见他们的事情一说,二人都惊得呆了。 段景住首先跳起来道:“这个却是生受了小人!小人平生只会盗马,算甚么义士?就是一个小毛贼而已。这梁大人那是多大的官儿啊?少说也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若这般人物给我敬酒,没的折了我的草料!史大哥,小弟这里是住不得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此别过!梁大人那边,你替我说,就说我早走了,省心了多少!” 史文恭和曾家五虎、郁保四一齐不依挽留,但架不住段景住执意要走,只好将他送出营来。临别时,郁保四捧出一盘曾长者早已备妥的金珠,算是聊谢段景住赠马的大恩。段景住固辞不受,只是笑道:“有小人手脚在,全天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马厩里,都有我吃不完穿不尽的衣食,要这些劳什子何用?藏在身上盗马时,若叮叮当当乱响起来,必然送了我这条贱命!小人还是走个空身的好!” 说完话,段景住同众人一拜而别,洒然自去了。史文恭目送他走得没了踪影,这才向众人叹息道:“段兄弟虽然武艺不高,行的也是旁门,但他心地光风霁月,却是胜过世间多少所谓的君子了!” 曾家五虎、郁保四、皇甫端齐声称是。史文恭又拉住了皇甫端:“皇甫先生,已经走了一个段兄弟,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再走了!梁大人非那些**官吏可比,皇甫先生冲小弟的面子,就见一见其人!”曾家五虎、郁保四诸人也在一旁帮腔。 皇甫端却不过众人情面,就道:“也罢!这位梁大人是河北第一人,若我有幸得入他青眼,只消他一声吩咐下去,今后谁还敢以通梁山的奸细反贼目我?就请史兄荐我去拜梁大人!” 众人听他答应,无不大喜,史文恭便引皇甫端往中军帐来。这一见不打紧,才要教——皇甫端一施开花计,西门庆三擒梁中书。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五章 梁山屯粮地 史文恭带皇甫端到了中军帐,梁中书离座相迎,以他方面大员的身份,如此礼数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七个兵马都监在下面看着,心中都不悦:“大人对这帮沒功名的草民如此推爱,真是有失朝廷家的体统。” 现在的梁中书哪管他甚么体统不体统的,谁能帮他阵上阵下立功,他就高看谁一眼,和史文恭、皇甫端客气了几句,梁中书诧道:“盗辽主御马者不是还有位段义士吗,怎的不见了。” 史文恭便回道,段景住是个闲云野鹤之人,住不惯军营,今ri一大早,他就告辞了,梁中书的邀请却是迟了一步。 梁中书听了,叹息道:“唉,还是我的福薄,与奇才俊士失之交臂,实可憾也。” 既然与段景住失之交臂,和皇甫端可不能再交臂失之,于是梁中书吩咐下去,大摆便宴,款待当世伯乐,酒席上说起照夜玉狮子的來龙去脉,众官儿皆惊,梁中书还要考较皇甫端本事,命人牵了自己骑乘的几匹战马上來,皇甫端只是眼睛一瞄,便把每匹马儿平ri里的习xing、脾气、长处、缺点,如数家珍一般,列举得明明白白,梁中书的马伕听着先五体投地,大赞皇甫先生好尖眼睛。 七个兵马都监不服,禀过梁中书,也把自己的战马拉上來,要难一难皇甫端,谁知却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皇甫端右手夹菜,左手饮酒,眼中看马,口内批词,目光所至之处,当真是一览无余,再无疏漏之处,就是说书先生也沒这般好钢口,七个兵马都监此时不得不服,心中都道:“原來这大胡子还算有几分旁门左道的本事。” 梁中书见皇甫端果然是伯乐之才,便招请他做自己军中的马医,皇甫端见推辞不得,只得依从了,梁中书大喜,笑道:“得皇甫先生相助,吾军马无忧矣。” 皇甫端这时道:“大人既请我掌马,须得依我一事。” 梁中书问道:“却不知是何事,先生尽管说來。” 皇甫端便侃侃而谈:“军中万马千军,蹄口杂乱,是疫病多发之地,调理之要,在防而不在治,圣人有言,,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若大病已成然后药之,大乱已生而后治之,犹如临渴凿井,急斗铸刀,不亦晚乎。” 梁中书听着,心中陡生知音之感,暗道:“这位皇甫先生果非常人,这番话虽然只说医马,却何尝不是治世之箴言,梁山如今大乱已成,我此來纵能平变,但国家经此一役,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国帑钱粮,元气已是大伤,,当ri梁山初乱之时,衮衮诸公却在哪里,唉,莫说梁山,只看这天下扰攘,也不知有多少‘未乱’被置之不理,待变成‘已乱’时,甚么都迟了。” 想到丧气处,不由得意兴索然,但还是强打起jing神向皇甫端道:“先生所言,令人顿开茅塞,却不知这预防之道,却当如何。” 皇甫端道:“还请大人分拨人手,四下里采买合适药材,或饲马以增其抗力,或熬煮洒于马厩绝疫病根本,虽舍小钱,军马却得泰山之固。” 七个兵马都监听着,心头顿时雪亮:“好啊,果然是千里做官只为财,这个大胡子看着道貌岸然,这下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咱们军中战马虽然不多,但攒鸡毛凑掸子,要花的‘小钱’还能少了,只消这大胡子从中上下其手,打完这一仗后他就是两袖金风了。” 这时,却听梁中书说道:“先生说得有理,就依先生之言,人手钱粮,由先生所yu……” 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听得心头火热,当下挺身而出,慷慨激昂地正se道:“大人,皇甫先生初來,未能深知军中之事,末将不才,愿做皇甫先生副贰。” 其他人亦是争先恐后:“大人,我等愿共襄盛举。” 史文恭见皇甫端得了梁中书重用,心中暗暗替他高兴,此时见群情振奋,他是个直xing汉子,哪里识得其中的奥妙,心道:“连这些饭桶都踊跃上前,我岂能不助皇甫先生一臂之力,哼,若说到弄马,哪个能比得了咱们曾头市的男儿。” 当下出列向梁中书拱手道:“大人,皇甫先生总摄军马,麾下不能沒有得力之人,我们曾头市的男儿最善养马,我便给皇甫先生调拨百十人过來,包管滴水不漏。” 皇甫端听着心中一凛,暗道:“糟了,若这梁中书纳了史文恭之言,我事如何能成。” 当下抢在头里开言道:“各位莫要自告奋勇了,助我养马之人,虽以识马xing为先,但亦要通晓各处军情人脉,如此做起事來方能事半功倍,史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但这人选问題,还是由梁大人从军中选拔。” 梁中书看着七个兵马都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开言道:“既如此,就由七位都监各挑得力人,助皇甫先生成事。” 七个兵马都监大喜,再看皇甫端时立马顺眼了许多,皆思忖道:“原來这位皇甫先生也是可交之人。” 皆大欢喜之下,众人向梁中书告辞出帐,七个兵马都监又拉着皇甫端说了半天结交话儿,各自兴冲冲地去了。 史文恭在远处等着皇甫端,闷闷不乐,待七个兵马都监一走便问道:“皇甫先生,何以拒绝兄弟的好意,与那些小人共事,岂有善果。” 皇甫端便款款地道:“史兄莫急,听我道來,那七人为图利而來,我知之甚深,但若我将他们拒之门外,他们明里不敢如何,暗里算计起來,咱们再尽心尽力的弄马,可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也只能落个灰头土脸,就此惨淡收场,那时岂不误了大事,史兄你想一想当今世上这群贪官污吏的作为,就应该明白些甚么了。” 史文恭终于恍然大悟,气恨道:“狗贼。” 皇甫端劝道:“史兄莫怒,既然你与他们共伍,就要学会象狗一样活着,象人一样思考,这才是正路啊。” 史文恭攥拳切齿道:“终有一ri……” 皇甫端冷笑道:“终有一ri又如何,外面的梁山、呼家将倒是迎來了终有一ri,可还不是被人围剿。” 一想到自己也是围剿梁山呼家将的一员,史文恭整个人的jing气神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了下去,过了半晌,才茫然道:“皇甫兄,你说,我们曾头市來打梁山,是不是做错了。” 皇甫端淡然道:“我只是一个医马的,这样杂难的问題,莫要问我罢,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只是形势比人强,一时难以承认罢了,人活着,难啊,。” 史文恭再不多言,只是垂头纵马,脸se变幻间,也不知在想些甚么。 回到自家营盘,和曾家五虎、郁保四说起心中积郁,大家都是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勉强道:“咱们在这里,为的是梁大人的厚情,其余的七七八八,还是莫要计较了。” 这话題虽然就此揭过,但众人心里,究竟难以自安。 接下來的几天里,梁中书正式行文,皇甫端总掌军中战马,七个兵马都监各派心腹人大力协助,将战马防疫的行动轰轰烈烈地在全军推广开來,七个兵马都监逐ri里喜笑开颜,甚至和皇甫端兄弟相称,处得亲密无比,纵然失了朝廷官员的体统,此时也顾不得了。 这一ri梁中书升帐,和众将议事,却见七个兵马都监都是面se古怪,不由得细问起來,七人皆是言语支吾,只推无事。 梁中书疑惑起來,正要暗中吩咐李成去细察,却突然有史文恭求见。 梁中书便请入帐,史文恭风风火火地进來,一开口便道:“大人,紧急军情。” 一闻此言,梁中书心上顿时一跳,但面上还是不动声se,只是淡然问道:“是何军情。” 史文恭道:“大人可还记得前些时走了的那个金毛犬段景住段兄弟吗,今ri他回來,带回了天大的军情,,梁山人马的屯粮之地,找到了。” 梁中书听了,瞪大了眼睛,奋然离座而起,急问道:“段义士在哪里。”激动之下,不觉声音也颤了。 都说功高莫过于救驾,计毒莫过于绝粮,若能将梁山的粮草烧了劫了,其军不战自败,梁中书一直在绞尽脑汁寻找梁山人马的屯粮之所,但西门庆行事慎密非常,梁中书劳而无功,此时突然听到有金毛犬段景住带來了梁山屯粮之地的情报,这一喜何如。 史文恭禀道:“段兄弟就在帐外,白身不敢擅入。” 梁中书挥手道:“快,快请,不,我亲自去迎接。”说着,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帐外抢去。 这一回,七个兵马都监却顾不上挑理了,一來,若段景住真的带來了梁山屯粮之所的确切消息,那绝对是头功里面夺头功,因此破了梁山时,梁中书得多少封赏,此刻小小的放软身段,又算得了甚么,二來嘛,众人都是胸中多事,心上有鬼,所以才顾不得计较其余了。 “段义士在哪里。”梁中书一路叫喊着抢出去,早见到一条黄发大汉立在远处,见到自己后纳头便拜。 梁中书急忙跑上去扶起,携了段景住的手回中军帐里來,短短二三十步路,梁中书已是口若悬河,将段景住盗辽帝御马的英雄事迹,吹嘘得花团锦簇,段景住听得半懂不懂,只是惶恐道:“小人怎敢,小人怎敢。” 入帐赏了座,史文恭不等梁中书再铺垫一番,已经单刀直入:“段兄弟,军情紧急,快说了。” 梁中书向史文恭投以感激的目光,也拱手道:“段义士请说。” 段景住被一群河北留守使和兵马都监围拢着,一时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一番顺溜话來。 原來,他告别了史文恭众人后,只恐梁中书过于热情之下,派人來追赶,因此不往北去,却向南來,那里多的是山,看看山景,休闲几ri,也是浮生一乐。 谁知在山中无意识的四处乱走之下,却发现了一处营寨,先前段景住还以为这是山贼的窝点,但潜得近时,却见号令严明,士卒雄壮,段景住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地里思忖道:“便是朝廷家的天兵,也沒这等威风,平常小毛贼哪里有如此规模气度。” 这个营寨不树旗幡,不标灯号,仓促间段景住也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直到第二天,有一队人马押着无数大车而來,为首一员大将,头戴水磨白凤翅头盔,穿一件锼银铁铠,身披青麒麟战袄,箭壶中插一面小旗,上写一联道:“英雄双枪将,风流万户侯。” 在曾头市营盘中,段景住听史文恭、曾家五虎众人说起梁山顶尖儿的好汉,其中就有双枪将董平的名字,听说其人负责守护梁山粮道,又见那一溜儿大车颠簸间偶尔漏下粮米來,,段景住终于恍然大悟,原來此处就是梁山大军聚粮之地。 董平一到,寨门大开,又接出英气勃勃的三个人來,听董平大笑着招呼时,却是沒羽箭张清带着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在此守粮。 听到这里,天王李成忍不住道:“董平张清之流,都是降将,西门庆竟把三军命脉,都托付于这些人之手,可算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了。” 梁中书叹道:“西门庆号称义薄云天,最能得英雄豪杰死力,岂是幸至,只此一节,便可见其人笼络人心手段之高明了,,段义士,后來怎样。” 段景住道:“后來小人暗中察访了几天,那营寨中小人是沒本事潜进去的,只好在周围山中四处踏看,后來碰到个采药的老人,才知道梁山屯粮的地方叫做黄粱谷,是个葫芦肚儿的地形,只得一条路进去,其中宽敞处,足能安得百万石粮草,那里地势又高,不怕雨雪浸润,而且谷中自有泉水,真是天赐的屯粮之所。” 李成听了又道:“恩相,只恨咱们是外路人,地理不熟,怪不得找不到梁山的屯粮之地。” 梁中书道:“梁山有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众地头蛇之助,方才能寻到此等屯粮的宝地,但今ri咱们既然通晓了他的机关,只消计算得宜,管叫他灰飞烟灭,,段义士,这黄粱谷的來往道路,你可熟了吗。” 段景住道:“回大人话,,从黄粱谷到青州,有三处岔口通行,一处是南柯峪,一处是邯郸坡,一处是槐yin陂,,若掌住了这三地呵,里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进不去,那时做甚么都是手到擒來了。” 李成问道:“这三处可有梁山人马把守。” 段景住道:“无有。” 梁中书喜动颜se,击案而起,大笑道:“贼人自恃熟悉地形,轻而无备,正是天夺其魄,李都监,现在你赶紧派人跟了段义士,往那黄粱谷、南柯峪、邯郸坡、槐yin陂走一遭儿,却不可惊了贼人,,段义士,此番却又要偏劳你了,若能破得贼寇,你为首功。” 李成答应一声,领了唯唯诺诺的段景住,带了麾下的jing细人,火速去了。 梁中书又吩咐七个兵马都监道:“你们七人回去,各自整顿麾下人马,务要做到兵强马壮,待我一发号令,立时出兵。” 七个兵马都监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梁中书看了奇怪,嗔道:“尔等何敢慢我军令。” 段鹏举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跪倒,免盔顿首道:“回大人的话,不是小将们推诿,而是军中战马突发疫病,正处于紧要关头,只怕……只怕整顿不起來呀。” 梁中书一听此言,又惊又怒,喝道:“你们不是已经做了防疫准备了吗,怎么又來了突发的疫病,你们究竟是做什么吃的。” 七个兵马都监都跪倒在地,不敢作声,还是段鹏举嘴硬道:“禀大人,小将们并沒有玩忽职守,若不是小将们呕心沥血,一直在平定时疫,只怕这疫病早就在军中漫延开了。” 众人听了,赶紧随声附和。 梁中书一顿足,大叫道:“皇甫先生呢,传皇甫端进见。” 不多时,皇甫端來到,梁中书劈头就问:“皇甫先生,我把一军之马都交到你的手上,如何却发作了疫病,弄得我关键时刻沒了可用之骑。” “疫病。”皇甫端故意愕然问道,但看到段鹏举等人正向自己这边拼命使眼se,皇甫端心底冷笑一声,低了头说道,“回大人,确实有‘疫病’啊。” 梁中书勉强抑制怒气,问道:“疫情如何。” 皇甫端道:“除了中军李都监部,凌州两位团练使单廷珪、魏定国部,义勇营曾头市部,疫病大作。” 梁中书听了正准备倒吸一口凉气,但一想终归还有李成、单廷珪、魏定国、史文恭、曾家五虎等人可用,还不算彻底沦丧,又把那口凉气吐出去了。 定定神,梁中书问道:“疫情可厉害吗。” 皇甫端淡淡地道:“大人放心,有小民在此,必能护得战马周全,若死一匹,小民敢用人头來赔偿。” 梁中书听了这狠话,又把心放下來一点儿,这时才问道:“究竟是因何起疫。” 一听梁中书终究问到了这一句,七个兵马都监的心都提了起來。 却听皇甫端还是淡淡地道:“回大人,小民受职之时,军中战马已出现了疫情,还亏七位都监大人配合,才把疫情控制住了,沒有马儿损伤,也是侥天之幸。” 七个兵马都监听了这一说,都是如释重负,暗暗感激皇甫端替他们打掩护,均想:“皇甫大哥真够意思,承今天的情,以后分钱让他多拿一份儿。” 史文恭本來一直静立无言,此时想替皇甫端解窘,便禀道:“大人,若患马少不能成事时,在下可以紧急修书一封,发往曾头市,应该可以调一批马匹过來应急。” 梁中书听了大喜,面上终于露出笑容,颔首道:“若能如此,恁的是好,史义士,曾头市借马之事,就全靠你了,只是军情紧急……” 不待他说完,史文恭已经道:“在下这就派人飞马传书,管保误不了大人的大事。”话音未落,人已抱拳出帐。 皇甫端借口要给战马配药,也辞了出來,却见史文恭正和曾涂说着什么,曾涂连连点头,跳上健马,飞一样去了,皇甫端这才上前,抱拳道:“多谢史兄帮我解围。” 史文恭问道:“皇甫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军中哪儿有甚么马瘟,这场‘疫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甫端苦笑一声:“说來惭愧,兄弟医马一世,今时却成了毒马的凶手。” 原來,七个兵马都监得了采买药材的肥缺后,一个个花花心思动得飞快,皇甫端也只好陪了他们虚与委蛇。 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果然见利忘义,首先提倡道:“采购药材,还得往外掏钱,不如咱们拿了就走,一文不花,都充作‘公用’,岂不是好,咱们这是为国家办事,那些卖药材的刁民,理当乐捐才是,再说了,药材是哪里长出來的,是从国家的土地上长出來的,理所当然应该国有,咱们现在拿來,只不过物归原主而已。” 听得这篇宏论,好几个兵马都监都喝彩。 但明白人还是有的,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今天还算机灵,摇头道:“王大人这番主意,只可在平时无事时使用,却不能在战事时打算,抢得一次,抢得两次,省下來的钱却也有限,,哦,不是抢,是拿,是拿,,可是那些刁民又不是砍了腿的,拿得他们一两次,他们还会來吗,若因此误了大人的事,怪罪下來,你我承受不起。” 段鹏举也道:“战马防疫这是大事,宁可少落俩钱,办好了为上,不为蔡老太师和梁大人,也为咱们自己想一想,,若因战马有失而兵败,你我走哪里去。” 王义听了,痛心疾首承认错误道:“兄弟粗人,铜钱上的字都认不全,顾头不顾屁股,叫大家笑话了。” 于是众兵马都监商量定了,,虽然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但可以jing打细算节约一些,如此聚沙成塔积腋成裘。 于是,在采购的过程中,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以鱼目混珠成了普遍现象,皇甫端甘心木偶,只是冷眼旁观,也不挡他们的财路,七个兵马都监见他知趣,都对他赞不绝口。 谁知这一ri王义去买料豆,却嫌太贵,看到有个巴豆很便宜,就自思道:“料豆和巴豆都是豆,不是差不多吗,凡事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何必计较太多呢。” 于是,王义赶了几十车巴豆回來,还自鸣得意,这正是: 苛政猛虎良可叹,贪腐剧疫更堪悲,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定计劫粮 巴豆喂马,天下奇闻。但王义是著名的三不知兵马都监——不知兵多少、不知钱多少、不知妾多少——此时更加不知巴豆的毒害有多少。 一夜之间,满营战马拉稀拉软了腿者十有七八。不幸中的万幸是,因为不敢怠慢顶头上司梁中书的所部人马,又不敢在养马惯家曾头市众人眼皮底下弄鬼,所以这两处送去的马匹给养都属中规中矩,李成部的军马和曾头市的战马均得以保全,而单廷珪、魏定国和曾头市走得近,他们的马也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幸得皇甫端神手救护,嗑了巴豆的战马没死一匹,七个兵马都监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埋怨王义,一边盘算怎么样糊弄梁中书,谁知在这关键时刻,自家这边却阴差阳错地将梁山的屯粮地给找出来了。 此时正当用人之际,梁中书虽然知道这七个家伙不成材第,但这已经是矬子里面拔出来的将军了,抛开他们,自己手下就显得捉襟见肘起来,只好先把甚么都装在葫芦里,凑合着把日子过下去! 听皇甫端说完,史文恭真是怒发冲冠,但火气刚上到头发梢儿,就萎下去了——他虽得梁中书看重,但只不过一介白身,面对这个**的官场,却又能如何?事情既然没有惹到自己头上,也只合白看两眼罢了。 憋闷了半晌,史文恭看四下无人,直橛橛地对皇甫端说道:“虽然我这么说有些对不住梁大人,但我还是希望段兄弟他们无功而返!” 皇甫端听了,笑而不答。 谁知事与愿违,两日后,李成、段景住他们顺利地带回了确信儿——梁山的兵粮库,确实是在黄梁谷,由没羽箭张清带了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二人把守。 梁中书听着,倒叹息了一番:“没羽箭张清本是我河北有数的大将,我一心提拔他,安排他在博州东昌府做了兵马都监,以煞梁山贼势,没想到转眼之间,他便从贼去了……唉!这朝廷怎么就留不住好人呢?” 这时的中军帐里济济一堂,众将听梁中书为了一个降将在那里大发感慨,而且似乎颇有对朝廷的幽怨之意?七个兵马都监暗中对望,然后低下头装没听见,大家打的都是一样的主意——等蔡京人走茶凉后,姓梁的失了靠山,那时再秋后算帐! 李成听着,却是暗中庆幸自己碰上了一个好上司。他自问象自己这样不懂逢迎、不善拍马的武官,如果不是遇上了梁中书,现在只怕依然在泥涂中翻滚挣扎,哪里能有今天的风光? 史文恭却看了七个兵马都监一眼,心中暗道:“若朝廷里都是象这些混蛋一样的王八蛋,一扯一串,哪里还有好人落足的余地?梁大人也算个好人,可惜若没蔡京当岳父时,这官儿多半也是个做不长!” 单廷珪和魏定国对视了一眼,心中却感到得意:“咱们哥俩耗子扛枪窝里横,杀了一堆朝廷祸害百姓的散兵游勇,现在还不是照样没事人一样混吗?这世道要想留住好人啊,还就得将坏胚子斩尽诛绝,才是正理啊!” 曾家五虎却没什么太深的感触。他们早听过张清的名头,知道他飞石了得,现在正是摩拳擦掌,准备跟张清见个上下高低——世上的好人坏人海了去,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消有酒喝、有马骑、有漂亮姑娘可以嬉哈嬉哈,好人和坏人都无所谓啦! 无所谓的还有皇甫端、段景住两个,他们彼此看看、笑笑,似有深意,对梁中书的感慨不置一词。 梁中书也只是慨叹了一下,但瞬时就恢复了留守使大人的威严,洪声道:“史义士,曾头市军马可来了吗?” 史文恭大声道:“回大人,曾长者送来良驹二百匹,军马足备!” 段鹏举在正面嘀咕道:“才二百匹,济得甚事?”曾家五虎闻言都向他怒目而视。 梁中书“哼”了一声,又问道:“段都监,军中疫马之事,可解决得如何了?” 段鹏举心中叫苦:“大人你怎的不问那皇甫端,却来问我?真是个混帐大人!” 但上官问话,不能不答,于是期期艾艾地回道:“这个……有大人的英明领导,又经过了小将们的呕心沥血,疫情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与好转……这其中,涌现出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证明了时疫无情人有情……” 在这决战时刻,段鹏举却来跟自己扯这个,梁中书不由得大怒!当下霍然站起,戟指着段鹏举骂道:“放屁!放狗屁!狗放屁!放屁狗!” 段鹏举赶紧麻溜地跪下领责,心中又叫苦道:“好嘛!这一句比一句齐整了——放屁倒没什么,屁乃人本身之气,岂有不放之理?放狗屁也罢了,偶尔放一次狗屁,又值得甚么?狗放屁却是糟糕,打脱了人籍,归入了狗格;偏偏到最后狗都当不了好狗,竟是一只放屁狗了——这狗毬日出来的读书人果然恶毒,怪不得能百多年整治得我们做武将的一蹶不振……” 却听梁中书厉声喝道:“劫军粮、破梁山、擒西门、克呼延——就在今日!值此紧要关头,你倒来跟我耍花头、打擂台,放出那些臭不可闻的狗屁来,污秽熏人!似你这等腌臜厮,留着何用?来人啊!” “有!”左右亲卫一声吆喝。 梁中书恨恨地一指段鹏举:“将这厮与我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众亲卫一声吼,闯过来就慢腾腾地往段鹏举胳膊腿上绕绳子。 慢慢地捆人,这就给其他人留出了求情的机会。若大人只是敲山震虎,自然顺势收篷,饶了段鹏举,他们也不至于得罪了人;若大人真是铁了心要砍人头下来祭旗,那他们也不会手软。 这时,其他的六个兵马都监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唇亡齿寒是古训啊!怎么能让大人把段鹏举给杀了呢?于是众人跪了一地,大叫道:“刀下留人!大人开恩呐!” 梁中书故作不依,将桌案擂得震天价响,史文恭一群人乐得看笑话,最后还是皇甫端道:“破敌之前,先斩自家大将,只怕于军不利。还望大人先饶段都监一命,许他戴罪立功;若其人碌碌无为,那时二罪并罚,再将他明正典刑,未为晚也!” 听了这一番话,梁中书便口风一转,将喷出的三昧真火都收了回来,指着段鹏举道:“若不是皇甫先生求情,今日焉有你的命在?日后军议时可要仔细,休得撞在我的手里!” 段鹏举叩头谢过不杀之恩,站起身来,缩回都监队里,一时间噤若寒蝉。 梁中书乜斜着他们问道:“你们现在救治了的战马,可用的有多少?”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他们只顾搂钱,哪里知道这个?还是韩天麟今天运气好,又犯了一回机灵,跪倒道:“小将们各主其事,这可用军马的数量,实实的不知——还望大人转问皇甫先生,他必然了如指掌。” 关键时刻,赶紧把火引到皇甫端身上。虽然他刚刚做了段鹏举的救命恩人,但那又如何?当今之世,恩人就是拿来出卖的! 皇甫端从容回应,重症马多少匹、轻症马多少匹、乏力者多少匹,可用者多少匹,一溜数字报出来,如数家珍一般。 梁中书听了,把脸沉了下来——倒不是他不满意皇甫端的报告,而是战马的可用数目令他失望。 但是,这也没办法了,军情是不等人的。梁中书当机立断,将脸一板:“众将听令!” 众人精神一振,齐刷刷应道:“末将在!” 梁中书先拔一枝令箭,喝道:“史文恭史义士听令!我命你精选曾头市健儿健马,我再军中调拨可用良马,都付于你,今夜人衔枚,马摘铃,引曾家五虎往黄粱谷去劫梁山粮道!张清英勇,非史义士不能做他的对手,将其护粮军杀败后,马上放起火来,烧尽贼粮,便是头功!” 史文恭深深吸气,沉声道:“得令!” 梁中书看着他与曾家五虎,又叮嘱道:“此去以烧粮为第一要务,却不可恃勇与张清多做纠缠,只以速战速决为上。若有逞个人之勇却误了大事者,休怪本官那时翻了面皮,刀下无情!” 曾家五虎听了梁中书的这番厉言,心中的想头打去了一半儿,尽皆尊领。 史文恭带着曾家五虎退到一边,梁中书又拔出第二枝令箭,喝道:“单廷珪、魏定国何在?” 圣水将神火将精神抖擞,盔明甲亮,出列道:“末将在!” 梁中书道:“你二人领本部人马,我再每人助你们弓弩手三千,单将军把住邯郸坡,魏将军把住南柯峪,依山傍险,布下阵势,不求杀敌,但求严守。里面黄粱谷的贼人,一人不许放出,外面梁山的救兵,一人不得放入!若有疏失,提头来见!” 单、魏二人齐声应道:“遵命!” 梁中书拔出第三枝令箭:“李成何在?” 李成大步而出:“恩相吩咐!” 梁中书面寒似水:“槐阴陂这一路,干系都在你身上!若是有失……” 李成浑身甲叶“呛啷”震响,大声道:“末将敢立军令状!” 梁中书拍案道:“好!有此气势,何患贼人不灭?破西门庆、擒呼延,只在今夜,众人都与我下去准备!” 众将“呼啦啦”出帐,几个兵马都监提心吊胆地问:“大人,我们呢?” 梁中书道:“你们,同我谨守大营!”这正是: 休言恩相韬略广,还有公子手段高。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七章 神将对飞石 梁中书分派停当,众人下去,各自点校人马,饱餐战饭,养精蓄锐,只待天黑行事. 当夜星月无光,史文恭引曾家五虎,尽起两千精骑,人衔枚,马摘铃,马嘴戴了笼口,马蹄子上都包了软布,静悄悄掩出营门,卷旗曳甲,直袭黄粱谷。李成、单廷珪、魏定国各引人马,随后分把险要,接应史文恭。 梁中书站在营门口,望着远去的人马静静地想道:“当年杨志押运生辰纲,叵耐蔡氏妒妇视十万贯过重,视杨志的忠心过轻,非派一个老奶公、两个虞侯随行监视,结果最后弄得鸡飞蛋打,可惜了杨志那么一个好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我派史义士去劫粮,却不可再叫人掣肘于他,他们六员猛将无拘无束并肩齐上,真乃雷霆之势,此去必成大功!” 这一边梁中书在暗暗祈祷,那一边史文恭正领队疾行,金毛犬段景住前方做向导,宿鸟不惊地过了邯郸坡,直掩黄粱谷而来。到了黄粱谷左近后,段景住亲自动手,拔了好几处事先侦察好的梁山哨位,看看离黄粱谷口越来越近,而贼众不觉。史文恭心中暗暗点头:“段兄弟非大将之材,但做起斥侯来,却是人尽其用!” 思忖未毕,突听黑暗中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然后黄粱谷中一时喧哗了起来,有千百个声音齐声大喊:“有敌袭!敌袭!” 史文恭一惊之间,段景住臊眉搭眼而回,赭颜道:“史大哥,小弟虽然拔了暗哨,但不防梁山今夜还派出了流动哨,让哥哥功亏一篑了……” 谷中地形不明,史文恭也不敢贸然冲突,闻言只是安慰段景住道:“兄弟不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就看我的!”说着,丈二朱缨枪一拧,胸中豪情顿起。 既然身临杀斗场,胸中那些是非善恶的犹豫不决都已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史文恭暗中告诉自己道:“我不知道我此刻所做是对是错,但我只知道现在我必须去做!” 凝定的目光中,只见黄粱谷中灯笼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杀声动天中早撞出一彪人马来,史文恭心道:“仓促之间整顿人马,还可恁的迅捷,这没羽箭张清倒是领军的好本事!” 火光影里旗幡一卷,早涌出三员大将来。上垂首一将,身上不披铠甲,锦袄子外只苫着一件毛彩焕然的斑斓虎皮,脖项上露出吞虎头的刺青来,手中拈着一管无缨标枪,正是花项虎龚旺;下垂首一将,亦是弃铠甲、披虎皮,持一柄猎叉。看相貌时,从脸颊至脖子,一道恐怖的疤痕意犹未尽的长,也不知是熊抓的还是虎抓的。而受了这般重伤还能不死,如此悍勇之人,正是中箭虎丁得孙。 龚旺和丁得孙共同拱卫着的一个少年将军,火光掩映下好不英武。有诗为赞——茜红盔缨衬天骄,飞石烈似猛火烧。 莫夸胡儿能驰马,休赞奸雄惯射雕。 先从公子登虎帐,后伴将军破强辽。 青骢玉勒绝尘去,满营欢呼小嫖姚。 ——这一员轻剽捷猛的虎将,正是梁山新头领没羽箭张清! 张清奋勇出马,大叫道:“敌将慢来!安敢犯吾营寨?” 曾涂想道:“梁大人说要速战速决,不可拖延。”于是大叫一声:“兄弟们一起上,先擒住张清,事定后再与他较量武艺!”曾家哥儿们齐齐呼应一声,并肩子涌上。 山谷处说窄不窄,说宽不宽,只容捌玖人施展身手,再多就腾挪不开了。曾头市人马虽多精骑,但受此地势所限,欲随曾家五虎冲突而不得,只能勒了马在后面为曾家五虎呐喊助威。 张清哈哈大笑,清叱一声:“看手段!” 左右开弓,五石齐飞,“铮铮铮铮铮”五响联珠,曾家五虎人人有份,个个不空,一时齐中。 五虎虽处宋境,平日里着装还是依从故乡风俗,人人剃发结辫,耳挂碗大金环。此时张清五石齐飞,正打在他们耳上所悬的金环上,震荡的力道牵扯耳鼓之下,顿时人人头晕目眩,哪里还有再战之力?曾家五虎不约而同大叫一声,仗着精纯的马术拨转马头往下就败。 这一下,曾家五虎输得是心服口服,百忙中曾魁兀自忘不了大叫道:“好汉子!”曾升亦是暗叹:“比起这张清将军的飞石来,我的飞刀真如小儿游戏!” 一瞬间的电光石火,史文恭尽皆看在眼里,惊在心上。这时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西门庆派这张清来护粮,此人如此好暗器,果然是人不可近!只不过——年轻人,还太嫩了!” 张清见自己五石退五虎,曾头市人马尽皆失色,虽然表面上哈哈大笑,心中却是叫苦:“坏了!坏了!四泉哥哥吩咐我许败不许胜,谁知见这曾家五虎凶猛,一时忘情之下,把他们都打飞了——这一来该当如何是好?” 心中正捉急的时候,却听对阵一人朗声道:“好一个没羽箭,恁的了得!且让史某人来领教高明!” 火光下,史文恭盔明甲亮,照夜玉狮子摇头剪尾,扑出阵来。张清大喜:“董平哥哥那般骄傲的人,也夸这史文恭如何如何了不起,害我欲信难信。今日正好来试试他的深浅——只不过,可不能再象方才一样,把人给打飞,那就欲败不能了!” 想到此处,张清纵马迎上,口中喝道:“博州东昌没羽箭张清,领教神将手段!” 两马相交,只一合,张清脸上变色,拉转马头,往下就败,心下跳得已是如打鼓一样,暗道:“好厉害的史文恭!方才若不是拼尽全力,岂不一枪被他搠下马去?再斗一合,我性命不保,还是赶紧败退!” 于是扯起嗓子大喊:“风紧!扯呼!”梁山人马都是事先得了嘱咐的,听张清这一声暗号儿,转头就跑,却不往黄粱谷里去,而是缘山而走。 史文恭与张清只战一合,见他飞石虽厉害,枪法上却慢,心道:“果然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又见他一合之下便落荒而走,心中笑道:“这小厮倒乖觉!”仗着座下是宝马良驹,史文恭飞马便去追赶,口中喝道:“张清走哪里去?” 话音未落,风声响处,一石飞来。史文恭眼明手快,摘星换斗般,已接石入手。感受着石上力道精巧变化,史文恭又不由得暗叹一声:“果然深好暗器!” 张清见一石无功,暗暗心惊,猛喝一声,石子连环而至,上打其人,下打其马。史文恭虽不惧,但却心疼照夜玉狮子,生怕一个疏忽,马儿吃上一石子,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当下勒马不赶,丈二朱缨枪翻飞间,将袭来的飞石尽数崩了开去。只这一喘息的工夫,张清却已跑得远了。 史文恭冷笑一声,摘下铁胎弓,搭上雕翎箭,箭头上精光闪闪,瞄准了张清背影。 曾头市祖上狩猎于白山黑水之间,无数代人的心得,发明了一手好药箭,以之射熊虎,纵然伤处不致命,但药力行开时,猛兽亦要倒毙。后来曾家渡海归化,药箭之法也流传了下来,曾家视史文恭为骨肉,也不对他藏私,药箭的诸般奥妙,倾囊相授。只是史文恭性子光明磊落,箭上喂毒,深以为耻,因此从来不用。 即使不用药箭,史文恭依然是昼射标靶,夜射香烛的好本事,百不失一。此时既然锁定了张清后心,一箭之下,张清未必就能躲得干净。 几许吱呀声,但见弓开如满月。便在这时,火光映照下史文恭瞥见了自己箭杆上刻着的“史文恭”三个小字,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是一动,暗中思忖道:“这张清一手好飞石,真乃天下一绝,我今天若在这里伤了他性命,世间岂不寂寞?罢了,这世道如今萧条,能多几个英雄点缀点缀,亦是快事!” 怜才之心一生,斩尽杀绝之意便淡。史文恭慢慢收起弓箭,眼见梁山人马已经翻山越岭,跑得踪影不见,不由心中暗笑:“好长腿子!”当下大喝一声:“大家不必追敌,进谷,烧粮!” 这时曾家五虎捂了耳朵,面有愧色地蹭了过来。史文恭笑道:“今日知道天下多有英雄了?”笑声中,当先引曾家五虎进谷。 这时转顾间,却不见了金毛犬段景住。史文恭心道:“段兄弟却往哪里去了?莫不是他见猎心喜,竟然潜去追擒那没羽箭张清?嗐!那张清武艺虽然不精,但也要分跟谁比,以段兄弟本事,实是近他不得!只盼他莫要立功心切,却失了谨慎方好!” 边走边想,不觉入谷已深。却见谷中满满当当,粮秣堆如山积。如今梁山护粮人马尽皆驱散,正是下手之时,史文恭试试风向,大喝道:“由西北往东南,大家梯次布置引火之物!”这正是: 因何世上多寂寞,缘起胸中少担当。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奇困神将 史文恭放火令下,曾头市的子弟兵四下里分散开去,取出神火将军魏定国配制的引火之物,散财童子们一样满世界抖洒起来。 曾涂犹豫道:“师傅,真要烧吗?都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些粮秣若留下来,能活多少饥民啊!”他的四个兄弟虽然不说话,但此时望着史文恭的眼光里,都充满了请求之色。 曾家五虎虽是异族,但归化了中原,受了汉化后,渐渐也知道了农耕世界的民间疾苦,他们的一片赤子之心,比起堂上的很多父母官更要热些。 史文恭暗叹一声,这几个徒儿到底还不是职业军人,不知道两军争锋,为了追求胜利,历来是不择手段的。 当下用力点头:“我们虽截了梁山的粮道,但西门庆麾下兵多将广,若真舍命攻过来再抢回去,岂不是徒劳无功?倒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干净。梁大人早平乱一天,青州的百姓就能多一天恢复生产,来年丰收了,又是这堆积如山的粮食。” 曾涂慢慢点头,心中却想起了另一首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如果今夜一战后真的能打平了梁山,青州百姓真的恢复了生产,一年辛苦下来,会不会少些人饿死呢? 不一会儿,曾头市训练有素的子弟兵分派引火之物已毕,史文恭再一声令下,一支支火炬高高掣起,照亮了黑暗中的黄粱谷。只要史文恭再一声令下,火炬齐齐一抛,眼见就是一场燎天的烈焰乱舞! 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四下里多少人异口同声地“咦”了起来,然后无数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叫嚷道:“总教头,你快来看!” 史文恭听子弟兵们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诧之意,心中暗道:“又出了甚么古怪?”照夜玉狮子如风般抢走,瞬间巡了一圈儿,也不由得触目惊心——原来那些屯粮的囷子上,却没写粮谷数目,而是标着七个大字——史文恭迷途知返! 火光映照下,那些淡墨的字迹也仿佛活了过来,如长枪大戟,森然相向。史文恭心道:“我几时入了迷途?既没入迷途,又如何能返?”大喝一声,挥起一枪,直挑向一座粮囷。 枪落囷碎,众人都是吃了一惊——这囷子里哪里有半分余粮?苇席之内,分明就是引火的松枝木炭,在那里杀机暗伏,磨牙霍霍! 史文恭大叫一声:“不好!我等果然中计了!众人快快退出黄粱谷!” 曾头市人马心中都大跳起来,顿时想到传说中的梁山西门庆是转世天星,有经天纬地之才,出神入化之计,眼前这些机关,必然是他布下的圈套,若此时从山谷上方的山崖投下火把来,这些粮囷子都象爆炭一样一引就着,自家两千人挤在黄粱谷这葫芦肚里被火一烧,只怕要全军覆没! 一急之下,众人连连催马,舍了命地往外冲突。看看谷口已近,忽听一声炮响,谷口山壁上灯火齐亮,万人吆喝声中,滚木雷石如天塌地陷一般砸下,曾头市众人纷纷勒马不迭,眼见只是瞬息间,山谷便被堵得水泄不通,更难以翻越,众子弟兵胆气虽雄,此时却也不由得面上变了颜色。 史文恭抢上前来,大声喝道:“大家下马!搬石!开一条路出去!”曾头市子弟兵齐齐应和一声,一跃下马正准备上前,却听山崖上一声长笑:“神将到此时,还要做困兽犹斗吗?” 一听此言,史文恭瞳孔急缩,猛喝一声:“西门庆!”其声如雷,只震得山鸣谷应。 但见上方某处灯火齐辉,照耀有如白昼。灯火下左有桃花山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右有白虎山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中间一人轻盔软甲,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扫视曾头市千军,顾盼间杀气凌厉,正是梁山领军人物三奇公子西门庆。 却听西门庆笑道:“史文恭,我敬你是条好汉,所以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上前搬石,我这里已伏下强弓硬弩数千张,那时箭落如雨,倒要看看,曾头市的英雄男儿有多少人是刀枪不入的铜头铁臂!” 一听此言,曾头市众人面色更加难看,此番入谷两千曾头市子弟兵,若真的冒着箭雨往前搬石,此消彼长之下,只怕用不了一时三刻就得折损得干干净净! 史文恭目眦欲裂,大声道:“西门庆!是英雄好汉的,堂堂正正决个胜负,使这般坑陷人的计策,传到江湖上,也落万人的耻笑!” 西门庆冷笑道:“我西门庆纵横江湖,所作所为有目共睹,是不是英雄好汉,还轮不到你史文恭一口决断!再说今**我两下对阵,并非梁山与曾头市私家的恩怨,而是你曾头市甘为官军走狗,与我们梁山放对来着!既成两军对垒,自然是有勇施勇,有智施智,哪一方力穷计拙落败,江湖上好汉也只会耻笑其少读兵书,不习战策,徒以自封的英雄好汉来挤兑人,反惹人轻视!” 被西门庆这么一反驳,史文恭一时语塞,四下里扫视,只见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均是惶恐茫然之色,史文恭不由得心如刀绞,暗暗咬牙:“今日便是粉身碎骨,也得将这些子弟们救出这绝地!” 当下大喝一声:“后队作前队,大家退回谷中,依险而守,等梁大人的援兵!” 曾头市子弟兵精神略振,齐应一声,正准备转身,却听西门庆又是一声长笑:“史文恭,我西门庆明人不做暗事,再忠告于你——你若敢重回山谷,那里的粮囷子里都是裹了硫磺鱼油的积薪,只消千万支火把掷下,我倒要看看,曾头市的英雄男儿有几个是活佛罗汉,能在烈火中炼出丈六金身!” 进又不能,退亦不可!史文恭气炸胸中肺,挫碎口中牙,怒喝道:“西门庆,士可杀不可辱!你今日恁的刻薄,欲待怎的?” 西门庆笑道:“史文恭,常言道人怕落荡,铁怕落炉,今**进了这黄粱谷,便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你也休要想着有官军来救你,你且静下声来听听,便知我西门庆不是空言谎你!” 史文恭一摆手,军声皆寂,静夜中隐隐有喊杀声传来,高一阵低一阵,似乎邯郸坡、南柯峪、槐阴陂处都在激战。 而猛然间,远方一道红光窜起,把半个天幕都染红了。曾家五虎异口同声地惊道:“青州大火!” 西门庆悠然道:“不错!正是青州城外官军大营中,有烧尽一切腐朽的地火烈焰冲天而起!” 史文恭手按在腰间的弓箭上,一时心乱如麻,只想突然暴起发难,若能一箭射倒西门庆,便死也够本儿了。但想像只能是想像,他早过了那种少年血勇的年纪。可是要谋条活路,却又进退两难,此时一身无主之下,却叫这个肩负着两千条人命的耿直硬汉该当如何是好? 看到史文恭呆立无言,西门庆开门见山:“史文恭,咱们来做个交易!” 过了半晌,史文恭涩声道:“什么交易?” 西门庆道:“我要你留在黄粱谷中三日,三日之后,我解围放你出去,那时你继续跟我们梁山作对也好,回你们的曾头市也好,随你的便——你意下如何?” 史文恭又想了半天,还是问道:“三奇公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西门庆撇嘴道:“我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向神将你报备不成?你给个痛快话,答应吗?答应,黄粱谷没掺毒料的农夫山泉有点甜,囷子里有几座丰足的粮草堆,你带你的两千子弟兵在这里丰衣足食歇马三天,然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答应,我一声令下,现在就万箭齐发,火把乱掷,铁火交加之余,曾头市家家挂孝,户户举哀,都是拜你史文恭一意孤行所赐!” 乐生恶死,人之本性。听到按兵不动就有活路可循,谁不心动?当下曾头市子弟兵两千道目光,都集中在史文恭的身上。 此时的史文恭,心如芒刺。若不答应,两千曾头市子弟兵性命不保;若答应,又对不起推诚相待的梁中书。前狼后虎之下,史文恭一声长叹,拉过曾涂来道:“孩子,我知道你与我女儿相好,今日我便许了你们的婚事,只望你日后好好待她,哄她少愁多笑,便算你对师傅的孝心虔了!” 屠刀下的定婚,让曾涂脑袋都晕了,一时不知所措;曾魁曾升也是惊愕莫明;只有曾参曾索听史文恭言辞萧索,竟是交代后事的语气,不由得大惊,双双抢上,要抱史文恭的两臂:“师傅!万万不可轻生啊!” 史文恭两膀一扬,曾参曾索踉跄向后直跌了出去。史文恭“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剑光一道,遥指山崖上西门庆,叱道:“三奇公子,一诺千金,史某人信得过阁下言诺!替我拜上师兄,就说做师弟的死后有感,还要去寻他较量武艺!” 言罢,史文恭长剑一横,霜锋已向铁颈。这正是: 一腔义气披肝胆,万点热血照春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四十九章 梦醒黄粱 杀人如果代表了绝不妥协,自尽就成了杜绝自甘堕落的最后也是最激烈最悲壮的手段。 一个壮士还怀有自尽勇气的时代,总是很精彩的。从古时周起,就有豪侠儿,意气重然诺,割头相赠送,身比鸿毛轻;即使到了最后的末宋,还有十万军民齐蹈海,用生命为曾经的执着谱写挽歌。 崖山之后无中国,其实中国还在,只是活在上面的人少了那股绝不妥协、杜绝堕落的壮勇,舍不了生,自然就取不了义,只好一边大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边把眼睛盯着荣华富贵,蝇营狗苟。 这样的民众才是统治者喜闻乐见的,把桀骜不驯的野猪驯成温顺待宰的家猪是每一个朝代的奋斗目标,他们最害怕家猪的逆袭,食物的起义。 他们最害怕什么,西门庆就要给他们带来什么,他知道这才是自己穿越一场的终极意义所在。与之相比,女色、金钱、权力……神马都是浮云了,把该割的人头提在手里,对视着那因死亡而定格的呆滞眼珠,猜测其最后的人生感悟,就已是人生至乐,足以令人迷醉,何计其余? 西门庆很享受这种以杀人行道的净化感觉。随着梁山势力扩张得越来越大,恶行的人头如金黄秋野一般摇曳着待他收割,一刀在手,庄严、神秘而神圣,随之而来的便是收获的满足与自豪,心和灵魂都在升华。 只有心灵空虚的人才会用浮华来填补,比如足球或美色,但西门庆不必,一弹指,刀剑鸣叱,这就够了。 生命是需要敬畏的。在此大领域下,不轻贱人命,不重视人命,只是规则之一而已。 挥手间,屠戮的红莲开遍大地,让星球充满腥气,让大海变成血池,亦可心无挂碍。因为站在生命的立场上,人命无须重视;但当史文恭在他面前自刎时,西门庆必须阻止,因为一个鲜活的生命决计不容轻贱。 曾家五虎阻止不了史文恭的自杀,甚至卢俊义来了也不行,但西门庆可以。只用一句话,史文恭自尽的剑就在自己脖子上凝住了。 西门庆说:“拉弓!点火!两千人一个不留!” 史文恭目眦欲裂:“三奇公子!何以自食其言?!” 西门庆的回答轻描淡写:“神将在,两千人在;神将死了,两千人殉葬!” “嘿”的一声,史文恭将佩剑用力摔到地上,精钢撞击山石,星火迸现,长剑已裂为几十段。曾家五虎终于抱定了史文恭,喜极而泣。 西门庆长笑一声:“神将稍安勿躁。白驹过隙,三日转眼即逝,我们梁山是好是歹,到时便见!” 说完了,一挥手,西门庆身边举着灯球火把的讲武堂近卫们开始从山崖上慢慢退下。西门庆这时正色整衣,向着史文恭这边深深一礼:“今日形格势禁,不得不冒犯神将虎威,西门庆这里陪罪了!夜深风冷,黄粱谷里早备好营帐,便请神将安顿众人休息,咱们三日后再见!” 史文恭心念电转:“三奇公子号称转世天星,神机妙算,梁大人如何是他的对手?如今我与五个徒儿,还有李成李都监、单兄弟、魏兄弟都被他调虎离山,只怕他们此时也是凶多吉少。大营中虽然还有些精兵,但统军将领皆是废物,梁大人孤身无依,性命危矣!我们曾头市受梁大人知遇之恩,如何能不报?” 想到此,史文恭大叫一声:“三奇公子暂请留步!” 西门庆本已准备下崖,此时又转过身来,问道:“神将还有何吩咐?若是生活所需,无不备办。” 史文恭突然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沉声道:“梁山替天行道,杀的是污吏贪官,敬的是忠良义士,世人皆称善。梁大人虽为蔡京女婿,却是这浊世中难得的好官,还请三奇公子天眼详察,若是玉石俱焚,只恐伤了梁山清誉!” 山崖上西门庆身形一矮,却是西门庆拜倒还礼,曾家五虎看得分明,都是吃了一惊,却听西门庆道:“本人敬重神将,史将军所言我会考虑的!” 言毕,西门庆长身而起,向身后的没羽箭张清道:“兄弟,这里剩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你了——切不可自恃小胜,就折辱英雄。曾头市儿郎,务须善待。” 张清抱拳,肃容道:“末将遵令!” 西门庆点头,又向龚旺、丁得孙、李忠、周通、孔明、孔亮道:“众位辅佐张清将军,且捱三日辛苦,三日后,我在梁中书旧大营里,替众兄弟贺功!” 众人见西门庆只是略施小计,就困住了史文恭这只大虫,无不钦服,尽皆拱手道:“哥哥放心,小弟们定效死力!” 西门庆转身下崖,崖下阴影中闪出一人来,金发黄须,正是金毛犬段景住,向西门庆深深施礼。 西门庆抢上扶住,笑慰道:“段兄弟,这些天辛苦你和皇甫兄了!” 段景住道:“皆是哥哥好计,赛过诸葛之亮,兄弟们依计行事,轻松得很,有甚么称得上辛苦的?” 原来,段景住在北地久闻西门庆大名,心中好生敬仰,于是盗了辽帝御马,往梁山献马求进。当时梁山正准备对梁中书用兵,西门庆见了段景住献上的照夜玉狮子,正好充作道具,完善自己的连环计。 于是就有了曾头市段景住炫马、皇甫端鉴马、赠马史文恭,而后照夜玉狮子一鸣震青州,惊动了梁中书,倒叫西门庆的好多布局没派上用场,直接就将皇甫端送进了官军阵营的要害之地,省了多少手脚。 巴豆毒马,在皇甫端本是举手之劳,只是众目睽睽,要下手非得深思熟虑不可。但是有了贪婪成性的七个兵马都监推波助澜时,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皇甫端不用花自家半分力气,只消放任那些贪官的愚蠢,大计便成。 这一来,得报梁山屯粮黄粱谷的军情后,梁中书定计奔袭,军中可用之马,都被史文恭、李成等人带走。他们一走,梁中书身边就等于放了空城,只可惜真正的诸葛亮无论如何也不是梁中书。 所以,西门庆才跟史文恭定了三日之约,三日后,甚么尘埃都要落定了。 黄粱谷中,已经升起了火堆,曾头市人马折腾了一夜也倦了,依火烧水做饭,养歇精力。 这时曾升问道:“众位哥哥,那三奇公子既然今日占尽了上风,他何必前倨后恭,对师傅又是行礼又是跪拜的,难道他准备收服咱们曾头市吗?” 曾参揉了揉曾升的头道:“笨!如果西门公子一上来就对着咱们师傅又是行礼又是跪拜,师傅早下令孩儿们一鼓作气杀上去了。” 乱箭烈火中捡回一条命,曾魁心情特好,放松之下便开起玩笑来:“听二哥这么一说,师傅岂不是成了欺软怕硬之人?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曾涂搂头一掌,打得咽回了肚子里。曾魁摸着头嘀咕起来:“好嘛!还没娶大嫂进门儿,就先学会巴结老丈人了……” 众**笑声中,曾涂涨红了脸,扑上去和曾魁揪作一团。曾魁也不甘示弱,兄弟俩于火光影里扭在一起摔起跤来,大家拢上来喝彩助威。 曾索跟着起哄了几声后,退出人群,目光寻找到了独自静坐于远处的史文恭。此时的神将早已没了神采飞扬的豪气,只是坐在一个小火堆边,照夜玉狮子象猫一样伏在他身前,让史文恭轻轻地梳理着它的鬃毛。 想到方才的事,曾索又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暗道:“今天真是好险!若不是三奇公子心思转得快,师傅早就自刎归位了。这份大恩,我曾索记下了!唉!三奇公子真人杰也!转世天星,岂是闹着玩儿的?将来必成大事!” 想到这里,曾索也不敢再深想下去,只是抬头望着头顶天空。空中无月,雾霾满天,却有一颗明星在天边孤光自照,闪烁着清冷的寒芒。 史文恭抚着照夜玉狮子的鬃毛,望着照夜玉狮子的眼睛,在无言的寂静中,人和马的灵魂似乎交汇了,就象两个分别了多年的朋友,在陌生的氛围中彼此模糊地互认着…… 朦胧中,盘踞在史文恭心头的颓唐、无助、焦躁……等诸般负面情绪,都慢慢烟消云散了。马儿清澈的眼睛、柔软的鬃毛,组成了一张滤网,主人朋友如果有什么忧愁,一定会帮他过滤掉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史文恭亲昵地拍了拍马脖子,照夜玉狮子同他一起站起身来。史文恭伸手给照夜玉狮子抚去身上的泥尘,眼睛也看到了天边的那颗寒星。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史文恭心中叹息一声,默默地想道:“却不知梁大人、李都监、单兄弟、魏兄弟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这正是: 世事真如黄粱梦,人生好似槐安国。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章 困兽犹斗 三路接应史文恭的人马,单廷珪把守邯郸坡,他本来只是个小小的团练使,手下五百人顶天了.今天突然多了三千人手供他调遣,单廷珪心里那个激动啊! 兵过千,没有边,兵过万,没有沿,能统率一回三千五百人,今生死也值了!可惜,星月无光,看不到三千人马旌旗飘号角鸣的雄壮样子,让单廷珪小遗憾了一把。 圣水将军现在的眼界还是小了点儿,想像不出未来的自己统率着万**军团时是什么样子。当然这也怨不得单廷珪没有想像力,在如今这个体制下,象他和魏定国这样不跑不送理应降级使用的人,居然还能在凌州团练使的位置上盘踞多年,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说到底还得感谢四处蜂起的盗贼,离得梁山近了,别的不多贼却不缺,如果说当朝的赃官是狗养的,圣水将军神火将军就是贼养的了。 同样的,这么复杂的辩证法单廷珪也是不懂得思考的,他也顾不上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一边得瑟着,一边指挥人马依邯郸坡布下坚守阵形,如果梁山人马见军粮重地被劫了,象脱了缰的野狗一样猛扑过来时,凭他圣水将军的阵势怎么也能挡他个一天两天的,那时的军粮估计已经烧彻了底,就算让梁山抢回去,打扫打扫顶多也就是聚拢百来斤爆米花! 单廷珪正乐观的时候,人声鼓噪,梁山进击的人马果然出现了!圣水将军一声令下,自家弟兄严阵以待,准备迎接梁山疯狂的猛扑——谁知,来者满不是那么一回事,根本不象脱了缰的野狗,顶多就是脱了缰的蜗牛——单廷珪心中一动,突然发觉黄粱谷方向居然还没有火起,心头就无来由的不安了一下。 仿佛是要证实他的不安,却听一声炮响,单廷珪坚阵的背后有一彪人马杀出,一头扎到官军的脊梁上后,大刀阔斧,砍伐起来,官军顿时大乱。 这时单廷珪才发现统率大军团作战实非一日之功,他这三千五百人除了自己的凌州本部五百圣水军,硬是没人理他,众官军略一抵抗,发现杀来的这群草寇却是荆棘草锯齿草这样的硬茬子,不约而同发一声喊,抛刀弃弓,四下鼠窜,不一时,坚阵大溃。 如果是正面冲突,凭单廷珪占据的有利地形,就算官兵再不济,顶多小败,却不会象现在这样溃散。可惜备前则后寡,练了铁头功,就练不了大力金刚腿,被人突然在下三路敲上一棍子,立马就倒了。 单廷珪见势不妙,眼睛红了。他是要脸知恩的人,梁中书两次来到凌州,都待他不错,见他的本部人马日子过得紧巴,还特意拨过来一批铠甲兵器。单廷珪因为要搞他的圣水研究,是穷惯了的人,别人给他个草棍儿,他都要珍惜起来,在心中念念不忘地等着秋后报恩。这回梁中书交代他死守邯郸坡,如果连这都办不到,还有什么脸去见梁大人? 人来绝域方拼命,单廷珪一伸手把自家独门的圣水葫芦拽出来了,大叫一声:“小的们,跟我拼了!” 单廷珪确实是要拼命了。他这圣水虽然有奇效,能够让一个人在接下来的一个时间段里不知疼痛、力大无穷,但时效一过,马上就是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的后果,就是任人宰割,但这时单廷珪已经顾不上了。一来军令如山,防地失守,是为死罪,二来他要报梁中书知遇之恩,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和时间赌一赌,看看能不能在后患无穷之前,把梁山人马杀退。 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因希望渺茫就失了奋起之心而束手待毙,那还是爷儿们吗? “咣咣咣……”五百圣水兵跟着他们的主将猛灌兴奋剂。冲上来的梁山人马一看这些人都在抱着葫芦亲嘴儿,扯一声唿哨,抹头就跑。 单廷珪一看,眼珠子发亮,有门儿!看来曾经青州城下一战,自己的圣水兵也在梁山人马里面打响名气了。一看自家正灌水,这些草寇当场就怂了。 自豪感一起,热血更是随着药力沸腾。单廷珪把喝空了的葫芦往地下一摔,大吼一声:“小的们,跟我冲啊!”声调已经不像人了。 五百圣水兵也跟着齐声嚎叫,那药水泡出来的声带明显缩水了,高频震颤时听着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嘷叫声里,单廷珪领着本队五百人,连蹦带跳地往梁山队里撞了过去,途中还踩倒了不少慌不择路的官兵,不过现在谁也顾不上那些胆小鬼了,踩死了的只能怨他们命不好,没踩死的就算他们运气! 梁山人马逃得虽然不慢,但和这一群准神行太保比起来还不够看,没多久就让单廷珪领人给追上了。谁知这批看起来好象已经穷途末路的梁山人马左右一分,一声炮响又杀出一支特种兵来。 军中兵器虽然繁多,但提着渔网做兵器的,只有眼前这堆人了。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所以说他们是特种兵,再看他们抖开渔网仗势擒人的彪悍样子,特种兵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威武,还是叫特种兵王比较贴切。 一群特种兵王一涌而上,一个个走位风骚,一网一网兜转间配合得丝丝入扣,喝了兴奋剂的圣水兵们象飞蛾投火一样,被他们以柔克刚,网网成擒,再大的鱼陷到了网里,游出来的时候,也只能变成鱼骨头了。 但也有例外的,比如圣水将军单廷珪,他本来就武艺高强,喝了兴奋剂后更是如虎添翼。见渔网飞来,眼明手快下伸手揪住其边缘,两膀一摇,奋千斤之力,竟连渔网带着特种兵王们拉得都直飞起来,放了人风筝。 一时渔网阵一片混乱。幸好喝了兴奋剂后理智也受到影响,圣水兵们浑忘了配合着主将扩大战果,只知道闷着个脑袋往前冲。单廷珪同样头脑发木,全忘了指挥之责,只是暴笑着纵横冲突,扬手间特种兵王风筝四起。 猛听一声虎吼,乱人丛中钻出一个胖大和尚来。 如果单廷珪神智清醒,自然会认出此人正是二龙山头一坨好汉花和尚鲁智深,这秃瓢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极不好惹,还是避之则吉。可现在头昏脑涨之下,哪里还记得起这些? 鲁智深抢上,单廷珪来迎,此时他的黑杆枪早不知道扔哪里去了,只知道但凡有人挡道,就要丢飞他! 两个人四臂相交,同时暴喝。就象单廷珪可以轻松扔飞特种兵王们一样,鲁智深神力施开,单廷珪如何能是对手?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压上来,这一下以硬碰硬,中间实无半分取巧余地,单廷珪眼前一黑,大叫一声,就此晕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单廷珪终于悠悠醒转,一抬眼却看到魏定国焦急的脸在自己头顶上方晃荡。单廷珪一时间犹在梦中,迷糊了半天才反应回来——啊!我晕倒前正在和梁山人马死战! 一念至此,哪里还睡得住?正要抖擞精神飞身跳起,却感到一阵筋酥骨软——人虽然没伤,却已经耗脱力了。 单廷珪颓然放弃了起身的奢望,只是问魏定国道:“魏兄弟,战事如何了?” 魏定国闻言苦笑一声:“哥哥别问啦!说着时,没的羞杀人——梁大人空掌着千军万马,却在三奇公子西门庆手里,落了个全军覆没……” “啊?!梁大人怎样了?”单廷珪吃了一惊,急忙追问起来。 魏定国道:“大人如今由李成都监陪着,正在西门庆那里做客!” “什么?”单廷珪猛吃了一惊,他看着魏定国问道:“那你我兄弟两个……?” 魏定国继续苦笑:“哥哥料事如神——咱们弟兄从两日前起,就已经做了梁山的俘虏啦!” 单廷珪愕然,想道:“我居然晕了两日了?啊!对了!我喝了圣水后与梁山人马死战,最后力尽倒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看来,那些草寇却没将我诛杀当场,而是救起了我!” 想到这里,单廷珪立刻追问道:“兄弟,我那五百圣水兵现在怎么样了?” 魏定国道:“哥哥放心。你的本部人马与我的本部人马折损都不多——不过你那五百人是大爷,个个有专人伺候;我的五百人是孙子,专门负责伺候他们——连我,都得自告奋勇来伺候你!” 单廷珪听了叹道:“甚么救命之恩之类的客气话,我也就不说了——倒是这几日兄弟鞍前马后照应着我,忒也劳烦你了!” 魏定国笑道:“若只说劳烦,这两日我确实已经受够了,受哥哥的谢,也是该的;但若说谢救命之恩,哥哥射我却是谢错了人!” 单廷珪奇道:“此话怎讲?” 这时却听帐外有人喜道:“圣水将军醒了吗?”说着,一人掀帘而入。这正是: 皆因智勇施妙计,方得水火归同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三擒梁中书 刚开始,单廷珪还以为说话的人是西门庆,但那人进来后,才发现不认识。 却见魏定国向来人行礼道:“多谢安神医妙手回春,救得我家哥哥无恙。” 就听这位安神医笑道:“单将军只是脱力而已,性命无忧,在下岂敢贪天功为己有?何况在下出手助单将军疗伤,其实怀了私心,自然是要尽力的了。” 单廷珪、魏定国齐声问道:“甚么私心?” 安神医见此言一出,圣水神火二将齐惊,当下微微一笑:“我见圣水将军临阵饮用的药水颇有奥妙,因此早存了讨教的私心。” 单廷珪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拱手道:“在下梁山神医安道全。” 单廷珪勉力拱手道:“原来是安神医。在下药水,只是雕虫小技,再说败军之将,何敢厚颜在此间卖弄?唉!说甚么讨教,再也休提!” 倒不是单廷珪敝帚自珍,而是话儿好似广陵散,不是知音不肯弹。 安道全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笑道:“单将军以圣水激发人身潜力,此法虽善,但可惜不全,以致于后力不继,于饮用者为害,良可叹也!” 一听此言,单廷珪精神一振,立马从病榻上支起身来,欠身问道:“安先生真是好眼力!依神医之言却当如何?” 两个人言语一接上榫头,马上便滔滔不绝起来,诸般医理药性层出不穷,互相印证,彼此都是眉飞色舞,受益良多。单廷珪本来脱力初醒,身子还有些发虚,但这时兴奋之下,竟然红光满面,精神十足,心中暗暗称庆:“这位安神医见识如此高明,当真是我生平第一知音。” 他们两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密得针插不入,却把个魏定国冷落在了旁边。魏定国听着甚么曼陀罗花、坐拿草、押不卢啊等等等等,如堕五里雾中,丈二的将军摸不着头脑,心道:“我倒成了多余的了!” 再呆下去实在没味道,魏定国悄悄挪移了步子,出帐而去,单廷珪和安道全正打得火热,却哪里顾得上正宗的神火将军?魏定国出得军帐,叹一口气:“唉!单兄倒是因祸得福,觅得了生平知己,却把我撇在一边了。” 站在梁山营中,正不知往哪里去,却听一人高声招呼道:“那边却不是神火魏将军吗?” 魏定国转头一看,真是大喜过望,抢上前去,深深便拜:“在先生面前,小子若再敢厚颜提起‘神火’二字,那真真是自取其辱了!上回得先生教诲,获益不浅,今天还望先生再开茅塞——那喷火战车甚么的,可容小子看一眼吗?” 来人正是轰天雷凌振,见魏定国眼巴巴如猫儿乞食一样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叹服:“四泉哥哥果然妙计,只派了我和安神医来,一句招降的话儿也不必提,这圣水神火二将军就兵不血刃,拱手自服。” 当下携了魏定国的手,叹道:“区区喷火战车,何足道哉?魏兄弟,你且随我来,包你大开眼界!” 象被勾了魂儿一样,魏定国乐不思蜀地跟着轰天雷凌振去了,而一旁的营帐里,单廷珪和安道全正说到了兴头上,看样子至少三顿饭可以省了。 与如鱼得水的单廷珪、魏定国相比,现在的梁中书和李成真是如坐针毡。 两日前一战,李成拒住槐阴陂,却不防炮声一响,梁山豹子头林冲和铁棒栾廷玉前后夹攻而来,官军立脚不定,被杀得大败,三散而逃。 为何是三散而不是四散?因为槐阴陂一面临水,欲跑无路。李成败到水边,正恨无船,却飘来了一叶打渔的小舟,李成重金上了船,船到水中央,船沉了,李成落水,被救上岸来时,却已经做了梁山的俘虏——原来那撑船的艄公却是梁山头领玉幡杆孟康。 与此同时,官军大营里突然烈焰冲天而起,梁中书和七个兵马都监大惊,正安排人手救火时,却听四下里金戈铁马,如雷而来。 呼家将麾下精骑蓄锐已久,今夜纵骑冲突,溃营而入,直如摧枯拉朽一般。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梁中书虽然也算励精图治,但有七个兵马都监替他败家,他的改革本意再好,也难得成效。于是乎一座大营,接战不久,便告崩溃。 七个兵马都监都是精乖的,见势不妙,也顾不得梁中书是蔡太师女婿了,先逃了自己再说。谁知梁山人马层层围裹上来,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七个兵马都监都是识时务的俊杰,既然无力回天,索性大丈夫相时而动,不约而同地临阵投降了。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首脑既降,官兵没了主心骨,更是溃不成军,梁山火光下扯起降旗,投降者如雨骈集,官军大营粗定。 梁中书在西门庆手下做了两回俘虏,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一见大势已去,他也不是那种死尽愚忠的性格,就在皇甫端的帮助下,乔装改扮,混在乱军中潜行而走。 也不知怎么的,梁中书和皇甫端运气特别不错,居然让他们稀里糊涂的,就逸出了包围圈。黑夜中脚高脚低走了不知多少里路,梁中书实在重得迈不动腿了,突然见前方晨光里闪出一座宅院来。梁中书大喜,一头扎上去讨水喝,讨饭吃。 这家的主人倒是个好客的,命下人整治了虽素淡却精洁的饭菜给梁中书二人享用。吃饱喝足,梁中书顾不得身体困倦,又准备跑路了,他读书人礼重,便请见主人面别。 主人答应了,于是到得正堂,梁中书进前请辞时,主人一回头,梁中书猛吃一惊,直跳了起来——原来此间主人非别,正是三奇公子西门庆——西门庆黄粱谷安抚了史文恭,马不停蹄地就到了这里坐镇指挥。皇甫端依日前定计,在营中放火,先乱梁中书军心,又在兵荒马乱中助梁中书乔装改扮,一路打着暗号儿行来,梁山人马事先得了吩咐,见了皇甫端暗号儿后网开一面,梁中书这才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这里。 再一次面对西门庆,梁中书惶愧无地,叹息一声,深深施礼:“梁世杰先谢过四泉兄一饭之恩——断头饭既已吃过,便请在四泉兄刀下就死。” 西门庆大笑:“世杰兄何出此言?此间清幽之所,且请世杰兄在此安歇,两日后咱们再见!” 梁中书心里有多少话要问西门庆,却被他一句两日后再见,轻轻堵在嗓子眼儿里,目送着西门庆远去的背影,梁中书真是百感交集,谙尽了彻底失败的滋味儿。 接下来的两天里,不见了皇甫端,却陆陆续续送来了天王李成,还有一些梁中书的亲卫们。李成见梁中书无事,喜极而泣,泣完了后,上下两个人又相对无语,这种做俘虏的尴尬经历他们已经在马陵道口遭遇了一回,没想到今天又得再温习一次。 温习到第三天头上,西门庆终于来了,这两天他总领三军,料理诸般事务,忙得不可开交,还好手下尽多称职之士,提纲挈领放权之下,诸事顺遂,又和众人商议了一番梁中书的处置之道,妥当之后,就来这里揭盅了。 再见之后,梁中书又道:“败军之人,无颜苟活,便请四泉兄赐我一死,成全我身后之名。” 说这话时,梁中书特意遣开了忠心耿耿的李成,否则他第一个就要跳上来,跟西门庆玩儿命。 西门庆正色道:“世杰兄何出此言?这世道本来已经留不住好人,若世杰兄再去了,天下官场岂不寂寞?” 梁中书摇头道:“三擒于四泉兄之手,不由得世杰不心灰意冷……” 西门庆劝慰道:“世杰兄无须在意。说到底还是这朝廷作孽,把多少英雄好汉逼上了梁山,留在军中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世杰兄你以酒囊饭袋对英雄好汉,能打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何须自责如此之深?大厦将倾,我顺势推它一把,世杰纵有千斤之力,想要以一夫之力支撑,也只是无力回天。” 梁中书黯然半晌,叹息道:“我梁世杰无才无能,以致于覆军杀将,伤了多少士卒,我一该死;世杰前后被四泉兄擒了三次,稍有气性者,就该愧死,世杰却偷生至今,苟全性命,我二该死;此番兵败,朝廷必然震怒,四泉兄纵不杀我,朝廷贬我于那等瘴毒疫疠之地,那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倒不如现在死在四泉兄刀下,还能混个封诰回来,如此计较,我三该死;我若活着,必然连累了我那岳父,他已是高年之人,若再因我之事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我于心何忍?倒不如现在死了的干净,这是我四该死……” 西门庆打断了梁中书的喋喋不休:“世杰兄琢磨了两天,竟然只琢磨出这一堆的该死出来?” 梁中书长身而起,拜倒在地:“且请四泉兄成全!”这正是: 公子有心开罗网,书生无意脱樊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说胜说败 扶起一意求死的梁中书,西门庆叹道:“世杰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若就此死了,算不算取义成仁且不说,却奈普天下苍生如之何?” 跟这等书生说话,还就得把天下的老百姓都绕进去,给他心理上添加罪恶感,这才能令之回心转意。 梁中书果然愕然道:“世杰我微躯一具,如何能干系到全天下的黎庶?” 西门庆款款道:“世杰兄虽然跑到青州来进剿呼家将,但本身还是河北东西两路的留守使,统率着大名府、高阳关、真定府、定州四路重镇,是守把国门、抵抗契丹的第一道防线。世杰兄镇守河北,素得**军心,契丹纵有意南来牧马,亦徘徊不敢进,大宋民生得安,世杰兄于有力焉——如若今日世杰兄只求一死,你撒手之后,河北边防指望谁人?眼看辽帝大集兵马,虽说是讨伐女真,但焉知不是假途灭虢之计?若辽兵集结完毕,不攻女真,却直渡白沟而来,那时河北少了世杰兄坐镇,群龙无首,被辽兵分进合击,攻城略地,天下必然震荡!只可叹百姓何辜,要受这等荼毒?世杰兄,你若在此死了,不但无益自身,若辽兵南下,你更成了异族的罪人!” 梁中书听着,冷汗涔涔而下。他本是书生意气,三次遭擒于西门庆之手,面子上抹不开,所以故意摆出士可杀不可辱的高姿态来,维护自家所剩无几的尊严。其实人性乐生恶死,但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去抛头颅洒热血?现在听西门庆说得这般义正辞严,梁中书正好借坡下驴,起身再拜道:“若不是四泉兄点醒,仆险些误了大事!惭愧!惭愧!惶恐!惶恐!” 西门庆点头道:“这便是了。有死的勇气,何不拿出来为生而战?今日咱们便坐下来,好生商量商量世杰兄如何善后的问题。” 梁中书苦笑道:“还说如何善后?世杰今日在四泉兄手下输得一败涂地,心服口服,朝廷必然降罪于我。我那岳父是仕途中人,事到临头,先替自身权势打算,我今日败得如此彻底,罪通于天,他未必便肯援手——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博大义灭亲的名头,以邀圣宠,也未可知。唉!前途如此黑暗,我梁世杰也只好挣命!” 西门庆听了笑道:“天无绝人之路,世杰兄又何必如此悲观?你来看……”说着,从招文袋中取出一折子宣纸来,递到梁中书面前。 梁中书看时,上面写道:“河北四镇留守使梁世杰,一本为报功告捷事。臣领圣命,兵进青州,进剿呼延叛逆,却有梁山草寇鼓噪而来,为反贼羽翼。臣闻之奋起,拔剑斩几,必与贼誓不两立!两阵对峙月余,大战数场,小战不计其数,贼居下风,遂大集左近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诸强徒,蚁附而来,与王师争锋于青州城下。” 看到这里,梁中书忍不住瞥了西门庆一眼,却见他笑吟吟的,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于是接着往后看。 “十一月丙申日午,贼众大至,遥望贼阵,蜂屯蚁聚,何止十数万人。然斯时,三军尽怀报国之心,将弁各抱壮烈之志,臣率前军鸣鼓,直搏贼众。两阵未接,先以弓箭,弓箭略尽,继以白刃。臣将旗被贼围数匝,枪中臣盔立破,几伤性命,幸得都监李成,鼓勇而来,砍倒贼大旗两面,夺槊三条,近则钢刀,远则手戟,杀倒骁悍贼众五十余员,众寇为之夺气。” 见李成被描绘打扮得跟常山赵子龙一样,梁中书一时间哭笑不得。再往下看——“历午未申酉四时,贼终大溃,青州城下,血流漂杵,尸如山积,黄土尽赤。是役也,斩贼众四万八千有奇,青州复归国有,此皆仰赖官家洪福,又有朝中众位大人指授得宜,三军健儿方能成此血战微功。” 虽然久经官场,但看到这里时,梁中书也已经肉麻得不行了,只好歇一歇再看。 “呼延叛匪,尽皆鼠窜,遁入梁山水泊苟延残喘。臣因无船,暂不得征进,遂归青州,招抚老幼,赈济灾黎,又分派人马,于贼先前存留各处搜拿余党,并妥行布置地方团练,扼险守要,以利御寇。至表闻之日,京东西路已重沐皇恩,略复元气,百姓遮尘望京师遥拜,民心已安,无廑圣虑。” 看到西门庆将自己的大败反写成了大胜,梁中书又喜又愁,喜的是有西门庆配合的话,定能瞒哄过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皇帝大臣们;愁的是此间人多眼杂,若被人揭破了这层遮羞布,那时却不是耍处。 呆了半晌,却见后面还有一段,于是再看。 “此役虽大挫贼锋芒,然兵凶战危,王师亦有哀矣。先有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巡哨遇敌,为贼所算,以身报国;此役更战殁了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郑州兵马都监陈翥、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许州兵马都监李明、邓州兵马都监王义、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嵩州兵马都监周信,皆是混战中乱箭射死、马踏身亡,其忠可嘉,其情可悯,烈士抚恤事宜,请官家圣裁。还有其余得功将士,俟各处收功后,再行录呈。臣世杰无任欢欣舞蹈之至。谨奏。” 看完之后,梁中书把这张轻飘飘却沉甸甸的纸往桌上一放,叹息道:“唉!四泉兄,你这玩笑可开得大了!” 西门庆悠然道:“布局虽大,却未必是玩笑?” 梁中书慢慢摇头:“此事却非瓶儿偷梁换柱可比。千军万马,岂是那等好欺瞒的?若泄露了时,四泉兄你自在梁山逍遥,只苦了我替你顶缸。” 西门庆笑道:“世杰兄担忧的,只不过是日前那一场大败难以遮掩而已——但这有何难哉?世杰兄神龙见首不见尾,暗潜于幕后,先以诈败骄人,继以暗布的伏兵行雷霆一击,因此大捷——这不是很精彩吗?那时我们顺水推舟,正好将青州让出来,成就世杰兄你的大功。” 梁中书诧道:“四泉兄,你真的要让出青州?一处州郡,得来可不易呀!” 西门庆笑道:“你这朝廷命官,倒替我这期待草寇打算起来了?” 梁中书一时狼狈了:“这个……” 西门庆收起嘻笑之容,正色道:“现在我们梁山只是或跃于渊的潜龙,还不到龙腾九五的时候!世杰兄,不是我西门庆自夸,若某天真遇到攻城略地的时机,梁山义旗一举,京东两路我们实可传檄而定!你信不信?” 梁中书想想梁山行事,又想想这个朝廷近年来的所作所为,不由得长叹一声,低下头去。沉默了半晌,才又抬头道:“那七个兵马都监,是我岳父的门生故吏,他们既已归降,四泉兄又何乐多杀?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恕了他们!” 西门庆摇头道:“世杰兄此言差矣。那七个家伙,成事虽不足,败事颇有余,饶放了他们只是举手之劳,但若让他们看破了此事中的破绽,扰攘起来时,我自可在梁山逍遥,只苦了你替我顶缸——因此还是了结了他们,一劳永逸!不错,他们是已投降,但我可没说我已经受降。再说,上天真有好生之德吗?天地四季,春夏秋冬,春主生、夏主长、秋主成、冬主死——寒冬肃杀,不恤万物,敢当其锋者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杀戮之道,乃是顺天道而为的正路,何必因恐惧死亡而诋毁掩饰?只有坦然面对死亡,彻底理解杀戮的真义,才能珍惜现有的生命啊!” 梁中书听着,难置一语,唯深思而已。再过了半晌,才问道:“四泉兄为世杰着想,竟不惜做到如此地步,所为何来?还请明示。” 西门庆叹了一口气,说道:“世杰兄,我并不要求你背反你所效忠的朝廷,我只求你能心无旁鹜,守好河北。若吾所料不差,北境近期必将有大事发生。” 梁中书道:“四泉兄说的大事,莫非是指辽主讨伐女真?” 西门庆点头,缓缓道:“辽主无道,不理朝政,只顾畋猎嬉游,以致国内贪腐横生,百姓也是水深火热啊!值此变乱之秋,辽主不说修道保法,改革颓政,反倒穷兵黩武,对女真动起干戈来了。须知女真的完颜阿骨打,是位了不起的英雄豪杰,辽主将他逼得走投无路时,也只好豁出去大干一场了。这一次契丹女真会战,辽兵虽多却士气不振,女真虽少却敌忾同仇,破辽主必矣!” 梁中书惊道:“四泉兄说错了?我听细作所言,辽主已集兵七十万,而女真顶多只不过万人而已,以七十万对一万,胜负可以想见,四泉兄何可料那完颜阿古打必胜?” 西门庆笑道:“世杰兄,你我来打个赌如何?”这正是: 一朝翻覆谁复论?千古兴亡我独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定青州 听西门庆说得胸有成竹,梁中书愕然道:“赌,却不知四泉兄所yu何为。” 西门庆道:“若如我所言,女真克契丹,世杰兄从此唯我梁山马首是瞻;若是如世杰兄所言,契丹克女真,西门庆甘拜下风,辽主如有得陇望蜀图南侵略之意,边防之上,梁山愿助世杰兄一臂之力。” 尽管知道今年底完颜阿骨打对辽作战将会取得一场巨大的胜利,但万一历史因自身的穿越不经意间改变了呢,所以西门庆未雨绸缪,谁输谁羸不打紧,先把预防外族侵略的准备做足了再说。 梁中书听着,却是无比感慨:“虽然身在草莽,却不忘忧国忧民,我就知道四泉兄必然是慷慨悲歌的男子汉大丈夫,,只是,四泉兄既有报效国家之心,何不受道招安诏书,理直气壮地为国效命,若信得过在下时,世杰愿尽绵薄之力。” 西门庆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世杰兄的,但世杰兄信得过令岳父、信得过高俅高太尉吗。” 梁中书一时语塞,确实,蔡京、高俅与梁山有杀亲灭弟的大仇,他们可不是那种宽宏大量、公而忘私的纯臣。 叹息了一声,梁中书深深地低下了头去,他感到无地自容,这个朝廷的气量,竟然还比不上一介草贼。 到最后,梁中书也沒有再提赌博的话題,毕竟以他朝廷方面大员的身份,私下论交可以,但真的屈膝于梁山,一时半会儿梁中书接受不了,西门庆也沒在这个话題上面多做纠缠,两人只是就青州善后事宜做了妥当的安排。 不得不说,在如何糊弄上司这方面,草台班出身的西门庆还真比不上科班出身的梁中书。 于是在随后的一天里,已经兵败的梁中书突然引李成率一支人马如神兵天降般,席卷了梁山大营,西门庆仓促应战,被梁中书打得“大败”,上到西门庆、下到呼家将,都是立脚不住,不得不弃了青州城池,星夜走窜入梁山泊去了。 遗下的俘虏营中,万数被梁中书解放了的残兵终于恍然大悟,,原來梁大人以诈败之计骄敌在先,当敌人松懈之时,突动于九天之上,行雷霆一击,就此一鼓破敌,,这般jing妙用兵,虽孙吴复生,亦不过如此。 史文恭在黄粱谷中坐等了三ri,沒等來西门庆,却等到了梁中书,听梁中书将破敌的经过如此这般的一说,史文恭与曾家五虎面面相觑,均感到西门庆败得如此蹊跷,几同儿戏,却一时想不到官匪勾结这一层上去。 梁中书便说要给曾头市众人请功,史文恭和曾家五虎商量了,虽称谢而推辞有受,史文恭道:“我等一群败军之将,临阵失机,险些误了大人的大事,如何敢再腆着脸邀功请赏,此事再也休提。”虽然知道这帮质朴汉子说的不是自己,但梁中书心里有鬼,还是脸上**辣的。 再也休提的还有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两个,他们两个分别得遇了安道全、凌振这两个知音,从此一头扎进了梁山的怀抱,乐不思蜀,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水火二将向众人赔情道歉的书信传來,看得梁中书和曾头市众人都郁闷了半天。 史文恭、曾家五虎郁闷也就算了,梁中书郁闷罢,还要向京城写报捷物奏章。 “捷报”送到京师,徽宗大悦,蔡京见自家女婿成了大功,虽然沒能杀得了首恶是件憾事,但ri有盈昃,月有圆缺,此事古难全,也不必过于刻意苛求了,于是咳嗽一声,向杨戬、高俅使了个眼se。 杨戬便出班,将拜年话儿抖落了一大车,赞美梁中书平寇成功,是国之栋梁;高俅则溯源寻根,感慨当ri若不是老太师举贤不避亲,安能打开如此大好的局面,今ri成功,众人皆欢欣鼓舞,独有老太师默默无闻,如此谦退,有古时大树将军冯异之风,真是纯臣啊。 他们两个正说反说,说得徽宗开心到十二万分,此ri正是十二月己酉,于是降诏,以青州王师军胜,又逢禁中神御殿盖成,是双喜临门之兆,遂减天下囚罪一等。 兴头之下,又加梁中书为太子太保,颁赐玉带蟒衣,额外赏黄马褂,戴绿帽,蔡京为国奉贤,举荐得人,赐鸠杖一柄,玉如意一个,荫一孙入国子监读书,,于是君臣皆大欢喜。 又过了数ri,梁中书又上了一本,,某营某将,如何杀贼;某营某兵,如何卖命,虽是他拾遗补阙用军功來糊人的嘴,却便宜了无数的败军之兵败军之将,升的升,赏的赏,枢密院里忙得焦头烂额,告身剳子开了无数,不少朝官又纷纷上本,称颂徽宗洪福齐天,得了蔡京、梁中书这等贤相良帅,真国家柱石之臣也。 徽宗的迷汤量素來不大,被群臣这么一轮猛灌,行事就更加轻狂起來,于是乘着乙卯ri雪降的时候,赐宴于蔡京府第,一时间天下称荣。 与此同时,西门庆引着千军万马,也已经回到梁山。 当ri离青州时,西门庆向呼延灼道:“北方正有契丹征伐女真,若契丹胜,七十万大军集结不易,岂肯就此分散了,辽帝若是存心背弃百年前的澶渊之盟,中原百姓眼看就是一场祸事;若女真胜,外族人都是狼子野心,十有捌玖也要向我大宋來窥视,,当是时,正是英雄豪杰用兵讲武之时也,呼延灼哥哥可愿弃了这青州,随我去往梁山待敌,若外?不來,自然都好,若真有烽火犯境,好男儿兵临瀚海,马踏yin山,正其时也。” 呼延灼呼延庆兄弟听着,热血沸腾,齐齐躬身道:“愿随元帅牵马坠镫。” 沒费吹灰之力,搞定了呼家将,出帐转了个弯儿,又碰上了花和尚鲁智深,带着青面兽杨志、灌口二郎神武松、一丈青扈三娘等二龙山大小头领,还有桃花山、白虎山几处头领,都來求见。 鲁智深道:“四泉兄弟,咱们如今在青州做出了好大事,威震天下,如今你带了大队人马一走,剩下俺们这些人,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若官军再來围剿,却当如何,因此洒家和各路弟兄们都商量了,我们愿随四泉兄弟去往梁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只是不知道四泉兄弟收留不收留。” 西门庆听了大喜:“若有众弟兄相助,梁山真是如虎添翼,既如此,这便众位动身,同往梁山,共襄义举。” 鲁智深引众人去后,旁边咳嗽一声,又转出了玉麒麟卢俊义,此时的卢大员外面有忧se,问西门庆道:“西门头领,我那小乙,端的去了何处,怎的这些ri子过去,还不见他归來。” 西门庆道:“燕青兄弟少说也是天下第一伶俐,卢员外担心他怎的,便请员外同往梁山,待燕青兄弟无事归來,大家正好相见。” 一听西门庆邀自己上梁山,卢俊义把头摇得象拨郎鼓一般,连声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卢某人是正经良民,这梁山,是说甚么也不上的。” 西门庆笑道:“卢员外既如此说,便请自回寿张,燕青兄弟一有信儿,我便知会员外如何。” 卢俊义点头,然后自去了,西门庆便传下将令:“青州一战,众弟兄们都辛苦了,大家这就班师收兵,回梁山吃腊八粥去也。” 众人听着,欢声雷动,于是,一行人偃旗息鼓,径归梁山,到得梁山脚下,卢俊义拨转马头,自回寿张,西门庆引人直进朱贵酒店,此前早有小喽罗报上梁山,天王晁盖引着山寨众兄弟等在朱贵酒店中,只等着替西门庆接风洗尘。 两下里相见,自有一番欣喜,孔明孔亮早已拜倒在宋江膝下,口称师父,宋江本來冷眼看着西门庆得意归來,心上尽是酸意,现在有孔明孔亮弟兄给他长脸,便不由得挺胸叠肚起來,大笑着作豪爽状:“二位贤弟请起。” 扶起孔家兄弟后,宋江便大声向众人介绍道:“他两个便是白虎山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兄弟,因他们好习枪棒,却是我点拨他们些个,因此叫我师父,自从我上得梁山,常常忆念从前故旧,今ri又能和他们相聚,真是万千之喜。” 不少人听了心中暗笑:“这宋江哥哥除了比旁人黑些,武艺只是稀松,他教出來的徒弟……可想而知了。” 那边厢,西门庆也将其他人一一介绍:“这两位是呼延兄弟,呼延灼、呼延庆,呼家将的威名,那是不用说的了;这是二龙山鲁大师、杨提辖,还有我武松哥哥……” 众人听着,皆是肃然起敬,晁盖左手拉了呼延灼,右手拉了鲁智深,笑道:“呼延兄,数月前水泊边上连环马列阵,岂想能有今ri欢会,还有鲁大师,兄弟久仰上师清名,今ri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梁山有各位英雄加盟,眼看是越來越兴旺了,四泉兄弟真是福将,出军一次,咱们的山寨就发达一分,哈哈哈,。” 正喜笑间,突然从西北方向上跑來一匹快马,來到近前,马上喽罗滚鞍下马,大声道:“天王、西门头领,祸事了,祸事了。”这正是: 只说青州结欢好,又见寿张起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四章 燕青锄奸 宋江见报信的小喽罗只招呼晁盖和西门庆,却把自己置之脑后,心中顿时一股邪火直窜上來,当下冷着脸喝斥道:“咄,你这不成材的小厮,慌张个甚么,我梁山的威名,生生都叫你这沒脚蟹一般的举止败坏了,,还不与我起开去好好说话。” 小喽罗唯唯诺诺地站起身來,被宋江这么当头一棒喝,要说的话反倒哽在嗓子眼儿里了。 西门庆笑道:“公明哥哥且休要吓坏了他,正如一个无权无势的平头老百姓卖不了国一样,他一个小小的喽罗哪里能谈得上败坏咱们梁山的威名,好了,你休要害怕,出了甚么事,只管照实说來。” 那小喽罗得了安慰,定下神來,躬身道:“回禀天王与西门头领,小的刚从寿张县里來,有玉麒麟卢俊义卢员外家的燕青小哥儿,,他杀人了。” 众人一听都笑了,西门庆道:“我辈只消替天行道,杀人即为善念,我说怎么燕青兄弟不往青州军前來报到,却是他跑回寿张杀人來了,,不知燕青兄弟杀了几个,又是因何杀人。” 小喽罗苦了脸道:“好西门头领,还杀了几个,只是杀了一个,便已经要不得了,,你道他杀的是谁,正是他们卢府的总管家李固,杀完之后,燕青小哥儿自己提了人头,往县衙门里去投了案,一口咬定是二人酒后合口,一时怒上心头,遂把李固给结果了xing命,江知县觉得这里定有隐情,于是三推六问,偏偏燕青小哥儿不领江知县有意替他开脱的人情,只是咬紧了牙关,罪罪自己独认,,江知县无法,只好修了书信,寻小的送上梁山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信封來,往上一献,送到了晁盖手里,晁盖随手一转,将信封交给了西门庆,宋江在旁边看得眼馋心热,却只能深深地咽一口气。 西门庆听说是燕青杀了李固,早已心中雪亮,再打开江南书信一看,信中列举了此案的无数疑点,得出结论是以燕青的本xing,不可能因一时的xing起而杀人,此中必有纠结之处,,但这纠结是什么,燕青只是摇头不言,即使开口,也只说自家犯了弥天大罪,愿受国法制裁,只请一死。 黑旋风李逵听西门庆把信中内容解说完毕,一蹦多高,大叫道:“国法国法,若是依得,天下岂不乱了,小乙哥儿杀一个人便怎的,杀了千千万人的,都关了赏在朝廷里做大官,偏俺们梁山杀不得人,宋江哥哥、天王哥哥、四泉哥哥,俺铁牛也不要兵马,只是一人进寿张县去,老大斧头砍一条路,把小乙哥儿抢出來。” 晁盖听了喝道:“黑厮无礼,寿张江知县是个好官,你却要跑到他治下去杀人,传扬出去,真真正正败坏了咱们梁山的名头,这般孟浪事,如何做得。” 吴用笑道:“众位哥哥兄弟休慌,待小生修书一封,请江知县将人犯燕青解上州城审讯,那时我梁山半路上劫了去,谅天下人也挑不出道理,,如此一來,救了燕青兄弟xing命;二來,正好赚他正式上山入伙,,岂不是好。” 众人听了皆称善,唯有西门庆摇头道:“不妥,此事蹊跷,必有隐情,假亮先生虽然想着将燕青兄弟劫出來,但燕青兄弟心结不解,到时不肯随鞭镫,又当如何,说不得,还是小弟往寿张县里走一遭儿,将这桩杀人案断个清楚明白再说。” 自晁盖以下,众头领听了都点头,纷纷自告奋勇,要随西门庆前往,西门庆摇手道:“若你们都去了,这一回却不是探狱,而成了劫牢,,众兄弟稍安勿躁,此去多则五ri,少则两天,小弟我必有佳报。” 于是西门庆轻装简从,往寿张县去了。 梁山离寿张最近,不多时进了寿张,先往卢俊义府上來,卢俊义正烦恼间,听到西门庆求见,赶紧出门迎接,二话不说先拜倒在地:“西门头领,你足智多谋,却怎生想个法儿,救我那小乙一救。” 西门庆搀扶道:“卢员外请起,江南县令已经给我送來了书信,我这才知道燕青兄弟不在青州之时,竟然回寿张杀了李固,在我等山贼來说,杀个人也只寻常,不过燕青兄弟却显然洒脱不起來,深深自责,只求一死抵命,,常言道天救自救人,他已经死了心,我这里要救他,也不知要费多少力气。” 卢俊义宛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条浮木,哪里肯放,只是哀求道:“西门头领是转世天星,足智多谋,必有万全之策,若救得小乙时,西门头领但有所命,卢某人无不奋力向前。” 听了这话,西门庆眼前一亮,,这顺水人情的买卖大大做得,一时间,还真有别人跌一跤,自己去搀扶时捡了个金元宝的感觉。 心中虽乐,但面子上却踌躇道:“这个,,我也只好尽力而为了,若办不成事时,员外休怪。” 卢俊义连声道:“办得成,办得成,三奇公子出马,焉有不成事之理。”一边说一边往家里让西门庆。 西门庆四下里看看,居心叵测地问道:“马伸先生呢。” 卢俊义道:“马先生为救小乙,往州里游说去了,他说小乙虽然一时弄xing杀人,但杀人后不逃生、不自辩,是大仁大勇的悔过表现,既知悔过,如何能绝了他的自新向上之路,因此马先生舍出了脸皮,往他曾经的门生故吏门上去走一回,定要保得小乙无恙。” 西门庆听了还未接口,就听房里窗畔有个妇人娇嫩的喉咙儿说道:“我虽是妇人见识,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古來的大道理,如今你念着私情,竟然要灭了这道理,我心中便先看不起你,再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你们男儿的事业,如今你蔑视天理,不修自身;家生的奴才杀了管家,其家之不齐,可想而知,,以如此的武艺,还想做治国平天下的英雄好汉,还是滚回去喝你的豆儿稀粥去。” 这妇人数落完毕,窗前人影一晃,噔噔有声中她已经转回后宅深处去了。 卢俊义听得这一番嘴舌,只气得面皮焦黄,勉强笑道:“拙荆xing子心直口快,素无遮拦,倒叫西门头领见笑了。” 西门庆心中一声冷笑,暗想道:“杀了jian夫,这yin婢自然要出來兴风作浪,你既然这般说,索xing便把你也碎宰了,下到yin间,与李固做一对拼凑不全的狼狈夫妻,且看你们能熬到几时。”<秋时卫国的贤大夫石碏,來个大义灭亲了。” 卢俊义摇头道:“唉,她一个妇道人家,却识得甚么大义了,西门头领休信她疯疯傻傻的话,且先把小乙劝得回心转意,从囹圄中救出來才好。” 西门庆这才问道:“员外可见过小乙面了吗。” 卢俊义叹道:“怎么沒见,一回來听到那个孽障杀了李固,我心痛之下,衣裳也顾不上换,就往监牢里去看他,谁知见面后,他一句齐整话儿也不跟我说,只是看着人流泪,倒叫我心上恓惶惶的,问他受了李固甚么委屈,他也不说;又问他怎么从青州回到了这里,他也不讲,,却是憋闷死吾也。” 西门庆暗中思忖道:“燕青兄弟当然不能说了,,你那贱婢不要逼帘,李固想入就入,叫他怎么跟你说,嘿嘿,他是你的家生奴才,要替你遮丑,老子可沒这义务,咱们且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于是西门庆道:“我也往监中探探燕青兄弟去。”于是卢俊义引路,西门庆直往监里來,路上又碰上了闻讯來见西门庆的江南,问起案情,江南只道:“从李固的尸格、燕青的神情、邻里的供辞上推敲,此案隐情多有,只是燕青就是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却真个叫人束手无策,西门头领智计过人,今ri前來,正好与小弟拿个主意。” 西门庆听了,只是微笑,进了牢,西门庆道:“二位在经稍候,我单身去见燕青兄弟,或许能套出些话來,也未可知。”江南与卢俊义点头,自去签押房里说话等候。 狱卒引西门庆來到关押燕青的所在,却是一处向阳的单间,倒也干净整洁,听到牢门响,燕青回头看是西门庆,略一愕然,随后便是淡淡一笑:“有朋自远方來,不亦乐乎。” 西门庆见燕青虽然略有些憔悴,但依然是丰神俊朗,温文如石,其恬淡处丝毫沒被外物所动,不由对他的这份养气修为好生敬重。 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兄弟你的苦情,哥哥我尽都知了,兄弟你且放心,纵然山高月小,终究水落石出,來ri寿张千百老百姓眼前,我必然还兄弟你一个天理公道。”这正是: 只说转世天星至,又见回魂仙梦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五章 掏心掏肺 这几句话说完,西门庆转身就走,任凭燕青在后面千呼万唤,他也不回头了,他知道燕青是个jing细人,在他眼皮子低下不容易构造一个合情合理的忽悠出來,索xing就装得神神秘秘,多智近妖的评价,也顾不得在乎许多了。 果然,燕青真被西门庆这番言简意赅的宣言唬住了,连唤西门庆不回头,不由得心下思忖:“莫非四泉哥哥对李固狗才与那不贤之妇的隐情真的洞若观火,若他宣扬出去时,却置主人的名声于何地,可是,,这四泉哥哥是怎么知道的,啊,对了,他是传说中地府还魂的转世天星,和那天我碰上的青衣女子本是一路人。” 现在西门庆的表现,让燕青一下子想起了那个青衣神秘女來,那天他身陷梁中书大营,正在帐中做战俘这一件很有前途的工作,突然间身后多了一人,无声无息,竟不知她是如何穿越过千军万马进來的。 燕青一眼就认出面前的清丽女子正是当ri鲁山水边遇到的奇人,此时她挽起了头发,将一张天生就要祸国殃民的清水芙蓉瓜子脸露出來,尖尖的下巴曲线柔美到陡峭,即使是燕青这般见惯了美女红妆的浪子,那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平常心还是不免要在她脸颊上來一次惊艳的失足,就见她大大的杏核眼转着,满脸jing灵古怪的神气,和那天水边初见时的道貌岸然判若两人,一根葱指竖起在红唇边,向着燕青轻轻“嘘”的一声时,真教浪子之心百炼钢亦成绕指柔。 这份娇憨,只有真正铁石心肠之人才能违背,燕青想道,然后又庆幸,,还好,自己算不得铁石心肠。 “你是怎么进來的。”燕青压低声音问道,须知帐外监视重重,这青衣女子偏偏如入无人之境,江湖上再高的轻功,也做不到如此灯下无影的地步,由不得燕青不好奇。 那青衣女子很狡猾地笑着:“当然是走进來的啰,跟我來,现在咱们要走出去了。” 说着一招手,燕青身不由己就走到她身边去了,倒不是这神秘女子对他施展了甚么勾魂摄魄的法术,而是他天xing中就不忍心对这些美丽的尤物略有一些儿违拗。 何况,燕青心中还真是好奇,他倒想见识一下,这青衣女子究竟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能把他波澜不惊地从戈矛林立的大营中带出去。 仿佛知他心中所想一般,那青衣女子冷笑道:“今ri叫你大开眼界。”说着把自己平ri里画眉毛的炭笔从百宝囊里拿了出來。 燕青的眼睛果然越瞪越大,,青衣女子用炭笔在帐篷壁上画了一扇月洞拱门,以袖一拂,其门自开,外面极目处一片旷野,竟然真的入了无人之境,只是转头回顾时,那边帐外兀自人影瞳瞳,巡行喝令声不绝于耳,,燕青左看看,右看看,他知道经历了这一番奇遇后,今生今世,自己是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了。 随了那青衣女子步出门外,其门自阖,眼前平野一望无垠,竟不知青州战场何处,当是时,燕青真有一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遁世之感。 还好,那个青衣女子绕着他转了三圈之后,燕青的心又回到俗世來了。 “你是谁。”青衣女子寒着脸问道,不过见识了她方才在营帐中惊鸿一现的jing灵古怪后,燕青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看穿了她只是在鼻子里插大葱,,装象(相)呢。 想一想想像中的美女象,燕青就想笑,但最后还是板住了脸正se道:“在下燕青。” 青衣女子挥脚踢石,喝道:“废话,我知道你是燕青,我问的是你上辈子是谁。” 燕青再伶俐,此时也不由得语塞抓瞎:“在下上辈子……” 那青衣女子泄气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要是有那个本事能知道自己的上辈子,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着眼珠骨碌碌一转,她又围着燕青转了三圈儿。 “你想干什么。”燕青有些不安,从前在大名府时,他身边总有女孩子围着转,但不是这么个转法儿。 “不干什么。”青衣女子笑眯眯地说着,一掌打在燕青的后脑勺上,燕青虽然真元自然护体,但还是被这女子一掌打得晕过去了。 临入黑甜之前,耳中犹自听到她得意的笑声,燕青心道:“果然美女都是不讲理的动物,其不讲理的程度,和其人的美貌成正比。” 等他再醒來的时候,那青衣女子连个影子都不见了,摸了摸后脑勺,却不疼,就好象沒挨过揍一样,燕青仿佛看到那青衣女子在身边说:“不疼,所以说嘛,我并沒有揍过你。” 燕青又摇摇头,,女人,尤其是美女,都是善于抵赖的动物,抵赖已经不是她们的行动本能,而是天赋予她们的权利。 又检查了自己一遍,虽然沒有缺鼻子少眼,却也沒有多出些盘缠路费來,不过在怀里一摸,燕青松了口气,,只要自己的川弩箭还在就不怕。 伸出手指向着太阳比了比,校准了方向,燕青一路寻着有人烟的地方來,结果真找到人打听路途时,不由得又叹一口气,,那青衣女子画的那扇门,竟然把他从京东东路的青州,带到了京东西路的濮州雷泽县,这个地方可是大大有名,传说天帝的女儿华胥在雷泽踩着了蛇迹(履迹),因此怀孕而生伏羲;《山海经》也说,雷泽有雷神,龙首人颊,鼓其腹则雷,,不过这时就算真有大蛇雷神出现在燕青面前,见识过青衣女子神通的他也不会再眨巴一下眼睛了。 雷泽一路往东北,走好几百里地,才能到青州,不过走上几十里地,就能到寿张,燕青心中思忖道:“也不知主人去了青州,和史师叔相见沒有。”于是就暗中决定,悄悄回寿张去探一探。 这一探沒探到卢俊义的踪影,却探到了李固和贾氏在一处并肩叠股,饮酒作乐,燕青目眦yu裂,本想当场做翻了这一对狗男女,但想到马先生一家就在隔壁,出了这场丑,却叫主人回來后置身何地,不得已,这才压住怒火勉强避去,回到自己屋中,把平ri里收藏的匕首寻出來攥了又攥,这一夜好长,匕首的握柄都几乎要被他攥下來了。 第二ri一早,燕青拿酒漱了嘴,直楞着眼睛來府上打门,门上见是燕青回來了,急忙扶他进來,李固听到了风声,急忙从贾氏的热被窝里钻出來,衣冠整齐后出來扶着燕青,虚情假意地道:“小乙,如何醉成这等模样,酒虽合欢,过量伤身,喝坏了身子时,却又是主人的烦恼。” 燕青心下冷笑,脸上高兴,只是嘻嘻地道:“李管家,你附耳來,我说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给你。” 李固不知是计,还真把脑袋凑上來,被燕青劈手揪住,直按到条几上,一反手,已经从腰间掣出那柄锋芒快刃的匕首出來。 可笑那李固不知死到临头,兀自大呼小叫:“小乙,你噇了多少黄汤,敢这般对你老哥哥,还不放开我。” 燕青手上一用力,本來李固是脸朝下,这回被翻了个面朝天,匕首刃上流转的寒光,燕青脸上遍布的杀气,这一下被李固的眼睛看得清楚分明,李固惨叫一声:“小乙,你待怎的。” 冷笑一声,燕青一手撕开李固上衣,令其袒胸露腹,然后温文尔雅地安慰道:“李总管不必害怕,我听说聪明人心生七窍,好奇之下,便想寻个人开了膛看看,,李总管是聪明到极点的人,连主人都被你撮弄在掌股之上,不开你的膛,又开哪个,你放心,我看过你的心肺是怎么长的之后,便还给你,保管不会拿去喂狗。” 李固也是机敏之人,听话听音,便知道自己与贾氏的yin事露在了燕青眼里,这一惊真是肝胆俱裂,杀猪般惨叫起來:“小乙饶命啊。” 燕青低低一笑:“你当ri作孽之时,可曾想过今ri。”言语如刀,刀锋更冷,早已一刀捅在了李固鸠尾穴之下,刀刃略偏,借着人身肌肉受痛收勒那一瞬间的紧缩之力,刀锋势如破竹,迎刃而解,一匕首将李固从胸至腹豁了个敞明透亮,余劲不衰之下,连李固那根毬都齐齐崭崭地分成了两条。 这时,沒了压力束缚的血瀑才喷泉一般倒泄而出,李固正当壮年气盛,血泉一喷丈许,蔚为奇观,燕青身法轻灵,早已避让出去,伸指在匕首脊面上轻轻一弹,微笑道:“如此壮观,不亦快哉,。” 血泉越喷越低,终于归于平静,这时李固已经瘪得象个破烂的皮口袋,早死得透了,燕青踏着血泊上去,扒开两扇,伸刀子进去挖出李固的心肺來,把玩一番,才摇头叹息道:“原來这就是传说中的狼心狗肺吗,今ri长了见识,,咦,怎么白刀子进去,绿刀子出來了,哦,原來是划到苦胆上了。” 再转头一看,却见李固两眼大睁着,已是死不瞑目,燕青冷哼一声,手起刀落,两匕首都戳进李固眼窝里去,直沒至柄,这正是: 生前做尽龌龊事,死后还敢对青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六章 西门一气化东郭 从李固眼窝里拔出匕首,燕青笑道:“这一番绿刀子又变成白刀子了!” 平定一下兴奋的心绪,从头检视李固尸体一番,燕青不由得欣慰:“没想到不知不觉之间,手上功夫竟然长进了,若换了从前,这一刀只怕划不得这般笔直精准!” 当下又提起匕首,将李固人头割下,再仔细端详了人头和颈腔上的两处茬口刀痕,这才点头道:“确实与以前不同了——在青州得了史师叔的指点,果然是受益非浅!” 杀人之意如平原走马,易放难收,此时燕青便忍不住思忖道:“要不要两番功夫一番做,这就去杀了那贾氏婆娘?” 深深吐纳数口腥甜的空气,燕青还是勉强挣脱了心中恶念,暗想道:“罢了!李固狗才既已伏诛,贾氏孤掌难鸣,又能怎样?我此刻杀了她,徒伤主人之心……” 一想到卢俊义,燕青一腔恶念彻底烟消云散,当下一声叹息,提了李固的人头,自去县衙前出首。 这一来,轰动了整个寿张县,老百姓们纷至沓来,都抢着看血糊画淋的热闹,一座衙门被挤得水泄不通。 寿张知县江南虽知道燕青是西门庆看重之人,存心想周全他,但当着这么多耳目,却也无法掩耳盗铃,去搞甚么不公开审判。勉强升堂,也不用他拍惊堂木,燕青对杀人罪行供认不讳,却对杀人原因一字不提,只道:“喝多了酒,一时性起争执,就此将李固杀了。” 堂上听了,一齐都哄了起来。江南是个明察秋毫的,又有心替燕青开脱,便详问起来,这一下引出了卖酒予燕青的酒铺子老板,老板出堂做证,说只卖了燕青一角酒,无论如何,说不上一个“多”字。 把守城门的军士也做证,昨日燕青遮遮掩掩入城,这一夜的隐情,必有蹊跷。 燕青是个性高之人,到此时更不多言,只是淡淡地撂下一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如此而已,岂有它哉?”说完后再不多言。 江南无法,只好退堂。贾氏见燕青杀了李固,心悸之余,派人来见江南,只说自家最是奉公守法的,虽然得宠的僮仆杀了人,也不会包庇,鼓励江南明断,在天理国法上,给杀人凶手以应有的惩罚。 此时早已惊动了马伸马时中。马先生听到是故人子弟杀人,也顾不得中庸之道了,仗着自己是知县的座师,连常例钱都不带,便径自入牢去见燕青探求真相。 燕青对他倒是不敢怠慢,但也不愿曝主人之丑,所以寥寥数语间曲尽无心作恶、追悔莫及的虚情假意。 马先生果然就吃这一套,听燕青说“误”伤李固后,不避斧钺,自就国法,不由得大为称赏——这等大义大勇的表现,简直就是大宋新一代青年的楷模,足够上邸报的了。既然燕青心中的屠刀已经放下,如何不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因此马伸去和江南商量了,马伸自去州里请托从前旧人,要把这案子压下来。 贾氏却不知这一茬,只是不停地追案,定要送了燕青的性命,以绝她的后患。这时却有卢俊义从军前回来,一进家门不见李固,问起时贾氏哭着说了,最后道:“那李固虽受着你的救命之恩,但这些年来冒雪冲寒的,替你挣出了偌大的家业,谁知好人不得好报,却如此惨死在燕青小厮的手下——若不严惩,岂不失了管教奴才的上下?家法一乱,下一步说不定就有别人杀到你我头上来了!” 卢俊义不听贾氏言语,径往牢里来探燕青。这父子师徒主仆二人相见,自有一番悲喜,但卢俊义问起燕青如何杀李固时,却叫燕青如何说得出口?只能看着主人怔怔流泪。 河北玉麒麟虽然是个正人儿,但心中的人事到底还分着三六九等。李固管家的位置虽重,到底灭不过燕青的次序去。因此再去拜访江南时,江南把案中诸般疑点一说,字字句句,都击中了卢俊义心底护犊子的窍要,于是便长揖再拜,求江南给拿个覆雨翻云的主意。 江南便支招道:“燕青已经随西门庆上了梁山,算是梁山的头领。既是梁山的头领,他杀了人自然不能随国法来处置,须得按梁山的山规来办。” 卢俊义一听,深以为然,虽然还想着洁身自好,誓不踏入梁山一步,但看了燕青那愿把牢底坐穿的架势,卢俊义突然觉得,就是往梁山上见一见三奇公子西门庆,也高不了他,低不了自己。 正准备动身,谁知就有西门庆未卜先知,自己冲上门来了。卢俊义顾不上称赞梁山眼线办事效率高,先赶着向西门庆问计,西门庆去了牢中见过燕青,瞬息之后出来向卢俊义和江南道:“燕青兄弟杀人,其中必有隐情。但偏偏问不出这隐情,若要平息此事,则碍着百姓们的物议,因此作难——是也不是?” 江南听了,连连点头。他自从来到寿张,革弊兴利,有明镜高悬之称,如果因今日搭救燕青而落个徇私枉法的帽子,江南心底实在有些舍不得。 西门庆便叹道:“此事关系着江南兄的官声,又牵扯着燕青兄弟的名誉,说不得,我也不能藏私了——莫不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切难题必然迎刃而解!” 听了西门庆的点拨,江南和卢俊义都是大喜。卢俊义扑倒在地,纳头便拜:“却是生受公子了!” 在他心中,西门庆救了自己性命,那不算什么,自己敝履富贵,浮云生死,此身何惧?看得开时,对这救命之恩倒也没放在心上;但西门庆今日愿意再为搭救燕青出力,燕青是卢俊义心血培养出来的希望,是万不容有失的,西门庆保全了他,其价值胜过搭救十个卢俊义。 因此卢俊义拜倒宣言:“若公子救得小乙时,卢某人惟君所命!” 西门庆好不容易在江南的帮助下将卢俊义扶起,心下暗道:“有你这句话,老子这一趟辛苦也值了!” 当下三人计较已定,只等第二天开堂。 到得第二日,江南一早便令人满寿张宣告,今日了结燕青杀人的大案,众百姓听了踊跃而来,将一座衙门挤得满满当当。 时辰一到,两边衙役们喝着威武,打着杖子,江南升堂入座,把惊堂木一拍,字正腔圆地念道:“燕青一案,疑点颇多,可惜此人坚不吐实,却令人无可奈何。于是本官殚精竭智,请回一位高人来,有他在,必然能将此案断得清楚明白,令万众心服。” 当下便有百姓高声叫道:“相公休得罗唣!却不知这高人是哪个?” ——寿张的百姓有梁山撑腰,向来不怕当官的。一个国家如果老百姓怕当官的,这国家就出毛病了。 这番道理,江南是明白的,所以虽然被治下的草民亲昵地顶撞了,他依然没有丝毫尊严被冒犯的**火气,只是微微一笑:“便请高人出场!” 话音一落,在众目睽睽之下,西门庆做仙风道骨之打扮,道貌岸然地飘然登场。 一见西门庆,寿张百姓齐齐地大哄了一声,他们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朝廷给不了,梁山给了,在梁山脚下,有哪个百姓不识得三奇公子真面目?今日见到他亲身驾临公堂,无不又惊又喜。 江南又拍着惊堂木,喝道:“为了断这桩血案,本官不辞劳苦,辗转托人,将这位东郭先生请了来。东郭先生号称天星转世,神通广大,能够洞察生死,沟通幽冥,真真的法力无边。今日有东郭先生坐镇,离这案件水落石出之时不远了!” 众百姓心下雪亮,江知县好大的面子,居然能将梁山西门头领请来,帮他断案——只不过碍着朝廷的耳目,所以把西门说成了东郭,事后追究起来,也能抵赖——那先生自称东郭,你非说他是西门庆!既然如此,便请你们把西门庆提来,咱们当面对质! 问题是,西门庆提得来吗? 想到有趣处,众百姓嘻嘻而笑,然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东郭先生好!” 西门庆向堂下众人挥手:“同志们好!” 众百姓异口同声:“东郭先生辛苦了!” 西门庆谦道:“为人民币(逼)服务!” 这世界上的口号,很多时候都是反着来的。那些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的,其实都是冲着捞人民的币和日人民的逼而来的;倒是把币和逼挂在嘴上的,认真起来还真能办成两件实事儿。 和众百姓朝廷了友好的交流互动之后,西门庆化身的东郭先生装逼道:“唵——这个本仙今日前来——唵——是为了给大家断案滴——唵——这个在咱们梁山脚下发生了这档子血案,这个影响是非常的不好滴——唵——是要影响到咱们梁山的形象滴——” 众百姓大笑,便有人喝彩——“好!” 彩声未歇,却又有人加了一句——“好!好不要脸!” 一下子,公堂上鸦雀无声。这正是: 只看公堂坐巨盗,又听利口对东郭。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折小青 一声“好不要脸”,让西门庆还以为是恪守中庸之道的马伸马先生来了,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声叱咤声音清脆爽利,马伸马先生再投胎十次,也发不出这等娇媚的喉音来,这声音的主人必然是另有其人了。 果然,公堂上百姓四下里一分,现出一个青衣青裙的女子来。本来众百姓听到有人敢诋毁西门庆,无不义愤填膺,一个个捋袖揎拳的,准备给那厮好看——谁想到那厮不是“厮”,竟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这一下众人面面相觑,又把攥紧了的拳头悄悄松开了。 西门庆高踞在公堂上,看得分明,心中暗笑:“果然美丽的女孩子天生就占便宜呀!不过这便宜只占三分就好,再占得多了,于人生不利。” 当下拱手道:“姑娘贵姓芳名?” 那青衣女子冷哼道:“本姑娘的真名,岂是随便跟人说的?不过听说你西门庆是天星转世,那么告诉于你也是无妨——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折小青是也!” 西门庆扬眉道:“却不知是哪一个she字?” 折小青傲然道:“手持斤斧,痛斫西贼!” 西门庆改容相敬道:“姓折?却不知青姑娘与威震三州、力克西夏的折家将有何关系?” 折小青的冰冷的声音里添上了些温度:“不敢当三奇公子盛赞,府州折氏,便是寒宗。” 西门庆“哦”了一声,摇头道:“可是那不对啊!折家将族谱到这几代,男是‘继克可彦’,女为‘英文美月’——这位姑娘,你到底是叫折美青,还是叫折月青,或者就是叫——折小青?” 折小青上下打量着西门庆,声音里好不容易添上的温度直降到冰点:“你怀疑我是冒名顶替的?” 西门庆摊手道:“我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这么想。” 折小青仰天打个哈哈:“本姑娘是不是折家人,还要向你三奇公子报备不成?哼哼!你一个京东路上的大贼头儿,却处心积虑地打探我折家的底细——其心不善!” 说到最后,语意森寒,堂上众人听着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负责西门庆此次寿张之行安保任务的铁棒栾廷玉防微杜渐,带着吕方郭盛焦挺鲍旭戒备在公堂之侧。 西门庆听这女子口气越来越不善,也是暗暗提防,同时心想道:“还用处心积虑地打探吗?老子穿越之前,最憧憬的就是历史上的忠臣良将,这些人的族谱来历,老子看着好似掌上观文,说着更是如数家珍,区区折家将的谱系,何足道哉?” 青衣女子折小青虽然气御全场,但显然没有动手的打算,只听她话锋一转,公堂上无形的压力顿消:“三奇公子,小女子就算真是冒名顶替,也算不得死罪?倒是你,你不是要断燕青的杀人案件吗?如何断?何时断?这里这么多父老乡亲可都在等着呢!” 众百姓得这美女一言提醒,都大声喝彩起来:“就请转世天星给俺们显一显神仙手段!” 西门庆看不透这个自称折小青的女孩子,索性丢开她不管,忙自家的正事,于是大声道:“既然是众家乡亲抬爱,少不得我西门庆就得泄露一番天机了——燕青杀人之事,虽然诸多蹊跷,但若本人认真计较起来,也觑得等闲——众父老只待我潜心静祷,魂入幽冥,于阎罗殿上拘得那李固的魂魄来,借我之口,传其心腹之事,燕青杀人的隐情,自然明见于光天化日之下。须知——真相只有一个!” 众百姓一听,今天居然可以看上如此华丽丽的热闹?欢呼之下,蜂拥而前,都想让自己的视野再开阔一点儿,瞧一瞧梁山的转世天星是如何请神上法的。 虽然乱人拥挤,但折小青身边三尺之地却是空空荡荡,旁人就是轧扁了头都挤不进去。旁观的栾廷玉看在眼里,惊在心上——这女子修为之高,无殊于神道鬼怪,如果她想向西门庆行凶,天下又有谁能挡得住她? 栾廷玉不知,折小青虽然锁起了黛眉,但心上想的却与行凶扯不上分毫的关系,她思忖的是——“不好!这三奇公子西门庆砍这般大嘴,必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若真让他拘来了那个甚么李固的魂魄,断明白了此案,我这几日的一番辛劳,不是空付于流水了吗?不行!我非得抢先出手不可!” 原来,折小青从梁中书军中把燕青捎出来之后,一巴掌打昏了他,想对他进行摄神取念,好弄明白燕青的前世是否是她要寻找的那个人。只是她那摄神取念的手法是她师门用来对付敌人的,太过于凶险霸道,受法之人若是承接不住,十有捌玖会变成永世白痴,没药医的。 如果燕青真是她寻找的那个人,害他变成白痴,岂是折小青心中之愿?悬崖勒马的折小青灵机一动,将燕青扔在雷泽的旷野里,自己一溜云光,回洞府去找师傅了。 结果事不凑巧,她师傅和两个师叔正闭了关,排演甚么阵法,没人来理会她。折小青大发一顿脾气,但破不开锁关的结界也是枉然。不过她也是聪明绝顶的性子,没有了拐杖,难道就不走路了不成?于是一头扎进师傅藏书的琅玕小筑里去,把里面的玉瞳简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寻到了令她心满意足的东西。 兴冲冲的折小青回来找燕青以身试法,结果让她大翻白眼的是——燕青居然杀了人,被关进牢里去了。折小青不禁叹息,你说这人得有多弱智呀!没有自己在旁边看护着,居然就傻不楞登的就把他自己葬送到监狱里面了!看来这个燕青也只不过是空生了副好皮囊,名字里又正好带了个“青”字,其实根本不是自己要寻找的那个人! 没办法,费了这么多工夫了,只好试试。试过后如果不对,那么就可以丢开手了,免得扰了自家的清修。 此时听到西门庆说要捉鬼上法,来明断此案,折小青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排众而出,往公堂上一站,说话之前,先仰天来一阵冷笑。 栾廷玉早已抢到西门庆身前,凝神遮护。寿张知县江南却是一拍惊堂木,喝道:“兀那女子,你笑甚么?须知这是公堂,代表着天理国法!你咆哮于庄严之地,是为重罪!” 折小青笑声一止,冷冷地道:“说甚么天理国法?世间最没有天理国法的地方,不就是公堂吗?是非不明、黑白颠倒,也配称庄严之地?休惹得本姑娘性起,一雷掀了你这处破画皮!” 江南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肆无忌惮的女子,一时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西门庆在旁道:“姑娘说得虽是正理,但世事无绝对,世间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公堂,能漏点儿天理国法的阳光出来——却不知姑娘阻碍公堂断案,意欲何为?” 折小青把俏脸往天上一抬,冷笑道:“我只说三奇公子天星转世,必有通天彻地的手段,谁知今日一见,却也平常——断个小案,居然还要牵动幽冥,岂不是杀鸡用牛刀,小题大作?” 西门庆还未答言,焦挺已经忍不住怒道:“女娃娃休逞利嘴!尔有何能?也有资格来质疑我家哥哥?” 折小青娥眉一轩,清声道:“说得好!小女子不才,虽没十分的本事,却也有一小术——只消燕青在此,便叫此案真相大白!” 众老百姓一听之下,更兴奋了。哇!今天这热闹!怪不得这女子来得左道,原来就是来跟大名鼎鼎的西门庆头领斗法的!众人这时恨不得把巴掌拍烂,齐声向江南吆喝:“大人!大人!且请把杀人的燕青提上来!提上来啊!” 江南跟西门庆对望一眼,便喝令两边的皂隶道:“来人!带杀人疑犯燕青!” 其实,燕青早就在旁边的签押房里候着了。听到传喝,衙役们赶紧给他戴上了象征性的锁具,拥护着出到公堂前面。 燕青视线到处,众百姓欢呼声立止。杀过人的就是别有不同,连看人的眼光都不一样。 终于,燕青的目光找到了卢俊义。卢俊义管你堂上翻天覆地,他只顾自己在一边儿唉声叹气,看到燕青后,脸上才算露出一丝笑容,大声道:“小乙,心上却要看开些,莫屈着自己,今日堂上,必有明断!” 燕青心中一暖又一酸,暗道:“要分出是非曲直,主人就得名誉扫地!我是誓死不说的,那贾氏也不会自曝其丑,可是——四泉哥哥真有那等通神的本事,竟然可以洞悉真相吗?” 抬眼望去,却见西门庆正向那个跟自己纠缠不清的青衣女子抱拳行礼:“青姑娘,燕青已到。却不知青姑娘有何神通,竟然可以洞明案中人的心扉?” 折小青纤指开合间变化万千:“这有何难?且看本姑娘施展手段!”这正是: 一声叱咤青衣至,十指开合仙梦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回魂仙梦 众目睽睽之下,折小青低眉垂目,轻声呢喃着什么,其音空灵,似真似幻,纤纤玉指伴着音节屈伸时,竟是如繁花般绽放,她容貌本已殊美,此时收敛起盛气锋芒后,更是意态高洁,卓荦如仙,公堂之上看审之人虽多,但此刻无不屏息静气,唯恐惊扰到她。 鸦雀无声中,折小青轻叱一声:“疾。”双掌一分,一缕清光顿时袅袅而生。 这道光华初时似有似无,只是盘旋在折小青的娇靥之前,让人几疑是美人的容光自照,但眨眼之间,光芒便如云破月出,一片皎洁铺开,凝成了一团圆光,与折小青雪肤花貌相互辉映,冷浸飞琼洁玉。 折小青深深吐纳,圆光随着她呼吸的频率见风就长,须臾间,竟已长到丈许大小,光华闪烁,泳泳溶溶,竟似有仙人揸开手掌,将沧海中新浴的明月捞到了这里來,一时间珠有泪、玉生烟,公堂成了山寨版的仙境。 这一轮圆光夺睛耀目,只把知县江南看得目瞪口呆,只是喃喃地低语道:“都说公堂之上明镜高悬,今儿个才真正是明镜高悬了。” 其实目眩神迷者,又岂止江南一人,更有不少愚夫愚妇,早已向着明光跪拜下去,口中诵佛诵道不止。 卢俊义、栾廷玉等人也是惊诧莫名,江湖中人,如果内功修为养到极深处,原可以点起毫光、放出丹香,显化诸般异像,但要如折小青这样,一轮圆光竟似yu光融万物,却属万万不能,如此震古烁今的手段,已经脱离了武学的范畴,无异于神道鬼怪了。 反倒是西门庆面se如常,见怪不怪,他本來只是穿越回了历史,沒想到更误入了仙幻,见多识广之下,他的一颗心早已随遇而安了,,反正水浒传里有一个气死天气预报的入云龙公孙胜,又有一个气死物流快递的神行太保戴宗,再有一个气死沙尘暴的高唐州知州高廉,更有一个隐藏boss罗真人,,现在多添一个气死嫦娥的折小青,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折小青伸出手指,在圆光中轻轻一拨,公堂上顿时光波荡漾,晶影迭叠,恍惚竟似有汪汪一片、洋洋万顷的洪涛旋卷而來,其间鱼入穴,蜃离渊,鲸鲵离水而腾波,蛟螭弄chao而吐气,更多龙伯、海若、江妃、水母,长鲲亿丈,天蜈九首,各鬼怪异类,皆咸集而有,,只是顷刻之间,公堂上胆小者无不股栗,只当自己身在水晶罩中,若罩子一破,便是溺亡之祸。 卢俊义、栾廷玉等人意志坚定,虽不受影响,但亦是暗暗心惊。 西门庆则是心中一动:“催眠。”后世催眠术,多有各种荡人心魂的手段,倒与折小青此时的表现殊途同归,只不过论起声光幻影,却是驾驶着星际飞船也赶不上她。 再看燕青时,却见他已是双目迷朦,意荡神摇,说起内力修为,燕青犹在焦挺、吕方、郭盛、鲍旭众人之上,但他生xing喜欢流连于风花雪月,面临折小青的圆光之境,不由得见猎心喜,忘情之下,反倒数他入局最深。 折小青微微一笑,又伸指于圆光中轻轻划过,这一回纤指勾连处,竟有琴音叮咚作响,其声安神静虑,护人入眠,伴随着琴音,有流光如受惊的蒲公英花朵一般飞起,瞬时间荧影绕堂,又入一重仙境,脉脉之香,沁人肺腑。 众人皆叹为观止之时,却听折小青曼声吟道:“飞琼洁玉一se裁,雪魄霜魂凛凛开,漫入寒空都不见,天香盈满始花來。” 吟诵声中,折小青又伸纤指,于空中划得几划,指尖上收束了点点流荧,凝成一团梦幻空花后,只是轻轻一弹指,那朵花便飘飘忽忽,直飞临燕青头上,印在他眉间,倏忽不见。 待燕青惊觉时,却已经甚么都來不及了,只腹诽得一句:“这女孩子看着娇怯怯的,却是晕人的好手……”一念未毕,人早已软倒在那里,深深沉沦入黑甜乡。 卢俊义师徒关切,失惊道:“小乙,你怎的了。”说着闪身便要上前,谁知漫天的荧光流转,绕指柔竟化作了百炼钢所铸的铜墙铁壁,以卢俊义一身惊世骇俗的好武艺,竟然还是抢不上去,,梁山好汉尽皆骇然。 折小青轻笑道:“关心者稍安勿躁,本姑娘可要正式施法啦。” 西门庆深深吸了口气:“青姑娘果然好手段,,却不知姑娘所使的是甚么法术。” 折小青向上拱手道:“此法乃当年水月宫灵月女羽师所创,号称‘回魂仙梦’,可以使人从梦中看到过去,甚至前世三生,是一门非常jing深的神术。” 西门庆听了心道:“折家将男女都是惯于冲锋陷阵的马上英豪,什么时候冒出來这么一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女大仙啦。” 心下虽然诧异,但还是拱手道:“便请姑娘施为,一揭本案真相。” 卢俊义听到燕青无事,也冷静下來,静看折小青卖弄手段。 折小青心道:“本姑娘只是要看其人前世,断案甚么的,只是附带罢啦。”想着手上法诀一掐,公堂上那轮圆光突然如镜大放光明。 强光漫she之下,众人都不得不紧闭了眼睛,待光线减弱再睁眼看时,却见光镜之中,赫然现出了亭台楼阁,花鸟人物,栩栩如生,纤毫毕见。 众人啧啧称奇声中,西门庆暗赞:“厉害,气死高清摄像机啊。” 就见光影流转,光镜外一个燕青,呼吸平稳,正自酣然入梦;光镜内一个燕青,正掐着ri头,挥汗如雨地赶路,终于在城门关闭前抢进了寿张县城。 就听画面中燕青自语道:“我这一身臭汗的,须见不得主人,且先洗个澡去。”然后画面中一阵水雾朦胧,等烟消云散后,燕青已经全身上下焕然一新了。 西门庆心道:“沒有美男入浴的镜头,只怕卖座率有限啊。”但转眼看时,却见大宋的土包子们一个个全神贯注,只看得目不转睛。 燕青是个爱干净的人,这一澡洗完,再凑手于旅店中用过晚饭,画面中已是月黑风高了,燕青不yu在静夜中叫门惊扰四邻,索xing在自家后园翻墙而入。 后园花厅上灯烛辉煌,燕青顺光而來,到近前却往黑影里一闪,俊脸上已自变se,,脸上变se的不止光镜里燕青一人,还有光镜外的卢俊义。 花厅上那一对搂抱了饮酒作乐的男女,不是别人,正是李固与贾氏。 就听贾氏喘着气道:“你这奴才好大胆,竟敢这般冒犯主母。” 李固嘴里含着些东西,含含糊糊地道:“世人都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却哪里知道,肯卖力的就是奴仆,要玩的就是主母,若沒有我这个大胆的奴才,主母你活着还有乐趣吗。” 贾氏正在得趣之时,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來,突然一声尖叫:“我受不了了,抱我进房去。” 李固总算抬起头來,笑道:“主母有令,奴才莫敢不从。”说着一阵乱响,桌椅推开,一对男女扭股糖一样歪歪斜斜地去了。 光镜内画面再次扭曲,同时被扭曲的还有光镜外卢俊义的脸,西门庆甚至听到了卢俊义心脏被扭曲的声音,,瓣膜象缠绕在轱辘上的井绳一样彼此绞结在一起,被沸血冲击下的冠状动脉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万幸的是,接下來的画面很解毒,卢俊义这才沒有在心绞痛、心肌梗塞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见燕青一手按着李固,一手提了尖刀,冷冷一笑:“你当ri作孽之时,可曾想过今ri。”言语如刀,刀锋更冷,手起刀落间,已经捅进了李固鸠尾穴之下,刀刃略偏,借着人身肌肉受痛收勒那一瞬间的紧缩之力,刀锋势如破竹,迎刃而解,一匕首将李固从胸至腹豁了个敞明透亮,余劲不衰之下,连李固那根毬都齐齐崭崭地分成了两条。 “杀得好。”卢俊义咬牙切齿地叫了起來。 待看到燕青掏了李固的狼心狗肺时,梁山好汉亦忍不住齐声喝彩:“恁地痛快。” 高清画面让围观的不少老百姓当场吐了,西门庆摇头心道:“你们就是因为少了血xing,沒有反抗的骨气,所以才被贪官污吏视为家畜,百般凌迟,今ri一时安逸的生活,我们梁山虽能保障,但真想一世安逸,还得学会提起刀來,掏心掏肺,并把这股jing神世世代代地传扬下去。” 又向折小青看了一眼,心道:“剖腹沥血,津津有味,这时的青姑娘,才象个披肝沥胆的折家巾帼。” 光镜内血雾蒸腾,画面又在扭曲,光镜外西门庆也打破了公堂上的沉寂:“知县相公,天网恢恢,神目如电,到此时,这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 江南终于清醒过來,惊堂木“啪”地一拍,大声道:“燕青锄jian,上合天理,下顺人心,有功无罪,,众百姓可有异议。” 众百姓异口同声:“相公明断。”这正是: yu要堂前开秦镜,须得民手掌屠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梦前尘 决议一出.江南当堂批判词.笔走龙蛇间.瞬息而就.西门庆看时.字里行间文采斐然.都是替燕青开脱的意思.尤其是两句..“当场不杀贾氏.是向主母尽忠;隔ri再诛李固.乃替主人报义.忠义两全.真纯仆也.” 西门庆看了笑道:“江知县好刀笔.这一來.燕青的杀人之举.反倒整肃了寿张县的风俗.将來的县志之上.也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江南低声向西门庆苦笑道:“于黑暗中搜求出光明.并大加歌颂褒扬.这是官场上通行的规矩.虽然忒无耻了些.但在下若不这么做.这公文行上州里.非被上宪驳回來不可.唉.进了狗群.就得吃屎啊.” 西门庆皱眉笑骂道:“我呕.得你就好象是一个打入我大宋内部的好人一样..我提醒你一下.你这篇判词做得虽佳妙.但可惜不全.” 江南奇道:“有何不全.” 西门庆道:“燕青无罪.李固当死.可是还有一个贾氏呢.这等yin婢.你把她搁在了哪里.” 江南向卢俊义那边看了一眼.沉吟不语.贾氏与李固私通.闹出人命.可追究也可不追究.江南念着卢俊义与自己老师马伸交情莫逆.因此笔下超生.将贾氏放过.也是替卢俊义留脸之意.这时他的心中有些责备西门庆..对一个美人儿.又何必这么赶尽杀绝呢. 西门庆之所以要赶尽杀绝.皆是贾氏咎由自取. 那天西门庆见卢俊义时.贾氏隐在窗后的那些言语.都证明这妇人不但沒有反省自身.反而处心积虑要替她的jian夫报仇.其寡廉鲜耻之处.比世上的贪官污吏有过之而无不及.知错不改.还偏要将错就错一意孤行.由不得西门庆不动杀念. 美人儿又怎的.她相貌越美.品xing越坏.留在世上害的人就越多. 西门庆和卢俊义打的交道也不算少了.深深察觉到其人心慈面软的程度.绝对是天下少有.世上无双.这种xing格.或许是武学上的好根xing.但在行商处世上.迟早会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当初在大名府时.蔡氏杀富不济贫地找上了卢俊义.并非无因啊. 蔡氏的人头已经取下.但今天又冒出个贾氏來.万一让她花言巧语.得卢俊义耳软心活.还是把她当女神供养在家里.这yin婢蛰伏越久.毒xing越烈.发作出來时真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西门庆从來不敢小觑女人的..他才不讲究那种无谓的大度.既是祸胎.就要趁早揪來一刀剁了.省了世间多少烦恼.斩草不留根.杀人要绝后.在佛法与法刀面前.男女众生永远平等. 自穿越以來.西门庆很乐意帮其他人逆天改命.改得越多.蝴蝶效应越大.他自身的存在就越不显得违和..但是.象高俅那样的贪官.贾氏这样的yin婢.西门庆是绝对不会因任何理由放过他们的.一刀在.刀过无头. 再.卢俊义马上步下功夫.世间无对.想要请他心甘情愿上梁山.就得下猛药.借着这个机会.让贾氏得了她自己的宿命..被卢俊义割腹剜心.凌迟处死..卢俊义上染了血腥.再加上杀妻后心灰意冷.易下词.只消有吴用级别的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一番.其人上梁山坐把交椅.指ri可待. 所以.贾氏非死不可. 西门庆和江南话音虽轻.但卢俊义内功jing湛.再加上堂前众人贪看折小青法术盛景.四下里鸦雀无声.西门庆和江南的对话都听在他的耳朵里. 想到贾氏负了平ri里自己对她的一番恩情.卢俊义心若刀绞.五内如焚.男儿汉受些汙辱.若不图报.非为人也.心头拿定主意.卢俊义哑着嗓子道:“不劳西门头领与江知县挂心了.我那拙荆.这几ri突然复发了旧病.风湿透骨.痨病入心.xing命只在顷刻之间.只求江知县行文上宪时.存心仁厚些.免了将死之人的羞耻.” 西门庆和江南听了.都是心中雪亮.江南是传统文化人.虽然知道贾氏固有取死之道.但毕竟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还是为她暗中幽幽一叹;西门庆却是心头冷笑:“甚么风湿透骨.痨病入心.即将尖刀入骨.利刃穿心.那倒是真的.不过..这头玉麒麟耳根子软.万一临下时.被那贾氏两行猫尿浇得软了.须留下多少后患.不得.老子到时使个丧门绝户计.非叫那贾氏遭了天诛不可.” 正想到凶毒处.却听一阵琴音传來.入耳宁心.胸中杀意顿时为之一淡.西门庆一惊:“何人在此抚琴.其琴声高妙.竟可如此夺人心志.” 猛转头一看.却见光镜之中.云雾翻腾.又已变化出一块奇幻之地. 一条条金刚白玉石砌成的甬道.勾连着七座广阔的剑台.七座剑台上顶天立地般插着七柄玄铁打造的巨剑.巨剑从剑柄以下.有一半露在外面.另一半深入剑台.剑台之下却不是土地.而是暗流汹涌的化妖水.水面上凝结着厚厚的血红se油脂.蠕蠕而动.看着时触目惊心. 七柄巨剑之上.皆是粗重厚实的铁链來回缠绕.铁链的间隙中.束缚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骷髅骸骨.只有七星天权位的巨剑上.孤零零地锁了一只蛇妖..上体是人身.下部为蛇尾.娇靥如花.青鳞似玉. 天权位剑台上.此时正有一个男子伶仃的背影.盘膝而坐.十指如风.勾捻挑抹.抚得一具瑶琴铮琮作响.音节殊妙. 清雅的琴音中.男子曼声而歌..“衣袂飘飘.剑光缭乱.织成几许梦幻.总是纤纤璧人.巧笑嫣然.回眸流盼.半盏薄茶.读懂心香一瓣.纵弱水三千.心中唯尔.此情未改当年.誓言依然.世事再难.此心无愧于天.弹剑作歌.只把仙魔路看淡.从此比翼双飞.萍踪悠远.浪迹天边.” 琴声歌声低徊婉转.一脉柔情.却是如藕线般缠绵不断.被锁在巨剑上的美女蛇妖怔怔地听着.两行清泪终于淋漓而落.哽咽道:“我只是一只丑陋的蛇妖.又失了变化人形的能力.活着对我來.已经沒有意义.你何必干犯奇险.又冲进这锁妖塔來救我.” 男子袍袖一拂.未尽的琴声歌声.俱散入剑台锁链之间.铁锁锁环间掠过的肃杀风鸣声.此时似乎都变得温柔起來.男子抱琴长身而起.他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全身浴血.凛凛生威.却如顶天立地一般威猛. 温柔地看着被锁于剑柱上的美女蛇妖.男子淡淡地道:“一夜夫妻.一世恩情.若你有不测.我岂能苟活.”着话.一缕剑光已是冲天而起. 剑光缭乱.瞬息间已纵横千百回旋.锁着美女蛇妖的玄铁链虽然天下至坚.但此时竟也如摧枯拉朽一般.连着其上的封印纷纷碎断.漫天铁雨缤纷中.美女蛇妖如一朵凋零的落花.轻飘飘地从万丈高天往下坠落.男子轻轻纵身而起.半空中稳稳接住伊人.缓缓落地. 一人一妖.四目相视.虽是脉脉无言.但眼波流动之下.竟似已经倾诉了千言万语. 正当此两情相悦之时.突听一声轰鸣.就如烧红的铜鼓自天庭的地板上滚过.一对异族恋人的头顶上已经降临了一尊神祇..六臂三眼.虬须蟠发.耳上垂着碗大的金环.一幅皴纹蜡染的蓝裙遮着壮硕的身躯.裙摆上缀了三个玉菩提.顾盼间威风凛凛.寒人魂魄. 一开口.更是喝声如雷.摧人肝胆..“大胆狂徒.竟敢私纵犯妖.饶不得.” 男子展开双臂.遮护于萎顿的蛇女身前.大声喝问道:“小青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如此加害于她.” 神祇威严的声音震彻七星剑台:“此蛇女具有极可怕的妖力潜能.如不将之封印.一旦任其觉醒.必将危祸人世.” 男子紧紧握住了蛇女的.反驳道:“是妖怪又怎样.她又不曾害过任何人.” 神祇冷笑的声音洪洪发发.震耳惊心:“哼哼哼.幼虎虽温驯.谁可保证将來不会成为一头吃人的猛虎.我既受命镇守此塔.斩除妖魔祸根乃我职责天命所在.绝不容情.” 男子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重新泛起愤怒的红晕.断喝道:“放屁.神又怎么样.你这个镇狱明王.生了六只.三只眼睛.一副嘴脸比妖怪更象妖怪.小青天生灵力高强.是她的福气.你们妒忌什么.你呢.你不也是法力无边吗.怎么不先杀掉你自己.” 镇狱明王大怒.天空中有闪电的电芒嗤嗤而作:“无知愚民.我乃仙界之神明.不同于这般下等山jing水怪.汝等回头是岸.莫与妖魔为伍而逆天行事.否则一并打入炼狱之中.受永世劫火之苦.” 男子大叫一声.剑光盘旋如轮.织成一个闪亮的光茧.护住了自己和小青.剑光中有言斩钉截铁..“今ri与卿同生共死.”这正是: 愿舍残生酬知己.敢拼热血战明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作者有话纪念永远的《仙剑奇侠传》!!! 〖 第一百六十章 轮回之恋 蛇妖小青见爱人虽因勇闯锁妖塔而伤痕累累,但依然气傲如虹,为守护自己,即使面对神祇镇狱明王,亦敢剑拔弩张,森然相向,一时间心中又感甜蜜,又觉凄苦,当下顾不得自己被封印多时元气疲弱,勉力扬声道:“我娘乃是女娲氏嫡系族裔,我身虽为妖,心却非魔,你怎可凭此而加罪于我?!” 漫天的雷光随着镇狱明王的目光一阵闪烁:“女娲?如来莲花座下,老君兜率天中,并无此号人物在列……汝之先祖,只不过是南蛮苗民女巫所崇拜的圣灵罢了!当今人世业已深受我佛祖、道君之教化,旁门左道再无容身之理……” 男子见爱人在镇狱明王言语打击之下,脸se愈加苍白,身子簌簌而抖如风中枯叶,心中又怜又恨,这时便抢白道:“无耻!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呕心沥血,才将这个被你们仙界神明搅得粉碎的天下重新补完!你们袖旁观,坐享其成,还有脸在这里嘴?你们……” 这一言戳中了高高在上众神的痛处,镇狱明王终于咆哮起来,刹时间血池扬波,天地失se:“住口住口住口!邪魔外道,竟敢如此丧心病狂,亵渎神明?!须当叫尔等万劫不得超生!觉悟!!!” 只在下一刻,电光已经充塞了眼幕,电芒爆裂的噼啪声不绝于耳,狂雷织成了一道弥天大网,气吞万里如虎,兜头笼罩而来。男子目眦yu裂,指间垂白虹一道,剑光陡振,不屈的剑气如逆袭的匹练一般向着雷光最盛处直斩了过——飞剑对天雷,就此硬拼了一记。 光波震碎,天地空间飘摇如暴风雨中的粼粼折散的海面。只是一击之下,男子已是口鼻印血,衣襟发梢皆焦,力场交织之下,蛇妖小青更是哀呼一声,颓然倒地。 男子大叫一声:“小青!”背上桐琴陡然七弦皆断,空中七道寒芒一闪即逝,镇狱明王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鼠辈!竟敢伤吾?!” 震耳yu聋的吼声楔入蛇妖小青耳中,她昏沉的神智蓦地里一定:“独闯锁妖塔,已是惊世骇俗!此时我决不容他再孤军奋战!” 深情如沸,战意蒸腾,瞬时间,蛇妖小青瞳目变得金黄,及腰长发尽皆转为紫se:“上天既赐予我不同于凡人之力,就有我必须做的事,我若死于此,不但有愧天地,更对不起千千万万崇拜我的苗民黔首!道归道,魔归魔,而我是我!神佛也不能决定我的命运!” 一声清啸,蛇妖小青自地下一跃而起——血脉中圣灵之力,已然渐渐觉醒! 七彩炫光绕着她和爱人的身躯流转,光华所至之处,伤消痛止,jing气恢复如盛时——圣灵五气朝元之力,岂同等闲? 一男一女的两只,重新握在了一起,四目交投之下,二人心意相通,都觉平安喜乐,无怨无悔,即使今ri身殒,也是不虚此生的了。 抬头冷睨着天空中镇狱明**岸的身影,蛇妖小青决然道:“既然退后一步再无死所,我们便向前破局!” 男子放声长笑,笑声中狂态毕露。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酒葫芦来,痛饮而尽:“且拼一醉,换取碧空辽阔!” “愚蠢的人类!下地狱!”随着镇狱明王的一声怒吼,天空中千万只雷鸟,或迅疾,或蹁跹,纷飞而落! 一对爱侣相视一笑,同时腾身而起,如扑火的飞蛾一般,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雷光影里。 公堂之上,折小青掌控下的光镜突然一阵剧颤,光华陡然转烈,炙目生疼。众人皆哀呼着揉着眼睛将视线转了开,即使是折小青亦不能直撄其光——她灵力尚浅,回魂仙梦里燕青前世记忆中的激战场面过于宏大,以她现在的实力,还解析不出来。 光镜之中,忽明忽暗,映照得公堂之上也是乍yin乍亮。其中神明咆哮,爱侣叱咤,间杂着滚滚雷霆声,剑风破锐声,更有五行之力运作时的独有之声——金之铮鸣、木之森苍、水之浩淼、火之奋烈、土之墩厚——声动法随,纵然目不能见,但仅仅是耳听着,也是可畏可怖的。 公堂的地面上,众百姓跪了一地,能够站着的人凤毛麟角。西门庆看了暗叹:“天助自助人,命运岂会把幸福赐予屈膝之辈?” 蓦地里,光镜中天崩地裂般大响一声,无尽眩光,俱都收敛,景物重回。只见男子凌空而立,正自长声大笑:“酒神劝觞,明王可尽兴否?”笑声突然中止,其人已是直直地从云光中栽了下来,一道枝枝桠桠的天雷磨牙霍霍,如影随形地追逐着他。 蛇妖小青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不!”猛然间,光镜无声无息地碎裂了,满天四散的光之碎屑里,兀自回荡着镇狱明王惊怖的怒吼声,西门庆在惊鸿一瞥中,似乎看到了一片影影绰绰的巨大青se鳞甲,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又等了多久,风拂过公堂,将最后的光之余烬一扫而空。燕青躺在地上,俊脸上笼着一层重重的忧伤,兀自沉睡不醒。折小青跪在他身边,泪流满面,几次伸出指想拂一拂燕青的脸颊,却又唯恐惊醒了他,而患得患失地缩。 西门庆望了江南一眼。江南如梦初醒,急忙吩咐退堂。众百姓在公差皂隶们的催促下,一个个这才依依不舍地从衙门里退了出,甚至有临出门前向折小青、燕青这边顶礼膜拜者,看在西门庆眼里,真真是哭笑不得。 这年代的人,也太单纯了?自己要是弄个dvd,弄个发电机,加上几桶柴油过来,放上几部大片,是不是就可以做宗师、当教主了呢? 不过,最大的可能是会被官府抓砍头:)哈哈,跟官府争夺舆论民心,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不过一转眼看到折小青和燕青,西门庆**青年的欢乐指数就直线下降了。这二青就是悲剧的代言人,现在谁看到他们,谁都得动容,只是折小青脸上的泪珠子,就能把铁石心肠泡软喽! 深深地吸了口气,西门庆思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青姑娘,不知道折美凤、折美鸾与你如何称呼?” 折小青现在正处于失神状态,有问必答,而且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们是我的两个姐姐。锁妖塔一场大战,他……他为了护着我,九次施展酒神咒,虽然终于打败了镇狱明王,但……但是他也是油尽灯枯,再也好转不了啦!” 抽噎几声,折小青又喃喃地道:“我舍了千年道行,护着他一灵不昧,陪着他投胎转世。我和他约定了,不管几生几劫,我们的名字中都要有个‘青’字。这一世,我投胎夺舍到了府州折家,虽是借胎,但他们总是我的亲人,所以我虽然不入族谱,但我是折小青。” 西门庆点头:“原来如此!” 折小青心神俱疲之下,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我们与镇狱明王大战一场,三败俱伤,我最后更施出了未能熟练掌握的梦蛇之术,因此元气剧亏,始终不复。万幸——这一世我碰上了我师傅,他往昆仑山采药路过府州,正碰上了懵懵懂懂的我,于是帮我开了神窍,洞悟了前世今生,我一边修炼恢复功力,一边四下里流连,什么也要找到他。” 这话时,折小青挂着泪珠的娇靥上容光焕发,爱怜横溢,她向着燕青熟睡的容颜略伸了伸,但终究还是又缩了回来。落在西门庆眼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栾廷玉在旁边深深叹息一声:“原来姑娘是仙道中人,怪不得一身神通,人所难测!” 折小青冷哼了一声:“甚么仙道中人!我是魔道中人!蛇妖小青,羞与仙道中人同列!” 所有人都心下了然,知道肯定是镇狱明王把他们小俩口欺负得狠了,蛇妖小青折小青痛定思痛,这才把所有仙道中人都恨上了。 卢俊义在旁边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青姑娘,我家小乙——他这个昏迷不醒,不要紧?” 折小青还未回答,西门庆便先笑道:“卢员外你真是关心则乱——若燕青兄弟有甚么要紧之处,小青姑娘还会象现在这样泰然自若吗?” 卢俊义听了,恍然大悟,以击额叹息道:“是我糊涂啊!” 听到他们把话题扯到了燕青身上,折小青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后突然道:“我决定了——我要带他走!” 这一下突如其来,西门庆他们听着都是吃了一惊。西门庆急忙问道:“青姑娘,你要带燕青兄弟走?走哪里?” 折小青白了他一眼:“我和他往哪里?你管得着吗?凭什么要告诉你?” 吕方在旁边听着她抢白自己哥哥,心下不忿,当下恨恨地嘀咕道:“不由分,拉人就走,这不是劫持吗?” 折小青冷笑道:“我便劫持,又怎的?你们有本事,来阻止我啊!” 众人面面相觑,要阻止这个神出鬼没的转世蛇妖,大家还真没这个本事。 就在这时,却听堂外有人口诵道号:“无量天尊!却不知姑娘要劫持哪个?”这正是: 梦中方才结欢好,堂外又来寻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仙骨 听到堂外一声道号,西门庆众人尽皆喜动颜se,,來人非别,正是梁山入云龙公孙胜。 尺寸有长短,术业有专攻,要克制蛇妖小青这样的术法之人,还就得入云龙公孙胜这样的修真羽士。 公孙胜自从下二仙山破了高唐州知州高廉后,就一直隐居清修,不问山寨俗务,连西门庆征进青州、关胜议取梁山泊这样的战事,都惊动不了他,毕竟道者讲求无为二字,仗着道术一味地杀伐红尘,虽然得势于一时,道基终究有损。 因此公孙胜跟晁盖婉言说了自己的苦衷,晁盖自从与无嗔大师jing研佛法之后,也隐隐约约地领悟到了这一层境界,今ri再与公孙胜彼此印证,二人虽殊途却同归,自然大力支持公孙胜的养静之举。 但今ri形势却有所不同,梁山静室之中,公孙胜正神游紫府之时,突然心头一动,睁开眼睛看着山下寿张方向,喃喃地道:“好强的灵气,却不知來了何方高人。” 蛇妖小青肆无忌惮地在寿张公堂上施展回魂仙梦的法术,这法术引天地之灵气,聚山水之jing华,夺轮回之造化,骇仙凡之耳目,公孙胜道术jing湛,岂有不察之理。 惊异之下,公孙胜便开了自身的天门,放出本命jing血修成的金灯贝叶,璎珞垂珠,灵光万道波动之间,已经越过梁山的重重烟水,和蛇妖小青共鸣。 按常理,外來修士接触到公孙胜的灵气后,便会知道这里是有主之地,自身的灵气就将稍作退让,以示客者谦逊之意,但蛇妖小青全力维持回魂仙梦的运作还來不及,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感应公孙胜的灵气试探。 公孙胜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心下好奇之余,更不由得对这位不速之客暗暗jing惕起來,,如此蔑视地方之主,只怕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想到如今的梁山树大招风,朝廷多方进剿,或许请动了甚么玄门中的高人修士前來助阵,也未可知,一念到此,公孙胜再不敢怠慢,浑身上下收拾得紧抻利落,背起松纹古定剑,驾云光而來。 寿张和梁山相距本來就不远,仙家法大,更是须臾即至,方才按捺遁光,就听堂内有陌生女子的声音大大方方地叫嚣要搞绑架劫持,公孙胜一边心想:“敢在梁山脚下玩劫持,这不是班门弄斧吗。”,一边调神定气,以道门玄宗正法吐气开声:“无量天尊,却不知姑娘要劫持哪个。” 听话听音,蛇妖小青虽然懵然不回应公孙胜的灵力试探,但那只是她天真烂漫,从來不知道适应如今这个世界修真界法则的缘故,她本身异类得道,几世潜修,眼光见识,都是出类拔萃,公孙胜这短短一句话虽然说得意态闲适,但字字珠玑,其神完气足、藏锋敛锐处,蛇妖小青真真是生平仅见。 至此时,不由得蛇妖小青心头不一凛:“呀,來人好修养,也不知哪一家哪一派的杂毛,到这里管起本姑娘的闲事來了。” 自从锁妖塔一战后,她自己本体和燕青的前生都受了重伤,不得已之下只好轮回转世,这拆凤之苦,让她恨屋及乌,对全天下的玄门正宗之修士一点儿好感都沒有。 加上她师傅也是妖魔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其桀骜不驯、特立独行之处,和今世的蛇妖小青正是互相辉映,一时瑜亮,蛇妖小青受他熏陶已久,其心高气傲之处,实不可以常理來揣测。 即使管中窥豹,可见公孙胜之一斑,其实力真在自家之上,但蛇妖小青却是傲然不惧,反而寒着声音冷笑道:“何方鼠辈,这般藏头露尾,暗处窥人,岂不令人鄙视,晓事的,速速现身。” 虽然蛇妖小青说得刻薄,但公孙胜道心此时已是浑然天成,再无丝毫烟火气,当下大袖飘摇,排闼而进,登堂入室后向众人略一稽首,笑道:“贫道公孙一清,这厢有礼了。” 西门庆大笑着上前,将公孙胜扯了过來,说道:“來來來,今ri小弟且做曹邱,为道长介绍一位将门之后,巾帼英雄,,这一位姑娘,乃是河东府州折家将苗裔,姓折名小青,,其人jing灵转世,同道长一样亦是修行中人,神通广大。” 他这有意无意的一扯,正好将公孙胜扯到了自己身边,燕青身前,这一下蛇妖小青如果真想劫持燕青或是扣螅自己为质,都先得过公孙胜这一关。 介绍蛇妖小青完毕,他又向折小青笑道:“这位道长是我们梁山的副军师,江湖有名入云龙,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玄门人称一清先生。” 西门庆介绍完毕,再笑道:“两位都是修道中人,万法归一,自有相通之处,久后可以好好亲近亲近。” 蛇妖小青听西门庆把自己放在前面介绍,却将公孙胜搁在后面介绍,显然暗存了轻视自己、重视公孙胜之意,心下顿时不爽,西门庆也是冤枉,他哪里知道自己只是一时小小的疏失,就让这位青姑娘挑了理。 存心找碴之下,蛇妖小青冷笑道:“那道人,原來你也是梁山中人,哼,好一个玄门羽士啊,不去烧茅炼鼎、捉坎填离,却自苦堕落,与山泽草寇为伍,实在是长进得很呐。” 她小女孩子心xing,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言语间锋利如刀,一下子就把堂上梁山众头领和公孙胜道士全得罪了,焦挺鲍旭等人心下大怒,不过看看西门庆面se如常,一清先生也是沒半分烟火气,也只得把心中的火苗子往下压一压。 公孙胜并不计较蛇妖小青的冷言冷语,他只是张大了眼睛,将蛇妖小青上下打量。 无论如何,蛇妖小青终究是个女孩子,被公孙胜这么从头到脚相看着,不由得她不生气,于是叱喝道:“老牛鼻子,你瞎看什么,梁山之上,出的就是你这种无礼之徒吗,再看,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公孙胜挥手止住了又挨了夹棍的梁山莽撞头领,重新向蛇妖小青稽首道:“无量天尊,姑娘仙骨珊珊,贫道平生仅见,一时失敬了。” 蛇妖小青听了心头一惊,暗道:“这老牛鼻子果然有几分门道儿,一搭眼之下,就能看出我身具仙骨,却非普通肉眼凡胎可比……” 却听西门庆问道:“道长说的仙骨,可是指小青姑娘容颜绝代吗。” 公孙胜摇头道:“非也,仙骨二字,倒不在模样生得美丑,有那等极腌臜不堪者,也是怀具仙骨者。” 焦挺在旁听着,恶意贬损道:“看來这所谓的仙骨,却也平常,能与叫化子同列的,上得了哪里的席面。” 蛇妖小青听了,却不生气,,焦挺这样的莽汉,还不值得她生气,,她只是冷笑,同时心中暗想:“哼哼,无知真是可怕。” 公孙胜再摇头道:“岂有此理,仙骨岂是流于平常之物,若修行之人能够具有一身仙骨,修炼起來较之平常之辈,可省却三四分功夫,虽然说仙道无限,有成无成,在于其人自勉,但得身具仙骨,总是佳事。” 西门庆道:“原來如此,小青姑娘是转世之灵,前生修炼有成,只惜未证大道,因此身具仙骨,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孙胜道:“仙骨之生,也是异数,一來在前世修为,二來也有天生者,,据史籍记载,人有一出母胎,即具仙骨者,汉之钟离权,唐之李林甫是也,生而有仙骨者,莫不是造物私惠其人吗。” 西门庆沉吟道:“仙道无凭,正如道长所言,在人自勉,象汉之钟离权,肯一心jing进,便能证八仙果位;而李林甫贪恋于红尘之间,最后的下场,真是黄粱一枕罢了,,仙骨天授,人当自成。” 蛇妖小青静静地听着,暗道:“这老牛鼻子和转世天星的三奇公子,说得都有道理。”但嘴上却兀自冷嘲热讽道:“喂,你们当着别人的面,评头论足,是不是忒失礼了,不过想想,跟你们这些山贼草寇,也计较不了那么许多,,还是那句话,燕青我带走了。” 西门庆挥手止住梁山众人的鼓噪,向蛇妖小青抱拳道:“小青姑娘,你和我家燕青兄弟夙世姻缘,我当然不会來拆散你们,但不管怎么说,燕青也是我们梁山的兄弟,他此刻昏睡不醒,我们可不能将他就这么交给你,若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就请待燕青兄弟醒來,若他愿意与你结伴而行,我们送上祝福,送二位自去;但姑娘这时若想要强行带走他,却是万万不能。” 身边有了公孙胜撑腰,西门庆的口气顿时强硬起來。 蛇妖小青听了冷笑起來:“说得恁的好听,可惜本姑娘偏偏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xing子,人我是抢定啦,有本事的,來挡我一个啊。” 说着,手腕一扬,毫光放she,这正是: 仙骨天成勤jing进,傲气地就谨收藏,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二章 遁去 折小青属于天之骄女。 她转世托生于府州折家,折家将男丁多,女儿少,对族中的女孩子本來就宝贝得不得了,而折小青长到六岁还不会说话,更是让折家满门上下呵护到了极点,一切事情都是惟其所yu。 后來來了个道士,天灵盖上一掌击下,拍醒了懵懂状态的转世蛇妖,折家满门感恩之下,折小青从此成了这道士的徒弟,她的这个师傅本领高强,在同道中是说一不二的地位,折小青从师傅那里不但习到了jing深的法术,而且连师傅特有的傲xing都学了个十足十。 她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一会儿也等不得,就象现在这样,打定要带燕青走的主意后,立即就时不我待,甚至与西门庆诸人翻脸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女孩子所有的任xing,在这样年龄的女孩子,生活是快乐的,失败是不可能的,娇美的容颜和卓绝的实力是可以用做征服命运的通行令箭的,,所以折小青理所当然地施展手段,向着西门庆一众人叱道:“定。” 西门庆等人只觉得身上一紧,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直捆上來,莫可挣扎,但就在下一刻,公孙胜道袍大袖挥洒,轻风抚过,众人全身都是一轻,宛如移去了压顶的泰山一般畅快。 定身法被公孙胜轻松破去,折小青并不感到意外,好歹这只牛鼻子能够看穿自己身具仙骨,有这种眼光的家伙都是有点儿真材实料的,区区定身法,肯定难不倒他,所以折小青打的如意算盘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乘着公孙胜紧着破解自己的定身法无暇他顾的机会,本姑娘可就要带着燕青远走高飞、双宿双飞、比翼齐飞去啦。 果然,公孙胜只顾满袖子鼓风强作解人,折小青轻轻松松就溜到了昏睡的燕青身边,一把将他托了起來,,刚才不敢触摸燕青的脸,那是本姑娘淑女情怀的表现;但关键时刻,本姑娘还是很有侠女气质的。 值得庆幸的是,回魂仙梦对受法者的要求很高,受法者只有在睡梦中满足了某一个特定的愿望,才能醒來,所以燕青的黑甜一梦才沒有被折侠女当中腰斩。 燕青既已入手,折小青更不留恋,“嗖”的一下,人已经飞出了公堂外面去,虽然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但身法依然轻捷,灵动如燕子掠波,西门庆、公孙胜等人阻挡不及,早被她逸了出去,到了外面的广阔天地,那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折小青少女心xing,既然占了上风,岂有不炫耀一番之理,因此回头冲着堂内梁山众好汉道:“各位,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今ri一别,改ri再会,,哈哈。” 欢畅的笑声中,公孙胜面不改se,向着这边一揖,悠然道:“姑娘说的是,一路走好,不送不送。” 事到如今,这老牛鼻子还能如此淡定,这胸襟气度倒是非常人能比,既然占了上风,折侠女心中自然不会吝啬于几句安慰xing质的赞美,就在她准备将这赞美宣之于口,展现自己有容乃大的时候,却觉得一阵不对,,梁山那干人面se固然奇诡,自己手上燕青的份量怎么也突然变轻了呢。 急忙低头一看,不由得折小青又惊又怒,,自己掌握中的哪里是什么燕青,竟然鬼使神差的,把公案后面那一把知县大人专用的椅子抱出來了。 折小青气愤地瞪圆了眼睛,,她的一双杏核眼本來就大,这一下显得更大了,再配上那一身如假包换的古装,落在西门庆眼里,活脱脱就是葫芦娃里的蛇妖姐姐。 这一下看得分明,真正的燕青,此时兀自在西门庆身边睡得正香呢,折小青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马上反映过來,,方才公孙胜一边破解她的定身术,一边向她怀抱中的燕青暗中施展了替换法,自己疏忽之下,不知不觉就着了道儿,徒增笑柄啊。 栽了个跟头,折小青反倒冷静下來了,眼前这个老牛鼻子果然是道力高深,自己受伤转世后,道基毁得八捌玖九,虽然得了明师指点,重新修炼有成,但限于年岁,现在还不是这老牛鼻子的对手,只看他波澜不惊地就把燕青从自己这里偷梁换柱,这份修为就算比起师傅來也只在伯仲之间。 她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豪杰,对手既然属于高山仰止的级别,再纠缠下去也是枉然,倒不如暂时丢开手,别做打算。 心念电转下,折小青突然风姿绰约地笑了起來,接着向梁山众好汉这边深深稽首,款款道:“入云龙公孙胜,果然是名不虚传,小青今天受教了,不过,今ri我虽然带不走燕青,但他梦回之后,醒悟了前尘往事,还是会來找我,我这就去躲了起來,让他百寻不到,,那时他知道了你们曾经在我们之间作梗,情急之下,必然要寻你们的晦气,那时的情形,啧啧,,想一想就jing彩得很呐。” 看着这只突然慧黠起來的转世蛇妖,西门庆和公孙胜不由得面面相觑,如果真像折小青所说的那样,现在的燕青还真就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了。 折小青稳坐钓鱼台,看着西门庆和公孙胜乍变的脸se,格格地笑了起來,拍手道:“绿水无波,因萍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哈哈,我可要走啦,各位,有缘再会哦。” 一回身,香风一道,消逝得无影无踪,只余下得意的笑声,从天边杳杳传來。 西门庆突然也笑了起來:“他急着见你,你又何尝不是急着见他,还说甚么躲了起來,百寻不到,只怕过不了几天,就要缘來是你,份外有情了。” 再看燕青时,兀自沉睡不醒,反正燕青杀人之案已结,众人便辞别了知县江南,转身出來,先往卢俊义家里而行,一路之上,西门庆同公孙胜讲述了燕青与折小青之间的夙世之缘,公孙胜听着,亦是嗟叹不已。 來到卢府门上时,却见大门洞开,几个雇佣的仆役乱糟糟站在门里门外,正叫嚷作一团,远远看到卢俊义领一帮人回來了,这些仆役都喜道:“太好了,老爷有了。” 卢俊义正在盘算贾氏之事,见到这些人乱糟糟的样子,皱眉沒好气地道:“你们如何不去做事,却拥挤在这里,莫非以为我卢府上无家法不成。” 一个仆役急忙道:“老爷,可了不得了,小的们拥挤在这里,是有缘故的,,就在方才,主母突然收拾起金银细软,扎拽了几个包裹,也不跟我们说个青红皂白,就急匆匆地自己赶车去了,倒叫小的们好一阵猜测,,莫非是主母娘家有亲人故去了。” 卢俊义听了大叫起來:“我正要寻那贱人算帐,她倒知机,先避走了,不用问,方才公堂上听审的人中,有贱人的心腹丫环在,看到公堂上曝出那贱人的yin事,自然要回來禀告主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被那贱人大虫口里倒涎,我如何能轻放了她,來人,备马,待我追她回來发落。” 见卢俊义暴跳如雷的样子,西门庆心道:“看这玉麒麟发一回火,可真不容易。”于是上前道:“卢员外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安顿燕青兄弟,那个yin奔不才的贱女人,就交给我们梁山,哼哼,在梁山脚下,若连个贱女人都找不到,捉不回,我们梁山的人也不用混了。” 卢俊义听了大喜,再拜道:“既如此,擒拿贱人之事全仗西门头领作成我了,我且先安顿小乙要紧。” 西门庆打包票道:“卢员外尽管放心,贱人的來龙去脉,都交在我西门庆的身上。” 卢俊义自去安排燕青之事,公孙胜寻了处幽居养静,西门庆则吩咐身边亲卫,各处传书送简,天罗地网正式启动。 待卢俊义神情落寂地把家中诸般杂事安顿下來,再出到堂前,却见西门庆正等在那里,见了他后一拱手,淡淡地道:“卢员外,那贱人已有在这里了。” 一听此言,卢俊义jing神大振,摩拳擦掌地追问道:“哪里,哪里。” 西门庆道:“那贱人倒有几分才情,她带着个丫环,赶了辆大车,径出南门后,命那丫环继续赶车往南面跑,以惑人耳目,她自己却女扮男妆,绕城西行,只拣小路间行而走,若换了旁人,还真就要被她这瞒天过海的障眼法儿蒙了过去,但我梁山多少眼线细作密布在这里,岂容她弄鬼,方才已经有兄弟快马來传了信,那贱人和那丫环俱已成擒,正往卢兄府上送过來,,只是还要请问卢兄一句,这府里行事,可方便么。” 卢俊义想了想,咬牙道:“一事不烦二主,我的事都在西门兄弟肚中装着,也不必多说了,还请兄弟替我安排个清算的地方。” 听到二人言语间称呼变更于潜移默化中,西门庆笑道:“兄弟敢不从命。”这才要教: 剖腹挖心归水浒,披肝沥胆上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贾氏 寿张县座落在梁山泊的西边,出城往东就是满目的烟波浩渺。此时正值冬季,水边尽是枯茅败苇,杳无人迹处要多少有多少,实在是风凄露冷、夺命杀人的良好所在。 西门庆带着卢俊义在一个荒僻的港汊子里见到了贾氏,捎带替贾氏通风报信拉媒牵线的心腹丫头一个。 一看到卢俊义出现,两个女的都是面如死灰——那丫头混在公堂前的人堆里听审,结果看到主母与李固的奸情败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战心惊之余,赶紧赶跑了个猪癫风,回家寻贾氏商量。 贾氏倒还有几分智量,当机立断卷包了财帛玩金蝉脱壳,半路上又与丫环分道扬镳玩瞒天过海,若只有卢俊义一个,还真吃这婆娘漏赚了去,顶死抓回那个赶着马车替贾氏顶缸的丫环,要想抓住贾氏却是万万不能。 谁知瞒得了谁都瞒不得西门庆,事先安排好的梁山探子们将她们的行踪掌握得妥妥的,一得西门庆将令,四下收网,顿时一网打尽。 卢俊义看着俯趴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贾氏,一时间千情万绪涌上心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戟指着贾氏颤声道:“贱人!你好……” 贾氏被卢俊义这么疾言厉色地一喝,顿时哀哀地痛哭起来,一时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卢俊义的心防是劣质雨衣的材料,见不得水,被贾氏这么一哭,泪水冲刷之下顿时软了三分,硬着的那七分,还想着期待贾氏的解释,当下喝道:“干出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来,你还有脸哭?你与李固,是怎的一回事?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贾氏熟知卢俊义禀性,听到他言语间虽然还是凌厉不减,但细节中却已经有了通融之处,心下暗喜之余,哭得更加悲切了,边哭边道:“相公,我冤枉啊!奴家与你天造地设的好夫妻,鱼水深情,有甚天打雷劈,亏负你处?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被逼的啊!” 卢俊义冷哼道:“你堂堂一家之主母,却有谁敢来逼你?”不知不觉中,玉麒麟已经被婆娘牵着鼻子走了。 贾氏呜呜咽咽地道:“那一年你往辽国贩马,却不防噩耗传来,说你死在北地了。奴家一听,肝肠寸断,悲痛不起,昏迷中就被……就被那李固趁虚而入了。那厮得手后,才说相公你未死,那些流言都是他赚我之计,奴家一听之下,如五雷轰顶,寻死觅活了好几次,都被那李固阻住了。那厮便威胁我,若我敢不听他话,他便把相公你这些年来行走官府时所做的那些不公不法都揭参出来,那时不愁相公你不坑家败业!奴家被那李固唬住了,一时没了主意,不得不委屈求全……” 卢俊义听得一跌足:“唉!娘子!你好糊涂!” 西门庆冷眼旁观,对卢俊义耳根子的柔软程度,又得到了一个新的了解。可见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武学智商第一,女人情商也是第一——倒数的——水浒第一高手卢俊义确实当之无愧。 在他心中,贾氏已经由“贱人”回暖成为“娘子”,为了避免接下去由“娘子”升级为“爱妻”,西门庆不得不插口了,于是他大大地咳嗽了一声,于贾氏卢俊义之间的悲情氛围中硬生生地楔了进去——“唉!卢大哥!你好糊涂!” 此言一出,贾氏心下叫苦,卢俊义心下愕然,问道:“西门兄弟,为何说我糊涂?” 西门庆指着旁边那个丫环道:“欲知隐密事,须问知情人,放着这么一个大大的证人不来推问,说你糊涂难道是冤枉你了吗?贾氏‘娘子’所有的冤苦,由做丫环的亲口说出来,才更加真实些!” 卢俊义听了,以手击额,如梦初醒:“唉!兄弟说的是,我果然糊涂!” 西门庆便向着那五体投地的丫环喝问道:“小丫头,你可识得我是谁?” 那丫环叩头如捣蒜:“梁山脚下,哪一个不识得转世天星西门头领?” 西门庆侧身避开那丫环的叩拜,皱眉道:“你既知我的来历,便须识得我的本事。我左耳朵往上一拉,能听天上玉皇大帝说话;右耳朵往下一扯,能知地底十殿阎罗算帐——饶你奸似鬼,要在我面前花马子吊嘴,就是你自寻死路!你家主母做的好事,你还不当面向主人说来?!” 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声色俱厉。 那丫环听着,肝胆欲碎,只恨脑门子不能把地皮碰破:“星君大人在上,小婢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 贾氏在旁边叫道:“相公休信那小蹄子胡吣!她一个粗使的丫头,甚么臊扯不出来?” 西门庆笑道:“她要说实话,你倒先情急起来——这不会是做贼心虚?” 卢俊义脸又沉了下来,向那丫环道:“你快说!” 那丫环便道:“主人听禀——主母说的那些苦情,小婢来得日浅,实实的不知,倒是这些日子的事体,都装在小婢的眼睛里。” 西门庆点头道:“这便是了。听你口音,是新雇的寿张本地人,大名府的旧事,你如何得知?你且只说寿张的新事。只消说的是实言,便饶了你的性命,我西门庆许下的承诺,你还信不过吗?” 那丫环听得此言,精神大振,语气都殷勤了许多:“是是是!多谢星君!多谢主人!小婢被主人雇来后,隔壁是马先生,还能碰着江知县,着实见了些世面,小婢只说是落了好人家了——谁知就在前些天,主人被星君大人请走后,却发现不对了!” 卢俊义追问道:“有何不对?” 丫环叩头道:“主人且歇雷霆之怒,听小婢说。主人走后,主母便和李总管眉眉眼眼起来,只是碍着小婢在,不能畅意。于是有一天,主母拿了一副钏镯,一套衣裳,跟我说她与李总管是背地里的有情人,又许我富贵话儿,要我帮他们把风——我一个小小的丫头,吃人一碗,受人使唤,没奈何只得随顺了他们!” 卢俊义听了,浑身乱颤,喝问道:“后来呢?” 丫环嗫嚅道:“后来当天晚上,李总管就进主母房里去了。小婢只顾照看门户,防备隔壁马夫人过来串门子,好报信儿,主母与李总管做什么,小婢实实的不知,也没那个胆子去听去看……” 卢俊义霍然回身,戟指了贾氏,两眼冒火,喝骂道:“贱人!你做的好事!” 贾氏把脸一捂,又哀哀欲绝地哭起来。 西门庆在旁边道:“这种事体,关系到人一生的声名令誉,却是乱说不得的——那丫头,你说的可真吗?” 那丫环起誓道:“小婢我说的,句句是实!若星君大人不信时,还有内院中厨下的使唤人——李总管与主母做事后,要汤水洗沐的;还有李总管随身侍候的小厮儿——细微之处,须瞒不过他——这些人,主母和李总管都关了重赏的!星君大人和主人尽管去问好了!” 贾氏哭得气喘难言,只是哽咽道:“你们这些吃里爬外的奴才……只怨恨我平日管你们太严……如今你们便一条藤儿,勾结起来害我……” 西门庆悠然道:“这些奴才坑害主母,逼得主母不得不赶了大车卷了细软离家出走,确实大胆得很呐!” 卢俊义听了,又问丫环道:“今天逃走的事体是怎的说?” 丫环哭道:“这个却不干小婢的事。也是小婢多嘴,公堂上听审时见了那神仙姑娘的手段,便回家在主母跟前学说了一遍。主母听了,轰去魂魄,只怕主人回来跟她算总帐,就又许了我些珠子钗环,我一时鬼迷心窍的,就又随顺了,这才赶了车,出南门去,依主母吩咐,先往济州城里去避风头……” 西门庆听了道:“那后来怎么又分开了呢?” 丫环道:“车到半路,主母又与了我一百贯钱,又把大车送了我当嫁妆,让我一路赶车往济州去,她则在一个三岔口雇了个驴儿,往东边走了。我贪着往济州城里去做城里人,给俺娘招个城里的养老女婿,就紧赶着车子走路,没想到突然碰上了挡道儿的,被劫到这里来了……” 西门庆一拍巴掌:“夫人好算计啊!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事到如今,又有何说?” 贾氏大哭着,在地下爬了几步,满脸又是泪,又是泥,攀住了卢俊义的两足,哀恳道:“相公,是我该死!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分上,恕我这一回!” 卢俊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大叫一声,抢过旁边小喽罗一柄朴刀,一刀往丫环脑袋上劈去。 “呛啷啷”一声响,却是西门庆手疾,也是一刀封住,双刀相撞,西门庆两膀发麻,勉强笑道:“哥哥,小弟承诺在先,只消她说了实话,就饶了她的性命!”说着深深一揖。 卢俊义呼呼喘气,抛开朴刀,一把揪起了贾氏,吼道:“好!饶了狐子,这老虎却饶不得!”这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四章 血麒麟 见卢俊义终于彻底洞悉了贾氏的真面目,对那婆娘再无留恋之心,只有屠戮之意,西门庆欣慰地点点头,暗想道:“就是这样!一刀下去,干净利落,同时也交了上梁山的投名状了!” 被深信深爱之人所背叛后的不信、不甘、不服、不忿……诸般情绪纠缠胶结在一起,如烈火,如猛毒,灼烧得卢俊义终于疯狂起来。 揪着贾氏的头发,冲着脸面大呸了几口后,卢俊义用力一摔,将贾氏仰面朝天地摔到地上,这一摔力道好大,贾氏都被摔蒙了,翻着白眼呆呆看天,真不知此乡何乡,今夕何夕。 蓦地里肚皮上一痛,却是卢俊义就手拽出腰间短剑来,一剑捅进了贾氏的肚腹,深没至柄。 贾氏发出了瘆人的嚎叫声。利刃入腹,对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富室妇人来说,那种心理上的痛苦更胜于生理上的痛苦。 卢俊义本该学着燕青那样腕子一翻,豁一个襟怀坦荡的开膛出来,但他这一刀进刀的部位不对,位置忒也偏下了,剑锋处于一个尴尬的起点,向上挂时艰难,向下划时吃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无法营造一个完美的开膛出来,只好退而求其次,恨恨地大搅动了几转。 在贾氏肚子上剜出一个大洞后,卢俊义终于将短剑拔了出来,这时鲜血已经喷了他一手。毕竟卢员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手宰活人,经验不足,还做不到万红丛中过,点腥不沾身的高超境界。 利刃入腹,贾氏虽受重创,一时却不得死,挣扎之间,竟然甲鱼大翻身一样翻转过来,竭尽平生之力,俯趴着向外圈爬去。人都有这种趋吉避凶的本能,贾氏此刻只想离卢俊义越远越好,浑忘了自家肚子上已是血流如注,青紫色的肠子正在慢慢滑出体外。 卢俊义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刀之后,他的怒火与屈辱已经泄了大半,手就不由得软了起来,贾氏的后背虽然到处都是下刀的好点,但他心颤手颤,下一刀竟然再钉不下去了。 既然他没办法把贾氏象美丽的蝴蝶标本一样一剑固定在那里,贾氏就象旋窝的王八一样爬得飞快,尽管生命在流失,尽管腹疼在加剧,但这个女人求生的愿望还是那样的强烈,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只是拼力向前爬去。 一坨肠子和地下的枯苇勾结在了一起,彼此恋奸情热之下,互相纠缠固定住了,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新鲜的腥味儿,那是生命的热气消散的味道,残酷动人。 贾氏恍若不觉,她现在以生命为代价和痛苦赛爬,哪里顾得上计较肚肠上的小事?虽然肚皮上一星星拉扯的痛,但她还是咬着牙往前爬,离卢俊义越远越好。 以那坨已经安居乐业了的肠子头为起点,藕断丝连之下,一整条间杂着鲜血和秽物的肠子随着贾氏的拼命向前被扯出了体外,象死神的尺一样横亘在她身后的地面上,量出她生命消逝的距离。 看上去,就象这婆娘突然间长出了一条蠕动的尾巴,虽然蔚为奇观,但给人的感觉既诡异,又恶心。 西门庆指着在死路上奋力爬行犹不自知的贾氏,向旁边的小喽罗们道:“看到没?这一条地面,明年能长一大篷好草出来,那些黄澄澄的,可都是精油啊!以人油来回馈滋润大地,这主意不错,想必书上那些所谓的膏腴之地,就都是这么来的。” 那一节肉色的“尾巴”越拖越长,贾氏对大地的贡献也越来越大。但她肚子里盘旋着的花花肠子再多,终究也有个尽头,终于到了上紧了弦的时候,贾氏犹自奋力往前一爬,然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肚皮上的痛楚一时间被放大了千万倍,这剧痛一下子淘空了她所有的力气、精神与求生的**——贾氏面孔扭曲如鬼魅,一手踞地,一手向前攫伸,似乎要抓住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但可惜甚么也抓不住,最终还是死在冻得梆梆硬的烂泥地里。 一声口哨吹响,西门庆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但对卢俊义之前的表现,西门庆还是持保留态度。果然,卢俊义的舞台还是在正面交锋的战场上,这种需要精工细作的湿活儿,还是得另请高明。 这时,那丫环早已吓尿了,蜷缩在地下,涕泪横流,却不敢则一声儿。 西门庆把她那个包着钱串子的包裹踢回她手边,喝道:“去!下回再敢挣昧心钱时,就想一想今天这个女人的下场!” 那丫环抱了钱袋子,千恩万谢,踉跄鼠窜而走。行不得几步,一脚踏在肠子上,顿时鬼叫一声,钱撒了一地,也不敢捡拾,只是大哭大叫着狼奔豕突去了。 看卢俊义兀自还呆在那里,西门庆笑道:“卢大哥,贱人已伏诛,今后有何打算?” 卢俊义长叹一声,抛开挂血短剑,颓然道:“唉!事情既已做了出来,我又何必后悔?卢某人愿往梁山安身,还望西门兄弟成全!” 西门庆大喜,抱拳道:“既如此,便请卢大哥这就回家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卢俊义点头,往贾氏的尸身处望了一眼,心灰意冷地道:“罢罢罢!一具红粉骷髅,葬也好,不葬也好,都只是臭块地儿罢了!”说完转身不顾而去。 西门庆见卢俊义倒先走了,急忙脚尖一勾,地下抛着的朴刀已经在手。一刀入手,西门庆飞身垫步而上,手起刀落,将贾氏尸体人头砍下,这一来,贾氏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那个载体还阳,成不得后患了。 匆匆吩咐小喽罗一句:“将这尸首捽到水泊里去喂鳝鱼!”然后西门庆撒脚如飞,追着卢俊义去了。 等他们二人回了寿张县城,离卢府还远,就听到府内一阵琴声,音色幽远,如万壑松风迭荡而来,令人心头万虑皆消,卢俊义心头初杀人的凌乱立时安定了下来。 西门庆和卢俊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诧异之色:“是哪一个弹得这般精深的好琴?” 一边想着,一边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进了府门,循琴声直入后园。离得还远,就听一人赞道:“太平兴国年间,有宫中乐师朱文济被公认为鼓琴天下第一,京师僧人慧日大师夷中尽得其琴艺,又传于越地僧人义海,而义海之后,朱氏琴音遂绝——然今日小兄弟此琴技一出,竟不在当年朱文济之下,而意韵之萧然,更超然于声外,深合大道妙旨。”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承蒙道长谬赞,小子惶恐无地,愧不敢当。” 西门庆、卢俊义听了,尽皆大喜。卢俊义大声道:“小乙,你好了?!”说起大步抢了过去。西门庆随在卢俊义身后,早见燕青、公孙胜起身相迎。 公孙胜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燕青却宛如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如果说从前的燕青还是土塑的泥坯,现在的燕青就是精烧后的瓷器,自有一股圆满如意的光华从里往外润出来,令人见之心折。 西门庆心道:“不必多问,这定是前世的灵魂在今世觉醒了,那一场回魂仙梦,却不是白做的。” 燕青推开身前瑶琴,起身与卢俊义、西门庆行礼:“见过主人,见过四泉哥哥!”这一礼行出来时,也不知比从前潇洒悠然了多少,果然是腹有才学气自雍容,再不复从前那个小乙轻浮的形象了。 还好,前世记忆的觉醒并没有与这一世的本体意识产生任何纠结抵触,否则,燕青还是燕青吗?西门庆、卢俊义看着眼前的燕青,为他的成长高兴之余,心下更是庆幸。 卢俊义道:“小乙,你的鼓琴之技,竟然是突飞猛进了!换作从前,可没今日这般意境!” 燕青道:“主人,我上一世的灵魂,可是操控七弦琴的好手,所以觉醒之后,这一世琴技上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自然而然就通了,但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小青她去了哪里?还盼主人和四泉哥哥教我!” 西门庆心道:“果然!折小青和燕青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痴情种子。折小青为了燕青兄弟,舍了千年道行投胎转世,几番轮回,无怨无悔;而燕青兄弟一张眼,三句话不离本行,就兜转到蛇妖小青身上去了。” 于是西门庆把那一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随后问道:“青姑娘说,那个回魂仙梦,梦中人要满足梦中自己心中的一个愿望,才能破梦而出——小乙兄弟,你是怎么出来的?” 燕青道:“小弟给了小时候的自己一把木剑,这便醒了——既醒了梦,也醒了前世今生,小弟这就告辞,往天下寻找小青下落去——主人,哥哥,恕小乙不恭,今日这就去了!” 说着,燕青长揖而礼,礼毕便要告辞。这正是: 只以毒手施贼妇,且将痴心报佳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聚大义 见燕青风风火火地抱了琴要走,西门庆急忙阻止道:“小乙,你往哪里去?” 燕青斩钉截铁地道:“前世我负小青良多,今世却不能再让她伤心哭泣。哥哥,待兄弟寻回小青,再来哥哥麾下听令!” 西门庆心道:“果然爱情令人盲目。燕青平日里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一旦陷入情网,智商马上呈下降趋势。谈恋爱的家伙们,岂可不慎乎?” 当下再不阻挡,只是朗声吟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燕青闻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回身道:“四泉哥哥可是知晓小青去处?” 小青跑到了哪里,燕青哪里知道?他只是想碰命打彩,欲往“鲁山”与小青初相遇的地方看一看,若天可怜见,小青正在那里徘徊,就省掉多少寻觅的相思之苦了。 但鲁山也只是燕青的随意猜测,小青在不在那里,犹在两可之间,所以一听到西门庆似乎胸有成竹的漫声长吟,燕青马上就俯首皈依,信受奉行了。 西门庆款款地道:“青姑娘仙踪难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我是转世天星,也是不知道的。” “啊?”燕青的失望之色,比冬日天上的彤云都厚。 “不过……”西门庆这两字补充得恰到好处,燕青的脸上马上就云破日出,布满了希望的阳光。 西门庆看着这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燕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得给他点醒了:“小乙啊,你这般思念你的小青,安知你的小青不是这般思念于你?你急着去找她不要紧,万一她也急着回来找你,岂不两下里错过了?欲速而不达,天下至理啊!” 燕青听了如梦初醒,抱拳道:“四泉哥哥说的是,小弟受教了!只是——不见小青,小弟的这心里,就是火烧火燎的,当不得这煎熬……” 西门庆往墙角一指,正色道:“看到没有?那里有口井,如果实在发得受不了的话,你可以跳进去好好凉快凉快,必然有你的好处——连一时半会儿都等不得的家伙,能做得成甚么大事?” 旁边的卢俊义和公孙胜听着都笑了起来,卢俊义虽然新宰了老婆,笑得没公孙胜那般云淡风轻的畅意,但胸襟终究还是一爽——燕青能寻到自己终生的幸福,对亦父亦师的卢俊义来说,也是一种心灵上的安慰。 经过西门庆的指点迷津与当头棒喝,燕青终于安稳下来,决定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小青送货上门好了。 公孙胜见燕青兀自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慰他道:“小友,你方才的琴音,自有安心守舍之效,此般枯坐,于心境修为不利,何不再抚琴一曲,愈己娱人,善莫大焉。” 燕青苦笑道:“小子方才初醒,得了道长助护,心下感慨前世今生之因果,一时化入琴中,方才有那般的意韵萧然;此时道心渐消,凡心渐炽,若再勉强抚琴,只怕琴音再不得纯,徒乱人意,反成罪过。” 公孙胜“哦”了一声,却听西门庆笑道:“且待小乙和青姑娘欢会,那时琴瑟和谐,必有好音——当务之急,还是卢员外收拾行李,共上梁山为是。” 燕青听了,面有诧色:“主人,你当真亦要上梁山了吗?” 卢俊义叹道:“我斋僧礼佛讲风水,处处行善积余庆,结果先狼狈于大名府,又落魄于寿张县,还是得了这么个龌龊下场——如今我也看得开了,或者做个强盗,就是我终身的了局,反正如今的我杨柳树剥皮光杆儿一条,又有甚么可以瞻前顾后的?去休去休!”说着,一叠连声地催促着家下人收拾行李包裹。 燕青呆了半晌,又问道:“主人也不向马先生辞行?” 卢俊义听了脸一红。自打老婆偷了人后,卢俊义深以为耻,当着公孙胜、西门庆这些外路人,倒还自然些,若面见了马伸这等知己,再被他当面关切地问起来,不回答固然不好,回答却是剜自己的心煽自家的肺了。幸亏马伸为救燕青,跑到州里去寻关系去了,郓州的州治须城和寿张一东一西,隔着半座梁山泊,等到马伸回来,自己早已躲羞进水泊深处去了,故人免见,少了多少尴尬。 当下勉强道:“马先生不在,不得面辞,我只给他留书一封即可——闲话休提,你不是闲得慌吗?快快陪我收拾东西去!” 卢俊义押着燕青搬家去了,园中只剩西门庆公孙胜二人。西门庆问公孙胜道:“一清先生,以你慧眼,可知那位折小青姑娘是甚么来头?” 公孙胜沉吟道:“这位姑娘资质之佳,贫道平生仅见,灵物转世,果然不同凡响。不怕得罪兄弟说,你的根骨已是人中龙凤,但比起这位青姑娘来,还差了些!” 西门庆听了笑道:“咱们须眉浊物,比不得女儿家水做的骨肉花雪的肚肠,差些儿也是天理上应当的——却不知当世能调理出青姑娘这等人材的高人,却有哪几位?” 公孙胜摇头道:“兄弟此问,却难住贫道啦!须知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这位青姑娘更是人中特例,岂可以等闲推论?” 西门庆挠头道:“我就怕她背后又牵扯出甚么神仙左道来,她和燕青兄弟的姻缘,若一帆风顺还好,若生出甚么波折,又是咱们梁山的大麻烦!” 公孙胜泰然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吞。” 西门庆无奈地看着公孙胜摇头:“唉!道长你唯恐天下不乱,算得上是出家人吗?” 公孙胜笑道:“那又如何?只消有你坐镇山寨,天塌下来,咱们也是不怕的。” 西门庆这回是摇头加摇手:“道长你高抬我了!” 公孙胜正色道:“这不是高抬,而是如今山上山下十数万人的共同意念!你常日征战在外有所不知,我却是旁观者清啊!” 说着,公孙胜起身,拍拍西门庆的肩头:“兄弟努力!你是我恩师渡化入尘世的,必当有一番大作为!贫道不才,必当为你竭尽全力!” 一稽首,公孙胜飘然回自己屋中去了。西门庆望着他的背影,再想到他言语中提及的十数万人的期望,心里热乎乎、沉甸甸的。深深地长呼吸了一口气,他极目向北,默默地想道:“此时的契丹和女真,应该已经展开那一场逆转乾坤的大战了?辽金历史的走向,还会一如既往吗?或者,竟然出现失控的变数?” 但是,那又如何?只消自己还执掌梁山,终究要让这个历史改头换面,重新焕发出另一种不一样的光彩! 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西门庆打了个响指,转身出了后园。今日最重要和最紧急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了,而明天,永远充满了挑战,更充满了希望! 第二日,西门庆、卢俊义、公孙胜、燕青一干人,就近去了梁山的西山酒店,坐船回到山寨。晁盖见西门庆此去不但救回了燕青,还请了卢俊义上山入伙,不由得大喜过望,吩咐全山摆酒,大肆庆祝。 酒宴上,晁盖与卢俊义较量些枪棒,正说得入港时,不由得长叹道:“常言说,既得陇,又望蜀——今日已有卢兄弟同聚大义,若再能请得神将史文恭上山,一来他与卢兄弟师门团聚,二来咱们梁山又多一座干城,岂不是千好万好?可惜……”说着连连摇头。 见晁盖这般说,聚义厅中众好汉都把眼来觑西门庆,却听西门庆笑道:“天王哥哥且收了这心思!” 黑旋风李逵跳起来道:“却作怪!晁盖哥哥既然划下了道儿,四泉哥哥就当再寻思个妙计,将那神将史文恭也赚上咱们梁山,才是正理啊!怎的一反常态,先说起丧气话来了?” 宋江喝道:“你这黑厮,恁地多口!席上这么多酒肉,还塞不住你的嘴巴么?四泉兄弟虽智,但人力终究有时而穷,请不动神将史文恭,又算得了甚么?” 众人都点头:“公明哥哥说得不错!四泉哥哥不必自责!” 西门庆洒然一笑,举酒照杯,暗道:“我有甚么需要自责的地方?” 宋江又道:“只是,这一回可惜了那匹照夜玉狮子宝马,白送给了神将史文恭,却连个响儿都听不到!早知如此,就该与天王哥哥留下才对啊!” 座中多是爱马之人,闻言一片惋惜之声。 纷乱中,鲁智深一直埋头喝酒,此时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宋江一眼。 晁盖笑道:“三郎休如此说。宝马算得甚么?仁义才值千金!那神将史文恭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子,宝马送予了他,也不算埋没了神物。再说,青州城下战败了梁中书,咱们梁山得了多少甲仗兵器?算下来赚多赔少,四泉兄弟这一仗可没打错!” 宋江举杯点头:“那是!那是!” 就在这时,有小喽罗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聚义厅来,大叫道:“众位头领,万千之喜!”这正是: 只笑公子失宝马,谁知统帅有良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丢人了 听到有喜事临门,晁盖先欢笑起來:“有何喜事,速速报來。” 小喽罗喘息略定,兀自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众位头领,离山寨约一百里处,踩盘子的弟兄们哨到了一伙儿千人队,为首的几个报上姓名,说是甚么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紫髯伯皇甫端、金毛犬段景住,说是受了西门头领将令,往咱们山上送马來的,,真真的,三四百匹壮窜的骏马,有筋力,好毛片,只看得小的眼都花了。” 北宋缺马,正儿八经的骏马,等闲不能够买到,现在听到好马一來就是三四百匹,聚义厅中众人无不又惊又喜,晁盖便问西门庆道:“四泉兄弟,这回使的又是甚么锦囊妙计。” 西门庆这才笑道:“神将史文恭和曾头市曾家五虎,都是难得的好汉,谁人不敬,但若请得他们上山,却荒废了好大一片马场的事业,得了一木,弃了森林,岂是智者当为,因此小弟只以恩义深结之,并请市马,从此之后,战马滔滔不绝而來,神将虽不上梁山,但亦与上梁山无异。” 晁盖听了,叹息道:“四泉兄弟果然想得长远,却是我等短视了,那照夜玉狮子宝马再神骏,也只能一人骑乘,如今交好了曾头市,却可换來千百匹好马,三军皆有福矣,,这买卖做得大大上算。” 武松恍然道:“怪不得咱们回军之时,队伍中不见了单将军、魏将军和皇甫兄弟、段兄弟他们,原來是替三弟你往曾头市做买马的使者去了,,兄弟好算计,哥哥敬你一杯。” 西门庆连称不敢,举杯饮了,其实,这马买得如此痛快,除了单廷珪、魏定国的故人之力,皇甫端、段景住的知己之情,其中还有梁中书的功劳,梁中书和西门庆订了约,边关若有烽火,梁山必然拔刀相助,为了救兵能做到朝发夕至,梁山向曾头市买马之事,梁中书自然要尽一把绵薄以上的力量了。 有梁中书的说项,有单廷珪、魏定国的故人交情,有皇甫端、段景住的曲意赔礼,再加上西门庆黄粱谷对曾头市众人围而不伤,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曾长者、史文恭诸人终于做出决定,,与梁山化敌为友可以,但卖马给梁山却不行,毕竟曾头市有上万人家,若暗通贼寇的罪名被坐实了,却不是玩儿的。 不过梁中书不是决定每年都会來曾头市买马吗,那正好,每次假如买一千匹,半路上梁山就去“劫”上个五百匹,如此一來,“劫”大欢喜。 说干就干,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人贼不走空,引五百玄甲军、五百红甲军当下便“劫”了三四百匹好马回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今ri正好替西门庆添了威风,涨了声势。 听到有好马将到梁山,众多马军头领的心中先痒了起來,一片心思早飞到百里开外,再辨不出杯中酒是甚么滋味了,林冲游目四顾,大笑着站起,一手拉了杨志,一手挽了鲁智深,扬声道:“托了四泉兄弟的福,林某人的座骑也该换一换了,,哪位兄弟愿随我去看马。” 此言一出,“呼啦啦”站起來一堆人,异口同声道:“小弟愿同哥哥前往。” 这一來,晁盖也起了兴头,推开杯盘道:“既如此,我亦同林教头往山下走一遭儿。” 晁盖既要亲自去,旁人也留不得了,宋江扯起胡吃海塞的李逵,亦道:“小弟且陪天王哥哥同行。” 吴用见堂中众头领都要去,起身道:“众兄弟听了,你们这般乱纷纷的一窝蜂下山去,如何使得,若中了官军埋伏,就是个一网打尽之势,如今大家且稍安勿躁,待我点齐人马,再下山不迟。” 便有人叫起來:“吴军师,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咱们梁山败得多少官军,现在听到咱们梁山的名头,那些贪官污吏闻风丧胆,梦里也怕,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來打咱们的埋伏啊。” 西门庆起身道:“吴军师行的是谨慎之计,众兄弟须要听他,咱们梁山脚下,远的不说,近的就有个济州太守张叔夜,这位张太守可是个有本事的,这两年來虽然未曾与咱们山寨冲突,但一旦他动起來,我心里都怵他三分,这回点人马下山,众兄弟都要随军伍齐行,休要只顾急着看马,却乱了自家行列,,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若哪一个敢阳奉yin违,不遵将令,这里有天王哥哥亲手颁下的法刀,裴铁面和鲍丧门掣法刀在手时,休怪军法无情。” 听西门庆这么一说,众人皆肃然道:“我等愿遵哥哥将令。” 于是吴用点起本部八千人马,,他与宋江为了和西门庆的讲武堂别苗头,这些ri子以來也丝毫沒闲着,倒也按照九宫八卦连环阵的阵图练了一枝人马出來,,此时一千红旗军为前导,一千青旗军护住左阵,一千白旗军护住右阵,一千黑旗军为合后,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各有一千人马,俱以杂彩旗幡指挥进退,,这八千人马团团护住中军,行进间颇有法度,显然宋江和吴用确实费了一番心血。 一百里路,寥寥数人行走不算远,大军征进却也不算近,众人按捺着xing子随军走了半天,奇怪的是却沒有迎到单廷珪、魏定国他们的马队,按理说,两下里迎面而行,再怎么迟慢,现在也应该碰头了才对啊,可是,怎么那么大一支人马,居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江在前军中,见事态反常,便问身边的吴用道:“军师,你怎么看。” 吴用很沉着地道:“哥哥,此事必有蹊跷。” 但这个蹊跷在哪里,宋江吴用四下里广派探马,却也逡巡不出來,二人商量之后,往中军禀过晁盖,将兵马屯驻在一处小高地上,聚众人议事。 中军大帐里,众头领听到一千余人,三四百匹马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无人称奇道怪,倒是栾廷玉道:“莫不是单将军、魏将军他们中了官军的埋伏。” 吴用摇头道:“也不对啊,如果中伏交兵,怎么的也应该留下些鲜血尸首、死马破旗什么的,可是,,道上甚么也沒有。” 又有人猜测:“莫非这些新來的弟兄不认识道儿,走岔了路。” 立时便有人反驳:“放甚么屁,咱们梁山已经有伏路的弟兄接住他们了,怎会再把人带到岔路上去。” 正扰攘间,突然听前军一阵鼓噪,好似炸了马蜂窝一般,然后就是一个传令的小兵气急败坏地扑进帐來,一头跪下,大叫道:“启禀宋元帅、吴军师,大事不好了。” 宋江偷眼看了下晁盖和西门庆,紫棠se的脸上微露红晕,,前些ri子西门庆梁山挂帅,掌了兵符印信,宋江好生眼热,于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命令自己练出的子弟兵喊自己宋元帅,也过一把干瘾,沒想到报信的这厮忒沒眼se,居然当着大家的面儿喊出來了。 幸好宋江的脸皮够黑够厚,虽然铺了一层羞臊的红,一时半会儿的倒还显不出來,,这就是黑人的优越之处。 当下道貌岸然地咳嗽一声,硬起脸皮故作镇静地道:“何事惊慌。” 那传令兵道:“在咱们前军阵前,突然來了一个花不溜丢的大妞儿,这小娘儿们口出狂言,要见西门头领,众兄弟听了不服,言语中不免就放肆起來,谁知那臭丫头抬手就打,也不知她使的是甚么功夫,只在眨眼之间,打了一百多人的耳光,有弟兄连槽牙都被她打下來了。” 宋江一听,拍案而起:“反了,反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竟然敢打老子的人,还把我及时雨宋江宋公明放在眼里吗。” 王矮虎应声直跳了起來:“哥哥且歇怒气,待小弟往前军去,就擒了那妞儿來,也让她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这货自上了梁山后,被西门庆兜头狠狠地打压,几番出乖露丑,气势已大不如前,但江山易改,秉xing难移,今ri一听到有美貌大姑娘來了,他马上就又sao情起來了。 宋江点头道:“还是兄弟挺我,你这便往前军去,多带人手,将那女子给我生擒了來。” 王矮虎大叫一声:“得令。”兴冲冲正要出帐,却听西门庆一声喝:“慢。” 宋江和王矮虎心下都是一凛:“西门庆这厮,又要挑理了吗。”却听西门庆冷着脸问那传令兵道:“你与我实说,前军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传令兵一看到西门庆转世天星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马上就怂了,战战兢兢地道:“那姑娘來到咱们军前,说要求见众位头领,前军队里号称兵王的林枫兄弟就道,要咱们通报可以,需有跑腿钱,沒钱时,上來让他摸两把也够了,众人听了嬉笑,又有二兵王叶枫兄弟唱起來,,姐儿生得漂漂的,两个nai球翘翘的,有心上前摸一把,心里觉得跳跳的……” 此时帐中还有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铃涵四个女头领,听了传令兵的招供,尽把脸沉了下來,心中都道:“宋江那黑厮练出來的都是一帮什么杂碎啊,沒的丢了梁山的脸面。”这正是: 将骟待有yin材出,各领粪sao一两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七章 蛇妖毒舌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水泊里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是非之地,其中喽罗兵多为逼上梁山的平头老百姓,还算是朴实本分,但慕名而来的强盗、小偷、草贼、打闷棍套白狼之辈,却也与日俱增。西门庆虽以兵法收勒部曲,又得铁面孔目裴宣大力整顿,但总有一些生性散漫、不喜羁绊、藐视纪律的桀骜不驯之辈阳奉阴违,不服管束。 这类人多少都有些本事,因此才有自视甚高的本钱,讲武堂不收他们,宋江吴用就顺水推舟地延揽了过去,成为练兵中的选锋。操练之余,宋江把出自家收买人心的手段来,众草莽感恩之余,行事间都给宋元帅面子,但大错不犯,小错却是不断的,而且在宋江面前是虚心认罪,宋江背后则坚决不改。对这种橡皮龟,宋江也没辄。 就象今天,走道走得辛苦,调戏一下大姑娘,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可惜的是这一回一口嚼到金蒺藜了——咯牙、扎嘴、溅出来的血都显华丽。 行军大帐中,西门庆问明白原委后,向众好汉道:“调戏妇女,是山寨厉禁,此事本来咱们已经理亏,若再强凶霸道去抓人,咱们梁山‘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也没脸再挂了——众位哥哥兄弟意下如何?” 裴宣、鲍旭先齐声应是,众人也随声附和,王矮虎讪讪地缩起身子,宋江黑了脸——可惜他肤色本来就黑,此时即使再铺一层恼怒的黑,一时半会儿的还是显不出来,这就是黑人的不利之处——恨恨地道:“难道此事就这样罢了不成?” 宋江的这些本部人马是他从清风山带出来的老底子,他的统兵之道是一分靠纪律,九分靠人情,今天小的们窝头翻身现了大眼,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出头帮着找回来,只怕会伤及今后的威信啊!因此宋江决定了,今天哪怕是挖屎弄尿,撒泼使赖,也要替小的们出头把这口气圆回来! 西门庆洞悉了宋江,他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孝义黑三郎的矮胖小身板儿,叹气道:“哥哥休怪兄弟说,此事还就得这样罢了。莫说那姑娘只是打下一百多人的后槽牙来,就算她把那一百多颗人头都砍了,哥哥这火气上得来,也要下得去才是!” 宋江不服,脑门上青筋蹿起多高来,象一颗孤零零的大号卵蛋,口中兀自喝道:“没王法了!这娘们儿仗了谁的势,敢猖狂如此?” 西门庆道:“在咱们这里,不靠亲爹或干爹的女人,偶尔还是有那么几簇的——喂!小子!外面那位姑娘,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的?”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那传令的小喽罗说的。 小喽罗急忙回道:“禀上西门头领——那姑娘穿着一身青,就象……” 还没等那厮形容完毕,西门庆身旁的燕青“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众好汉这才发现,原来lang子燕青的轻功也是超一流的。 燕青也顾不上现在是军议了,一伸手揪住了西门庆:“四泉哥哥,莫非是小青来了?” 西门庆把怜悯的目光从宋江脸上转回到燕青脸上,叹息道:“唉!你平时老大聪明的一个人,现在却是越活越回魂了——如果不是青姑娘仙家法大,单、魏二将军带着的一千余人三四百匹马怎么说丢就丢了?难道是插上翅膀飞了?想媳妇想到你这种糊脑地步,天下也算少有的了!” 不见时燕青翻来覆去百爪挠心地想,现在要见了,却又患得患失起来,拉得西门庆更紧了:“终于……终于要见到小青了……哥哥,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过得去吗?” 燕青一刀开了李固的膛,干净利落的手段羸得了整个梁山所有亡命徒的衷心钦佩,现在却又看到他象个即将上马迎亲的新郎倌儿那样忸怩笨拙,众人无不大开眼界。 只是宋江虽然眼界大开,心下却没半分高兴,插言问道:“莫非外面打人的,就是那位寿张公堂上大显神通的蛇妖小青吗?” 现在的宋江真是欲哭无泪。就象西门庆说的,如果来人真是那个神神鬼鬼的蛇妖小青,自己手下那群超级兵王这顿打算是白挨了。 “那帮王八羔子,没事净给我招祸!”现在宋江只怕恼了蛇妖小青,被她顺藤摸瓜,一耳光掴到自己脸上来,那自家的威信就只能留着扫地了。 晁盖此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喜道:“来的既是转世真仙,咱们务须见见!快传令,叫前军不得无礼!众弟兄都收拾整齐,随我出营迎接!”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又是一阵鼓噪,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一枝腊梅花从天款款而降,正落在晁盖面前的帅案上。众人正面面相觑间,虬枝上闭合的花骨朵缓缓地舒展开了,梅花绽放,暗香浮动,花蕊中传出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随花香荡漾:“三奇公子,本姑娘专程跑来下书,却被你们梁山的这些渣渣给恶心到了——这就是你们梁山的待客之道吗?” 众好汉惊异之余,又不免惭愧起来,只有孙二娘、扈三娘和铃涵两眼放光,盯着桌案上那一枝腊梅,啧啧轻叹道:“哇!好美哦!” 呼延灼身边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站得离花枝最近,二人仔细看时,这枝梅花确实是刚折下来的,木纹犹新,韩滔忍不住道:“这是甚么神仙手段?” 西门庆解惑道:“这是修真版天然环保低碳录音机,就象当初那一场《下河东》,隔着一两百米水面,为什么千军万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有入云龙公孙胜先生施展了扩音的道术——其原理与此梅花皆相类。” 呼家将和其他人听了,尽皆恍然大悟。 这时,花中却又有冷叱声传出:“甚么修真版天然环保低碳录音机?一派胡言!还不滚出来见我?!” 西门庆摘星换斗移祸江东:“小乙兄弟,你听,你媳妇急了,指桑骂槐地让你赶紧滚出去见她呢!”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枝腊梅花往燕青怀里一塞。 此真言一出,修真版天然环保低碳录音机里,折小青本来气吞万里如虎的声音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西门庆哈哈一笑,丹田运气,扬声道:“青姑娘稍安勿躁,梁山之主托塔天王晁盖,引众兄弟这便出营迎接青姑娘芳驾!” 他没有折小青那般借物传音的手段,只好以武学中“千里传音”的功夫来凑合。这门功夫当然不会真的做到音传千里,但内力越是深厚之人,传音的距离便越远,而且音波传送的同时依然可以保持声音的醇和。西门庆在青州与史文恭一战后,临阵突破,内力大进,此时施展起千里传音来,游刃有余,全无窒滞之处。 折小青期期艾艾的声音从花中传出:“哦……哦……咦?原来梁山不是你西门庆做主的啊?嘿……也罢了,原来还有个大头目……这样也好,多少事都省了……好!你们来……晁盖?谁是晁盖?莫不是帽子里长蘑菇——潮盖(晁盖)吗?” 她在那边嘀嘀咕咕,这边众人听得一清二楚。晁盖用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一时哭笑不得。 宋江听得蛇妖小青把火烧到了晁盖头上,心中暗喜,思忖道:“你这小妖打我的人,我只好忍气;但你得罪晁盖,却岂不是自己作死?晁天王和公孙一清扳厚,惹急了他,老道出手,一张符篆捉了你这只蛇妖,方出我心中之气!” 打定了拨火儿的主意,宋江当下一声大喝:“甚么帽子里长蘑菇?晁天王好歹也是我梁山之主,神仙姑娘说话间与我放尊重些!” 他虽然没有千里传音的内功修养,但想必那枝腊梅花同时兼有传声筒的功效,蛇妖小青冷笑的声音马上传了回来:“哼哼!说的好冠冕!却不知你是哪个?” 宋江傲然道:“在下及时雨宋江,江湖人称孝义黑三郎,又名呼保义的便是!”能在神仙美女面前摆谱,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宋江好不容易逮上了,一时间人逢喜事精神焕发,脸上好似专门涂了蜡。 梅花中又传来蛇妖小青不屑的声音:“宋江?没听说过!原来忤逆子出殡——你送僵(宋江)啊!却怎么又自称是孝义黑三郎了?” 这一番抢白直戳到了宋江的肺管子上,自己引以为资本的清誉被如此糟践,婶可忍叔不可忍?但想想蛇妖小青那神鬼莫测的本事,也只好忍了。不过忍字头上一把刀,宋江虽体胖却不心宽,这时强忍伤身,不由得捂住胸口喘起急气来。王矮虎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掏出心肺活气散给宋江猛灌,半天后宋江终于缓了过来。 在这期间,军师吴用苦口婆心地道:“《易》云:地在山中,曰谦——姑娘仙道中人,正当体念谦之道,如泰山藏于九地,方为正理——怎可如此锋芒毕露?” 折小青冷笑:“这话说的,好象你就是大罗金仙他爹一样!我问你——你是谁?” 吴用文质彬彬地道:“在下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字加亮。” 折小青呸道:“无用假亮之人,也敢妄称智多星,凭你也配?待你得道飞升,再来教训我!现在给本姑娘闪一边儿去,省了挠你一脸血!” 一听蛇妖小青要打脸了,吴用马上怕了。他这张冠玉之门面,还要留着以后混吃饭呢!于是急忙往旁边一闪,背地里自然腹诽,口中却是不敢则声了。 神行太保戴宗和宋江、吴用都是快刀割不断的交情,他自己又是半个修道者,平日里很有股子孤芳自赏的味道,蛇妖小青的名号,只好去唬别人,哪里吓得住他?现在看到宋江吃药,吴用吃瘪,不由得恚怒起来,挺身而出道:“道友休得过于猖狂!须知日满盈昃,月满亏蚀,何况修道之人?若一味逞毒舌之快,只怕今日恶因浅种,将来道基深损,会令你月缺难圆啊!” 折小青道:“嗬!又来一个!听你这口气,竟是红尘中历炼的修道之人了?却不知高姓大名?” 戴宗傲然道:“在下神行太保戴宗!” 折小青“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我却也听说过神行太保的名号,都夸你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还算是当世的异人。” 旁人都是冷嘲热讽,到自己头上时终于轮到正能量了。戴宗心中好不欢喜,哼了一声,外谦内傲地道:“某家纵然微有薄名,但亦不敢目空万物,小觑天下英雄!” 蓦地里,蛇妖小青放声娇笑,笑声清泠如冰雪:“哈哈,区区只学了甲马之术的外道人,也敢在本姑娘面前说嘴!你一个脖子上长猪毛——戴鬃(戴宗)之人,能行千里又怎的?四条腿的野兽能跑羸你的多了去!炫小术而自得,实令我可发一笑。忠告于你——你这神行之术——嘿!这也配叫神行?兽行倒是妥妥的——你这兽行之术,未能入室,鲜克登堂,若自满于此,今生今世再无寸进之望——言尽于此,其中道理,你自想去!现在,收拢了你脖子上的鬃毛,与我退下,莫要等我咒你!” 戴宗一听,轰去魂魄,垂头丧气地躲开到一边去了。 旁边众人,自晁盖、西门庆以下,尽都听得呆了。听不懂的也有,比如黑旋风李逵,这货只顾捧着袖出来的猪蹄,吃得满嘴流油,再灌上几口酒,真是神仙也不换啊!象他这傻憨之人,倒比宋江吴用之辈快乐得多了。 晁盖摸着头听了这半天,终于了悟,原来自己只是帽子里长蘑菇,还算是最幸运的,于是向燕青一笑:“小乙兄弟,你这位红颜知己——好刚口啊!” 西门庆也拍胸作心有余悸状:“果然是黑曼巴张嘴——毒舌(毒蛇)啊!” 燕青护短道:“小青才不是毒舌!她只是天真烂漫、心直口快了一些罢了!” 晁盖大笑道:“刚口毒舌也好,天真烂漫也好,终究要见上一见!众兄弟,随我出营!”这正是: 莫道厚颜黑似铁,且看毒舌利如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八章 坚硬的书信 见晁盖并无愠色,带着众人往前军而行,西门庆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晁天王是心胸宽广之辈,容人的气量是足有的,正是托了晁天王气量大的福,所以西门庆才能放开手脚对梁山的诸般事物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并无丝毫掣肘;也正是因为这种不萦怀于万物的胸襟,所以才能将蛇妖小青的冒犯而处之泰然。 再看了旁边的宋江一眼,西门庆又暗叹一声,世界上光有容人的雅量还是不行的,因为多的是宋江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人。水浒原著中,晁盖被宋江一再暗中侵夺架空,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凄凄凉凉带了一帮梁山草创时的老兄弟去打曾头市,最后中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毒箭,就此英年早逝。 只是从晁盖遗言的交代,就能看出晁宋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贤弟保重。若哪个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这话摆明了就是不让宋江接班,因为以宋江那三脚猫的武艺,临阵交锋是万万捉不得史文恭的;而且,晁盖心中肯定也在暗暗怀疑,那个毒箭暗射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他以这番遗言说给众兄弟听,更多的是期盼有谁能查个水落石出之意。 只是人一走,茶就凉,这时的梁山已经被宋江把持了权柄,晁天王再管不得身后事了,只能死后也做个不甘心的糊涂冤鬼,一代豪强,就此惨淡收场。 幸有西门庆横空出世,一番大展拳脚,将晁盖的悲惨宿命撕扯了个七零八落,而且两个人一个大度放权,一个无心僭越,彼此配合默契,将梁山收拾得风生水起,好不兴旺,纵有小人,也只能眼光光地看着——须知这里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想着,西门庆又把眼去觑宋江,对这种表面上仁义道德,骨子里唯权力是命的家伙,他从来不替他们的道德水平定底线——被压制得潜龙勿用宋江会不会铤而走险?这实在是一个很值得商榷的问题。 思索之间,已经出了营盘,就听前军一片哀鸿遍野声中,悠游然俏立着一个青衣少女,正在那里仰首望天,似已极目白云碧空之外,意态萧然。 只是一目之下,西门庆身边的燕青马上凝成了雕塑。见他突然短路了,西门庆心道这样也好,免得这小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去秀恩爱,却误了梁山的大事。 毕竟还有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以及一千多号人、三四百匹马的下落,要从折小青这里问个清楚,现在实在不是他们小俩口卿卿我我的时候。 晁盖越众而出,向折小青抱拳行礼,宏声道:“在下梁山晁盖,见过折小青姑娘。” 折小青身形一颤,整个人象刚刚从宇宙极深微处回魂一般,把呆呆的目光转了过来,盯到了晁盖脸上。 “阁下便是梁山主事之人?”看了看晁盖,又看了看西门庆——却没看西门庆身边的燕青——折小青问道。 晁盖再拱手:“晁某只是梁山名义上的主事之人——我们梁山但凡有大事,皆由圆桌会议集思广益而定案,却非晁某人一手遮天。” 折小青如梦初醒:“啊!对了!刚才你说你叫晁盖。” 晁盖笑道:“正是!遗憾的是晁某人帽子里并没有长蘑菇,倒害得姑娘料事有差了!” 折小青轻笑了起来,娇靥如花绽放于风影之中,一时也不知倾倒了多少人。笑声里折小青敛衽行礼,正色道:“勇于自嘲之人,多为强者,阁下有此气慨,当得起小青一拜!” 晁盖回礼后,再按捺不住自家的好奇之心,于是话风一转道:“晁某人凡夫俗子,当不起姑娘谬赞——请问姑娘,你就是我家燕青兄弟轮回转世的红颜知己吗?” 此言一出,不但折小青一时语塞,连西门庆也是大出意料之外——谁能想像得到,磊落坦荡的晁天王,也有这般八卦的时候? 但也只是呆了一瞬间的工夫,折小青马上就反应过来,狠狠地往燕青这边杀了一眼,然后把俏脸往天上一抬,斩钉截铁地道:“甚么燕青?我不认识他!” 此言一出,西门庆马上感觉到身边抱着梅花枝的燕青有从木头向寒铁转变的趋势,急忙给他浇热水:“小乙,你要淡定!蛋定!这是女孩子的娇羞,娇羞知道不?她不好意思在乱人前显得和你亲密无间,所以才把矢口否认揪出来当临时工,这和兵法上的‘以迂为直’,是一个道理,你休要会错了意!” 得了西门庆的低声安慰,lang子燕青这才略定下心来,重新变回了lang棍。 晁盖是个直肠汉子,比不得满场都是非常桃花运的那些护花玩美,精籽长在脑髓上,浸泡起女人来一套一套的皆是全挂子的武艺——折小青这么一抵赖,他还就没好意思再往深里追问了,于是把话风又转了回来:“姑娘说是来下书的,却不知所下何书?” 折小青也如释重负,急忙从百宝囊中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上,见晁盖接过,马上就道:“书已经下了,本姑娘去也!”一眼也不再往燕青这里看,转身就要走。 西门庆急忙道:“青姑娘留步,我这里有话说!” 折小青面目可憎地转回头来,穷凶极恶地从牙缝儿里往外蹦字儿:“有话快说!本姑娘还要赶着回去复命呢!哪里耐烦在这里与你磨牙?” 她回头去看西门庆,就免不了要看到西门庆身边的燕青,一目之下,心中柔情脉动,万一失态了,折家女儿一世英名岂不付于流水?因此折小青当机立断,马上给芙蓉娇脸上调拨来了凶神恶煞的面具,如此一举,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西门庆见折小青面具拙劣,偏还煞有其势,不由得暗暗好笑,于是拱手道:“青姑娘,我家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几位贩马的兄弟,现在可还好吗?” 他言语中不问单廷珪等人是不是折小青弄丢了的,只是问这些人的近况,也是防这小妖情急抵赖之意。折小青被燕青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寸大乱,一时失了平时的冰雪聪明,果然中了西门庆的言语埋伏,顺口就道:“那些人被我师傅用五行遁术引走了,现在还只是在阵势里兜圈子呢,性命倒是无碍。” 西门庆的好奇心也是蓬勃而生,追问道:“姑娘的师傅也来了吗?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折小青衣袖一拂,转身就走,只抛下一串风铃般的言语:“看了我师傅书信,来龙去脉自解!”话音犹在耳,她的背影渐渐在小山冈下隐没。 燕青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大叫道:“小青,等等我!等等我啊!”叫声中,他的行动能力总算恢复了,胳膊腿又是自个儿的了——可是等他急冲冲追过去时,折小青已经溜得连影子都没了。 孤零零站在半山坡上,燕青真是欲哭无泪,一时只恨起自己反应迟钝,小青只在眼前打了个转儿,就又无影无踪了,两个人分别一世,竟然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恍若金玉失色,珠宝无光,让人看了就替他难受。西门庆急忙将他哄回来:“小乙不必垂头丧气,只怕青姑娘不来,她既然来了,还能走得到哪里去?咱们且先看信,信中肯定有找到她的线索。” 燕青摇头道:“小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小弟我却是没那个跟着她的本事——说不得,过了这些天,小弟也要闭关了!因为觉醒了前世,小弟脑海中多了很多仙传绝学——御剑术、万剑诀、天剑、剑神……从今天起,小弟就要从气疗术重新修起,定要成为配得上小青的人!” 西门庆喝彩道:“神仙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这才是逍遥转世的好志气,兄弟,哥哥支持你!” 立着誓,打着气,燕青随着西门庆回到晁盖身边看信。谁知一看之下,心凉了半截。 倒不是信中有甚么恩断义绝的冰言冷语,而是那封信本身就有古怪——那个信封非纸非革,竟不知是甚么材料做成的,其质微微透明,虽然能清清楚楚看到其中有一张笺纸,但这个信封本身却属天衣无缝,让人想打开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更不知当初那张信纸是怎样塞进去的。 更加令人挠头的是,信封上不着笔墨,只用朱砂写了四个鸟虫篆字——西门庆、晁盖、宋江、吴用、燕青围着这封信看了半天,又在众头领手中传递一遍,大家一个个称奇道怪,却始终看不破其中的玄机。 于是就有黑旋风李逵焦躁起来,喃喃骂道:“直娘贼!一封信儿,也恁的弄出这些古怪!且待俺铁牛扯它个粉碎!” 宋江、晁盖、西门庆诸人急忙喝止,但李逵蛮性发作时,哪管天地?揸开蒲扇大的黑手,揪了那封信就扯,四下里众人,都惊得呆了。 众人之所以惊呆,倒不是惊呆于李逵的生猛,而是震骇于那信封的坚韧。要知道李逵两膀一摇,有千斤之力,这一撕之下,便是贪官污吏的厚实脸皮,也能扯碎了——偏这个小小的信封却是任你力道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 燕青急了,流星一样冲上去,众人眼前只是一花,黑旋风已经直摔出八尺开外,跌了个眼睛生花,那封信早到了燕青手里。 李逵哼哼唧唧地摸着头,爬起身来,却不动气,只是嘀咕道:“好你个小乙兄弟!这一跤跌得我亲切,收拾一下,能刮下斤把猪油来!”在众人的懵然不解中,黑旋风呲牙咧嘴地从屁股后面摸出个被压碎了的猪蹄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折算下来,可不是斤把猪油吗? 如若是一般人打他,黑旋风纵然打不过,也早跟其人玩儿命了。但一来燕青是开膛的好手,李逵心下也服;二来燕青一身的好本事,小厮扑手到一跤,李逵早已经切磋怕了;三来知道自己撕信理亏,挨打也是活该——所以虽然吃了暴亏,黑旋风也只是置之不理了。 西门庆接过信来,对着光左看右看,那封信竟是夷然无损,一时间不由得啧啧称奇。当下道:“众兄弟休要急躁,欲解仙家秘,须问道行人——现今咱们山寨里放着一清先生在,还怕这哑谜儿来伤脑筋吗?” 一语提醒了梦中人,晁盖便道:“四泉兄弟说的是,咱们这便回山,将这封信面交一清先生,其谜自解!” 这回下山,梁山好汉来了十之捌玖,只有入云龙公孙胜和玉麒麟卢俊义没有来。原来卢俊义一刀宰了不贤的老婆后,自以为割绝了红尘,居然兴起出家的念头来。见公孙胜是个有道行的,于是便备了束脩之礼,非要拜公孙胜为师。 公孙胜好言相劝:“我观员外面相,却是富贵绵远中人,实非玄门气象。员外还是安心立志,将员外这二字真正撇了,辅佐梁山大义,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是你终身的了局!” 卢俊义这时正钻在牛角尖儿里,怎得回头?还是百般纠缠哀恳。于是公孙胜便闭门不纳,卢俊义每日在他屋外立等,两个人就此耗上了,众人百般的解拆不开。 现在得西门庆点醒,众好汉再不停留,人马拔寨都起,急行军回转梁山。待军尘远去,山冈后却又转出折小青来,望着远处荡起的尘头,恨恨地跺脚,嘟着嘴埋怨道:“负心汉!薄倖郎!大木头!竟然也不知道来追我!” 想到恼怒处,折小青伸足冲着道旁的大石头残暴地乱踢,只踢得无辜的大石头蔌蔌发抖。 耍了半天小性子后,怨气略平了些儿,折小青这才收足不踢,只是兀自恨恨的,嘀咕道:“非罚他不可!”青光一散,人已无踪,这回是真的去了。这正是: 纵意花丛无留恋,直面玉人有徘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开封 燕青不知道小青已经惦记上他的不是了,兀自一个劲儿急匆匆地往梁山赶,骑在马上,心里只嫌马慢;过金沙滩坐船,肚内又嫌船慢,只恨不能缩地成寸。 终于上了山寨,燕青身先士卒,哗啦啦地往公孙胜住的地方飞奔,看在西门庆眼中,为情而暴走的lang子就跟个飞驰的火车头一样,足以碾压一切。 卢俊义的出现给燕青牌火车头合上了刹闸。卢俊义为拜公孙胜为师,正在公孙胜门前站地,只恨天上不下雪,也好让他借立雪之行来证明自家的心虔。就在这时,却见燕青风风火火在前,拉着西门庆晁盖宋江吴用等人来了。 “?”卢俊义大为不解,问道,“小乙,你这是……?” 燕青朗声回答道:“小青来我梁山下书,其书极尽神异,非一清先生不能解!” 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公孙胜紧闭的屋门已经被推开了,公孙胜头戴九梁冠,身披八卦袍,背负松文古定剑,仙风道骨地步出门来。 “无量天尊,该来的终于来了!”公孙胜宣了声道号后,伸手道,“书信何在?拿来我看。” 卢俊义虽然很想借缝插针,把握这个机会上前向公孙胜表白自己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诚意,但看了看西门庆、晁盖等人都是面色凝重,自己初来乍到,总不能因私废公,只好先暂时将拜师大计偃旗息鼓,相机再卷土重来。 燕青早已把折小青所下的书信交予公孙胜手上。书信一入公孙胜之手,便生一道清光,映照得周围众人须眉皆鉴,在一片称奇道怪声中,公孙胜面色凝重,慢慢点头叹息道:“好功力!好功力!真杰作也!” 见公孙胜居然开始对着这封信论起品相来了,燕青心急如焚,追问道:“先生,可能开封吗?” 公孙胜道:“欲要开封,尔等诸人且退开三丈。” 众人依言略退,以公孙胜为圆心围了个大圈子。就见公孙胜口唇翕动,念念有词于无声之中,然后那封奇信就如浮羽一般飘在空中,正与其人心口等齐。 此时那封信上清光愈加灿然,有如一轮方形之月,素辉下的公孙胜飘飘若仙。 公孙胜深吸一口罡气,脚下不丁不八,双目更加阖了起来。周围众人被他肃穆之姿所感染,无不静悄无声,敛气屏息,只恐惊扰了眼前这空灵的一幕。 吐纳数口,公孙胜吸气如长鲸,本来就雄壮的凛凛之躯更显得高大起来。聚气已足,公孙胜慢慢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一星青光莹然,然后就见他手指一颤,已经是重重的一点捺了下去。 随着公孙胜手指的横竖撇捺,空中出现了一道龙章凤篆,其文光华皎然,与那封书信互相辉映,一时瑜亮,围观众人,早都看得呆了,至此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见公孙胜手指一弹,如道君挥去针叶上之朝露,那道龙章凤篆袅袅蠕蠕,向那封书信直覆了上去,两道光华一触,就听一阵幽深悠长的訇然声不绝于耳地响起,其音百变,时如列缺霹雳空谷回音,时若山峰丘峦崩摧毁折,那两道光华纠缠的方寸之间,竟似有仙人重立地风水火,正在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也许已经过了三天,也许只是过了三刹那,两团光华终于圆融一体,清光青光,尽皆归于眩然。在一阵最后的“咯吱咔喳”声中,有若生锈的齿轮被绞响,书信之上,陡然光华大盛,虽清亮,却如月华璀璨,温和而不侵人,在那皑皑皎洁的光斑之内,泳泳溶溶,竟似有灵物在其中盘旋而动荡。 公孙胜轻叱一声“疾”,光波如裹上了山风的飞瀑流泉一般,在空中化散为残琼碎玉,而光波中银光大作,一声龙吟响,真腾起一条银色的蟠龙来。四下里众人,皆不约而同大讶一声,或诧然,或兴奋,或胆怯,或惕然……百态并作。 这条龙鳞爪修洁,银光闪烁,皎皎夺人的二目,在空中略飞旋一转,已是见风就长,浩浩然已成巨物。众人这时看得明白,原来这条龙并不具备实体,仅是由光波叠落而成,但其动静有神,活灵活现处,真是巧夺天工,而龙目龙口开阖,鳞甲爪牙舒放之间,俱有电光石火随其翩然而动,实在是真龙都没那么威风。 巨大的银龙盘旋在梁山,周边看到的小喽罗一时间惊倒无数。公孙胜面色凝重,手掐法诀,一阵施放,空气中荡漾起无数的波纹,如雨中水面,涟漪点点,正是于无声处听天籁。那条银龙蓦然间仰首向天,又发出一声清亮的吟啸,然后天空中突然云影一黯,一道不知多粗的闪电仿如盘古开天地时巨斧崩出的星屑,从九天迅捷无伦地直劈而下,声势煊赫,惊心动魄。 公孙胜大叫一声“去”,那条银龙奋然腾起,舒鳞展爪,迎着天空那一道闪电咆哮而去。瞬息间,一龙一电已经交汇,银龙张开巨口,舒展身躯,一刹那中已经与闪电纠缠成一处。众人心上一紧时,一声霹雳大响,真是迅雷不及掩耳,银龙闪电,俱已无踪,天空中白云破碎,似乎有天神刚刚挥犁犁过,那残迹仅仅是看着,都足以可畏可怖。 “呼——”这时公孙胜一口长气吐出,场中竟然疾风四合,旋起了小小的龙卷,蔚为奇观。 至此时,梁山众好汉终于回过神来,西门庆先抱拳叹为观止:“道长神术,果然不凡!小弟拜服!” 宋江把直了的眼睛重新揉成圆形,这才反驳西门庆道:“岂止是不凡而已?道长神技,简直就是震古烁今,天下独步!” 只有燕青面不改色——他前世的记忆已经觉醒,世面早见大了,方才的场面对别人来说是颇足以骇目,但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甚么——燕青只是追问道:“道长,那封信里,小青究竟说了些甚么?” 公孙胜挥了一把汗,慢慢道:“燕青小友,稍安勿躁,这封信并不是你那红颜知己所书,她只是下书而已,这封书信的制作者另有高人。” 西门庆心中一动,出言道:“正是!道长有所不知,小青姑娘的师傅也来了,而且他一出手,就把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带领的人马摄到**阵里去了,虽说性命无碍,但苦头或许要吃不少?” 公孙胜点头道:“这个自然,能制作出这一封信的圣手,五行遁法岂是等闲?莫说仅仅只是千人,便是一万人、十万人,也是覆手于掌股之间——啧啧!厉害!厉害!” 晁盖这时问道:“一清先生,你只说厉害,却不知又厉害在何处?” 公孙胜叹道:“制出这封信之人,当真厉害!还好他是光明磊落之辈,有心送信,无意伤人,否则方才龙蟠雷动,贫道一人之力,只怕护不得所有兄弟们周全。” 众人回想起那条巨大的银龙和那道恐怖的闪电,倒不由得后怕起来,吴用便道:“愿闻其详。” 公孙胜很乐于科普:“制作这封书信之人,所用材料却非俗世之纸,他竟用九天之上的雷屑,揉合了本命神火锻之,炼出了那等神异的材料,火不得烧,水不能浸,刀剑斧钺,俱伤它不得。” 戴宗听了骇然:“果然是神仙手段!” 公孙胜嘿然道:“若其人手段仅仅如此,倒也罢了,更神乎其神的是,他在这封信上,凝聚了甲木、庚金、壬水之阳雷,又封印了乙木、辛金、癸水之阴雷,六雷聚会,威力无穷,偏又在一封小小的书信载体中彼此相安无事——其人功力如何?” 戴宗此时,已是耸然动容了:“竟然如此?!竟可如此?!只是——五雷十类,为何只有甲乙木、庚辛金、壬癸水六雷,却没有丙丁火与戊己土四雷?” 公孙胜缓缓摇头:“贫道早说了,此人有心传信,无意伤人,所以只有六雷——金生水,水生木,旺木不被弱金所克,其术法便稳——若是十雷齐至,彼此生克勃发,其威力足以夷平这座山头了,此时安有众兄弟的命在?” 众人听着,寒毛皆竖。西门庆问道:“如此繁杂凶险的大术,道长却是如何破解?” 公孙胜反问道:“四泉兄弟可还记得信封上四个朱砂大字?” 西门庆道:“虽然记得,小弟却一个字也认不得!” 公孙胜叹道:“那四个鸟虫篆正是‘梁山亲启’四字古法。因此贫道以灵力凭空书‘梁山’两道篆箓之文,其纹中亦暗合阴雷阳雷极性转换之道——阴阳一交,俱都消解,化为精纯之能量,这才赋形为银龙,引动了九天雷罡之气——若非昔日恩师传我五雷天罡正法,今日焉能破解此书信?思之亦是侥幸!” 西门庆追问道:“说了半天,却不知制作这封书信之人为谁?” 公孙胜不慌不忙,说出这人名字来,这正是: 道破星月无光彩,说开江海有波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章 混世魔王 “制此信者,徐州芒砀山——樊瑞!” 公孙胜一言未毕,早有戴宗惊叫起来:“莫不是籍贯濮州,幼年隐入荒蛮修道,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混世魔王樊瑞、樊全真?” 缓缓点头,公孙胜面色凝重:“正是此人!” 戴宗便把脚一顿,不顾高低,先叫起苦来。宋江奇道:“兄弟何故如此?” “嗐”了一声,戴宗道:“公明哥哥你哪里晓得?这樊瑞却非等闲之辈可比,此人声名虽不显于绿林,却在修道之人中大名鼎鼎,赞其为魔道第一人亦是当之无愧。我只是不懂,那樊魔君自称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因此隐在芒砀山一心入道,不问世事,今日怎的同我梁山放对起来?” 公孙胜道:“戴院长难道忘了高唐州高廉不成?此人以左道之身,入世炼劫,却多行不义,先是兵败于梁山,后又丧生于无嗔大师之手——其人死后,一灵不昧,遂往芒砀山,哭诉于樊魔君座下。魔道中人,同气连枝,因此樊瑞这才动了无名,前来咱们梁山兴师问罪——在那封书信中,樊瑞说得明白,他此番前来,必当为高廉报仇!” 西门庆在旁边听着,大出意料之外,他开始还以为是折小青找到了夙世姻缘,因此禀过了师傅,樊瑞就兴师动众地跑来嫁徒弟了,其人以阵势困住了单廷珪、魏定国众人,只是显一显娘家人的势力手段,警告燕青别欺负自己的宝贝徒弟——谁知道猜了半天满不是那么回事,樊瑞竟然是替高廉报仇来的! 转世天星,料事十有九中,这最后一次却料错了,妈*的这一错就关系到一千多条人命啊!西门庆再沉着不住了,急向公孙胜道:“糟了!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带领的一千多人马如今落在了樊瑞手里,人命关天,还请道长速速出手相救!” 公孙胜安慰道:“这个却不需费心。道法高深到如樊魔君这个地步时,讲究的是修行中的定胎结丹,最忌伤生害命。樊魔君困住了这些人,只为示威,无意伤人,四泉兄弟不必这般提心吊胆,大惊小怪。” 燕青也在旁边道:“四泉哥哥,小青也说了,单将军魏将军他们虽然身陷阵法之中,但性命决计无碍的。” 西门庆正没好气,闻言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心道:“娘的!你这小子有异性没人性啊!只知道偏帮媳妇,将来肯定也是个跪搓板儿的料!” 郁闷之下,索性恶意道:“小乙兄弟你还挺悠闲啊!也不想想,青姑娘她师傅要和咱们梁山做个对头,这一来还肯把徒弟嫁给你吗?那时两边打起来,你们小俩口要不要同室操戈?那才叫左右为难呢!” 燕青虽然千伶百俐,但听了西门庆这半真半假之言,也不由得大上心事,一时踌躇道:“这可该当如何是好?” 西门庆不理他,转头问公孙胜道:“一清先生,樊瑞那封信里还说了些什么?” 公孙胜摊手道:“信中无繁言,诸般原委后只有一句——‘混世魔王樊瑞欲为高廉讨回公道,甲午日午时与梁山高人会猎于山前’。” 吴用皱眉道:“甲午日?可不就是明日吗?公明哥哥,天王哥哥,一清先生——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宋江翻了翻白眼,心道:“如之奈何?我怎么知道?而且加亮先生你可是军师啊!军师军师,事事前知,若不前知,你还做什么军师?这不是在众人面前露怯吗?” 晁盖沉吟不答,公孙胜却道:“此类魔道中人,非千军万马可夺胜也!明日贫道自去山前,会一会那樊魔君,就解了那高廉的因果。” 众人虽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只是瞧着戴宗那难看的脸色,就知道此去必然有凶险。西门庆慨然道:“哪能让道长一人前去?那高廉是我师兄宰了的,今日被仇家寻上门儿来,若我这个做师弟的不出面,须丢了我师门龙潭寺的脸——小弟与道长同去!倒要会一会那位樊魔君,看看传说中的混世魔王有怎样的三头六臂!” 武松、焦挺、吕方、郭盛不约而同地道:“我陪哥哥(兄弟)前往!”众好汉亦纷纷自告奋勇起来。 西门庆摆手道:“此番不同于以往拔昆仑、夺赵帜,讲究一勇之力,那便用得着兄弟们。此去免不了要有一番大斗法,若非玄门中人,去了也是无益,因此众兄弟不必争了,你们守好山寨,静候我和道长好音足矣!” 武松皱眉道:“兄弟,你虽然这般说,但你自己可也不是玄门中人?若是勉强去了,实在叫人放心不下!”焦挺、吕方、郭盛众人随声附和。 西门庆大笑起来:“众兄弟休要忘了,我可是个转世天星呢!虽然被这**凡胎所累,仙家本事施展不出半成,但多多少少,总还有些抵挡之力,纵然帮不上道长的忙,却也不会成为负累——所以众兄弟不必怀有顾虑!” 武松等人听了西门庆之言,一个个面面相觑,倒也没的说了。这时人群一动,从后面挤进一个人来,嗫嚅着言道:“俺……俺也算是天星转世的,明日我陪兄弟去……如何?” 众人看时,此人却是地厨星武大郎。 自上梁山后,武大郎日子过得滋润,他提调梁山筵席,手下有唐牛儿和李小二打帮着他,收拾得精洁伙食,调和的滋味菜蔬,一山人吃着都喝彩,地厨星功德炊饼大名远扬,背后又有西门庆做靠山,谁敢再小看于他?再加上床上又收伏了潘金莲,现在武大郎的小日子过得真正是蜜里调油一般。 但毕竟人物生得矮丑,梁山每有大事,武大郎尽管也坐把交椅,却总是缩于人后,从不妄发一言。今日被天上的雷龙奇观引来,听了半晌后,已经明白了大概,此时突然听到西门庆要以身犯险,想起当初清河县兄弟结义时的誓言,武大郎虽然自知没本事,亦挺身而出——到了前方,别的做不了,替兄弟挡一挡雷,还是成的! 众人见排众而出的竟然是武大郎,他那身材的反差实在是忒大了点儿,很多人争些儿忍不住,就此失声笑出口来,只是碍着西门庆、武松的面子,这才生生憋回去了。 西门庆不意武大郎竟然也有这等勇毅豪侠的一面,一时间胸中暖融融的,在心底感慨道:“神行太保戴宗,虽无十分的道术,却也有些许本事,但慑于那混世魔王樊瑞的凶名,此时竟然缩在宋江身后,不敢则一声儿;我这结义的哥哥,本身并无半分能耐,只是为着一份兄弟间的情谊,便宁愿舍了好日子不过,与我去同死共死——这二人相貌有丑俊,个头分高矮,但人品上下,何异天渊?世间以貌取人者,安能不自羞矣?” 长叹一声,西门庆半跪屈身,以手扶武大郎之肩,四目平视,诚挚地说道:“大哥,你我兄弟,昔日结义时,誓言同生共死,哥哥今日不避雷霆,愿陪兄弟赴难,我很是欣慰。” 说到此处,却又将话风往轻松里一转:“……不过,哥哥你却把算盘打错了!兄弟此去,并非九死一生,哥哥何必把气氛搞这么悲壮?你只须精心整治一桌酒菜,与众兄弟等我安然归来,随后大家饮宴便是——天界时四大天魔王你我兄弟也曾会过,今日量一个小小的混世魔王,又何足道哉?” 武大郎是个老实憨厚人,被西门庆这么一说,顿时成了茶壶里煮饺子——有话也是倒不出来,只是翻来覆去地道:“这个……这个……” 这时,公孙胜笑道:“樊魔君纵号称是魔门第一人,但贫道持心守正,未必便输于了他,何况还有四泉兄弟转世天星之身助阵,明日摆阵,逢凶必能化吉,遇难亦可呈祥,众兄弟何必效如此女儿之态?” 倒不是梁山众好汉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而是那一条银龙和伴生的天雷声势实在是太过于浩大,令人触目惊心,不由得先在心里惊怵起来,再得戴宗一番惊乍,才弄得人心惶惶。此时见西门庆、公孙胜都是谈笑自若,举重若轻,众人才略安心了些儿。 燕青一直在旁边心神不定,此时决然道:“一清先生,四泉哥哥,小弟明日亦随二位同去如何?小弟虽然无能,但觉醒了前世记忆后,纵然仙剑难修,但是有两门‘冰心诀’和‘飞龙探云手’的功夫倒是颇有心得,定然成不了二位的负担!” 只看燕青那执拗的唇角,西门庆就知道这小子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叫他去他会去,不叫他去他偷着也会去——热恋中的家伙十成十都是这样,豁出破头,什么金钟,他们也敢撞啊!不过有这小子在,至少可以牵制一下对面那个精灵古怪的折小青,而且就算运气不好,燕青被对方生擒活拿了去,也不必担心他的性命安全,这倒是一笔蚀不了本钱的买卖。 西门庆转头看向公孙胜:“一清先生,怎样?” 公孙胜笑道:“四泉兄弟既然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问贫道?” 西门庆便叹了口气道:“唉!没办法了!对面既然有个折小青,原只有燕青兄弟才收服得住!小乙啊!明天若真说僵了斗法,你只消把青姑娘引走,便算你的头功,别的事你都不用管了!” 燕青大喜点头,说道:“既如此,小弟先告辞修炼去了,虽说是临阵磨枪磨不锋快,但光洁些也是好的。” 西门庆大笑道:“好一个小乙,你倒是满心的豁达!天王哥哥,明日便要与混世魔王见阵,我与一清先生也要养心中慧剑,运识海元神,滤意求静——所以这里的众兄弟,且都请退散了!” 晁盖向来对西门庆的未卜先知、公孙胜的神通道法深信不疑,明日他们二人联手,何坚不可摧,何敌不可破?因此心下更不犹疑,便招呼众人道:“兄弟们且散,让四泉贤弟和一清先生养静,明日给咱们梁山争个大大的彩头儿回来!” 众人答应一声,都去了。临行前,西门庆拉住武大郎、武松兄弟叮嘱道:“今天我不回家了,我家娘子那边,两位哥哥替我宽解,莫要叫她忧心,也莫要派丫环小厮来扰我心神。” 扈三娘在旁边幽幽地道:“忧心是一定的,岂是宽解所能奏效?” 西门庆只得道:“没办法,若还忧心时,只好烦劳二嫂嫂再帮我宽解宽解!” 扈三娘“哼”的一声,拉了同样忧心的铃涵先走了。武大郎、武松又叮咛了西门庆一番话,然后带了焦挺、吕方、郭盛、施恩等一众人也去了。 目送大家远去,西门庆叹了一口气,进到公孙胜的鹤轩里来,反手把门儿带上后,又叹了一口气。 公孙胜笑问道:“四泉兄弟何以少乐?” 西门庆这才放出愁容来,撇手道:“好我的道长啊!若说是三刀六洞,砍头挖眼,我西门庆都不惧,但明天却是要掐诀念咒,呼风唤雨,这些我可就抓瞎了——真不知道到了那时候,我当如何自处!” 公孙胜饶有兴趣地问道:“那兄弟你为何不明言,反而一意孤行地要随我前去见那樊魔君?” 西门庆摇头道:“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高廉那厮是我师兄亲手斩的,我若不出头,难道移祸到龙潭寺不成?再说那高廉是甚么个东西?杀他一万遍,我也蹦不出‘后悔’二字!那樊瑞不是说要替高廉讨个公道吗?那好啊!我便和他当面对一对,看看世上的公道在魔门那里究竟会扭曲成甚么样子!” 公孙胜听他越说越慷慨,越说越大声,点头微笑道:“就是如此——心中想得通达,气势便显凌锐——仗此气势,虽成千天魔,亦可往矣!”这正是: 只因慷慨怀正气,方敢磊落对天魔。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异空相会 尽管对神仙斗法这样的事情说不上有多大的把握,但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要等到有十足把握才去做,那么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反正混世魔王樊瑞从行事来看,似乎并不象戴宗所说那样,属于穷凶极恶之辈,否则那封信里十雷齐动,把梁山炸个底朝天,岂不是更好?二来樊瑞这人似乎还肯讲道理,《水浒》原著中是这样,一听到梁山有仁有义,他马上就悔悟回头,与项充李衮归降了;今次收到的信中,也只是说要替高廉讨个公道,而不是说要为高廉报仇雪恨。 细节处往往就是决定事情成败的标尺。西门庆既然把握住了这些细微之处,他就宁愿去试一下,若能把樊瑞和他手下的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也收上梁山,这三位可都是有本事的,梁山必然如虎添翼,而且那时燕青和折小青一对欢喜冤家也能撮合到一起了。 退一万步说,明天谈判谈崩了,有公孙胜护着,不求胜,只是全身而退应该不难?如果公孙胜也露怯的话,西门庆还有秘密武器——这些日子轰天雷凌振也没闲着,在西门庆以后世先进理念的灌输下,很是做出了几件划时代的玩意儿来,虽然囿于整体工艺水准,这些东西放到现代人眼里就是粗糙的垃圾,但在这时候也够惊世骇俗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玩意儿威力也不错。虽然因成本关系没办法量产,而且还存在一些令人搔头的安全隐患,但火烧眉毛的时候拿来防身也顾不得了。如果明天真的说僵了动手,西门庆把这些火器东西祭起,神仙都难躲一溜儿烟,混世魔王也够他喝一壶的。 打定了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主意,虽然没有太大的把握,西门庆还是愿意以身犯险一下。但为保万全,西门庆手背向下冲公孙胜伸出了手:“一清先生,有什么金刚符护身箓之类法宝的话,现在先给我整一个。” 公孙胜悠然摇头道:“这倒不必。我观兄弟面相,脸颊隐有红光,天庭透出紫气,此福大命大造化大之运兆也!明日相会樊魔君,必然履险如夷,化祸为福,保管折不了咱们梁山的锐气!” 西门庆听着,又惊又喜,不过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温度能把面皮燎出大红大紫的吉兆来,于是确认道:“一清先生此话当真?” 公孙胜凛然道:“四泉兄弟信不过贫道之言,难道还信不过我师尊之法眼吗?” 西门庆马上想起二仙山紫霄观的罗真人来,那老道长智慧法力近妖,硬生生携自己卷进北宋未代这个大漩涡里来,想来不是让自己往樊瑞雷下送死的。 记起了罗真人,西门庆心中又往有利于自己的天平上放了一块砝码,不由得精神一振:“既如此,小弟便详细和道长参谋一下,明日与樊瑞相见时的诸般因敌变化……” 第二日,西门庆浑身上下收拾是紧抻利落,暗藏轰天雷凌振带来的各色利器,与公孙胜、燕青与晁盖众人作别,渡过金沙滩,往樊瑞指定地点去赴会。 本来西门庆还有些担心,担心象武松这样情切关心的人、或是李逵这类天地不敬的家伙会暗中跟来,但一路行来,雾气渐浓,伸手不见五指,若不是公孙胜前方领着,西门庆和燕青早迷路了。而且越往后走,越觉得风冷心寒,此时竟似已经步出人世,蹑身于虚空,一脚脚软绵绵的恍若踩在云端一般——到这时西门庆反倒放了心,就算是梁山轻功最好的鼓上蚤时迁,想要跟来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本来就是修道人之间的对决,根本就没有留出给凡夫俗子插足的余地。 公孙胜带着西门庆和燕青,最后进入到了一处缥缈苍茫的云雾之地。 这个空间没有天空与大地的区别,甚至连上下左右的感觉也一片模糊,站在这片虚无之中,虽然身畔有人,但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孤零零的,仿佛在这里自己就是大地的弃儿。 西门庆看向燕青,燕青也正看着他,二人都从对方面容上看到了一脸的别扭。在这里,虽然并没有高速旋转,但头重脚轻的感觉还是阵阵来袭;尽管身体静止不动,却好象已经漫无目标地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上逡巡了几万公里;行走时与其说是在迈步,还不如说是在原地踏步,跨出去的双腿没有任何超越距离的感觉,因为在这里找不到一个参照物;转身倒是很容易,容易到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向上转身、向下转身,但西门庆和燕青随即惊觉,这种违背常理的感觉是虚假的,身体不可能做出那种逆天的反应,是这片究竟不知不觉间驱使着本人的意识做出这些错误的幻觉。 唯一能够悠闲自若甚至自得其乐的,只有在前边带路的入云龙公孙胜,不过西门庆马上就修正了自己的看法,因为前边出现了四个人,他们处身于这片诡异的空间里,比公孙胜还要显得游刃有余。 这四个人中唯一的女性正是折小青,她怀里抱着一颗光华烁然的珠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个黑袍人的身后,见到公孙胜他们出现后燕青灼灼的目光马上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折小青撇了撇嘴,把怀里的珠子往脸前一举,光芒大亮间,燕青痛哼一声,捂了眼睛直流热泪。 西门庆对看姑娘没兴趣,所以幸运地逃过了光芒刺眼这一劫。他的目光只落在那个黑袍人身上,只见那人满头散发,配合着一部络腮胡须,遮住了整张面庞,唯得乱发披离间有眸光明亮,冷冽如昨日的银龙闪电。其人身上披一领皂袍,上面绣着极尽精工的伏羲先天八卦,彰现出其修道人的身份,但袍内却不穿锦衣绣袄,竟披了一身连环铁甲,于道之悠然中透出肃杀之气来。 见到公孙胜、西门庆他们出现,这黑袍人哈哈一笑,向前拱手道:“在下混世魔王樊瑞,见过梁山诸高贤!”这一拱手间,他小臂上衣袖往肘间滑落,露出右胳膊上缠着的一圈圈锁链来。这些锁链绞得密密层层,仿佛已经勒进了樊瑞的血肉里面,成了人身的一部分,只是略微扫一眼,就让人心头生寒。 公孙胜的一双眼睛也紧紧地盯住了樊瑞右臂上的那一堆锁链,更确切地说是锁链尽头拴挂着的一个小巧如婴儿拳头般大的青铜锤,同时回礼道:“江湖久仰混世魔王名号,只说樊魔君臂上流星锤能大能小,能发能藏,上山驱虎豹,下海锁蛟龙,神出鬼没。今日一见法宝,果然是名不虚传,真灵器也!” 西门庆和燕青得公孙胜一言提醒,二人看着樊瑞右臂上缠绞着的流星锤,暗中都留上了心思。 樊瑞大笑道:“法宝是死的,心才是活的,一辈子倚仗一件法宝,活不出人,修不成道!久闻入云龙公孙胜道法通神,见识高明,今日一见,何拘泥于法宝灵器如此之深?” 公孙胜听了,微微一笑,还未答话,已有西门庆接口道:“江湖盛传一清先生道法通神,却是道长凭自身修为挣回来的,未闻有何法宝助力;樊魔君各洞天闻名,惜乎一提魔君大名,就不由得想起流星灵器来,其中高下,不亦明乎?还好魔君自省己身,已悟昨日之非,知道倚仗法宝,成不得大事,若能把见识再修炼得更高明些,日后成就必然不可限量,恭喜恭喜,可贺可贺!” 樊瑞听了,嘿的一声,把锋利的目光转到了西门庆脸上,慢慢道:“阁下如此英雄气盛,梁山无二,必然是近日名震江湖的三奇公子西门庆了?” 西门庆抱拳道:“微名不敢有辱君听。” 樊瑞又上下打量他几眼,这才点头道:“传言三奇公子天星转世,文武全才,亦是我辈中人。今日一见,想不到言语更是如此锋利,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倒叫某家刮目相看。” 西门庆谦道:“得混世魔王一赞,敝人荣于华衮。” 樊瑞一笑,又把目光转到了燕青身上。这回他的眼光可就要挑剔多了,和菜市场那些挎着篮子掐头去尾的大妈还要罗嗦上百倍——直盯了燕青半天后,见燕青坦然与他对视,全无畏首畏尾之色,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半下头,傲然问道:“你就是那个lang子燕青?” 燕青不卑不亢地躬身向樊瑞施以一礼:“小子正是燕青,见过前辈!” 樊瑞冷哼一声,拂袖道:“罢了!等过了今天,再细细与你算帐!” 一听这话,燕青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忐忑间向折小青那边望去,却见折小青又把那颗活该丢进粪坑里的珠子一举,燕青急忙把头转了开去。 这时却听樊瑞道:“三奇公子和公孙胜道长都是我樊瑞的有缘人,今日慨然前来,足见胆气。来来来!我先将我的两个好兄弟介绍给大家。” 说着,樊瑞指着自己上垂首一人道:“这位兄弟,是徐州沛县人氏,姓项,名充,左手遮一面团牌,右手仗一条标枪,背插飞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无有不中,因此江湖人送他一个绰号,唤做八臂那吒。” 空间中云气一动,原来是项充踏上一步,向这边点头行礼道:“在下项充,见过西门庆公子、公孙胜先生!”西门庆、公孙胜各自回礼。 西门庆仔细看这项充时,只见他面貌生得好不凶恶,头戴铁帽,耳挂铜环,左手团牌画着狰狞兽头,右手铁标枪两头施刃,威风凛凛,煞气腾腾,果然天生一条好汉,西门庆一见便喜,当下心道:“若以后世动画片的标准看,这项充根本就是冒牌的那吒;但若以真真正正的本尊来看,项充绝对就是那吒转世!” 原来那吒是佛教故事中人物,是梵文“那吒俱伐罗”的简称,相传为佛教毗沙门天王的第三子。唐人敦煌壁画中,多有那吒形象,却不是后世那一类粉雪可爱的小娃娃,而是三头六臂,貌相峥嵘。到了明朝中叶,那吒的形象又逐渐道教化,说他本系玉皇大帝殿前的大罗仙,身长六丈,头戴金轮,三头九眼八臂,口吐青云,足踏磐石,手持法律,大喝一声时,云降雨从,乾坤烁动——不管是唐时的那吒还是明时的那吒,无论如何都跟英俊沾不上一文钱的边儿,和项充这样的粗豪大汉配合起来,倒是显得丝丝入扣。 这时樊瑞又指着自己下垂首一人介绍道:“这位李衮兄弟,是徐州邳县人氏,与项充兄弟乃是同门的师兄弟。他左手使一面傍牌,右手仗一柄长剑,背插二十四柄短标枪,亦是百步取人,神鬼莫测,江湖人敬他手段高强,送他一个美号,叫做飞天大圣。他师兄弟二人占住了芒砀山,是我门下左右护法的好兄弟。” 李衮向前躬身道:“蛮人李衮,与三奇公子和公孙胜先生行礼了!” 西门庆一边还礼一边看时,那李衮亦是好一条英丑大汉——英气勃勃而相貌丑陋,是为英丑,比之世俗英俊,别有一番威武气象。听他自称蛮人,再看他背后标枪不同于中原之物,西门庆恍然大悟,这李衮必然是西南少数民族归化的蛮獠之人。 他使的标枪,又叫梭枪,长数尺,本出南方,蛮獠用之,战时一手持傍牌,一手以掷人,数十步内中者皆踣。以其如梭之掷,故去梭枪,又名飞梭枪。宋代熙宁征南,这梭枪之法才从南方少数民族传入,成为宋军中常规兵器,《武经总要》亦予以记载。 介绍完项充李衮,樊瑞又指了折小青道:“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折小青,前日在梁山脚下班门弄斧,倒叫有识之士见笑了——还不与我上前赔礼?”樊瑞客气,西门庆公孙胜自然连称不敢。 这时,樊瑞却把话锋一转:“好了!客气话俱已说过,现下咱们来论一论高唐旧事,却不知三奇公子、一清先生意下如何?”这正是: 英雄好汉随缘至,铁马金戈入话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二章 铜鼓 听到樊瑞终于说到高唐旧事,公孙胜稽首道:“便请樊魔君请出高廉,咱们三曹对案.” 西门庆听得一愕——高廉那厮不是已经死翘了吗?连头都被割了下来,怎么还能现身出来? 却听樊瑞冷哼一声,“道长何必明知故问?高廉在高唐州被你梁山兵解,最终勉强以魔门秘术凝聚成一道魂烟精气,千里投名,万里投主,来芒砀山求见于我。只是一路之上,阳光强烈,天风罡冷,于阴魂之类损耗太大,高廉的魂魄虽然大伤元气,但还是支撑到哭诉完毕,这才灰飞烟灭,我辈不得挽救,实属憾事。” 西门庆听着恍然大悟,当下接口道:“原来如此!樊魔君所以寻上梁山,竟是偏听偏信了高廉那厮的一面之辞啊!” 虽被西门庆说成是偏听偏信,樊瑞却不生气,只是淡淡地道:“结绿青萍,天外宁无巨眼?是不是一面之辞,你我两家当面对质,自有公论。” 公孙胜看着气度端凝的樊瑞,心下暗暗点头:“樊魔君这些年不入江湖,只在芒砀山一心入道,看来必有所心得,若是平时受了四泉兄弟这连番抢白,其人霹雳火爆的脾气早发作了,哪里还能按捺到此刻?” 当下开口道:“樊魔君说的对,是非自有公论,若恃势逞强压人一头,终究种下恶因,将来有损道果。咱们便来理论高廉之事——那高廉既属修道之人入世炼劫,须当谨记自家根底,心脱青云外,身蜕红尘中,才是正理。偏偏他贪恋荣华富贵,聚一帮宵小之辈,扰攘一方,伤天害理之事做尽,这才引出梁山征讨高唐州……” 樊瑞截口道:“道兄之言差矣。尔正道应运而生,我魔门应劫而起。如今这天朝文恬武嬉,上腐下贪,毒蛇厉鬼,纷纷秉权,禽兽豺狼,各各食禄,满天下地火燎燃,将成红莲炼狱,屠刀悬于顶梁,阴鬼徘徊门外,此正气渐消、魔气渐长之时也!高廉入世,正是顺势而为,推波助澜,加速这天下之腐朽,又有何不可?放眼世界,何官不贪,何吏不毒?若道兄真心欲以一己之力挽回天下气运,就当先诛首恶——京城那皇帝老倌儿和一众奸臣的人头,摘来易如反掌,道兄何以视而不见,眼中只见高廉一人?莫非视我魔门好欺否?” 公孙胜辩道:“这个腐朽朝廷,它们的律法衰弱,它们的道德败坏,他们妨碍了周天运行、大衍变化,所以才有这座梁山应时而起,奉替天行道之名,决然要将之铲除根绝。如何翦除?须知**之株,以制度为主干,昏君奸臣,皆枝梢末节也!主干不伐,何以破而后立?樊魔君只说先诛首恶,却将世情看得忒也容易了!” 樊瑞冷笑道:“好!你伐你的主干便是,怎的又伐到高廉的头上去啦?高廉在河北高唐,梁山在山东济州,两下里井水不犯河水,你修你的道,我炼我的魔,何以千里相欺,不能容物至此?” 西门庆听了半天,心道:“要不是高廉那厮要置柴大官人于死地,我梁山吃饱了撑的往高唐州去找他麻烦?也不知这樊瑞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假装糊涂?” 转眼看到樊瑞左右身侧门神一样凝立的项充李衮,西门庆心中一动:“有了!你们魔门中人跑进尘世当贪官,居然还理直气壮?老子这便让你后院起火!”主意已定,蓦然间哈哈大笑。 公孙胜和樊瑞互相扯皮正扯得欢乐的时候,突然被西门庆打横里这么一笑,不由得都是心下诧异,齐齐转过头来,一个问道:“四泉兄弟可有话说?”一个问道:“三奇公子何故发笑?” 西门庆正色拱手:“说到高廉,倒不由得令在下想起了一个问题,想要问一问李衮大哥。” 这一来众人皆惊愕,尤其是李衮,他跟高廉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如果不是樊瑞要替高廉出头,他才懒得找梁山打这场官司。听到西门庆有问题要问他,绝对是丈二的大圣摸不着头脑啊! 愣了一愣,这才上前一步,向西门庆微微点头:“三奇公子,有杀话问腌?”言辞间语气甚是诚挚。 对西门庆这样的义气勇烈汉子,纵然现在大家是敌人,李衮也是打心眼儿里敬重的。 西门庆听他荒蛮口音甚重,不由得想起讲武堂里一个当过南方烟瘴地配军的小喽罗说的笑话来——其人第一次踏入南蛮地住店,老板兜头就是一句:“捉!杀!腌!”惊得他戴着二十五斤重的连枷直跳了起来。给他和解差带路的当地人急忙解释,原来“捉、杀、腌”是南蛮土话“坐、茶、烟”的意思——当时众人听了大笑,但南蛮民风之彪悍粗野,于此也可见一斑。 李衮这一句“有杀话问腌”,翻译过来应该是“有啥话问俺”——西门庆微微一笑,深爱其人的憨厚,当下抱拳道:“李衮大哥,听樊魔君介绍,你不是徐州邳县人吗?怎的又自称是蛮人了?” 旁边的樊瑞听西门庆居然跟李衮聊起家常来,而且从高唐州、梁山扯到了徐州、南蛮,简直是离题万里,不由得心里大不耐烦起来,只是敬重其人义薄云天的名头,不好贸然开口抢白,于是转头看公孙胜,却见公孙胜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 公孙胜想的却是:“四泉兄弟此时如此说法,必然有他的道理用意所在!” 李衮听西门庆居然问起自己的家长里短来,更是如堕五里雾中了,向樊瑞那边看了一眼,这才回答道:“三奇公子你不知道,咱老李本是蛮人,只是跟着樊大哥,练了些武艺识了些字,感恩,就跟进中原来啦!后来娶了邳县的婆娘,俺就是邳县蛮人了!”(李衮的蛮音,咱还是翻译过来!否则我写得麻烦拗口,你们看得更要闹勿清爽哉:)听到李衮说感恩,西门庆不由得感慨——忘恩负义之辈讲究过感恩节,还有一帮糊脑怂推波助澜,真正知恩识义的却总是默默无闻——这世道的真相实在是讽刺啊! 感慨之余,西门庆也没忘了正事,当下点头道:“怪不得!李衮大哥这般好体格好武艺,必然是蛮人中有资格执铜鼓的好汉了?” 一听这话,李衮脸上便不由得露出骄傲的光辉来,语气里跟西门庆更加的亲近了七分,连连点头道:“三奇公子硬是要得!连俺们寨子里的铜鼓都知道!不是俺老李自夸,三川六国九沟十八寨,个顶个的好汉都聚在一起,掌铜鼓的还得是咱老李——妥妥的!” 西门庆连声附和:“照啊!铜鼓就得最英勇的汉子来执掌,才是正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要请教李大哥——这铜鼓是怎么造出来的呢?又是为什么造出来的呢?” 一听这话,李衮脸上的喜悦之色便如寒冬时冰上的火,一点点地黯淡熄灭了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肃穆沉痛,那是沉淀于血脉中的悲伤,即使他已经出了荒蛮,入藉邳县,也是掩盖不掉的。 tian了一tian嘴唇,李衮的脸上浮起狰狞的纹路,就好象刚刚吞下仇人的心脏,在回味口唇边角上美味的鲜血,他的双眼也象虎豹一样危险地眯了起来,话音也添上了锋刃的寒冷。 “这铜鼓哇,打老辈里流传下来,哪一面鼓上不是浸透了前辈的鲜血?几百年来,俺们蛮人总是被朝廷的大皇帝欺压,那些毒虫把山都刮秃了,把泉水都取尽了!俺们一步一步的退,总有退到悬崖边儿上的时候——于是就有了热血汉子铸出了第一面铜鼓!一声鼓响,山神水灵都帮着俺们呐喊——来啊!来啊!带上砍虎刀,带上猎弓,带上标枪,往鼓声响起的地方来啊!然后满山的火把点起来了,满寨的猎狗叫起来了,老少爷们儿放翻肥牛,满饮血酒,头人摇着旗,勇士敲着铜鼓,跟那些毒虫恶兽拼个死活……” 李衮的声音坚定而沉毅:“……这就是铜鼓的来源!悲伤而雄壮,一面鼓就是一部故事……是的!中原有很多好东西,那些音乐都很优美,但是——想一想我梦里回响的铜鼓声,我才知道,这——才是真的!” 李衮闭起了眼睛,仰头向天,眼角若有泪光,胸膛起伏间深深地呼吸着,似乎在这一刻,他又回到故乡的无尽山峦,品味到了山林间清甜的空气与花香,耳边正有铜鼓声蓦然响起…… 这个空间中本来就压抑的气场此时变得更沉重了,众人半晌无言,似乎随着李衮言语的转折,周围正有不屈的英魂在聚集,任何突兀的插话,对这些英勇的灵魂都是一种亵渎。 又过了好半晌,李衮这才睁开眼睛,眼光在场中一转,歉然道:“俺老李一时忘情,却叫众位见笑了!” 西门庆道:“何来见笑之说?李大哥肺腑之言,才叫我知道,这——才是真的!李大哥,我问你,那些逼着荒蛮的好男儿敲响铜鼓的毒虫恶兽,该不该杀?” 李衮目光一凝,瞳仁中似有光焰暴涨,右手长剑一击左手傍牌,发出一响金铁交鸣声,随声斩钉截铁地道:“定要他满门鸡犬不留!” 西门庆大声应和道:“好汉子正当如此!烹食他的婴儿,屠戮他的父母,碎剐都尽,叫他看得心丧之后,才将他凌迟处死!万众的悲伤,只以其家数人承之,已显得便宜他了!” 李衮听了,意气飞扬,大吼道:“三奇公子说得好痛快!”随手掷开兵刃,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袋来,放喉痛饮,如饮仇敌鲜血。喝得一半,李衮停口,将酒袋向西门庆一扬:“三奇公子愿饮俺残酒吗?” 西门庆大笑:“手剜人心,口饮血酒,方是男儿当为!”大步上前抢过酒袋,仰天豪饮,只觉一泓火泉顺喉而下,烈如刀割,正是豪男儿的味道! 须臾袋中酒尽,西门庆掷酒袋于地,杀气凛冽,逸兴横飞。李衮大喜,抱了他肩膀道:“从此之后,你不是三奇公子,是俺老李的兄弟!老项,你怎么说?” 项充在一旁看着,早已热血沸腾,见李衮一问,掷开了团牌铁标,沉声道:“咱师兄弟素来共同进退!”说着伸手过来。 西门庆、项充、李衮六手互握,三人同心,突然间齐声大笑,笑声腾宵而上,冲开了灰色的天穹,一道阳光直洒进这个颓废的空间里来。 混世魔王樊瑞、折小青看得目瞪口呆——西门庆居然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阵前策反自家同伴!这这这——这他娘的到哪里说理去? 项充、李衮携了西门庆的手,回转身向樊瑞道:“大哥,你怎的说?” 樊瑞恨恨地道:“江湖上都说三奇公子足智多谋,今日一见,根本就是诡计多端才对!” 项充、李衮闻言面色一僵,樊瑞却把面色一转,右手五指在眼前如猛禽的爪子一样伸屈起来,骨节咯咯作响间狞笑着道:“不过——手剜人心,口饮鲜血,这调调儿老子喜欢啊!哈哈哈哈……” 自从相见以来,樊瑞一直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宗师派头,此时终于流露出混世魔王的一面。公孙胜看得暗暗叹气:“这才是当年那个日抢三关,夜平八洞,血手屠生,不留余类的樊魔君真面目啊!” 西门庆这时趁热打铁,便把高廉在高唐州作恶事迹,一一说来,最后把目光向李衮面上一转:“李大哥,高廉这厮行事,比当年压迫荒蛮的那些毒虫恶兽却又如何?” 李衮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恨道:“只恨杀得这厮迟了!” 说到此时,众人都把眼来看樊瑞。樊瑞嗅着自己的右手,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慢慢地道:“话说到此处都明白了,高廉自有其取死之道,该杀!不过——” 说到这里时,樊瑞陡然声音一厉,黑袍猛振,空间中的阳光仿佛被一刀切了个断,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铅云四合,如欲坍塌!这正是: 才悲蛮方鸣铜鼓,又惊魔道起战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三章 落魂阵 诡异空间中云气变幻,公孙胜也随之眯起了眼睛,一身道袍无风自动。 李衮大惊,上前拜倒道:“大哥,手下留情,这个西门庆兄弟可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呐!” 樊瑞扶起他道:“我又没说要将这些人怎样,兄弟何必惊慌成这样?” 李衮听了,心头略定,问道:“那……哥哥的意思是……?” 樊瑞肃容道:“既然你们都说高廉有取死之道,那高廉已经形神俱灭,也就算了。但是——为了今日之事,咱们在芒砀山排演了好几个月的阵法,这番心血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折小青心道:“原来我回山寻找‘回魂仙梦’法术的时候,师傅他们在修炼对付梁山的阵法,却不知是什么大阵?” 这时项充上前道:“哥哥,话既说开,大家就此一笑罢手岂不是好?这位西门庆兄弟跟咱们也是意气相投,大家坐下喝酒,胜过刀子相见。”李衮亦连声附和。 樊瑞指着西门庆冷哼道:“西门庆,若是你好言就高廉所为与我折辩,我樊瑞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但你偏要卖弄聪明,剑走偏锋直入,老子却咽不下这口气去!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要想善罢,你给我好生闯一闯落魂阵去!” 此言一出,项充、李衮、折小青脸上都变色。李衮又扑翻身拜倒在地,只是道:“哥哥开恩!哥哥开恩!” 折小青看了燕青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师傅,这西门庆马马虎虎还算个人,您就……” 樊瑞用力哼了一声,折小青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西门庆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转头一看,公孙胜也是面色凝重,便问道:“一清先生,那个落魂阵是什么玩意儿?” 公孙胜脸色一变:“兄弟,你怎能如此口无遮拦?竟说落魂阵是什么玩意儿?这落魂阵号称天下十绝古阵之一,变化无方,神机莫测,我道中人提起时无不敬重,你却不可再出言轻渎!” 西门庆一听瞪起了眼睛:“什么?天下十绝古阵之一,让我去闯?!” 这时樊瑞一边把李衮从地下?起来,一边微笑道:“三奇公子是天星转世,善得人心,神通广大,闯一闯小小的落魂阵,必然也是履险如夷,大吉大利的了!” 樊瑞的这一番笑里藏刀只听得西门庆毛骨悚然,心中暗道:“这厮的这些话叫魔王汤——和**汤、罗刹汤、孟婆汤号称天下四绝古汤,是万万碰不得的!” 当下笑道:“樊魔君,你既然自称非是不通情理之人,高廉之事既明,何故又节外生枝,重寻事端?传扬出去,只怕弱了你一代魔门宗师的名头啊!” 樊瑞大笑道:“哈哈哈!声名如粪土,不屑仁者讥。本魔君行事随心所欲,想讲道理时那叫做你的福利,不想讲道理时那叫做你背了运气,你能奈我何?” 一听这话,西门庆顿时变了面皮,恨道:“插!像你这号人才,怎么不去干拆迁或是当警察啊?” 樊瑞倒好奇起来,追问道:“拆迁和警察是什么东西?” 西门庆这才想起这两样东西在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这种讥讽对樊瑞的自尊心杀伤力无限接近于零,于是只能无可奈何地一挥手:“我说错了,拆迁和警察不是东西,至少不是你樊魔君能够相提并论的东西——咱们先不说这个了,我倒是想问问——如果我不闯那个落魂阵又怎样?凭什么你说让我闯我就得去闯啊?” 樊瑞又是一派大宗师逍遥游养生主的风度:“啊?不闯?那也由得你,毕竟本魔君是很讲道理的。不过——前几天好象有一千多号人走进我的乾坤口袋里去了耶!现在还在里面晃荡着转圈儿呢!” 西门庆一下子气结,指着樊瑞叫道:“你……” 樊瑞看着西门庆气涨的神头鬼脸,云淡风轻地微笑了起来:“哦哦哦……我来想想看……啊!那些人好象带进去不少粮食欸!不过,坐吃山空,好象很快就应该吃完了?哦哦哦……他们还赶着三四百匹马,这个马也是可以吃的,虽然说马肉比较粗糙,但比起人肉来也算是无上的美味了……马吃完了呢?……哎呀呀,接下来想想就精彩兴奋啊!” 西门庆、公孙胜、燕青面面相觑,有人质落在对方手里的感觉真是令人不爽到骨子里啊! 公孙胜挺身而出:“樊魔君!你一代宗师,又何必耍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家四泉兄弟虽是天星转世,但他前世的威能并未觉醒,若不嫌弃,就由贫道来闯一闯你的落魂阵!” 樊瑞悠然道:“公孙道长,你跟我混世魔王讲道理,岂不是缘木求鱼?我还就嫌弃你了,你又能怎样?我的落魂阵只收三奇公子一个,旁人恕不接待,而且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是这样,地风水火都在我手里,这个世界的规则就由我来定!哈哈哈……” 公孙胜涵养再好,这时也禁不住气撞顶梁,一声龙吟响,松文古定剑已经冷森森出鞘,同时断喝道:“咄!外道邪魔侵本性,金丹莲舟辨根源!樊魔君,贫道今日来会一会你那大名鼎鼎的流星锤!” 樊瑞哈哈狂笑,笑声中空间撼动,一头散发根根竖起,露出一张豪气不羁的粗豪面庞来,脸上笑纹狰狞如虎须:“妙极妙极!今日正好领教入云龙手段!” 眼看剑拔弩张,西门庆陡然大喝一声:“慢!” 看到西门庆往场中间一闯,公孙胜只好先收住欲发的剑势,摇头道:“四泉兄弟休怪贫道说,那落魂阵凭你还闯不得!” 西门庆笑道:“咦?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一清先生你就知道了?” 公孙胜道:“还用你说吗?你义气为先,只消能救得单、魏、皇甫、段四位兄弟,脑袋一大,什么龙潭虎穴你不敢闯啊?但事有例外,听贫道良言相劝,那落魂阵却实是闯不得!” 西门庆背对着樊瑞等人,冲着公孙胜与燕青眨了眨眼睛,笑道:“谁说落魂阵就闯不得?今日我偏要来闯闯看,这就叫千里寻魔不辞远,一生好入古阵游——樊魔君,你划的道儿我接了,不过有些事情,咱们还得再说道说道!” 樊瑞自西门庆插言之后,一直在旁边抱着膀子笑吟吟地看着,此时听到西门庆要跟他盘道,张口就道:“既然三奇公子决意闯阵,那么混世魔王马上放人。” 西门庆又“咦”了一声:“怎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樊魔君你就知道了?” 樊瑞笑道:“三奇公子是讲义气的好汉,这当口你又能提出甚么要求来?无非放人而已,连这个都洞悉不了,本魔君真可以去死了!” 西门庆追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什么时候放人?” “人嘛——”樊瑞轻轻地翻了翻铁链纠结的右手臂,悠然一笑道,“我已经放了!” “?!”西门庆转头去看公孙胜。 公孙胜略一凝眸侧耳,随后马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向西门庆点头道:“樊魔君未打诳语,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的那一千余人,都已经放出来了!” 西门庆又转回头,像刚认识那样上下打量着樊瑞,半晌后才奇道:“樊魔君,你这么爽快放了人,就不怕我反悔?” 樊瑞哑然失笑:“三奇公子,一诺千金,岂有食言西门庆者?” 西门庆想不到有关于自己的传言居然有抵押贷款的妙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单廷珪他们从樊瑞手里贷了出来,虚荣心一时很有些飘飘然,但还是故意板起脸道:“江湖上传言空穴来风,甚么胡说鬼道没有?樊魔君如此轻信人言,只怕将来要吃大亏啊!” “哈哈哈——”樊瑞再次放声狂笑,“谁能令我吃亏?谁敢令我吃亏?观其眸子察其言人焉瘦哉,一个人内心如何,言行举止间是藏不住的,如果本魔君看错了,那就叫我瞎了眼睛——三奇公子,我问你,这落魂阵你还闯吗?” 西门庆耸了耸肩膀,苦笑道:“都被魔王汤灌到了如此地步,想不闯也不行了啊!那个落魂阵的门在哪里呀?我怎么看不见?” 眼看西门庆闯阵之事已成定局,却听“咣当”一响,众人一愣间转头看时,却是飞天大圣李衮把自己的长剑傍牌用力向地下一掷,气哼哼地往那里一蹲,抱头不语。 樊瑞笑道:“兄弟,你是怎的?” 李衮闷声道:“哥哥,俺老李打小跟着你,咱人虽笨,修不得仙炼不得道,可杀人放火,刀里箭里,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偏今日老李得了个知心的好兄弟,你却只是要逼他闯落魂阵送死,俺老李心下受不得这委屈!这落魂阵我不帮着摆,随哥哥千刀万剐便了!” 项充在旁边躬身道:“哥哥,老李虽任性,但这回任性得有道理!三奇公子如此好汉,伤之不义,还请哥哥收了落魂阵!” 折小青也在旁边嘀咕道:“这种师傅,什么师傅?徒弟都要嫁人了,还在那里喊打喊杀的……”说着又把珠子一举,燕青再次热泪盈眶,不过这回不是光照出来的。 眼看三面夹攻,樊瑞却是哈哈大笑:“两位兄弟,小青,你们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呵!” 项充李衮一时愕然,折小青却是心下一动,笑嘻嘻地道:“师傅,我半点儿也不聪明,很笨很笨的!所以您老人家还是有话明说——我和两位叔叔怎的糊涂了?” 樊瑞冷哼道:“你还笨?这几天从老子这里骗走多少嫁妆啊?收了你这么个祸害当徒弟,也算老子倒霉——方才我不是说了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耳朵长到哪里去了?” “呵呀!”李衮从地上直蹦了起来,笑逐颜开道,“原来哥哥打心眼里就没想过要伤西门庆兄弟性命?” 樊瑞摊手道:“废话!这些年老子潜心入道,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池中有鱼不去钓,笼里养鸟常放生——伤人性命的事情,是做不得的!” 折小青扮着鬼脸在一旁揭短道:“哦哦哦!师傅好厉害哦!可是——九个月前好象有一户人家,从老到小,几十口子都被炼成了人干,用来入药了——我可全看见啦!那是谁做的呢?” 虽被徒弟揭了老底,樊瑞还是面不改色,诲人不倦道:“三奇公子刚才也说了,对世上的毒虫猛兽,就得要烹食他的婴儿,屠戮他的父母,但偶尔换种手法也不错嘛——其人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就把他全家的脂膏都榨出来作抵,不也是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吗?只要其人还不算冷血,那么当他看着父母伯叔、妻妾滕婢、儿女侄孙在笼狱里挣扎哀嚎,脂膏一滴滴被活生生熬炼出来的时候,那种悔痛充塞其心,透彻肌骨,血液脏腑中的元气都被大大的激发活性化,此时五内如沸,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椎心刺骨间,胜过多少圣贤教化呵!俗话朝闻道夕可死矣,在其人轮回转世之前,令之领悟至理,这正是我们魔道的慈悲所在,也只有我们魔门,才勇于以这种慈悲来传灯于世人——只可叹世人浑浑噩噩,好生恶死,体会不出我们魔门诸般手段后的慈悲真义,这不是我道的悲哀,而正是世人苦海中沉沦不休的彻因所在。唉!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啊!” 项充、李衮、折小青听着,都肃然而立,信受奉行。 公孙胜在旁边听着,虽然心中大不以为然,但却也不出声批驳。毕竟魔道好杀,正道好生,两家殊途而同归,都在世界住坏灭空的轮回里。 不过听到西门庆闯落魂阵并无性命之忧,公孙胜也就放了心,这时便问道:“樊魔君,却不知阁下要让我家四泉兄弟如何闯那落魂阵?” 樊瑞哈哈大笑,说出一番话来。才要教: 落魂阵中证道果,梁山泊里列魔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辰八字 西门庆既然决定了要闯落魂阵,樊瑞便道:“三奇公子是梁山要人,我可不敢拘束他,要他丢下一堆公务,来我落魂阵里轻身犯险——只消公子报上生辰八字,本魔君在落魂阵中,自有一番道理。三日之后,若公子依然平安无事,本魔君甘拜下风,从此公子所到之处,我魔门避道而行;但若不幸有个上吐下泻,头痛肚胀,却是得罪莫怪!” 听樊瑞如此说,项充、李衮、折小青诸人都微笑了起来,看在西门庆眼里,这些家伙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确实,在李衮他们心里,只要樊瑞不取西门庆性命,让他吃些上吐下泻、头痛肚胀的苦头,实在算不得什么。 甚至连公孙胜都放了心。樊瑞虽然脾气古怪,出手暴虐,但大关节上决不含糊。他既然以落魂阵相约,就不会出尔反尔,骗到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后再以秘术取西门庆的性命,那样做对落魂古阵而言,是一种亵渎式的利用,于习道人修行不利。 西门庆反倒呆了一呆。他坦然答应闯荡落魂阵,其实是打定了搬兵的主意——罗真人那个老头儿在二仙山闲着也是闲着,自己陷于绝地,他做为把自己弄来大宋的罪魁祸首,怎么着也应该来捞自己一把——就因为背后有靠山可以倚仗,所以西门庆看起来底气很足的样子。 不过现在听樊瑞这么一说,罗真人是不必麻烦的了,倒是自己很可能在樊瑞的诅咒下吃一番苦头。不过,吃点苦头,就可以将这一大摊麻烦事儿揭过,自己却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西门庆心底下了决定,大不了这三天他把自己脱成光屁股往静室里的马桶上一坐,随便他樊瑞怎么折腾。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临阵“策反”李衮,害得这樊魔君阵脚大乱,与公孙胜的辩论大赛不得不草草收场,樊瑞这家伙恨得牙痒痒之下,不虐自己一番是绝对不肯善罢干休的。 人活着,在关键时候还就得有舍身喂虎割肉饲鹰的勇气!西门庆小题大作,一边很悲壮地抬高自己的形象,一边将自家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在下是丙寅年辛酉月壬午日丙子时,七月二十三的生日。” 樊瑞啧啧赞叹:“嘿嘿,原来公子贵造是白露生人,已交八月进命。月令提刚辛酉,理伤官格,子平云:伤官伤尽复生财,财旺生官福转来,立命申宫,是城头土命,七岁行运辛酉,十七行壬戍,二十七癸亥,三十七甲子,四十七乙丑——元命贵旺,八字清奇,非贵则荣之造。虽戊土伤官生在七八月,身忒旺了,幸得壬午日干,丑中有癸水,水火相济,乃成大器。丙子时,丙合辛生,后来定掌威权之职,一生盛旺,快乐安然,发福迁官,主掌贵禄。为人一生耿直,干事无二,喜则和气春风,怒则迅雷烈火……” 西门庆听樊瑞说得滔滔不绝,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谁能想得到,这位樊魔君居然偶尔还会兼职一回算命先生?听樊瑞说得热闹,公孙胜也忍不住插嘴,与樊瑞展开了一场学术上的友好辩论,也算是今天的余兴节目了。 “……夫相者,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往。我家四泉兄弟头圆项短,必为享福之人;体健筋强,决是英豪之辈;天庭高耸,一生衣禄无亏;地阁方圆,晚岁荣华定取……”这是公孙胜在给西门庆造势。 “……智慧生于皮毛,苦乐劝乎手足。三奇公子双手细软丰润,虽属享福逸禄之人,但岂不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否?还有,他两目雌雄,必主富贵而多诈;眉抽二尾,一生常涉足欢娱;根有三纹,中年必然多耗散;泪堂丰厚,亦主花劫,只恐英雄气概,轻轻葬送于妇辈之手……”这是樊瑞在鸡蛋里挑骨头。 公孙胜当然要据理力争:“樊魔君何以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你看我家四泉兄弟鼻乃财星,验中年之造化,承浆地阁,管末世之荣枯……” 刚开始,西门庆还听得津津有味,但慢慢的这两位越吵越深奥,西门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然后他发现这毛病传染——项充、李衮、燕青、折小青随自己之后,也打了个呵欠。只是项充李衮打呵欠也属粗豪,象动物园的老虎狮子卖张口;而燕青折小青则还记得拿手在口脸处挡一下,到底不失俊男靓女潇洒秀雅的完美形象。 呵欠打完,大家都拿眼来觑西门庆。西门庆心里雪亮——项充李衮是樊瑞部下,折小青是樊瑞徒弟,燕青更是樊瑞候补等填缺的晚辈——他们都不好意思打断樊魔君的兴头,看来只好由自己来拆这鱼头了。 于是西门庆就舍己为人道:“两位且住!” 公孙胜和樊瑞意犹未尽地停了口,都转头用不满的眼光看着他。西门庆感觉自己被两头老虎盯上了——公孙胜是布老虎,樊瑞是正牌的吊睛白额斑斓锦大虫。 被他们这么盯着,由不得西门庆不想起山寨里等候自己归去来的武松,当下打着哈哈道:“一清先生,樊魔君,今日正事已毕,在下肚子已经饿得慌了,不如就此告辞了!” 公孙胜倒是随西门庆马首是瞻,点头道:“今日兴尽,来宵悠悠,梁山泊里,芦苇扁舟——樊魔君,咱们三日后再见,看看那时我家四泉兄弟在落魂阵中能支撑到甚么地步。届时你我两家化干戈为玉帛,贫道再与魔君继续探讨命理天道。” 说着话时,西门庆一拉恋恋不舍的燕青,二人齐齐拱手,公孙胜则是一稽首,三人异口同声道:“告辞了!” 没想到樊瑞又是嘿嘿一声冷笑:“想走?哪儿有那么容易的美事?” “嗯?”西门庆、公孙胜心中都是一凛,怎么又要节外生枝了?公孙胜肃容道:“樊魔君,你还待怎的?” 樊瑞抬首向天,冷冷地道:“无它,听说梁山收的一份子好买路钱,老子活学活用啊!各位既然来了,要走时总得留下些什么……” 西门庆和公孙胜对望一眼,对这个喜怒无常的混世魔王均感难缠,西门庆深深地吸一口气,问道:“你要我们留什么?” 话说得风平lang静,但西门庆微微拧了拧腰——腰里那一排火药包不知道在这异空间里炸起来效果如何? 樊瑞狞笑着把自己右臂上的流星锤锁链抖得铮琮作响,音韵殊妙,其人应节随着节拍一板一眼地道:“若留什么眼珠子手指头,忒也显得俗气了——这样!这个小子看起来细皮嫩肉的,似乎很可口欸——就把他给老子留下!” 看看这樊魔君最后一指头直点燕青的菜单,又看到折小青眼睛里恨不能长出俩钩子来搂人的样子,西门庆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腰——火药包嘛!还是良辰吉日里点来庆祝比较喜兴。 于是若有若无地伸手一搭,正搁在了燕青肩背交汇处的大椎穴上,这一下燕青再想动弹难如登天。 西门庆笑吟吟地道:“所谓的兄弟嘛,本来就是拿来出卖的!嘿嘿嘿!樊魔君,我家小乙兄弟号称lang子,可是很多美眉红颜眼睛里的金不换呐!按理说你应该倒找我千百贯钱的,不过今天本人高兴,就优惠你!” 说着手一挥,臂上暗运螺旋劲,燕青身不由己转着四小天鹅的舞步就载沉载浮地过去了。 折小青一个箭步上前,顺风顺水就把转晕了头的燕青接收过去了。本来她被西门庆一句“很多美眉红颜”激得心头嗖嗖火起,猎猎烟生,但看到燕青被西门庆转得两眼发直,一腔火气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转过脸来时,已是冲着西门庆怒目而视。 如果说刚才樊瑞的目光是猛虎,那么现在折小青的目光就是恐龙,还是最霸王的那种。西门庆毛骨悚然之下,干笑着拱手道:“侏罗纪,在下告辞了!”言毕,拉了公孙胜撒腿就跑。 樊瑞、折小青、项充、李衮无不愕然,大家你眼望我眼,李衮道:“那侏罗纪是甚么东西?”众人齐齐摇头。 再举头寻找西门庆时,却见其人已经拉着踉踉跄跄的公孙胜跑出百八十里地了——这个异空间的距离位置很有问题,速度的计算远远超出正常人世的常理之外。 西门庆跑得正欢的时候,却不防被自己拉着的公孙胜胳膊上传来一阵铜浇铁铸般的感觉——当公孙胜的质量大于西门庆的加速度后,西门庆再也无法冲刺了。 “?”西门庆转回头,望着公孙胜,公孙胜也无辜地望着他。 “一清先生,怎么不跑了?”西门庆诧异地问道。 公孙胜反问道:“四泉兄弟,我们要回哪里去?” 西门庆丈二的公子摸不着头脑:“当然是回梁山啊!” 公孙胜苦笑着往回一指:“回梁山要走那边!你跑错边啦!” 西门庆“啊”的一声,瞠目结舌,心里惨叫道:“果然,有道行的美女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啊!” 于是,樊瑞他们就看到西门庆又臊眉搭眼地回来了。樊瑞那个乐啊!乐得连侏罗纪都忘记了,举手笑问道:“三奇公子何以回身如此之速也?” 西门庆硬起金脸罩铁面皮,很人生地答道:“欲速则不达——只有经历过南辕北辙的挫折,方算得圆满。” 樊瑞哈哈笑道:“随你!随你!——落魂阵中,今天不算明天算,三日之后,咱们梁山再会!” 燕青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了——朝思暮想的伊人在水一方跑到了岸这边,他反而庙里长草慌(荒)神了。 “四泉哥哥!一清先生!你们可不能把小乙丢下来不管啊!”燕青的呼叫声如被拐卖了的童养媳一般凄惨,如果听在不知情的耳朵里,妥妥的催人泪下。 西门庆现在一意远离尴尬,燕青的呼喊声哪怕再悲惨十倍,他也不讲这个义气了。反倒是公孙胜于心不忍,吆喝了一嗓子安慰道:“燕青小友,贫道观你面相,红鸾星动,天喜星随,正是花开并蒂之兆。小友只管顺其自然,必有你的好处……” 声音渐飘渐远,转瞬间又已经到了百八十里之外,终于鸿飞冥冥,鹤舞杳杳。 等西门庆、公孙胜去得远了,樊瑞这才嘿嘿冷笑道:“江海传言,都说三奇公子西门庆算无遗策,是梁山泊第一智将,原来竟然连路都不会走,实叫我可发一笑!” 燕青虽然被西门庆遗弃了,但听到樊瑞如此贬低西门庆,还是受不得,当下反驳道:“前辈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折小青在他背上一掐,燕青疼得呲牙咧嘴,剩下的辩白的话都被锁回肚子里了。 折小青笑吟吟地道:“师傅,这可不对呀!平日里世间人物,能被你骂上两句,已经是第一流的人材;今日里对这三奇公子西门庆,你却又是算无遗策,又是梁山泊第一智将什么的——其实你心里也很看重此人?” 樊瑞狠狠地瞪了她一下,又瞥了一眼燕青,转过头去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嘿!这小子有什么好的?为了安这小子的心,就来泄你老子的底!哼!果然是老子栽培了十多年的好徒弟呀!” 一言之下,只说得折小青粉面通红,顿足不依,索性撒娇使痴起来:“我不信!我就不信!师傅你索要那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并详加推断,岂止是落魂阵试炼那么简单?其中定有蹊跷!” 樊瑞被说中了心事,肚中嘀咕起来:“娘的!平时觉得有个聪明徒弟,见头知尾,教一知十,大大的省事;今天才知道徒弟太聪明了,却也不是好事!” 当下挥开折小青的纠缠,喝道:“项充李衮两位兄弟,给我排开落魂阵,待我来炼一炼这三奇公子西门庆的生辰八字!”这正是: 偶行歧路人相笑,独辟艰途尔不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五章 炼魂之前 项充李衮听到樊瑞要动真格儿的了,当下齐齐答应一声:“谨遵大哥号令!” 燕青的心倒是一下子紧了起来。就见樊瑞大袖一拂,瞬时间平地里风云变色,烟雾弥漫间,处身的异空间开始分崩离析,当最后一片浓云散去之后,燕青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世界,正踏足在一处荒郊野地。 李衮唿哨一声,地面一动,无数伪装的芦席草甸纷纷掀起,赫然从下面的藏兵洞里跳出五百余雄壮的大汉来,这一下突如其来,倒叫燕青略吃了一惊。 这些大汉打扮同项充李衮类似,皆是左手傍牌,右手锋刀快剑,飞梭标枪背于身后,一个个筋强骨健,虽是严冬寒风凛冽,这些人照旧恍若无事。 项充喝问道:“人可都齐了吗?” 一条大汉越众而出,大声道:“回瓢把子的话,五百牌手应到五百人,实到五百人——报告完毕!” 樊瑞满意地点了点头,笑慰道:“弟兄们都辛苦了哈——阵台可准备好了吗?” 那汉子躬身施礼,干净利索地道:“回魔君的话,按照魔君的布置,小的们都做足准备了!” 樊瑞再次点头:“很好!带我去看。” 燕青随着樊瑞、项充、李衮、折小青等人来到一处高大的草垛前。这样的草垛在这里随处可见,当地农人四季堆积,烧火喂马,皆取于此。燕青正不明所以间,领路的大汉一声唿哨,五百牌手整齐划一地抢上,每人迅捷无伦地抱了一捆杆草退了开去,平地上草垛无踪,却现了一座高坛出来。 这一下又是突如其来,燕青又是吃了一惊。再凝眸细看时,却是此坛系新筑,高三丈六尺,分七层,遍插着一首首白纸幡,上面书符画印,各有奇纹,虽然北风劲号,这些轻飘飘的白纸幡却在风中岿然不动。 樊瑞又点点头,夸奖道:“孩儿们干得不错!” 那条大汉粗豪的脸上露出小孩子一般欢喜的笑容,向樊瑞躬身一礼后,斜刺里退了开去。 樊瑞大步登台,项充李衮也跟了上去,折小青把燕青一拉,燕青身不由己地随她步步登高了。 台顶中间,放了一张香案,案中间一个香炉,插着一排拇指粗的好香,暂时还未点起,两边有两座烛台,插着一双双也不知是甚么油脂熬出来的待燃蜡烛,第一眼看上去就透着森森的鬼气,瘆得慌。 最引人注目的,是香案后面,竟然扎了一个草人,草人平躺在红颜料重彩画出来的符箓圈子里,头上三盏催魂灯,足下七盏促魄灯,虽然也是未曾点起,但仅仅是看在眼里,亦是可畏可怖的。 樊瑞伸出手指,凭空作书,空气中顿时八个血红的大字蠕蠕而动,正是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八字既出,樊瑞一挥手,隐隐雷鸣声起,一道细细的电光从天而降,将那八个红字直包裹起来,光芒耀眼,让瞪大着眼的燕青不得不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等光华黯淡,燕青再看樊瑞时,却见其人一挥手,象卷布帛一样把那八个红字从虚空中揭了下来,束成了一团后,一弹指,那一团雷球包裹的红字直飞出去,正落在地面草人的泥丸宫上,一点明光直向里隐没了进去,须臾之间,整个草人都莹亮了起来,似乎被注入了无限的生机活力后,下一刻就将“噌”的一下自己坐起来。 樊瑞笑道:“好了!三奇公子西门庆的生辰八字已经安置妥当了!一到明天子时,老子就来这里踏罡步斗,略略发动落魂阵,试一试这个转世天星究竟有几分成色!” 燕青听了,由不得不替西门庆暗暗担心。就听樊瑞沉声道:“项兄弟?” 项充应声道:“小弟领三百六十名牌手布成混天之象,牵引星辰元力,闭生门,开死户,结聚天地厉气,为哥哥落魂阵所用。” 樊瑞喝一声“好”,又问李衮道:“李兄弟?” 李衮应声道:“小弟率领其余牌手,四面巡逻,给哥哥护法——只是哥哥,这落魂阵发动后非同小可,你却要小心操持,切不可伤了西门庆兄弟的性命!” 樊瑞笑道:“这个何劳你说?小青,你呢?” 折小青托了自己尖尖的下颏,骨碌碌转着杏核大眼,拖长了声调道:“我嘛……” 樊瑞看她古灵精怪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挥手道:“罢了!臭丫头不是个省事的——你把这小子带了去,随心处置去!老子也懒得管你了!” 折小青捶着小拳头,恭维樊瑞道:“师傅您老人家圣明!”樊瑞又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折小青只是嘻嘻地笑,笑纹儿中都透着得意。 樊瑞不再理会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徒弟,伸手从怀中摸出一面水晶小碟,粗看不过三寸大小,挥手向空中一掷,离坛顶有十丈高下。这水晶碟子却不下落,反而见风就长,须臾间化作数亩大小,宝色俱隐入周遭空气之中,把五百余人都遮没在其间,这时外面纵然有凡夫俗子近在咫尺,也看不到水晶帘栊中的情景。 折小青见燕青面露茫然之色,便低声向他解释道:“有师傅这个法宝在,则日不能透,雨不能漏,普通人更加进不来,纵有修道人看见了,谁又敢来捋混世魔王的虎须?如此一来,则省了五百牌手掩蔽身形的辛苦,我师傅他并不是不通情理的无情人呢!” 燕青心道:“是啊!樊魔君倒也是个有情的——不过他的情只在自己人身上使,一般人碰上他,那真真是前世不修了!” 想想自己,燕青突然发现自己的运气还是蛮不错的,于是就偷偷向折小青那里瞄了一眼,没想到折小青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燕青脸上一红,急忙把头转到了一边。他在大名府时号称lang子,游戏花丛,洒然自若;碰上蔡氏毒妇,亦能举重若轻,但面对真正千思万想的心上人时,却反而手足无措起来。 折小青见燕青因自己而如此拘谨,心中又是得意,又是不满,正要想个什么办法拉近燕青与自己的距离,却发现燕青与自己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 原来燕青尴尬之下,便向前方连踏七步,来到樊瑞身侧,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问道:“前辈,今晚子时,小子能来这里观礼吗?” 樊瑞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徒弟不哼不哈就被眼前这小子给拐走了,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恨不得手起一雷,把这小白脸劈成小黑脸,但想想如此一来,折小青就得哭死,只好收敛起凶心恶胆,冷笑道:“好!既然你小子有这雅兴,就尽管来!” 折小青在后边把嘴撇了又撇,她本来想要带燕青溜到个风景优美处花前月下的,这下可泡汤了。看着燕青的背影,折小青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大木头!” 大木头燕青兀自不觉自己已经犯了天条,他极目望回梁山方向,心中暗暗替西门庆担忧:“今夜子时,四泉哥哥便当面临一场劫难!也不知以一清先生神通,能不能护得四泉哥哥周全?” 这时的西门庆可没燕青那么多担心,既然樊瑞已经给他吃了定心丸,他就无忧无虑得象是没心没肺一样。在他想来,吃点苦头实在算不得什么——打小习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什么苦头没吃过啊?只要死不了就行! 他身边的公孙胜也是同样的悠然自若。在他看来,西门庆面临命中的磨练,贫道是绝对不会插手的,毕竟只有经历了劫数,才有资格修成正果。从今晚子时开始,这三天里就全耍西门庆自身的意志了。 因此这一俗一道说说笑笑没事人一样,仗着公孙胜的道法行路,他们很快就赶上了单廷珪、魏定国一行人马。 见了西门庆,单廷珪、魏定国都是面有愧色,二将俯首请罪道:“小将二人奉了哥哥将令,往曾头市买马,却耽搁了许多时日,却不误了哥哥大事?还请哥哥责罚以正军法!” 比起皇甫端、段景住这等闲散惯了的人,单廷珪、魏定国到底是正规军官出身的,对时间观念相当看重,他们不知不觉中被樊瑞摄入乾坤袋中虽只一天,但那里面亦有日月出没,风云变幻,倒好象过了半个多月,因此二将心下有愧,见了西门庆后第一件事就是请罪。 当然,二将也可以说自己是迷路了,但他们丢不起那人。在一马平川之地迷路,说给谁谁信啊?听起来反倒是做错了事后在狡辩。不管怎么说,错了就是错了,军人只知表现,不知辩解,无论有怎样的委屈,先领了军法责罚再说! 皇甫端和段景住虽没这等觉悟,但脸上也是讪讪的,从曾头市到梁山的道路上,一千多人三四百匹马竟然走迷了,简直就是**湖的耻辱啊!两个人看到单廷珪、魏定国二将自请责罚,互相对视一眼,也跪倒下去:“这事儿小弟们亦有份儿,却不能只怪单、魏二位将军。” 西门庆大笑着将他们扶起,安慰道:“四位兄弟何罪之有?你们的遭遇,我尽皆知了——兄弟们不过是碰上天大的鬼打墙了,迷失了东南西北,连时间都掐不准了——其实你们并没误时违限!” 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面面相觑,段景住直跳起来,大叫道:“怪不得!俺说怎么以咱盗马贼识道儿的身手,也辨不出个子丑卯酉来,原来是碰上传说里的鬼打墙了!这一番栽得还不算丢人!” 西门庆指着公孙胜笑道:“咱们梁山有入云龙公孙胜先生坐镇,区区鬼打墙,却又算得了甚么?” 四人听了,想起西门庆是转世天星,未卜先知,公孙胜又善能呼风唤雨,遁甲奇门,自己一干人能从鬼打墙里出来,必然是他们两位的功劳了,因此都向西门庆、公孙胜称谢不已。西门庆和公孙胜连连还礼,只是谦抑——“何足道哉?” 背着四人,公孙胜问西门庆道:“四泉兄弟,你舍身闯落魂阵,樊魔君这才放出了他们四人——何不当面明说,以得四人死力?” 西门庆看了公孙胜一眼,耸耸肩道:“罢了!善欲人知,岂是真善?恶怕人闻,便是大恶。我只要勿欺心,勿妄语,守廉耻,其它的,都随它去!” 公孙胜听了,慨叹点头,心道:“晁盖仁兄慧眼如炬呀——只有象四泉兄弟这样厚德载物之人,方能真正领袖梁山——旁人都还差着一截!” 又想道:“四泉兄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虽是我辈当为,但梁山上多少好汉?若要群雄归心,却不是一味谦退就能做到的。四泉兄弟虽桃李不言,贫道当替他扬名!” 于是,在一众人回到梁山后的接风大宴上,晁盖问起混世魔王樊瑞之事,单廷珪等四人听说自己一众人被道术算计了,正吃惊时,公孙胜以言挑之曰:“四位兄弟可知你们何以能够身脱樊笼?” 四人皆道:“愿闻其详!” 公孙胜也不必言辞夸大,只消把樊瑞如何挟人为质,西门庆如何舍己为人,源源本本地述说一遍,单廷珪、魏定国、皇甫端、段景住便“哎呀”一声,四人早已推金山、倒玉柱,扑翻身拜倒在西门庆面前,齐声道:“哥哥救命之恩,小弟们粉身难报!” 西门庆急忙搀扶四人。单廷珪、魏定国二人都是义烈汉子,只是斩钉截铁地道:“从今往后,誓奉哥哥将令!”皇甫端则道:“今日方知,哥哥才是我皇甫端的伯乐,小弟纵不是千里马,亦当为哥哥尽力驰骋,死而后已!” 段景住却是放声大哭,拉了西门庆袍袖道:“小弟只是个盗马贼,平生着人白眼受人欺,从无人能这般以性命交托于我。今日受了哥哥的厚恩,小弟这条贱命就是哥哥赏的了!从此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悔心!粉身碎骨,方足称愿!” 众好汉听着看着,无不嗟叹。偏在这时,却听一**叫一声:“不好!”这正是: 皆因深恩惊肝胆,却为何事动容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六章 炼魂夜 惊闻一声“不好”,众人回头看时,原来却是梁山行政第一、心思灵动的黄文炳。就见黄文炳面有忧色,眼望着西门庆道:“公子,现下已是申时了!” 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今天将过,马上就是和樊瑞的三日之约了! 晁盖把酒杯一掷,眼望公孙胜:“这下可如何是好?一清先生玄门高士,可有化解魔法之策?” 公孙胜还未答言,西门庆先笑道:“天王哥哥与众家兄弟何必忧虑?小弟与樊魔君后来有约,这番斗法,只分胜负,不较生死,大家都放一百二十个心!” 宋江在旁假惺惺地道:“那等邪魔外道,说话岂有个定准?四泉兄弟忒也易信人了!” 西门庆一边把桌子上大碟子大碗往自己身前拉,一边淡淡地道:“樊瑞虽是左道,但行事却着实光明磊落,决非皮里阳秋的宵小之辈可比,公明哥哥真真忒多虑了!”说着,放怀大嚼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但见西门庆神态自如大吃二喝,公孙胜捻须微笑行若无事,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得勉强放下心来。 晁盖抓耳挠腮思忖了半天,问已经吃饱喝足的西门庆道:“四泉兄弟可要置办甚么法器?” 西门庆笑道:“要法器何用?一间静室足矣!我在室中养慧剑,运元神,到时和那樊瑞较量个高低——众家兄弟且离得远远的,莫要到时拖累于我!” 话说得虽好听,其实是防备自己万一真被什么落魂阵整得丑态百出,只要没人看见,自家的门面就可保全。 叮嘱完众人之后,西门庆很仙风道骨地向着公孙胜一稽首,旁若无人地进他选好的静室去了。 晁盖终究担心过度,一把拉住西门庆道:“兄弟且慢,咱们先做个约定——今晚你在你屋子里的窗户边儿上点一盏明灯,若是灯光不灭,就证明兄弟你游刃有余,魔法奈何你不得;若你觉得有甚么不适时,便打翻那盏灯,自有兄弟们前去周全于你!” 西门庆心下感动,向晁盖深深行礼:“就依哥哥之言,小弟准备去了!”说着飘然而去。一边走一边漫声长吟道:“燕罢高歌海上山,月瓢承露浴金丹。夜凉鹤透秋云碧,万里西风一剑寒。”二十八个字音犹在耳,他的人早已去得远了。 看到西门庆如此云淡风轻的洒然气象,众人紧张的思绪又略为松了些儿,但武大郎终究放心不下,便来给公孙胜磕头:“求一清先生这三天耽搁一下静中的功夫,看觑着我家兄弟则个,小人身无长物,就是这几个穷头——道长方便!” 公孙胜急忙去扶时,旁边却早拜倒了一大片人,都恳求道:“道长方便!” 这一来,公孙胜只好跪倒以礼相还,点头道:“敢不从命?”众人听了都大喜。 神医安道全也自告奋勇道:“倒不是在下质疑一清先生的本事,只是四泉哥哥对我一家恩重如山,小弟终归放心不下——这几日小弟拼着辛苦些,就陪道长在四泉哥哥静室远处值守着,若是万一有个缓急,也能帮道长打个下手什么的——道长您说呢?” 公孙胜点头道:“如此甚好!”心中更暗暗感慨:“真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皆因四泉兄弟平日多行义举,今日方能得人心若此啊!” 这时间啊,没事的时候你觉得它熬得慢,你有事时它偏偏就溜得快了。只是转背的工夫,就已经踩到了子时的尾巴。众好汉都放心不下,皆远远地围在西门庆守真养静的屋子之外,窥看动静。 子时方过,就见天空中卷过一阵怪风,瞬时间天昏地暗,星月无光,风鸣树吼的萧索声好似万鬼喑泣,冬日的寒夜显得更加阴森冰冷起来。 瞑目静坐公孙胜两眼一张,眸子中寒光一闪,喝道:“好厉害的落魂阵!” 能得公孙胜赞一声厉害,那肯定是真厉害了。晁盖等人急忙把眼去看西门庆窗边的那盏明灯,却见那灯光灿灿地点在那里,烛影摇红,兀自安稳。 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西门庆所在的屋子里一直静默无声,只有那盏灯在窗边,以一点孤光自照着暗夜。晁盖等人关心情切,倒还罢了,宋江却受不得这陪绑的活罪,心下只是叫苦:“西门庆那厮的死活,却与我何干?要我在这里替他守灵,岂不等老了人?” 但若是拔脚走了,却失了兄弟间的义气,这等毬擦脸的活计是万万不能干的。不过这难不倒及时雨宋公明,只见他两眼一转,“咕咚”一声,已经扑翻身摔倒在地上。 万籁俱寂中,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众人紧绷的心弦无不惊颤。宋清与花荣急扶,却见宋江牙关紧咬,面上凝结的都是痛苦之色,只是挣扎着道:“我这里不打紧!莫惊扰了四泉兄弟!” 晁盖近前低声问道:“三郎这是怎的了?” 宋江面有愧色,喘着粗气道:“小弟实实的无用,自上梁山后,这身子养得忒娇气了……” 神医安道全抢过来给宋江搭脉,宋江连连推辞:“我这里不妨事,安神医还是关注四泉兄弟那边的好……” 吴用在旁道:“这天寒露冷的,公明哥哥必然是身子虚,受不得这冻。不如由小弟送公明哥哥回去,莫要卖一个再搭一个。” 武松听吴用这话说得大不入耳,什么叫“卖一个”啊?如果不是怕惊扰了西门庆,以灌口二郎神的脾气,顿时便要同吴用奋起来。 宋江却奋然挺身而起:“我辈虽无用,岂可不在精神上支持四泉兄弟?回去的话,再也休提……”话未说完,身子骨又已经象泡了水的干面条一样软瘫了下去。 晁盖摇摇头,安慰宋江道:“三郎有这番心意,便已足够了。不过现在却不是逞强的时候——身子生得单柔的兄弟,都随三郎兄弟回去!若冻出个好歹来,却是咱们梁山的损失。” 花荣、宋清、戴宗等人七手八脚,把宋江扶掖走了。黄文炳、萧让、金大坚等一干秀才,却裹着大毛衣服,抱了暖炉,大鼻涕虽然拖得老长,还是坚持守着。穆弘好意劝他们暂回去避一避寒,黄文炳却摇头道:“我辈男儿,岂能连妇人都不如?” 说着将眼向远处山坡上一觑,那边梅林边,有一碗红灯正高高挑起,灯下影影绰绰都是女眷——月娘放心不下西门庆,执意要在那里守着,跟她交好的众妇女们都来了。虽然风凄露苦,但她们可没一个退缩的。 晁盖看着心下难当,凑到公孙胜身边问道:“一清先生,现在四泉兄弟可安好吗?” 公孙胜肃容道:“落魂阵将周围星辰之力牵引得好厉害!樊魔君全力催动阵法,换成贫道都未必能抵挡得住,但四泉兄弟却是全然不动!想不到四泉兄弟竟还有这般好本事,难道说——是他转世天星的神通觉醒了吗?” 晁盖听了,又惊又喜;而此时落魂阵中的樊瑞,却是又怒又惊。他本来只想通过落魂阵试一试西门庆有多大的福运,值不值得自己托付一番心血,顺便再小惩一下这个敢在自己面前卖弄小聪明的家伙——没想到落魂大阵发动到这个地步,西门庆居然还是夷然无损! 燕青一直提心吊胆,和折小青并肩在高坛一侧看着樊瑞施法。眼见周围愁云惨雾,四野万鬼啁鸣,坛上坛下白纸幡簌簌摇荡间令人魂惊魄动,而恐怖的蜡烛火苗一团团光焰不时暴涨,在空中闪烁出仿佛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燕青替西门庆担足了心思。 折小青见他脸上神色急一阵,紧一阵,大感心疼,便拉了他的手安慰道:“别急,师傅碰上硬对头了。那位三奇公子西门庆忒也了得,师傅籍上古奇阵之助,居然还是奈何他不下——难道他从前在我面前显得没什么法力的样子,都是在扮猪吃虎?” 燕青听着正略松一口气,却见樊瑞已经焦躁起来,伸手将头上施法的冠冕摘了往地下一掷,猛喝道:“好一个可恶的西门庆,枉费老子用功,你的三魂七魄竟没一个乖乖前来就范者——真真是岂有此理!哼哼,说不得,让你见识见识混世魔王的手段!” 说着,樊瑞将头颅一摇,一头的长发在风中披散开来,顿时间好似凶神降世,恶煞临凡。左手一伸时,手中已经凭空多了一面铁牌,铁牌上龙章凤篆,镌画满了各势各样神秘的符纹,被烛光一映,光华流烁。 右手一转,绞缠在臂上的青铜锤锤头已经迎风而长。樊瑞一手横铁牌,一手提铜锤,大喝一声,手起锤落锤牌交击,就听“当”的一声震响——随着这一响,孕藏着西门庆生辰八字的那个草人周身光华闪烁,头三足七那十盏灯的火苗一阵呼呼乱跳。 樊瑞一锤击下,又是一锤,三锤过后,草人光华黯淡,十盏灯苗摇摇欲坠——樊瑞大喝一声:“西门庆魂魄不来归位,更待何时?”这正是: 何意逍遥古阵内,皆因朦胧红尘中。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知为不知 西门庆在屋子里坐了一夜,写了捌玖千字的《三国关羽传》——这一来,大刀关胜得了更新,必然是如获至宝了——等东方既白,他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屋子周遭围了一堆的人。 这一下,让西门庆不由得傻眼,他这才知道,梁山这一夜过得并不平静。 众人见到西门庆安然无恙地从屋子里出来了,无不大喜,纷纷上前来见。看着众兄弟身上浓重的夜露,西门庆心头豪情涌起;再瞟到远处梅林月娘那熟悉的倩影,西门庆心中柔情脉动。 千言万语,尽付于翻身一拜之中:“西门庆何德何能,敢劳众人如此相待?!” 晁盖急忙上前搀扶:“四泉兄弟,你与那混世魔王斗法之事,胜败如何?” 西门庆以手在晁盖衣上一扶,真是如冰之冷,如铁之寒,一时也顾不得回答,先道:“众兄弟先回屋子里,一边暖和一边说话。” 还好青眼虎李云监造梁山房舍,房子盖得保质又保量,旁边不远处正好有一座大房子,可以令众人去保温。西门庆又叫过玳安,让他赶紧去请月娘回家,并说自己随后也就回去了。 西门庆目送着月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后,这才进了屋子。一进门便碰上了公孙胜的迎头一礼:“恭喜兄弟终证大道。” 这一下,让西门庆丈二的公子摸不着头脑,愕然道:“一清先生请明说,我证了什么大道了?” 公孙胜满面笑容:“昨夜那落魂阵于无声处听惊雷,贫道袖手旁观,尚看得惊心动魄。四泉兄弟首当其冲,却能安然无事,莫不是证悟了前生的神通了吗?” 西门庆听得真是莫明其妙,当下摊手道:“道长你休要高抬我了!什么落魂阵,什么前生神通,我压根儿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在屋子里白白的坐了一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不,我坐得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出来透口活气,没想到却害众兄弟在外面守护了一夜,真是罪过!罪过!” 公孙胜听着,满面惊容:“不可能?兄弟你一夜枯坐,当真什么也没感觉到?” 西门庆从袖中掏出《三国关羽传》的手稿一晃:“我只听到窗外有北风呼号,别的一概不知——若道长不信时,这里有字儿书为证——若我心有旁鹜,也写不出这许多文字来了。” 众人接了传阅——旁人倒也罢了,关胜果然是如获至宝——公孙胜发呆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只剩喃喃地道:“这却怪了……” 安道全上前,将西门庆腕脉把了一遍,松了口气道:“四泉哥哥现如今元气充沛,撞了邪祟的人无论如何不能有这般好脉象——只是,哥哥此刻真没甚么感觉吗?” 西门庆感觉了一下,点头道:“还真有!” 公孙胜和安道全精神一振,异口同声道:“却不知是甚么感觉?” 西门庆正色道:“我感觉又饥又渴又困,想吃饱喝足了搂着女人睡觉。” 众好汉一愣后,哄堂大笑。 晁盖笑道:“快快安排酒食,让四泉兄弟吃喝了,搂了自家婆娘睡觉去!” 黄文炳嘶哑着嗓子提醒道:“可是,落魂阵的期限可是有三天啊!公子现在若是松懈……” 安道全“哎哟”一声,过去一摸黄文炳的脉搏,摇头道:“黄兄,四泉哥哥倒不必咱们操心,你却是必须服药休息了!” 西门庆听到黄文炳受了风寒,心下过意不去,话哽在喉头,却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公孙胜安慰黄文炳道:“黄先生休要担忧,落魂阵不知甚么原因,如今已经停止运作了……” 刚说到这里,探马喽罗大步抢进门来禀报道:“启禀天王、西门头领,山下酒店里燕小乙哥儿引了三条大汉一个姑娘,自称是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前来拜山!” 樊瑞既然来到了这里,落魂阵不用问自然是停止运作了。西门庆愕然道:“樊魔君不是说三天之后才来相见吗?怎么头一天还没过他就来了?” 晁盖摇头,突然一笑:“兄弟你的饥渴,也只好捱一捱了,等咱们见过客人,摆上接风酒席,你再开斋!” 话音未落,屋外已有人道:“接风酒席倒不必摆,老子一肚子的疑问倒要寻三奇公子问个清楚哩!” 众人一惊间,燕青已经苦着脸引着樊瑞四人进到了屋里来——他第一次被人带着幻影移形横渡了八百里水面,没吐出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公孙胜稽首道:“樊魔君别来无恙?” 樊瑞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地道:“无恙无恙——只不过我很是好奇,为什么三奇公子在我落魂阵中竟也能如此无恙?” 见樊瑞两只金睛火眼直盯着自己,西门庆自己都是莫明其妙,只好把燕青的苦脸复制到自己面上来,无奈地道:“虽然魔君不信,但我还是得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樊瑞冷冷地看了西门庆半晌,突然冷笑起来:“三奇公子竟也会敝帚自珍?哈哈!你不说,老子就不走了!你们梁山还得天天管饭——老子一顿就是斗米斗面,全牛全羊,信不信老子吃穷了你们?” 西门庆惨叫起来:“苍天在上,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哇!” 晁盖却是大喜:“梁山若能得樊瑞先生光临,十分好了!在下晁盖,正欲朝夕向先生问道,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樊瑞道:“若三奇公子不吝赐教于我,我便投桃报李,否则免谈!” 晁盖便回头向西门庆作揖:“四泉兄弟,看在哥哥面上,你把你的神通跟樊瑞先生说了!” 西门庆差点儿呕出一口老血,当下指身发誓,自己若是知而不言,就如何如何,赌了无数血淋淋的大咒。 书中代言——西门庆本是秦梦溪穿越而来,西门庆的生辰八字,跟秦梦溪的生辰八字完全对不上号儿,樊瑞纵然法力通天,安能损得了顶着西门庆生辰八字的秦梦溪? 这一番因果,西门庆不知道,樊瑞更想不到,好奇之下,这位混世魔王还真就从此在梁山扎下来了。这正是: 劝君莫捞水中月,影在江心月在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章 新年 转眼已是一五一五乙末年,政和五年到了。 新年本是团聚之时,但今年的梁山却有些特别。原来是混世魔王樊瑞在西门庆身上榨不出油水来,便自无趣了,遂起意要远走高飞。他一个看破红尘的修道人,哪里计较甚么过年过节、黄道吉日?想到一个去字,更不待时,在众人面前打个招呼,转身就走。 项充、李衮、折小青大惊,急忙扯住,项充便道:“哥哥欲往哪里去?” 樊瑞道:“我久闻江南有波斯传来的明教,信奉摩尼火神,这一代教主方腊麾下光明左使包道乙,一口玄元混天剑道界闻名,我如今便寻他去,顺便看看江南风土。” 李衮不舍道:“哥哥若要去时,小弟们亦当随行。” 樊瑞挥手道:“二位兄弟休怪哥哥说——咱们今日俗缘已尽。你们限于资质,修不得真,炼不得道,只当为富贵中人,我从前一心安顿你们,只恨没个好去处——幸得近日见了三奇公子西门庆,此人心狠手毒,是我辈中人,却又宅心仁厚,将来成事后也不会卸磨杀驴,再加上两位兄弟又与他投缘——哈哈!我把两位兄弟和五百牌手都交付于他后,便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放心!” 一挥手间,项充、李衮哪里还拉得他住?还是折小青手臂一长,又把樊瑞的袖子拽住了:“师傅,你还有好多道术没传给我,如何便要走了?徒儿不放你去!” 樊瑞正色道:“小青,如今你和燕青小子俱已觉醒了前世,你们两个自有道统,只消双剑合璧,天下哪里去不得?我的道法与你们路数不同,强习无益。再说你我师徒俱是修道中人,今后还有相见的缘法,何必效那世俗中人,偏捡离别时作那惺惺之态?” 一挥袖子,又把折小青震退,樊瑞大笑道:“老子去也!”正要驱云气而驾虹霓,却听入云龙公孙胜一声大喝道:“樊道兄且慢!” 樊瑞斜睨着公孙胜,撇嘴道:“臭牛鼻子,你还有何说?” 公孙胜和樊瑞分属正道魔门,正道好生,魔门乐杀,本当势不两立。但道至极处,便知生杀皆天地至理,本无正魔之分,生杀交融,便是太极阴阳鱼式的圆满,因此这几天樊瑞和公孙胜谈讲玄理,两人已经混得熟了。熟不讲礼之下,樊瑞一口一个牛鼻子长牛鼻子短的,公孙胜听了也不生气,盖因樊瑞言虽不逊,心无恶意之故也,却是远胜世间无数口蜜腹剑的宵小之徒了。 这时公孙胜便稽首道:“贫道这些天日夕与樊道兄切磋,感觉颇有进益。今日道兄一言,亦动了我游历之兴——却不知江南之行,可容贫道随行否?” 樊瑞听了大笑:“去休!去休!”二**袖拂过,平地狂风顿起,将西门庆、晁盖等人一肚子挽留的言语都堵回去了,等风平lang静,这一个道者一个魔君早已经踪影不见,云深不知处。 晁盖便扼腕道:“苦也!一清先生重聚方三月,樊道君才相会数天,这便一齐去了——晁某人何福薄如此?” 项充李衮呆了半晌,这才向西门庆行礼:“四泉兄弟,我家哥哥临去时,要我们辅佐你,哥哥的话做兄弟的不能不听,从今后咱们兄弟便奉你号令了!” 公孙胜虽然跑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能白捡五百精锐的牌手,也算是祸兮福所伏了。西门庆心里遗憾之余,还是非常高兴的,当下拍着胸膛道:“好说!今后五百牌手的粮饷,都包在梁山身上了!” 于是,接下来饮年酒,众弟兄轮番上寿,虽然热闹,但少了公孙胜和樊瑞,还是显得略有些美中不足。 结果第二日,燕青又携了折小青,二人前来告辞,而且给出的理由还很光明正大——“小乙昨日从小青处听说了我失散多年哥哥燕青羽的下落,小乙一刻也等不得了,这便下山寻哥哥去。” 西门庆、晁盖、卢俊义众人听了虽不舍亦无法,只好大过年的打发燕青折小青下山,卢俊义、西门庆更是直送出金沙滩三十里开外,方依依而别。 谁知折小青却另有主意——“若留在梁山,燕郎就得做牛做马,纵有一时的荣华,亦不过敝屣浮云,又有何趣?今日借着寻访燕青羽的名头,且把燕郎从梁山骗走,陪我一起吃遍天下珍味,看遍世间美景,方是称愿!” 于是,青羽人在东,蛇妖往西走,她打的如意算盘是先把燕青带回府州折家去,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如意郎君。世界上结婚大都是结给别人看的,即使是蛇妖转世,也不能免俗。 西门庆送走燕青后,回到梁山,就站在虎头峰上呆呆北望。旁人都道西门庆是情长之人,因雁序分离而黯然神伤,都不欲来惊扰他,皆悄悄避了开去。 其实,西门庆心中虽有离愁,还到不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登高望远,心里所想的,其实是这个天下的大势。 就在梁山欢度新年的同时,女真族的完颜阿骨打也自称皇帝了,想来这时候他正在对他的部下说:“辽以镔铁为号,取其坚也。镔铁虽坚,终亦变坏。惟金不变不坏,金之色白,完颜部色尚白。”于是取国号为大金,改元收国,更名为完颜旻。 接下来就是金国灭辽国的两场关键战役——年头的达鲁噶城战役、年尾的护步答冈战役——这两战奠定了金国灭亡辽国的基础。 但自己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真的要让辽国被金国灭亡吗?西门庆有些不甘心啊! 曾几何时,西门庆也对辽国占据了燕云十六州而耿耿于怀,暗暗切齿,欲图之而后快。但对这个国家了解得越深,他的心中就越加为这个国家感叹不已。 首先辽国给西门庆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个“信”字。自从宋朝和辽国结成澶渊之盟后的一百余年,两国之间再没有大的战争,虽然彼此都在打草谷抢掠,边民朝不保兮,但至少国与国之间不再有波及全民的战争之苦。 不容易呀,一百多年没有撕破脸皮打仗,对一个必须维持其侵略性的游牧民族来说,能守护住这一份信义真的很值得赞许。 第二个令西门庆叹为观止的是辽国的文化。辽国以马上立国,本身也是粗鄙无文的部族,但建国后努力汲取中原文化,几乎有后来居上之势——辽国使臣出使到宋朝,整个大宋朝廷中,居然寻不出一个能够完美接待而不损国体之人! 当然,这种情形并不是国家的羞耻,而正说明了这个朝廷的**。中原藏龙卧虎,也不知有多少英杰之士,怎会输给了辽人?只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奸佞盈朝,小人得道,所以才在外交上落下了这种学生难倒老师的天大笑话。 但是即使有**的制度做为借口,却也不能否认敌国文化昌明的事实。一个博学的辽人,换上汉人衣冠,厕身于中原,实与汉人无异。文化是一条看不见的血脉,当双方都能感觉到对方血脉的共鸣时,那种古老宿怨带来的仇恨,就变得很淡很淡了。 西门庆想要趁金国崛起、辽国衰亡之际,取回燕云故地,但他也不想看到一个昌盛的文明就此断送于金国那种野蛮的文明破坏者之手。 金灭辽的战役,前后打了十一年,金兵以辽国做磨刀石,越打兵锋越利,破辽后只用了两年时间,就灭亡了北宋——但是,既然现在有这么一个西门庆立于梁山,历史还会依然固执于原来的走向吗? 不会!一定不会!因为,本公子不允许啊! 向着这一片长山阔水,西门庆陡然间仰天长啸,啸声清越,回荡在山水之间,尽显卓荦不凡之气。 我要存我心中的辽国,保我在意的大宋! 一个民族最势不可挡的时候,就是其崛起的时候——但是,我是一定要挡挡看的! 长啸声一收,西门庆眼望北方,目光转厉。 当西门庆极目北望之时,晁盖正与宋江对谈。 本来这个时候正是晁盖雷打不动读佛经的时候,凡人不理。但晁盖是个念旧的人,宋三郎到底是相交了多年的老兄弟,不见谁也不能不见他。 泡起一壶好茶,坐于禅室之中,注目茶烟袅袅,与故友作倾心之谈,真是令人俗虑顿消。晁盖心旷神怡之余,又不禁念起西门庆的好来,正是因为西门庆的善政,梁山商业日渐发达,纵是年关,亦多商家逐利,所以自己才能喝得上这爽口的新茶。 宋江却在心底感叹:“这天王哥哥却把先时的英雄气慨彻底的消磨了——换做从前,他哪里会花恁多的工夫来泡这些没滋没味儿的茶汤?可见西门庆那厮不是好人,派他师兄拿本佛经来蛊惑人心,其意不善!” 煽着铜炉水云,晁盖问道:“三郎贤弟今日何以得闲,竟想到来与愚兄论法?” 宋江一声苦笑:“好我的哥哥欸,你还有闲心论法?你可知,如今的梁山已经风云变色?”这正是: 英雄雄心开宏卷,燕雀雀舌进佞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佞情谗语 宋江虽然危言耸听,但晁盖到底是读多了佛经,有虎狼屯于陛尚谈因果的风度,闻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笑道:“三郎贤弟有话尽管明说,作那么些弯弯绕干甚么?” 得了晁盖这一言,宋江便点头道:“既如此,小弟就苦口婆心,放胆直言了——纵然哥哥听不入耳,但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至于那些无谓的名声,小弟却回避不了那么许多!” 为表自己的决心,宋江端起身前的茶杯,豪迈地一饮而尽.不防杯盏摸起来微温,杯中茶却是滚烫,这一口下去,几乎没把宋江烫死,抱着自己咽喉,眼中滚泪,一时甚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晁盖急忙给他弄些凉水来降温,还安慰他道:“贤弟莫要因噎废食,拼着再烫上两回,你就学会真正的品茶滋味了!” 虽有晁盖的安慰,但宋江捂着自己的天突穴,已经是欲哭无泪了。 忙活了好半晌后,宋江才倒吸着凉气嘶哑着嗓音,排除艰难,奋力道:“天王哥哥,这世上真话都是极难说的,但小弟即使烫了嗓子,也是非说不可!” 晁盖扬眉道:“哦?何事如此当紧,竟然能令三郎贤弟这般义无反顾?” 宋江喘息道:“哥哥见了日前山寨中诸般情景,还不觉悟吗?” 晁盖摸着头道:“三郎贤弟究竟要说些什么?” 宋江心道:“这晁盖真是没有经过卤水的豆腐,他不点不透——读那些劳什子佛经把他读傻了?” 当下再顾不上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哥哥可知如今的梁山之上,只知有西门庆,不知有晁天王?” 晁盖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愕然反问道:“那又怎样?” 宋江已经对晁盖的政治智慧绝望了,还不得不拼命措词给他解释:“天王哥哥,你是梁山的大寨主!大当家!总瓢把子!梁山上的大大小小,都应该你说了算才对!这梁山是姓晁的,不能轻轻葬送于异姓之手——小弟这么说,你可明白?” 晁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同时漫声应道:“哦——是这样吗?” 宋江替晁盖把头点得象鸡啄米,连声道:“当然应该是这样!哥哥一手开创了梁山的基业,凭什么到头来要替他人做嫁衣裳?哥哥你想,自那西门四泉上了梁山之后,他行的都是些甚么事?他凭空弄出一个讲武堂来,自己去做山长,这下可好,梁山喽罗里的精英,都烙上了他西门庆个人的私印;他又弄出一个甚么商业局来,由黄文炳、蒋敬一干人把持着,控住了梁山的财政;接着他又掌了梁山的兵权印把子,数回出兵,借哥哥你的兵马,树他自己的威福,弄到现在——” 说到这里,宋江用力把双手一拍,“啪”的一声,仿惊堂木作震聋发聩的效果,然后慨然道:“——弄到现在,梁山上提到天王哥哥,只不过应个名头而已;一说起西门庆,却是人人遵凛——好我的天王哥哥啊!甚么是天王?天就是老子!老子天下第一!如今西门庆那厮竟然要把这第一从天王哥哥这里篡了去,妄想着架空天王哥哥——天王哥哥你虽然阿弥陀佛肚量大,难道就真的放手任西门庆那厮这般胡为?!” 晁盖依然是一副呆呆邓邓的模样:“篡位?架空?有吗?” 宋江急得黑脸紫红,恨不能一把掐死晁盖,大声喝道:“怎的没有?哥哥不见前日里,那新上山的单廷珪、魏定国一干人,都拜倒在西门庆的靴子下,唯他是命?又不见那个混世魔王樊瑞临走时,将他的五百私兵尽交予了西门庆,竟视哥哥这个天王如草芥——我当时都想揍他,就是打不过他——天王哥哥啊!如今那西门庆眼瞅着步步进逼,若没有小弟护着天王哥哥,与他暗里明里做着对头,还不知道那厮会猖獗成甚么模样!天王哥哥呐,事到如今,已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你却要警醒才是啊!” 晁盖依然愣愣地道:“依我看,没兄弟你说的那么严重?如果四泉兄弟想篡位,要架空我,他也只不过是为了大权独揽罢了,那他何必搞出那么个圆桌会议,诸事公决?他把聚义厅变成一言堂,岂不简单明了?” 提到那个圆桌会议,宋江恨得牙痒痒的,当下亢声反驳道:“天王哥哥啊!你好糊涂!西门庆那厮,事事算计到了,你当他弄出那个圆桌会议是好事?那厮的心想得更深了一步——他欲夺天王哥哥之权,又怕伤了他自己假仁假义的名头,因此弄出个甚么圆桌会议来,将本该由天王哥哥一人独揽的大权,分润给了那些虾兵蟹将——这一来弱了天王哥哥的权力,他却得了好名声,诸事表决起来,那些得了利益的家伙还不是向着他吗?” 晁盖愕然道:“竟然如此?三郎兄弟你竟然连这个都能想到?” 宋江叹气道:“天王哥哥啊!兄弟虽然是三脚猫的武艺,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韩非子说,君主的大权不能授人于柄,如今天王哥哥你只是读佛经,将梁山诸般权柄,都交予了西门庆那厮,正是犯了为上者的大忌!你看他公器私用,结党营私,网罗羽翼,只怕旬日之后,有不忍言之事啊!天王哥哥啊,你看那汗青上记载着多少子杀父兄杀弟小姨子给大舅子下毒啊等等等等——天王哥哥你可要以史为鉴呵!” 晁盖兀自犹豫,自言自语道:“四泉兄弟义薄云天,行事光明磊落,如何会来算计于我?” 宋江急道:“好我的天王哥哥欸!咱们本朝的开国太祖,不也是英豪慷慨的人物?周朝柴家待他那般厚恩,照样陈桥兵变!得了天下后却又如何?还不是杯酒释兵权,功臣名将都一把撸下去?依小弟看啊!这西门庆心狠手毒,更胜当年的赵匡胤,他若成了事,今天捧他的那干人都不得好死!” 晁盖似乎被宋江说得心动,以目觑之道:“若依三郎兄弟之言,我当如何?”这正是: 谗语钻窗蜂欲出,佞情绕树鹊难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章 天王的思绪 宋江见晁盖似乎被自己说得意动,心中暗喜,便趁热打铁道:“天王哥哥,如今西门庆那厮虽羽翼已成,但天王哥哥到底是山寨之主,犹有虎威不倒之势,只消天王哥哥遵循着‘夺其权柄,削其羽翼’八字,渐渐做來,再有小弟四下里匡助着,必然得成大功。” “夺其权柄,削其羽翼。”晁盖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么简单。” 宋江鼓动如簧之舌:“正是,天王哥哥请想,那西门庆以沽名钓誉的‘义气’二字起家,除了其少数心腹人之外,众人受感召者,不过一‘义’字耳,其人在梁山作威作福,其权柄是天王哥哥您给的,天王哥哥可以放权,自然就可以收权,,这收权之时,西门庆那厮若计较起來,先失了一个‘义’字,正好让众兄弟看清楚了此人画皮下的真正面目;若他隐忍不发,拱手交权,权柄一失,便正如猛兽去其爪牙,无威无势后,还济得甚事,那时自可慢慢泡制他,却也为时未晚。” 晁盖默然半晌,这才道:“待我细细思量。” 宋江道达了心头的意思,似乎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也就不为已甚,只叮嘱一句:“权势二字,家之重器,国之重宝,天王哥哥切不可等闲视之,若不早图,反受其殃啊。”说着,深施一礼,告辞退出禅室。 晁盖耳听宋江脚步声渐去渐远,终于四下里一片寂然,这才长叹一声,摇头喃喃地道:“区区一个梁山泊,你也想要,我也想要,却是叫我作难。” 他虽是直爽xing子,人却不傻,否则焉能领悟武学至理,练得一身好武艺出來,宋江和西门庆明里暗里之争,他尽都看在眼里,虽然表面上浑浑噩噩,但心底却是洞若观火,只是一个是郓城旧人,一个是义气兄弟,晁盖虽然打定了帮理不帮亲的主意,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了,所以总是象今天面对宋江一样,一味地难得糊涂。 不过,宋江今天已经是图穷匕见了,把话題摊到了桌面儿上,逼自己站队,叫自己再沒有了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晁盖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倒了杯茶后,一边品,一边静静地思量。 宋三郎是郓城县里做吏的出身,他吏的和做官的比起來,都是发财官來,背黑锅送死吏去,所以为官最易,做吏最难,虽然能傍虎吃食,捞些油水,但往往一不小心,受个甚么牵连,就枉送了自家的xing命。 一个人学文不成,学武不就,偏偏还不肯土里刨食,安分守业,要谋一套富贵出來,那就只好把良心往臭胳肢窝里一夹,去冒险做吏了,宋江在郓城押司的位子上,抛洒浮财,收聚亡命,买下一个“及时雨”的诨号时,那时晁盖就看出來了,这位三郎兄弟是有野心的人。 但有野心并不是坏事,大丈夫不可一ri无权,小丈夫不可一ri无钱,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才对,与宋江处得深了,晁盖便知道了宋江的盼头,,有朝一ri,定要风风光光搏得一官,那时封妻荫子,青史留名,方称男儿心愿。 由吏入官,是宋江的终极梦想,所以即使上了梁山,他还是念念不忘招安,总是憧憬着有一天能把梁山做大,让朝廷惊心骇目后,当成自己讨价还价晋阶的本钱。 但是,偏偏有西门庆梗到了宋江的身前。 西门庆是富家公子出身,这样的身份本來跟绿林人天生就有隔阂,但其人却出手不凡,以转世天星之身,义薄云天之名,一出世便刀劈飞云浦,血溅鸳鸯楼,一路人头滚滚剁上梁山,江湖上好汉闻名,都得竖大拇指道一个“好”字。 而且此人并非有勇无谋的匹夫,上梁山后,多行善政义举,为梁山开粮道,通商路,整军讲武,招贤纳士,一个小小的梁山泊从此风生水起,再非昔ri贼巢气象,俨然成了割据一方的小朝廷,号令之下,正牌的官府亦得唯唯诺诺,不敢稍动。 如此文武全才的一个人,八百里水泊,实放不下他的才具,那么,他的野心何在呢。 按理说,西门庆这样的富室公子,在清河县时又做过些勾结官府,把揽词讼的勾当,他天生就应该和宋江意气相投,对招安充满渴望才对,谁知,这位兄弟觑得这个腐朽的朝廷有如草芥,一心一意,竟是要与赵宋皇朝做个对头,和宋江道不同不相为谋,冲突自然是难免的了。 宋江的野心,清浅得很,有心人一看便透;西门庆的野心,却是有如云雾之渊,纵有离娄之明,不能极目其深浅高下。 晁盖自己私心揣测,仿佛隐隐约约地看到云雾之中是一条龙,,龙是皇权,龙是君临天下。 宋江就象眷恋着山外灯光的野狗,全心全意想要融入那一片繁华作家犬;而西门庆如果是龙,那么他自然不会委屈求全,他当然要席卷起惊涛骇浪,涤荡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 晁盖做过东溪村的保正,深知做狗是甚么滋味,对他这么一个豪爽汉子來说,做一时的狗已经足够委屈,做一世的狗,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不可想像。 所以他打心眼里不赞成宋江的招安大计,但他也隐隐地害怕西门庆龙飞九五的梦想,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幸福了,,身在梁山,天不能拘,地不能管,船遍八方,财通天下,豪放时与兄弟们把酒高歌,闲暇时独个儿在禅室里读经品茗,,能这样老死泉林,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做狗与做龙,都沒有现在做人來得舒服。 舒服ri子过习惯了,晁盖还真沒有把梁山这个总辖大寨主的虎皮金交椅放在眼里,宋江和西门庆哪一个想要,拿去拿去,莫跟哥哥客气,哥哥的心不在权势之间,只在烟霞山水之内也。 不过凭心而论,宋江比西门庆差得太远了,这位三郎兄弟能隐忍到今天才來“策反”自己,也算是难为他了。 虽然自己不把权势放在眼里,但对梁山还是有感情的,三郎兄弟沒有那等能创业守成的人材本事,倒是西门庆兄弟在这一方面卓有专长,,可是,宋三郎既然张这么一回口,自己还真沒有那个一口推辞的决绝心肠。 而且,宋三郎竟然撕破了脸当自己面挑唆了西门庆那么一大堆坏话,他那一党必然已经豁了出來,要挣扎着与西门庆见个高下了,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自己难啊。 想到苦情处,晁盖连连叹气,往椅子上一倒,光着两只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怎的好,都來此际,无计相回避呀。 绞尽脑汁之下,突然灵光一闪,晁盖直跳了起來。 “罢了,晁某虽不是四泉兄弟那般智计多端,但愚者千虑,亦有一得,若要解释今ri之两难,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可。” 想到开心处,晁盖提起茶壶來,将壶中茶一饮而尽。 好茶又如何,看得开时,好茶也不过就是入味的白水而已。 一壶茶饮尽,晁盖推开窗子,呼吸着冬ri高峰上独有的冰凉空气,极目远望,一时心旷神怡,这一天青碧,令人心胸为之一爽啊。 天边有一个小黑点正在飞來,渐飞渐近,在梁山上空盘旋了几遭儿后,终于拣讲武堂的方位落了下去,晁盖看在眼里,本來不以为异,但过了一会儿工夫,却听得人声鼎沸起來,有一个讲武堂的学兵來送信:“西门头领请天王往聚义厅上议事哩。” 晁盖见这个学兵满脸兴奋之se,便问道:“是甚么事值得这么高兴。” 那学兵眉飞se舞地道:“好教天王得知,当初去往北地的弟兄们带走的鸽子飞回來了。” “噢。”晁盖听着jing神亦是一振,当年西门庆派陈小飞往北方辽国去打探契丹的情报,沒想到一去不回,众人悬心之下,也请神行太保戴宗往大辽踅摸了两遭去寻,回來后只道沒寻处,倒叫众人好生失望,,沒想到,今ri他们带去的鸽子回來了,有鸽子就有人啊。 晁盖三步并作两步,到聚义厅中一看,西门庆已经等在那里了,二人见礼毕,西门庆道:“小弟正在讲武堂中准备搞个新年的联欢会,却突然有管鸽舍的学兵來报,两年前去往辽地的鸽子带着信飞回來了,看來当初北上的弟兄们都无恙,真真的大喜呀。” 说着话,又來了吴用宋江,吴用便问道:“北地飞鸽真的带信回來了吗。” 宋江也饶有兴致地问:“鸽子里说了些甚么。”看其人那热切的样子,晁盖真想像不出就在刚才,他还当着自己的面猛爆西门庆的黑材料。 梁山的信鸽养得虽多,但得用的却稀少,能有飞个百十里不迷路的就顶天了,现在突然來了一只千里鸽,大家都挺兴奋的。 在众人的催促下,西门庆从一个小竹筒里摸出一卷厚厚的书信來,这正是: 方说内部烟云起,又见外邦风雨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章 归去来 大家凑上來看时,这些书信却非纸质,而是经过防水处理的轻密丝帛,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 宋江吴用迫不及待地抓來一张细看,却见上面满满当当,却是一笔笔细账,凡北地物价,棉花几何几何,毛豆多少多少,都一连串地开列在上面,看得两张后,宋江吴用便不由得头昏眼花起來。 晁盖略过一眼,问道:“四泉兄弟,这是何意。” 西门庆这才微笑着掏出一本《唐诗选辑》來,说道:“yu解其中密,非此密码本不可。” 在几人不解的目光下,西门庆翻开《唐诗选辑》,对照着那一张张账篇子,开始按图索骥地解密…… 看西门庆忙活了半晌,吴用首先恍然大悟,不由得翘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高,实在是高。”晁盖宋江随后也恍然大悟。 大功告成后,西门庆叹息道:“不容易啊,陈小飞兄弟已经在幽州珠宝市儿街上置办下了两间大行铺,做百货行,两年來风风雨雨,也算站稳脚跟了,只是他为人jing细,轻易不与人联络,直到去年有大事发生,这才放了第一批信鸽出來,,可惜,只飞回來一只,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吴用问道:“却不知是何大事。” 西门庆便看着誊抄清楚的草稿儿娓娓道來。 原來,去年九月间,女真族首领完颜阿骨打终于与辽国干了起來,辽帝命统军萧挞不野领契丹、渤海兵八百人进驻宁江州防备,阿骨打调集自家麾下各部落军兵,誓师于涞流河后,向宁江州进军,初遇辽军交锋,阿骨打she死辽将耶律谢十,辽兵溃败,死者十之七八,十月,女真兵乘胜攻克宁江州城,取得了宁江大捷,胜利回师。 十一月,为报宁江之仇,辽国都统萧嗣先、副都统萧兀纳率领诸路大军进攻女真,集结于鸭子河北,阿骨打领兵三千七百抵敌,两军在出河店相遇交锋时,大风刮起,尘埃蔽天,女真军乘势进击,大败辽兵,掳获大批车马及兵甲武器,出河店之战就此成为女真崛起的一次决定xing的胜利。 最后西门庆叹道:“女真无徭役,壮者悉为兵,平时则渔畋she猎,有jing则全民动员,凡步骑之兵刃甲具,都是自备,其部族之长叫贝勒,行兵时则称猛安、谋克,猛安相当于千夫长,谋克相当于百夫长,辽人曾经说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出河店之战后,阿骨打威行女真各部,诸人都來归附,女真兵至此终于满万了。” 吴用听了,不解问道:“四泉兄弟,咱们眼前之事还解决不过來,这千万里之外的异国它乡,你又何必cao心那么多,到头來却有何用。” 西门庆摇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假亮先生只说这女真距我中华有千万里之遥,也许过上个三年两载,异族的铁蹄便将践踏到我梁山脚下,岂可不慎乎。” 吴用听了恍然道:“莫非这就是四泉兄弟洞破了的天机,所以才这般未雨绸缪。” 西门庆神秘地笑着,只是道:“假亮先生休因这异族遥远,就因此而小觑了他们,yu知势之起处,山河之险不足恃,关城之固不足凭,还是先做足万全的准备。” 吴用“哦”了一声,暗暗将西门庆之言记在心上,宋江却笑道:“那大辽国兵强马壮,一国之力,少说也有百万jing骑,女真族才得一万人,济得甚事,四泉兄弟你也忒多虑了,说不定就在你我说话的工夫,那女真族已经被辽国派兵扫平了,,嘿嘿,不过它们都是异族,便是死得再多,咱们也只是拍手叫好。” 吴用附和道:“公明哥哥说得是,契丹女真,与我梁山相隔千里,似乎可以不管,咱们还是安安心心地过咱们的新年。” 晁盖颔首道:“正是,正是,管他世界怎生变幻,年总是要过的。” 当下宋江吴用起身告辞,晁盖则对西门庆道:“四泉兄弟,你那个联欢会是怎么回事,哥哥我倒很有参加的兴致,成不成。” 西门庆笑道:“哥哥光降,求之不得。”说着二人并肩往讲武堂去了。 转眼就过了正月十五,多少好汉这才从欢欣鼓舞的氛围里振拔出來,这一ri大家都來商议如何在聚义厅中开新年第一场兄弟欢宴,而主持欢宴的,当然非晁天王莫属了。 晁盖这两ri懒懒的,都沒在人前出现,但这宴会大事,却不容得他再躲在禅房中皓首穷经了,吴用便笑向小喽罗道:“你们去敲晁天王的门,就算是生拉硬拽,也要把他从那间禅房里拉出來。” 西门庆众人皆大笑。 有了这么多头领撑腰,小喽罗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沒过多时,却一个个空手而归,只是道:“晁天王却不在禅室,竟不知哪里去了。” 吴用怫然道:“一个个都是沒用的,天王哥哥不在禅室中,还能往哪里去,你们左近仔细寻找一番,又费得甚事,说白了,都是一群懒断筋的家伙。” 众喽罗被数落得一个个摸门不着,有机灵的便连声道:“小人们再去二请晁天王,这回非把天王拉來不可。” 西门庆笑道:“天王哥哥千斤神力,岂是你们几个拉得动的,还得另寻它策。” 阮小五、阮小七便叫起來:“四泉哥哥又有何妙计。” 西门庆道:“五郎便去聚义厅左侧击鼓,七郎便往右侧去撞钟,钟鼓声一响,天王哥哥必來。” 阮氏三雄齐声称妙,阮小五、阮小七便抢着去了,下一刻,钟鼓声便满山满水地回荡了起來。 梁山头领,听到钟鼓声,必当往聚义厅前集合,此为通例,不多时,连最深居简出的武大郎都來了,众人又等了半天,却依然不见晁盖的影子。 西门庆“咦”了一声,起身道:“我去天王哥哥那里催一催。” 宋江亦笑道:“同去同去。” 一帮子头领热热闹闹跟在西门庆、宋江身后,都要往晁盖的禅室前面來个新年吵喜,不一会儿,早到禅室门前。 西门庆、宋江上前敲门,却无人应答,二人对望一眼,彼此一点头,推门而入,这一进不打紧,却免不了要大吃一惊,有分教: 满野风云樽前落,无尽山河足底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章 少一划 西门庆还感慨呢,自己在新的一年里,居然和宋江齐心协力地推了一回晁盖的门,等门一开,他再次齐心协力地和宋江吃了一惊。 宽畅的晁氏禅室里落起一层整整齐齐的灰,分明这两三天晁盖根本沒在这里停留过。 西门庆和宋江又一次对望一眼,齐心协力地异口同声:“天王哥哥哪里去了。” 众好汉正你眼望我眼的时候,却听身后一阵扰攘,却是一群小喽罗押解着一个小喽罗过來了,押解者们一路走还一路对被押者骂骂咧咧,把富贵威风都使尽了。 白面郎君郑天寿一看,來的这堆人正是自己手下把守金沙滩小水寨的喽罗,这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于是板着脸出列喝道:“众位头领在前,你们何敢无礼。” 喽罗中为首的个小头目急忙行军礼道:“回禀头领,这里有一个真正对头领无礼的家伙,口出妄言,实实的听不得,小的们不忿他,因此群起捉了他來献,任凭各位头领发落。” 郑天寿还未说话,有那些好热闹的头领们就七嘴八舌地问起來:“这厮说甚么了。” 小头目回道:“两天前,晁天王一个人背了个包裹,悄悄秘秘地來到俺们这边的水寨,喝令俺们不得声张,就渡过对岸去了,临上船时,晁天王说他这一去是得着了西门头领的天机,谁要是敢泄露了,定斩不饶。” 众好汉听着,都把眼來看西门庆,看得西门庆把两手一摊,苦笑道:“哪有此事。” 转回头,西门庆虎起脸喝问那小头目道:“你说晁天王不许你泄露此隐密事,你怎的跑到这里來泄露啦。” 小头目大惊,急忙拜倒,大声分辩道:“西门头领明鉴啊,倒不是小的要泄露,而是方才聚义厅上钟鼓齐鸣,小的们想起晁天王两ri不归,便不免私下里揣测起來,都说晁天王必是被天大的要事搁浅在了不知哪里,谁知偏偏蹦出來这么一个二毬,。” 说着小头目用手一指被捆着的那个喽罗,恨道:“这货叫于八,我们都叫他少一划,。” 李衮这两天在讲武堂里浅造识字,已经会写自己名字了,正是学到兴头上的时候,闻言便插口道:“怎见得是个少一划。” 小头目解释道:“于八这厮的‘于’字下面要是多上一划,不就是‘王八’了吗。” 李衮拍腿道:“果然如此。”众头领都哄笑起來。 项充笑问道:“这少一划又怎么了。” 虽然项充李衮上山时ri还短,可小头目知道他们两位是樊神仙座下护法的神将,哪敢怠慢,当下恭恭敬敬地道:“回您老人家的话,,于八这货,不亏俺们喊他少一划,这厮镇ri里就跟吃多了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似的,挺着个毬见了树洞都想捅一下……” 小头目还待再说,掌不住众头领“轰”的一声爆笑起來,倒把接下來的话搁浅住了,西门庆笑完之后道貌岸然地教诲道:“咱们这里有女头领啊,那些裤裆里的粗话,不必细说。” 得了西门庆令谕,小头目应声恭领,信受奉行,然后告状道:“于八这厮,我们都说晁天王是干大事去了,偏他要把脚儿跷,说晁天王是单身汉憋得受不住,遂夜袭寡妇村去了,,西门头领休怪小的这般说,比起这厮后面那些言语來,这前面的话已经是文雅的了,后边那些话,小的是连学都不敢学的,,于八这厮如此糟践咱们敬爱的晁天王,小的们自然不依,遂吵嚷起來,这家伙仗了酒兴,满嘴扯炮,把晁天王隐密出行的事情喊得通国皆知,小的们不敢徇私,这才一绳将他捆了,拉上山來请各位头领处罚。” 西门庆听了哑然,晁天王为人很好,什么事都是推己及人,他自己醉心于武学(现在又加上了佛学)沒有老婆的ri子过得照样滋润,他也推己及人,以为全天下都能跟他一样视女se如无物,因此颁下严令,,山寨中的众喽罗,不得在周遭烟花之地勾当,坏了梁山的门面,违令者……哼哼。 刚开始山寨人少的时候,这条令大家还都拥护,因为大家都是光棍嘛,都是和尚,那咱们就一起素着,谁也别想开荤;但是,随着梁山发展越來越壮大,现在已是近十万人的规模,而且女眷越來越多,,晁盖的这条禁令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院丽夏院丽秋院丽冬院在梁山四面八方拔地而起,一茬茬的神女们來來往往,嗷嗷待哺,,可惜,全在晁盖的严令下踢了摊子,明里不敢说,暗里小喽罗们绝对是怨声载了一被窝。 自从西门庆接手了梁山的财政后,黄文炳、蒋敬、李应诸人各显其能,梁山ri进斗金,小喽罗们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一个个腰包鼓得象得了肿瘤一样,,偏偏有钱就是花不出去,天下三大悲哀,,酒喝不醉,觉睡不着,钱花不完,,最熬人的一项很不幸地让梁山的小喽罗们赶上了。 梁山早就不打劫了,变化了气质,,和腰包,,的梁山让周围的老百姓眼睛一亮,于是开始有人把自家闺女往山上发嫁,这个晁盖倒是乐见其成,不过说句不中听的,这叫做狼多肉少,梁山的婚姻是绝对的嫁方市场,那些选女婿的人可着劲儿在梁山的棒小伙子里随便挑浓眉大眼唇红齿白,那些歪瓜裂枣是绝对沒希望凤阁标名的。 所以就有了于八这种人的毒舌,其实这些人未必就不爱戴晁盖,只是yu求不满,难免要寻个机会发泄一下心头的怨气。 弄明白了原委,西门庆叹口气,问宋江道:“公明哥哥,依你说,这于八该如何发落。” 宋江瞄了旁边的郑天寿一眼,心中思忖起來,虽然当初郑天寿、燕顺和王矮虎一起捧着自己上了梁山,但自己为了绝秦明后路,派人冒充秦明将青州城下一镇的百姓杀了个干净,这件事做得略莽撞了些。 很不幸的,这桩糗事被西门庆那厮找起了后账,可气那王矮虎又不晓得替自己兜揽,弄得自己很被动,声誉大损不说,连秦明、黄信、燕顺、石勇和这郑天寿都显得跟自己有些离心离德起來,秦明黄信倒还好些,秦明有花荣这个姻亲替自己笼络着,黄信又是秦明的徒弟,燕顺、郑天寿和石勇却是对自己阳奉yin违很久了。 这些人不与自己同心,又沒有十分的本事在西门庆麾下自荐,因此游离在一旁,当起了逍遥派,只是过他们的悠闲ri子。 想到这里,宋江从牙缝里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然后正se道:“四泉贤弟既然问我,那做哥哥的少不得要仗义直言了,郑天寿兄弟手下的这个少一划,竟然敢妄言非议天王哥哥,真真是失了上下,若不严惩,后ri众人都学起他來,这山寨还有甚么长幼之分、尊卑之别,那还不乱了天地纲常,依我说,立即拿下斩首,见一见开门红,也是大过年的新气象。” 黑旋风李逵一听要杀人,真比吃了蜂蜜都甜,大叫着第一个跳出來:“宋江哥哥说得是,这新年的头一旗,就由俺铁牛來祭,哎呀,这老大的斧头不在身边,真真是失了上下,鲍旭兄弟,你那丧门剑借俺使一使,中不中。” 于八被捆在一旁,本來只是垂头丧气,现在听到要被砍头了,还是被黑旋风李逵砍头,早已吓得魂飞三千里,魄散九云霄,“噗通”一声,已经跪倒在地,哭叫道:“宋江哥哥开恩啊,小人只是噇多了黄汤说胡话,不想却伤犯了晁天王,小人也是后悔莫及呀,宋江哥哥大仁大义,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 林冲在旁听得不忍,便出列道:“宋江哥哥,醉里的话,如何作得准,何况本朝从不因言杀人,咱们梁山替天行道,焉能在这一方面被之比了下去,还请哥哥三思。” 见求情者是林冲,宋江心中更加冷笑起來,暗想道:“你这豹子头,不來投我,却投了西门庆,今ri偏要在众人之前丁你的脸,也叫你羞臊羞臊。” 于是宋江把一米四七的六尺身躯挺得倍儿直,更加显得狐背熊腰起來,肃容道:“林教头,不是宋江驳你的面子,而是天王哥哥临行时有令,敢泄露天机者,定斩不饶,这于八将天王哥哥出行的机密喊得满寨皆知,若饶了他这一遭儿,ri后再有人犯了军法,这个也说醉酒,那个也推酒醉,裴宣、鲍旭两位兄弟执起法來岂不左右为难,不饶,已有判例在前;饶了,却又乱了军纪,,到那时,法崩律坏,悔之晚矣。” 林冲听宋江这话说得极是正大,一时语塞,于八听着绝了望,放声惨哭时,宋江已经喝道:“來啊,将这乱言犯上、不敬尊长之徒与我斩讫报來。”这正是: 不问天王行道路,先斩小卒儆英雄,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章 不得妄罪于平人! 那边厢,李逵早已强抢鲍旭丧门剑在手,听到宋江一声斩讫报來,欢呼舞蹈着向于八冲去,口中兀自大呼小叫:“黑旋风爹爹來也。”于八喉咙里“呃”的一声,人已经被吓昏了过去。 就在此时,却听一声喝:“李逵住手。” 声音虽不甚高,但李逵一听此言,立时正se恭立,丧门剑也丢回给鲍旭,同时垂头道:“铁牛听先生指教。” 众好汉看时,那人却是铁面孔目裴宣,宋江见裴宣阻了自己杀人立威,心下不悦,暗想道:“这裴宣跟我寡寡的,跟西门庆也是淡淡的,看着铁面无私,两不相帮,为何他那两个儿子却跟西门庆走得亲近,见微知著,这厮也当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了,却不知今ri他又要巧立甚么名目來奚落我。” 却听裴宣喝道:“李逵,梁山行刑,自有我法院三推六问,确认罪行无误后,方才量刑轻重,或鞭或杖,罪重不赦者才由执法队动手决囚,,今ri之梁山,已再非私人喜怒间生杀予夺之所,你身为头领,行事可要稳重啊。” 旁边有见识的人听着,都不禁暗暗点头,裴宣这番话粗听是教导李逵长进,其实是暗中给宋江留脸,以迂为直地进行婉劝,铁面孔目裴宣,其实也不是无情人呐。 宋江心中先入为主,却把裴宣的一番好意当成了恶毒的讽刺,心下更是大怒,一张紫棠se面皮上染起羞恶的红來,偏偏胸中无计,只好暗把眼去瞟吴用。 吴用一直在聚jing会神地打照着西门庆,见他含笑负手而观,心虽嘀咕:“难道今ri这西门四泉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让公明哥哥这么扬刀立威不成。”正猜不到西门庆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却瞄到宋江在对自己猛送冬波。 带着不解之疑,吴用出列笑向裴宣道:“既如此,却不知裴先生如何发落这于八。” 裴宣言简意赅地道:“先审再议。” 吴用则还以轻描淡写:“还审议些甚么,正如公明哥哥所言,此人妄泄军机,当按军法,裴宣哥哥断过多少疑难的大案,怎的对着这等秃头上虱子,,明摆着的案情,却又犹豫起來。” 这时,却不防西门庆一声长笑:“假亮先生,此言未必呀。” 宋江和吴用都是条件反she一样,肚底先大叫一声:“坏了。”然后吴用这才回身抱拳道:“四泉兄弟何以教我。” 西门庆向吴用和裴宣道:“于八此人如若真的有犯军法,自然罪无可赦,,但他所犯真的是军法吗。” 吴用指着小头目那一堆人道:“这里恁多人证,,天王哥哥去时有言,敢泄露天机者,定斩不饶啊。” 西门庆叹道:“天王哥哥又不是开封府那昏君,君才无戏言,天王哥哥和大家戏说两句,也是有的,如何能当起真來,至少小弟可以做证,天王哥哥说甚么从我这里得了天机,纯属子虚乌有,天机既假,如何却斩真人。” 众人听着,暗暗点头,宋江却道:“天王哥哥是山寨之主,一言自当九鼎,如果不能言出法随,岂不是失了威信,因此此人绝不能饶,今ri饶了他,明ri众人皆视天王哥哥将令如草芥矣。” 西门庆的脸se渐渐变了,大声道:“咱们梁山替天行道,只闻以罪行杀人,未闻以上位者的脸面杀人,西门庆杀人不眨眼,但对自家兄弟,却还珍惜得紧;公明哥哥高踞梁山,不染战尘,何以却视自家无辜兄弟的xing命如草芥,。” 这一言却说得重了,直指宋江为了个人的脸面,而草菅人命,宋江被西门庆这一言直戳到了肺管子上,一时胸闷肚胀,却再说不出话來。 吴用看了看周围众人,又舔了舔嘴唇,和稀泥道:“四泉兄弟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得有个说法,,否则天王哥哥回來,听到有人诋毁他咱们却无动于衷,天王哥哥面子上终究下不去。” 西门庆直撅撅地截道:“有甚么下不去的,咱们江湖好汉,面子是一刀一头硬生生剁回來的,可不是别人心软眼宽赏回來的,为了天王哥哥的所谓面子,却要害一人入罪,这不是给天王哥哥长脸,是给他丢脸,天王哥哥若回來知道了,你看他是心下高兴,还是满怀不安。” 众人默想晁盖为人处事,都不禁想道:“四泉哥哥说得沒错,,天王哥哥若在此,对这于八也必是一笑置之,岂有因随口之言而寻人罪过之理。” 吴用见人心俱向西门庆,心下暗暗叫苦:“果然又是如此,这西门四泉,真真是公明哥哥命中的克星。” 眼见再纠缠一时,宋江便多失一分脸面,还是快快了结了此事为好,于是吴用向裴宣道:“裴先生,你掌我梁山法院,却不知意下如何。” 裴宣斩钉截铁地道:“即使是天皇贵胄,即使是金口玉言,也不能因一时的冒犯,便随心加罪于平人,于八所犯无涉军机,只是酒后失言,戒之则可,罪之失当,便是天王哥哥当面,裴宣也只是这话。” 吴用拍手道:“好,果然是铁面孔目,正直无私,众家兄弟,于八之事暂且揭过,我这里却有一问,,天王哥哥却往哪里去了。” 这一來,果然转移了众人的视线,众好汉再无暇计较于八,而是纠结起晁盖的去向來。 吴用细问那小头目:“你们是几时见到的晁天王。” 小头目被这么多头领盯着,一紧张,倒结结巴巴起來,口吃道:“是……是……是……两ri之……之前……” 吴用笑眯眯地道:“你莫紧张,我又不是大虫,你怕甚么,慢慢想,慢慢说。” 小头目心道:“娘的,你们这些小白脸儿,除了西门头领,都是小白脸子,沒有好心眼子,老子不怕大虫,就怕你们这些白脸jian臣啊。” 又向宋江那边瞄了一下,心下补充:“还得加上个紫脸。” 西门庆听吴用问得虽详,却不得要领,便插口道:“天王哥哥突然离山,甚是蹊跷,放着哥哥禅室在此,其中或有线索,哪位兄弟随我进去一寻。”这正是: 权贵不得轻人命,首领还须取众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章 晁盖出家 于八醒來后,发现自己收拾起残肢剩骸居然还是个活人,正欣喜若狂时,却见西门庆指着自己吩咐道:“送这个家伙去改行喂猪,,娘的,一听到砍头就吓成这样,沒的丢咱们梁山的人。” 把于八绑來的小头目小心翼翼地回禀道:“西门头领明鉴,这于八本來就是喂猪的后勤啊,这家伙胆子小,杀不得鸡,剥不得羊,只好去喂猪了。” “嘿。”西门庆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家伙窝囊成这样,原來是小喽罗里挑剩下的,于是恶意道,“胆子小吗,非议天王哥哥时,胆子倒是蛮大的,下回弄两个贪官回來,让他杀着练手练胆,如果恶心呕吐食不下咽什么的,也算是为今天之事略作薄惩了。” 小头目答应一声,揪着诚惶诚恐的于八自去了。 这时,自告奋勇随西门庆进晁盖禅室的人选也决议出來了,李逵这类型的家伙是绝对要剔除掉的,让这种家伙进去了,简直就是天下大乱,最终的人选只有四个,,西门庆、宋江、吴用、柴进,再多禅室里就不够转身了。 这四位都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一进门就先奔书案这边來,书案上原本摆着的几本佛经都让晁盖一包袱皮儿卷走了,桌面上空空荡荡的用石头镇纸压了一封书信在静静地吃灰。 西门庆喜道:“天王哥哥果然留下了书信。”说着随手拿了,递给柴进,说道:“大官人,咱们且到聚义厅中,你将书信给众兄弟读一读。” 柴进和宋江、吴用有旧交,和西门庆亦有师门上的渊源,是两边都左右逢源的人物,他拿着晁盖的书信,宋江吴用也沒的说。 只是宋江肚里有鬼,一颗心不免七上八下的乱蹦,,晁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自己大说西门庆坏话之后走了,若他在这封书信里提及,被柴进当着众家兄弟的面读出來,倒显得自己枉做小人,声名必然大损。 來到聚义厅后,众人归座,柴进便展开书信,自己先略扫一眼,已经是惊得呆了。 众人见了心急,纷纷鼓噪起來:“柴大官人,念啊,念啊,天王哥哥信里说着些甚么。” 柴进满脸的匪夷所思,苦笑道:“这个……天王哥哥的玩笑开得忒也大了,好好好,众兄弟莫急着催促,我这便念來。” 晁盖这封留书并不长,文字也浅显,众人中即使是李逵这样的莽汉,也是一听就懂,不过听完之后,众人和柴进的反应一样,尽都惊得呆了。 原來,晁盖说他读多了佛经,又见多了公孙胜樊瑞这一等高人,因此心慕大道,甘愿剃了一脑袋的烦恼鬃毛,要落发出家了,想來想去,中原寺庙里的和尚住持都是些披着袈裟的yin棍财奴,沒资格给他晁天王剃度,还是外來的和尚会念经,于是晁天王便背一搭膊,芒鞋箬笠,千里投名,万里投主,要往南国大理走一遭儿,一來那里佛学昌明,高僧大德众多;二來他在大理出家,当地官府不会來纠缠他昔ri梁山泊的旧名头;三來听西门庆说过,云南大理段氏有“一阳指”和“六脉神剑”两项奇功,他心下仰慕得不得了,非得上门拜见,恭聆教益不可。 这一番变故來得太过突然,众人无不挨了闷棍一般,只是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來,尤其是西门庆,更加的暗暗叫苦,,自己闲话时只是把金大侠《天龙八部》的故事掐头去尾略加宣扬,沒想到这直xing子的天王哥哥给个棒槌就韧(认)了真(针)了,以他的功夫跑去和大理段氏子弟切磋,只怕聚jing会神之下,一招便要闹出人命來了。 书信最后,晁盖轻描淡写得甚至显得幸灾乐祸了,说什么我连自家宝贵的头发都舍得一刀剃了,那区区梁山泊总辖大寨主的位子,更觑得如无物一般,反正他老人家是无所谓的,希望弟兄们也能无所谓方好。 写到这里,这封不负责任的书信就此搁笔。 西门庆哭笑不得,当先打破了聚义厅里的寂静说道:“不管怎么着,先把天王哥哥追回來再说,卢员外还沒出家呢,天王哥哥倒把出家落实到行动上了,丢下这偌大的梁山泊,他一走了之,竟也过意得去。” 卢俊义要拜公孙胜为师,但到底沒拜成,得了燕青宽解后,做道士的热度也早降温了,此时见晁盖走得潇洒,又听西门庆提到自己,不由得低头黯然,心中叹息:“这位晁兄想到就做,比起优柔寡断的我來,实在是强得太多了。” 他在这里嗟吁,那边早跳起多少人來,纷纷呼喝,要安排快马,分路去追赶晁盖。 宋江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晁盖信中沒有提一句自己诋毁西门庆的旧事,不由得暗松一口气,至于晁盖出不出家,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倒不在他心上搁着,不过听到众人要去追赶晁盖,宋江却是灵机大大地一动,整颗心都狂跳起來,当下咽了口唾沫,跳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大声道:“众兄弟且休要嚷乱,听我一言。” 见众人都把眼睛转过來,宋江便道:“天王哥哥已经去了两ri,此刻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众兄弟骑了快马在道上驱驰,未免太引人注目,若惊动了官府來sao扰时,岂不误了大事,这里现放着神行太保戴院长,正是赶路寻人的好手,有他在,还怕寻不回天王哥哥么。” 阮氏三雄和赤发鬼刘唐异口同声道:“宋江哥哥说得有理,既如此,就请戴院长快快下山追赶,务要将天王哥哥劝回。” 戴宗答应一声:“小弟这便收拾甲马,顷刻动身。”说着急急出聚义厅去了。 宋江急忙丢下几句话:“我去写封哀恳的信,让戴宗兄弟携了去,若天可怜见,碰着天王哥哥时,也打动一下他的决意心肠。”说着追了戴宗去了。 见宋江突然这般热心起來,西门庆略一思忖,便对众好汉道:“这世上的路程,条条大道通大理,知道天王哥哥会走哪一条,只戴宗哥哥一人去,实在叫人放心不下,我想请鼓上蚤时迁、霍闪婆王定六两位兄弟也往南边分路追一程,或许戴宗哥哥脚快漏过了晁天王,却正好被两位兄弟撞上了,也未可知。” 林冲点头道:“这两位兄弟都是轻捷善走,又能深藏功与名,惊动不了官府,大可去得。” 西门庆便道:“时迁王定六两位兄弟,说不得,今ri要辛苦你们一回了。” 二人出列齐声道:“为哥哥赴汤蹈火尚不怕,还怕辛苦吗。” 西门庆点头道:“我也修书一封,若见了天王哥哥时,聊为留驾之用。”说着随手铺开纸笔,文不加点,一挥而就,柴进看着喝彩:“兄弟这封书字短情长,我若是天王哥哥,看了后也只好感动回头了。” 吴用看着,心里也是暗暗佩服,自思西门庆之才,真胜宋江万倍,只可惜其人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否则自己又何必去捧宋江,想到无奈处,不由暗中一叹。 西门庆一篇书信写完,又抄一份,时迁、王定六这时也换了远行打扮,每人揣了一封,背包裹就下山去了。 这一來,宴席也开不成了,众人在聚义厅里对晁盖出家之事称奇道怪了一番后,也就各自四散了。 回家之后,黄文炳却又带了一帮亲近兄弟,都來西门庆家中商议今ri之事,黄文炳首先道:“都说新年新气象,沒想到这气象新到极处,竟然是晁天王跑去大理出家了,还好有众兄弟支撑着,山寨里虽千头万绪,却也乱不起來,,只是有一宗大大的难处。” 众人听黄文炳说得郑重,都问道:“却不知黄先生所言中,有甚么难处。”西门庆却是笑而不语。 黄文炳便道:“常言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晁天王这一去,留下偌大的梁山基业,谁人执掌。” 武松顺理成章地道:“这个何消说,论情论理,自然是我家三弟來掌舵了,试看梁山上下,有哪一个人能不心服口服。”说这话时,武松顾盼四座,颇有自豪之容。 焦挺、吕方、郭盛等人听了,当然是随声附和,黄文炳却冷笑一声:“梁山一百个人中,虽有九十五个人随声附和,但反对公子入主梁山之人,也是有的。” 众人听着默然,武松却愕然道:“这个不会,我家三弟何等英雄,何等义气,莫说只是暂替晁天王代理代理梁山尊位,就是从此真坐了梁山头把金交椅,又有哪一个能说半个‘不’字。” 黄文炳笑道:“武二兄,你才上梁山,不省得这山寨中的多少隐情,,公子若yu掌舵梁山,第一个跳出來反对的,必然就是那及时雨宋江。” 武松听了,怫然道:“黄先生,我敬你是我家三弟的左膀右臂,但你不该随意揣测公明哥哥。”这正是: 天王无心恋旧位,宋江有意掌新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章 武松心乱 黄文炳听武松言中多不忿之意,当下笑道:“武二哥,你是jing细人,此刻我不多说了,你自己往后看就是,真金不怕火炼,大几天后就是炼金的机会。” 武松见黄文炳这般坦然,自己倒忐忑起來,向西门庆道:“三弟,你怎的说。” 西门庆反问道:“二哥还记得当年快活林中你我兄弟的豪情壮志否。” 武松听了,神采飞扬,大声道:“好汉岂能忘乎,如三弟所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如今梁山左近,贪官污吏都噤若寒蝉,百姓不被括田,不被搜刮,百姓家家有过冬的余粮,,这般好ri子,都是三弟你上梁山后,实行新政的功劳啊,只恨我和大哥生得早了,沒赶上这样的好时光,否则大哥也不必硬生生挨饿,落得那般矮了。” 西门庆轻笑道:“二哥夸得我也够了,如今小弟还有个理想,,要让全天下老百姓都象梁山这里一样,都吃饱穿暖,做个有尊严的zi you人,而不是被圈养起來积肥待宰的畜牲,二哥,你可还愿助我成功。” 武松慨然道:“愿尽死力。” 西门庆点头:“多谢二哥,这座梁山,其实谁來当家都是一样,只要圆桌会议本se不改,梁山周围老百姓的好ri子就能过下去,但是,我绝不容许有人篡了梁山的大位后,就不惜把梁山献祭出去,从此为虎作伥,成为恶政镇压民众的爪牙,只为谋他自身的富贵,我绝不容许。” 武松并非蠢人,听了西门庆这一番重话后,耳边马上回响起宋江曾经对自己的教诲來,那还是自己上二龙山入伙前,在白虎山孔家庄上碰上宋江时的对话,当时宋江是这么说的,,“……兄弟,你只顾自己前程万里,早早的到了彼处(二龙山),入伙之后,少戒酒xing,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ri后但是去边上,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久后青史上留一个好名,也不枉了为人一世,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兄弟,你如此英雄,决定做得大事业,可以记心,听愚兄之言,图个ri后相见。” 从这一番言语中,宋江对招安、对富贵的渴求之心,真真是昭然若揭,当ri自己心上虽然不以为然,但毕竟不好当面反驳他,只好胡乱点头应承,后來见多了民生疾苦,官府**,对这招安更是深恶痛绝,但今ri听西门庆这么一说,不由得恍然,宋江定是痴心不改,还是一门心思想着招安,却不惜将梁山绑在他的腰带上以增添其自身的重量。 怪不得黄文炳会针对宋江,依宋江的本xing,他和西门庆根本就是两路人,水火不相容,也尽在情理之中了,武松仔细想着,不由得心痛如绞,一时间说不出话來。 他与西门庆是结义兄弟,与宋江又何尝不是八拜之交,如今这两个结义的哥哥兄弟却各持异见,转眼便有一番争竞,自己在旁看着,岂止是黯然神伤。 接下來众人说了些甚么,武松竟是充耳不闻,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家中,妻子扈三娘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急切地问道:“出门前还好好的,怎的回來了就成这般模样了,莫不是撞上了邪祟不成。” 武松怔怔摇头,突然把头一抱,嘶声道:“我该当如何是好,。” 扈三娘见他如此失态,倒唬了一跳,急忙将他温柔地抱在怀里,轻轻地道:“二哥,我我夫妻一体同心,如今你怀中抱着窝心事,正该对我说才是啊,是崖是井,我都会陪着你。” 感受着妻子温柔的言语,温暖的怀抱,武松心神渐渐定了下來,遂将西门庆和宋江之间的汹涌暗流尽都说了,最后叹道:“一个是八拜兄长,一个是结义兄弟,我现下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 扈三娘听了,呆了半晌,起身去旁边柜里捧出个锦盒來,往武松面前一放。 武松见妻子珍而重之的样子,虽在忧烦间,也不由得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扈三娘略笑了笑,言道:“打开你看。” 武松见妻子笑得意味深长,更加好奇起來,伸手打开锦盒一看,里面却不是甚么稀世奇珍,而是一枝断箭。 一枝普普通通的雕翎,能得妻子如此珍藏,其中必有缘故,武松也不催问,只是抬头静静地看着扈三娘。 扈三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想当年,宋江为了抢京东道上的盐路,兵发祝家庄,那时我扈家庄和祝家庄、李家庄有盟约,因此往救,对阵之时,我终于见到了闻名天下的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武松得妻子在身边吐气如兰地述说着往事,心中越來越是安宁,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问道:“后來怎样。” 扈三娘略调皮地笑了笑,说道:“你的妻子却不是个丑人。” 武松摇头微笑道:“岂有此理,三娘你若丑时,天下还有可看的女子吗。” 扈三娘却把笑容一收,冷笑道:“是啊,正因为你的妻子生得一张好画皮,所以打小也不知见识过了多少se眯眯的嘴脸,有的急不可耐却又勉强按捺,有的道貌岸然却还痴心妄想……哼,宋江宋公明,,就是道貌岸然却还痴心妄想的那只癞蛤蟆。” 武松身子一僵,半晌后方涩声道:“岂有此理,公明哥哥岂是那种人,。” 扈三娘叹道:“是啊,他自然不是那种人,可是后來我扈家庄牵羊担酒地在咱们三弟面前降顺了,他却还是私自起兵,兴师动众地來打我们扈家庄,却又为的是什么,当时我站在庄墙上,看着外面的大军,心里怕的要死,只是想:‘若庄子破了时,我便自杀,’那一刻的煎熬,真到今天,还老在恶梦里纠缠着我。” 武松听妻子言语中尽是昔ri的恐惧,心中怜惜,当下伸臂搂紧了她,柔声安慰道:“不必怕,有我在这里,是崖是井,我都陪着你。”这正是: 人前英雄伤义气,花中解语道凄悲,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造船攻梁山 有些事回忆起來是令人不快的,但只有学会回忆,才能成长。 扈三娘在丈夫怀里温存了一会儿后,终于融化了昔ri的yin影,继续道:“若不是咱们三弟及时赶來,并折箭立誓,扈家庄早已被宋江领人洗荡成了白地,庄子一破,玉石俱焚,也就沒有咱们两个的今天了,所以我才特意将咱们三弟折了的断箭收了起來,宝贝一样藏着,这两截断箭之上,寄托着我扈家满门良贱的xing命,实是非同小可。” 武松点头道:“受人大恩,永世不忘,正当如此。” 扈三娘又道:“你们男子汉之间的事情,本來轮不到我一个妇道人家插口,但是,,你随在咱们三弟身边,打遍东南西北,我也放心得下;可若是你跟了那宋江,便是睡里梦里,我也将提心吊胆,如今我已是作了胎的人,再受不得惶恐,二哥你不信我话,也看在未出世的孩子份上,离那孝义黑三郎远一些。” 武松听着,真如九天响一个霹雳,早将一切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小心翼翼地扶着扈三娘道:“三娘,你竟已有孩子啦。” 扈三娘含羞点头,同时急道:“小声些,休要让外人听到了。” 武松直跳了起來,在炕下当地一阵手舞足蹈,一时倒象疯魔了一样,最后一把捧了扈三娘道:“三娘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丝儿委屈,,你安心休养,我去请安神医,讨教个安胎理气的神方回來。”言罢,不由扈三娘分说,用心扶了她躺下,武松自己一路欢欣舞蹈着去折腾安道全了。 扈三娘看着象个孩子一般欢喜而去的武松,笑了笑,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盼你能听我一言,撇开那矬子宋江,就是咱们一家终身的福气。” 晁盖的突然离家出走,在梁山上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波浪过后,倒也沒什么后遗症,这时,平ri里晁盖放权的好处终于显出來了,习惯了一把手不揽权的梁山众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并沒有乱成一团,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进入二月了。 这个政和五年的正月过得并不平静,宋朝对西夏大举兴兵,熙河经略使、西州名将刘法率领步兵和骑兵共十五万出湟州,秦凤经略使刘仲武率兵五万出会州,童贯率中军主力驻扎在兰州,为两路声援。 刘仲武率兵由麻累山西至清水河时,被西夏阻挡,不得前进,于是筑城留兵戍守而还;刘法则率兵抵达古骨龙(这个很西幻的地名位于如今的青海乐都县北),与西夏右厢军展开激战,结果西夏军大败亏输,被斩首三千级,战后,刘法在此修筑震武城,留兵戍守。 开封府中的梁山密谍发來暗报,,因为征西的功劳,二月庚午ri,宋徽宗降旨,以童贯领六路边事,当时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各置经略安抚使,这一回以童贯总领之,于是西兵之权柄皆属于童贯了。 蔡京、高俅二jian趁着官家打了胜仗正高兴的时候,就提出了除恶务尽的口号,号召宋徽宗趁胜追击,,却不是打西夏,,而是清剿去年被梁中书杀得大败的梁山泊,当时梁中书因为沒有征进的战船,只能在逐北之后望水泊而兴叹,不得已而收兵,令蔡京、高俅欣慰之余,却又暗暗地切齿。 这二jian一个为了替便宜大舅子慕容彦达报仇,一个为了给兄弟高廉雪恨,费了一月的工夫,四方调集了一批好木料过來,准备造战船攻进梁山犁庭扫穴,同时还点选了一员大将刘梦龙,,此人初生之时,他妈梦见一条黑龙飞进了腹中,于是长大后就善知水xing,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率领一万五千水军,棹船五百只,守住江南,帮着朱勔到处搜刮花石纲,与蔡京、高俅之辈共属同道中人,,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官家一道圣旨的东风了。 宋徽宗赵佶本來一向对蔡京高俅言听计从,但这一回却把眼睛一翻,说什么也不答应二人的征进梁山大计,为什么呢,原來,徽宗看上蔡京、高俅弄來的那些木料了,这些好木头造了战船实在是屈材了,,梁中书先败梁山,童贯又大破西夏,正说明了自家洪福齐天,三清保佑,这些好木料理当建造一座宏伟的宫观,做为道祖的留云下院,才是正理啊。 但是这话不好意思当朝明说,于是徽宗背地里给自己的两位爱卿递了话,索要这批木头,要盖一座葆真宫,蔡京、高俅听了也只好苦笑,官家算是不错的了,还愿意婉言跟自己二人商量,这是客气,自己二人却不能将客气当成了运气,于是二人将这一批木料拱手献上,又趁徽宗大喜的时候,提议用官钱收买民船,以做征伐之用。 徽宗得了这么一大批好木材,想像里空中楼阁的葆真宫就算是修成了一半儿,心头正高兴,于是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蔡京高俅官钱买民船的提案,同时例行公事地加了一句:“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以即行,慎勿害民。” 蔡京高俅急忙下拜,连声道:“微臣不敢。” 旁边伺候的大太监、彰化军节度使杨戬杨公公不由得微笑起來:“官家圣明,深知老太师与高太尉皆是保国安民的忠良,岂肯苦害百姓,动摇国之根本,随便以言戏之,二位大人怎可当真呢。” 徽宗听了,便哈哈大笑:“正是,正是,还是杨卿知我啊。”说着命小太监扶起蔡京高俅,众人皆大欢喜。 梁山密谍将这些情报探了个八捌玖九后,急报上梁山來,西门庆执掌兵事,于是聚众商议,宋江便道:“如此大事,若无晁盖哥哥决策,如何是好。” 阮小七大大咧咧地道:“宋江哥哥忒也琐碎了,平ri里晁盖哥哥诸事不理,由四泉哥哥独当一面,不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明ri若有官军敢上门送死,只消四泉哥哥眉头一皱计上心來,都将他们送进水泊深处喂鱼,方显咱们梁山的威风。” 聚义厅上,不少人听了阮小七之言说得雄壮,都齐声喝彩。 宋江却固执道:“四泉兄弟平ri领兵,乃是晁盖哥哥金台拜帅,上得天命,下顺人心,所以才能克敌制胜,如今晁盖哥哥去往大理,却由谁來发令,须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兵凶战危,岂可不慎乎。” 阮小五听了道:“宋江哥哥这话说得,忒沒道理,天王哥哥如今也不知是正在往大理的道上行走,还是被兄弟们追到了,正拉了回梁山,,如果哥哥回來了,自然是阿弥陀佛,千好万好,如果寻不到,难道咱们就不打仗做事了不成。” 吴用咳嗽一声,正要表现一番自己的演讲与口才,却不防外面撞进一个探马小喽罗,大叫道:“众位头领,王定六头领回來了。” 被他这么一拦截,吴用一番话都梗在了喉咙里,差点儿把他憋死,不得已之下,智多星变身为智多猩,一伸脖子,将所有的杂气病气浊气废气都硬生生咽了,解除了有鲠在喉后,复又温文尔雅地替宋江追问道:“王头领身边可有晁天王吗。” 探马小喽罗一摆头:“沒有,只王头领一个空身。” 宋江一听,悲喜交集,抑喜留悲后,眼眶里闪着泪花道:“天王哥哥决意一去不回,这该当如何是好。” 吴用急忙呵护宋江,正安慰时,霍闪婆王定六已经闪进聚义厅來。 只见王定六满面风尘之se,整个人都黑瘦了一圈儿,连两条腿都蹓细了,一见众人,便不由得满脸愧se,扑翻身拜倒在地,把头顿在地上,却难发一语。 众人急忙搀扶,董平便道:“贤弟何故如此。”众人听了心道:“还用问吗,肯定是王兄弟沒找到天王哥哥,或者是找到了却拉不回來,所以面羞见不得大伙儿。” 果然王定六道:“小弟这些天在通往大理的道路上转悠了千多里,四下里多方打听,惭愧的是,实在寻不着天王哥哥丝毫踪迹,,小弟无能,请哥哥们降罪。” 西门庆温言安慰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寻隐者不遇,这如何能怪得兄弟,王兄弟这一番跋山涉水,沒有功劳也有苦劳,且请归座,待兄弟们排开盛筵,为你接风。” 众人皆七嘴八舌地道:“正是正是,沿路寻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寻到了是运气,寻不到是晦气,有甚么降罪不降罪的,王兄弟尽管放开怀抱,爽快喝酒罢。” 宋江又问道:“寻不到晁盖哥哥,王兄弟可见到了戴宗兄弟与时迁兄弟。” 王定六道:“时迁兄弟与我分路后再未曾见,倒是见了两回戴宗哥哥,戴宗哥哥的神行法把道路都趟遍了,实实的辛苦。” 宋江吴用对望一眼,都是长叹一声,这正是: 人前显贵何为贵,傲里夺尊谁作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假传圣旨 接下來几天,西门庆连连传令,梁山整顿兵马船只,准备迎接不知何时就來的官军船队;宋江则到处串联,游说他那个“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的观点,除此之外,梁山上倒也沒什么大事。 这一ri,西门庆正和阮氏三雄、玉幡杆孟康检校水军战船,却突然听到聚义厅上钟鼓齐鸣,西门庆众人不敢怠慢,急急赶过去后,才发现撞钟的是李逵,击鼓的是王矮虎,不用问,这回聚会的发起人自然是宋江了。 不多时,梁山大小头领都到,王矮虎便停鼓不敲,李逵却撞钟撞上了瘾,兀自不歇,一边撞一边呵呵大笑,浪里白跳张顺便叫道:“铁牛大哥,兄弟们都到齐了,你还自顾自撞钟怎的。” 李逵吆喝道:“哈哈哈,俺铁牛这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 众人正好笑间,却见宋江从聚义厅中象磨盘成jing一样探出身來,喝道:“黑厮,,哦,铁牛休得无礼。” 一声黑厮出口,宋江猛省起自家也黑得可以,所以赶紧悬崖勒马,却把牛派了上來。 李逵见是宋江发话,这才住手不再撞钟,却还是低声嘀咕道:“晁盖哥哥做得一ri和尚,偏我就撞不得一ri钟,真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皆笑,西门庆则向宋江抱拳道:“公明哥哥聚众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宋江笑着点头:“众兄弟且进聚义厅來说话。” 众人入厅落座,宋江这才道:“今ri请众家兄弟前來,皆因有一件大事要和众家兄弟商量。” 说这话时,宋江又是忸怩,又显惭愧,还很谦抑,这番表现把聚义厅里众人都看糊涂了,大家便纷纷问道:“却不知宋江哥哥要与我等商量甚事。” 西门庆见今ri的宋江作派大不同于往ri,也是心中奇怪,遂冷眼旁观,倒要看看这个及时雨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却见宋江长叹道:“这个却叫我如何说起呢,还是请戴宗兄弟來说。” 众好汉都是一惊,皆暗想道:“甚么时候,戴院长竟然回山了。”却见偏厅中杏黄衫一晃,早步出一人,却不是戴宗又是哪个。 吴用起身,很jing湛地惊奇道:“戴宗兄弟,你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回來了。” 戴宗抱拳四下里行礼:“众家哥哥兄弟休怪,在下昨ri终于见着了晁盖哥哥,得了他老人家的急信,所以才火急回來,与公明哥哥议事。” 吴用追问道:“却不知所议何事。” 戴宗四下里扫视一番梁山众好汉,正se道:“天王哥哥有令,命小弟传谕,由公明哥哥继位,做梁山之主。” 林冲惊道:“天王哥哥竟出此言,。” 戴宗便解惑道:“正是,小弟昨ri见到天王哥哥时,恳请哥哥大驾回山,哥哥却一心向佛,无论如何只是摇头不允,众家兄弟请想,天王哥哥何等本事,岂是小弟拉扯得动的,只得献上公明哥哥哀告的书信,天王哥哥阅信之后,见其中提到山寨群龙无首,众兄弟皆yu散伙,天王哥哥便长叹道:‘是我疏忽了啊,’于是就对小弟说:‘路上相逢无纸笔,借兄弟之言,传我心腹之事,,今命宋江宋公明为梁山之主,众兄弟皆尽心辅佐之,若生异心,皇天不佑,’交代完毕后,天王哥哥就此飘然而去,小弟无奈,只好回來送信。” 听戴宗说完,聚义厅中“嗡”的一声,便如炸开了马蜂窝一般,众人尽皆抱团交头接耳了起來。 只有王矮虎大笑着,大步上箭朝宋江跪倒,连连叩头道:“恭喜哥哥,贺喜哥哥,哥哥做了梁山泊主,必然能将晁盖哥哥的事业发扬光大了。” 宋江急忙搀扶他起來,口中埋怨道:“好我的兄弟,你莫将你哥哥放在火上烤了,我何德何能,这梁山泊主如何做得。” 李逵直跳了起來,大吼如雷:“梁山泊主一个鸟位,哥哥因甚做不得,现放着我们许多军马,便造反做皇帝,还怕怎地,若依俺铁牛说,宋江哥哥就做了大皇帝,四泉哥哥就做大元帅,吴军师做个丞相,将來揪回公孙道士,让他做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兵往开封府,搞个东京大屠杀,灭了赵官家满门,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不强似这个鸟水泊里。” 宋江听了,便翻了黑面皮,指着李逵喝骂道:“黑厮无礼,这般无父无君的话,如何说得。”宋江一着急,又把铁牛勒了回去,把黑厮放出來了。 戴宗也喝道:“铁牛,不许你再胡说,今ri哥哥新为梁山泊主,正是新官上任,要立威之时,你若还敢胡言乱语,在这里翻口弄舌,就先割了你这颗头为令,以jing后人。” 李逵看看宋江,又看看戴宗,摸了自家头道:“啊哎,若割了铁牛这颗头去,几时再长的一个出來,我只吃酒便了。” 吴用便推小李广花荣道:“花荣兄弟,公明哥哥继梁山之位,你怎的说。” 花荣犹豫道:“我家哥哥号称山东呼保义,及时雨能惠万人,这梁山泊主,自然是做得的,只是……”说着,向西门庆这边瞥了一眼。 吴用大笑道:“花荣兄弟说的是,咱们梁山地灵人杰,公明哥哥号称郓城及时雨,仁德无双;还有四泉兄弟名为清河西门庆,义重天下,他们两个,都是名震一时的英雄好汉,今ri公明哥哥做了梁山泊主,四泉兄弟一力辅佐,我梁山必然越來越是兴旺。” 宋江摇手道:“军师此言差矣,宋江纹面小吏,得罪朝廷,万死犹轻,能厕身于梁山,已是侥幸,何敢以微躯而谋大位,如此一來,岂不为天下英雄所笑,此事万万做不得,做不得。” 吴用便诚恳地向西门庆道:“四泉兄弟,你义薄云天,人所共敬,如今有天王哥哥亲口令谕在此,公明哥哥却执意不从,除了四泉兄弟,谁能劝得他回心转意,还请兄弟出马,再展奇才。”这正是: 喝开邪心惊鬼影,劈破傍门见月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章 吴用的绝户计 听吴用一言出口,要西门庆劝解宋江继梁山泊主之位,众人都把目光凝聚到了西门庆的身上。 除了李逵这一类神经无比大条的奇葩之外,梁山众好汉都能看出來,宋江与西门庆并不对付,双方明明暗暗,疙疙瘩瘩,已非一ri了。 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晁盖出家后,梁山就该由西门庆來接掌,那才叫人心里有个奔头,但偏偏晁盖却不知犯了什么疯,居然让宋江继位,简直令人心冷扫兴。 他们也相信此时的西门庆看起來虽然笑容不减,但他本人的内里也必是心冷扫兴的,本來天经地义一般的一把手位子就这么飞了,搁谁身上也不会好受,吴用却还一本正经地请他出马去劝宋江继承大位,这简直就是一种恶毒的挑衅啊,如果这时西门庆暴起,劈脸一砖拍到吴用丰神俊逸的小白脸儿上,大家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奇怪的是,他们看到西门庆不但依然笑得很开心,而且还热情地响应了吴用的提案,出建议道:“上古圣王禅位,嗣天位者犹要三辞以示德薄,以绝天下之谤,咱们梁山虽小,也是八百里烟波,十万众兵甲,继位之事,岂可随意在这聚义厅中以片言而决,依吾之见,可择一吉ri良辰,于山前校场典军台上设一坛,聚集全山大小头领,尽列于台下,然后请公明哥哥上台,拜受晁天王谕命,,如此一來,却是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成,群疑释而众议绝,岂不美哉。” 吴用听西门庆虽说得头头是道,显然是在施展缓兵之计,心中不由得冷笑:“西门庆啊西门庆,你以为,公明哥哥真会贪恋这个梁山泊主之位,嘿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想到得意处,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当ri宋江送戴宗下山,暗中有交待,山下的晁盖是老虎,见到了千万要躲开,,不但自己要躲开,而且无论如何,不能让时迁和王定六跟晁盖碰面,最重要的是,等到回山的时候,一定要假传圣旨,就说晁盖已经选定了宋江做接班人。 所以戴宗很拼命,他把往大理的道路都撸了一遍,虽然沒找着晁盖的踪影,却成功地指导着时迁和王定六走进了歧路,,“这条道儿哥哥我还沒走,时迁(王定六)兄弟你可去找找看。”,,其实,那条路上戴宗早探索明白了,妥妥的沒有晁盖。 就这样,时迁和王定六跑了无数的冤枉路,还得真心感谢戴宗让他们少跑了无数冤枉路。 找人总不能一直找到大理去,受西门庆军令限制,时迁、王定六总有回头的那一天,终于,这一天到了,时迁和王定六向后转回梁山复命,戴宗这才松一口气。 王定六是董平行伍里出來的,很守纪律,一路上就是认真找人,时限一到,只管埋头回梁山,省了戴宗多少盯梢的力气;时迁却大不一样,这人本來就是个贼骨头,生xing就是不安分的,沒找到晁盖让他心头极为郁闷,他就更不肯安分了。 于是在时迁回梁山的一路之上,那些劣迹斑斑的财主富绅可就倒霉了,这些人算不上作恶多端,顶多只属行为不检,沒那个必要杀鸡用牛刀的出动梁山人马去收拾他们,时迁认为出动自己就足够了。 所以时迁回梁山是一路偷回去的,第一个镇子上他还是空手,第二个镇子上时他就雇了辆拉货的大车,而且看他那兴致勃勃的样子,后边镇子上的车马行很快就能接到新生意了。 对戴宗这一类ri行千里的人來说,跟踪时迁这种不走空的贼绝对是一种折磨,一种痛苦。 这种三天走不动八十里的ri子,戴宗实在过够了、过烦了、过腻了,想到公明哥哥还在山寨里望眼yu穿,戴宗于是一抖搂手,,去他娘的,这条路是自己反复扫描过的,时迁在回头路上碰上晁盖的可能xing无限接近于零,他乐意偷,就让他偷个够,自己是陪不起了。 于是戴宗抛开了时迁,作起神行法,不到半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梁山,宋江早派出心腹人在隐秘地点接应,一条小船藏了戴宗摸黑上了梁山,鸡犬不闻。 宋江看着西门庆打仗,他也学了一手,,在发动进攻之前,不但要保证军事意图的隐蔽xing,而且要保持军事行动的突然xing。 黑灯瞎火的,在宋江寨里的一间密室中,宋江、吴用、戴宗碰头了,宋江的假传圣旨纯属灵机一动,事先沒有找吴用商量,但吴用并沒有因此就耿耿于怀,反而大赞哥哥妙计,充分体现了智多星宽阔的胸怀和豁达的肝胆,而且在随后的建议中,吴用又完美地弘扬了智多星搞yin谋的天才。 他给宋江拾遗补阙,充分分析了梁山的现状,,如今的梁山,人心俱向西门庆,宋江手下虽也有些生死弟兄,但无论如何,斗文斗武也占不了西门庆的上风,现在如果假传圣旨,当上了梁山的总辖大寨主,万一逼得西门庆走火入魔奋起來,,晁盖王伦血未干啊,那时如之奈何。 宋江也愁啊,既生江,何生庆,这个西门庆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本來江湖上都盛传“郓城及时雨,清河西门庆”,现在已经变成了“山东西门庆,河北玉麒麟”,这就是明证啊。 西门庆和宋江之间的情形,好比是一家子吃饭,,大哥说米饭好,二哥道面食好,大哥赞米饭有营养,二哥夸面食多汤水;渐渐的,大哥贬斥面食做起來劳时费力,二哥指责米饭吃进肚里不耐饱;争着争着,大哥就骂弟弟拦路抢劫,弟弟就损哥哥溜门撬锁…… 结果,米饭也好面食也好,统统吃不进肚子里,谁敢端起碗來往嘴里送食儿,就有兄弟阋墙的风险,如果打得过,宋江也就不愁了,问題是,十之捌玖打不过啊,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吴用这一问,问得宋江也后悔了,,自己一时脑袋发热,只想让自己的屁股享受一下虎皮金交椅是甚么滋味,就弄了个假传圣旨出來,却疏忽了西门庆那厮的反应,,那等杀人不眨眼的jian狡之辈,岂是个有气量的。 戴宗也瞠目结舌,合着自己这些天是白跑腿了啊,于是他不死心地问:“难道公明哥哥此计就罢了不成。” 吴用摇起了折迭扇,冷笑道:“岂能就这么罢了,吾有一计,必教公明哥哥一飞冲天,同时纵不能害西门庆那厮一败涂地,也要叫他下一跤儿。” 宋江戴宗都是大喜,异口同声问道:“加亮先生快说,是何妙计。” 吴用便指点迷津道:“公明哥哥要做总辖大寨主,又何必受限于这梁山。” 看着宋江戴宗不解的目光,吴用享受到了cao纵人心的快感,又指点江山道:“如今梁山多为西门庆党羽,哥哥纵然假传圣旨继了大位,也是号令不行,终成傀儡,那又有何趣,因此,。” 说到这时,吴用略停了一停,合拢折迭扇“啪”的在掌心里一击,又斩钉截铁地往东北方向一指,断然道:“公明哥哥何不摒弃梁山,反取青州。” 宋江愣愣地道:“弃梁山、取青州,却是何意。” 吴用暗叹一口气,耐着xing子解释道:“公明哥哥假传圣旨后,若那西门庆不答应,和哥哥翻脸,那是他为求权势而自毁义气,从此江湖声望必将一泄千丈,万众离心,哥哥这时却要放低身段,只推以义气为重,故作凄凉地领心腹兄弟兵马离了梁山,直往青州去,,此时的青州却是一片空白,清风山、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处处都是易守难攻,可互为奥援的要地,最妙的是官府经历呼延之乱后,残破弊弱,哪里奈何得了你我弟兄,这时西门无义、哥哥有情的传言必然响彻江湖,此消彼长之下,哥哥一举义旗,梁山无势,那时我们北有食盐之利,东有海商之富,得其财以养兵备战,羽翼丰满后,公明哥哥一遇风云,前途不可限量。” 宋江只听得心明眼亮,竟直跳了起來,抓耳挠腮,喜不自胜,连声道:“加亮先生好计,好计啊。” 戴宗却问道:“若那西门庆愿奉公明哥哥为梁山之主呢。” 吴用笑道:“戴宗兄弟此言说得差了,应该说‘西门庆表面上愿奉公明哥哥为梁山之主’,才是正理,,西门四泉何等本事,岂甘心居于人下,若哥哥假传圣旨后其人不动声se,愿奉哥哥继位,必然是打定了架空哥哥的主意,,此时公明哥哥便将计就计,一朝权在手,便把令來行,改聚义厅为忠义堂,废除圆桌会议,以触怒其人,若有纷争,哥哥只消做小伏低,从此离了梁山往青州去,西门庆还是逃不脱一个以下犯上、背信弃义的名头,,那时他号称转世天星却又如何,须知人定胜天。” 宋江戴宗俱是大喜,米饭面食之争,哥哥“不小心”一脚踹塌了锅台,然后赔着不是流着眼泪远走他乡另起炉灶,留下不悌的弟弟在废墟上吃灰,并受万人的唾弃,,真真是妙不可言呐,这正是: 安邦定国无长策,勾心斗角有鬼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西门庆的权诈 吴用料到西门庆同意宋江继位,是在施展缓兵计,黄文炳自然不会料不到,聚义厅中散场之后,黄文炳带了一大票西门庆的拥趸“呼啦啦”地來了。 西门庆早料到了这一切,他提前就把茶泡好了,就等着大家蜂拥而上时,好给众人下火。 扈三娘却把桌子一拍,大叫道:“三弟,我问你,你干嘛把山寨之主的位子让给了宋江,。” 众人都憋着一口气,都很想拍桌子质问西门庆,但拍桌子瞪眼和拍马屁不同,马屁可以一涌而上,拍桌子却是人多手杂,这些人又都是有功夫的,很容易把桌子给拍塌了,那时不免伤了和气,算來算去,扈三娘是女人兼美女兼西门庆二嫂,让她代表大伙儿拍桌子,最合适不过了。 西门庆笑道:“各位兄弟姐妹哥嫂,大家都坐,现在肯定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这里,你们撒气时,却要轻声细语,莫要教别人看了笑话。” 看西门庆这么云淡风轻、不烟不火的,众人反倒冷静下來了,,西门庆可不是白痴,既然大事发生后他这么镇定自如,必然有他的算计,只是大家不知道罢了。 众人坐定后,林冲开口道:“今ri聚义厅上,宋头领yu谋梁山泊主之位,兄弟何不据理力争,兄弟之才,胜宋头领万倍,梁山若想光大,非兄弟执掌不可,兄弟纵然讲义气,不想与宋头领相争,但兄弟之义,仅是小义,山寨十万人的前途,才是大义所在啊。” 西门庆笑道:“林冲哥哥却不闻晁天王谕命。” 林冲哼道:“无凭无据,只是空口白话,如何做得准,以天王哥哥平ri本xing推断,纵然是头脑发烧时,也不会做今ri这种昏断出來,,宋公明继位,除非是天王哥哥亲身回來,宣谕于聚义厅中,那才叫无话可说。” 焦挺便道:“事到如今,管他大理大宋天高地远,小弟也愿往那里走一遭儿,非面见到晁盖哥哥,当面分辨个清楚不可,否则此心不甘。” 吕方郭盛都跳了起來,吆喝道:“小弟亦愿往。” 西门庆轻喝一声:“胡闹。”焦挺、吕方、郭盛闻言都蔫了下去。 扫视着众人不甘的眼神,西门庆正se道:“蔡京高俅贼心不死,又有进剿咱们梁山之意,眼看兵凶战危,还顾得上计较那把金交椅何属吗,不管谁做山寨之主,先挫败來犯官军是关键,此正合众志成城之时,岂可自乱阵脚,为敌军所乘。” 座上林冲、呼延灼、关胜、董平等一干军官听着,无不肃然起敬,倒是圣手书生萧让叹道:“公子虽有心,还须旁人有意,却只怕他只记得‘兄弟阋于墙’,却忘了‘外御其侮’。” 西门庆起身拱手道:“官军此番前來,必是水陆并进,八百里水泊再非我等独有,那时若一个抵挡不住,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还请众位哥哥不必再计较名位,只以御敌抗侮为先,,是所盼。” 林冲众将皆亢声道:“敢不尽死力,。” 于是一大帮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又是“呼啦啦”一涌而出,纷纷去检校兵马战船,誓与來犯之敌决一死战。 堂中只剩寥寥数人,都是西门庆最亲近的,黄文炳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起身抱拳道:“公子,你休瞒我,你心中必有奇计,此时堂中再无外人,若不明言,众心难安呐。” 留下來的众人听得此言,沮丧的jing神不由一振,皆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西门庆。 却听西门庆笑道:“黄先生果然锐眼,我纵能支吾众人,却瞒不过你去。” 黄文炳道:“依宋江那人本xing,若真让其人掌了大权,有大兵压境时,只怕他又要重提招安之议,,如此离心离德之徒,为谋富贵,却将众人献作牺牲,自私自利,如何做得梁山之主,公子明见万里,是万万不会放任不管的,一切掩饰,只不过待时而已。” 众人听了,尽都恍然大悟,武松听得黄文炳对宋江的评语,也只能长叹一声。 铃涵埋怨道:“哥哥,既有定计,何不早言。” 西门庆笑道:“梁山泊戴宗传假信,其中疑点比比皆是,只不过披着宋江的虎皮,众兄弟不方便较真而已,我的应对之计,也只是寻常,不过对付这等蹩脚的谎言,也尽够了。” 扈三娘又拍桌道:“还卖关子,还不从实招來。” 西门庆心道:“怀孕的女人脾气都大,怀孕的美女更是惹不起啊。”当下急忙拱手道:“二嫂休要焦躁,听小弟慢慢道來,,却只不过如此这般而已。” 黄文炳听了击掌叫好:“如此以毒攻毒,真妙计也。” 圣手书生萧让的妹子萧淑兰嫁给了西门庆的义弟郭盛,这一來他也成了西门庆的嫡系,平ri只恨本事低微,不能竭力报效,这时听了西门庆计策,灵机一动,便也拾遗补阙道:“公子如此这般,已是好计,若能再这般如此,岂不更加锦上添花。” 众人听了喝彩,西门庆点头赞道:“若再得这般如此,计中就沒半分破绽了。” 黄文炳道:“事不宜迟,我这便着手布置起來。”说着,已经站起身來。 西门庆道:“我已安排讲武堂卫士去寻那个人了,不过现在多了萧秀才的谋算,黄先生再布置一番更好。” 众人计较已定,纷纷告辞,分头行事去了。 接下來的ri子,西门庆照样点校人马战船,四下遍布侦骑,为即将來临的大战作准备,只不过梁山众喽罗再看到西门庆时,眼中的尊敬之se更浓了三分,昨ri林冲等人告辞出來后,西门庆顾全大局的名声宛如玉笛声中听落梅,风吹一夜满梁山,,如此好男儿,谁不钦敬。 吴用宋江不钦敬,吴用道:“须防西门庆借抵挡官军之名,暗中兴兵來攻打公明哥哥。”宋江深以为然,二人遂龟缩于宋江寨中,以军演为名,布下九宫八卦连环阵,静以待哗,,可惜,一直沒哗起來。 转眼过了七天,宋江继位的吉ri良辰,终于到了,这正是: 只以真心交厚意,却将权诈对鬼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章 秦明的预判 二月初七,大吉,诸事皆宜,百无禁忌,冲虎(壬寅)煞南。 这是一个让吴用后来捶胸顿足的良辰吉日。因为既然是诸事皆宜,百无禁忌的大吉之日,那么就等于老天爷不偏不倚,西门庆和宋江各占五成的羸面。但是——凡事就怕但是啊——这日子后头有个注脚:冲虎(壬寅)煞南。 西门庆可不就是属虎的吗?而且那天他正在宋江的南方而立,这一下就打破了胜负的平衡,西门庆胜算七成,宋江只占到三成——宋江之败,实天意也,非人谋尔! 这是后来吴用勉强安慰自己的借口。可惜他不明白一个道理——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的人,永远成不了大事。 宋江继位的地点是山前校场,这里地势开阔,容得下好几万人马,而且离宋江的营寨极近,万一有什么动静,只消宋江唿哨一声,或者是吴用摔碟子摔碗为号,就能杀出一万刀斧手来。 当然,这些人用来跟西门庆别苗头是不够看的,但自保总绰绰有余了?这也是宋江愿意陪着西门庆唱这一出好戏的最后倚仗所在。 今天的宋江打扮得很威风,或者说,是自以为很威风。他羡慕西门庆一身戎装时英姿勃发的风采,也特意打造了一身轻铠来披挂——重了他那一米四七的六尺小胖身材也披不动——此时他正甲叶铮琮作响地迈着四方步,笑问左右众人道:“如何?” 宋江现在的心情特别好。能不好吗?梁山没了晁盖,给自己留出了多少大展拳脚的空间呵!虽然假传圣旨的行为是卑劣了点儿,但成大事者,固然要有堂堂之阵正正之师,可奇兵诡道,亦不可禁,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嘛! 而且就算将来晁盖大师从云南大理云游回来了,他也不怕。首先那指不定是哪个猴年马月的事,二来那时他早离了梁山,在青州那边开创好大一片基业了。期间西门庆逃不脱一堆外宽内忌、心胸狭小、不能容物……之类的臭名声,英雄好汉们对他离心离德,京东两路上,还得自己这个及时雨呼保义来当家! 当自己闯荡出那么大一片天地后,朝廷必然震动,那时只消自己稍稍表达一下愿意接受招安的衷肠,还不是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届时自告奋勇,率领一帮如狼似虎的弟兄们去征讨西夏,一枪一刀,也博个封妻荫子,开府建牙,最后青史留名,这辈子就足死了。 最好这时晁盖大师来给西门庆平反,自己就可以流着悔恨的泪水,跪倒在晁盖大师面前,哽咽道:“是兄弟不对,哥哥离山后,兄弟一时猪油蒙了心,权势遮了眼,就做出那等事来……从此以后,兄弟再没一天能睡安心觉,悔恨得不得了,哥哥今日驾临,正是兄弟解脱的时候,就请哥哥提起掌来,一掌把小弟打死!”说到这痛心处,顺手再抱住晁盖大师的腿,就是一顿嚎啕大哭,对自己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 君子可以欺以方,自己把戏演到这份儿上,晁盖也好,西门庆也好,不陪着自己抱头痛哭,也是锐气大挫,哪里还能下得了杀手?自己当初不要脸,只是为了招安;既然现在招了安,就更不用要脸了。 这七天来,宋江已经深深陶醉于自己绘制的宏图中,他是如此的满足,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进入枢密院,挂靠在当今圣上眼皮低下办公的那一天…… 圣人说: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今天,我宋江终于要迈出第一脚跬步了。跬步也是诡步,但是,那又如何?我宋江宋公明是为了大义! 于是,宋江把自己全部的兴奋浓缩成两个字,借着询问服饰的机会,问自己的心腹兄弟们:“如何?” 吴用、花荣等人自然是满面笑容,连连道好。只有秦明勉强点头,心中却冷笑道:“宋江这人,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这些人偏就视而不见!果然,儿子和哥哥还是自己的好,老婆和小妾还是别人的好啊!” 秦明虽然也位列于宋江的心腹兄弟之中,但他和他的弟子镇三山黄信并不对及时雨大哥抱多少好感。理由很简单,要不是宋江这黑厮使的绝户计,秦明一家老小也不会被青州知府慕容彦达满门抄斩,之所以捧着这个人,实在是因为自己成了花荣的妹夫,而花荣一门心思要当宋江这黑厮的死党,自己也没办法,只好身不由己地进了这个圈子。 其实,秦明和黄信更加和西门庆投缘些,但可惜啊!自己娶了花荣的妹子,从此就算在宋江阵营里挂号了,亲断义绝的事情,自己还真做不出来。唉!凑合着! 秦明的目光缓缓在帐中众人脸上掠过——智多星吴用,这个不必问,妥妥的宋江麾下第一号人物,擅长琢磨人的狗头军师;小李广花荣,自己的大舅子,英姿威武的人物,偏偏吃错了药甘于在宋江这等人手下听用;神行太保戴宗,吴用的好友,也是宋江的死忠,都是一路的货色;黑旋风李逵,死忠里的死忠,别人死忠,还有个理由,这莽汉的死忠,连理由都不用;铁扇子宋清,宋江的亲弟弟,这个人的优点是老实,但老实这个优点就是宋清这个人的全部;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这弟兄俩是宋江的徒弟,以父事宋江。真是太可笑了!以宋江那等窝囊的身手,居然也敢厚起脸皮收徒弟,这不明摆着误人子弟吗? 其实,秦明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宋江和后世的学校比起来,哪里算得上误人子弟?简直就是为人师表的楷模!所以说,从前的事物,原本一片混沌,硬要分个清浊,就看你拿谁来比了。 看遍了一线人物,秦明的目光落到了二线人物身上——混江龙李俊,宋江的结拜兄弟,这是个非常有头脑、善思索的人。本来他也是宋江的死忠,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上居然悄悄发生了蜕变,对宋江不再那么死尽忠心了。宋江、吴用等人看不出来,自己却是看得出来的。 想到这里,秦明惨笑了一下。如果你一家一夜之间都被杀得一个不剩,你也会由一个没头脑、马大哈的莽汉进化成一个有头脑、善思索的冷眼人。 李俊之下,就是船火儿张横,这人没什么说的,好酒好赌的莽夫而已,除此之外天地不管,如果宋江突然死了,这浑人绝对是醉乡赌海里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家伙;lang里白跳张顺,张横的弟弟,为人和张横却是天壤之别。张顺是大孝子,而且仗义轻财,弟兄们面上情分最好。他最常对宋江说的是,山寨里谁谁谁又说您的好话了,包括西门庆;而不象王矮虎,这矬子总是说山寨里谁谁谁又说您的坏话了,包括西门庆。宋江和张顺在一起时,总是心情愉快;和王矮虎在一起时,总是离不开心肺活气散。 想到这里,秦明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一下王矮虎。就是这么个矬东西,贪杯好色、卑鄙无耻,居然深得宋江的信用,反倒是张顺这样的好汉,却被宋江日渐疏远——哼!秦明在心里重重地唾了一口。 其余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催命判官李立,这些人都是以混江龙李俊马首是瞻,只能算宋江手下的外围人马了。 这就是宋江的班底,宋江想要独尊梁山的本钱,而这一天似乎已经来临了。 但秦明却压根儿不相信!他不相信戴宗说的那些屁话——一向大智若愚的晁天王会把梁山的大位传给宋江?妈*的!谁若轻信了,谁就是李逵生的儿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秦明不相信西门庆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让宋江上位。西门庆那个表面上温熙的年青人胸膛里,跳动着一颗永不会投降的心,他和总是惦记着招安的宋江注定了冰炭不同炉,怎么会如此恭顺地让宋江坐上聚义厅中的那把虎皮金交椅? 秦明更不相信,西门庆会公然兴兵,来从**上消灭宋江。也许反过来,宋江占据兵力优势的时候会这么干也说不定,但西门庆绝不是这种人!所以这七天里每看到宋江和吴用如临大敌的样子,秦明就会冷笑。积少成多之下,今天的天气都显得阴寒,与秦明的冷笑频率有很大的因果关系。 西门庆是一个很暴力的人,但他的暴力只限用于自己的敌人,尤其是贪官污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摔死婴儿、屠戮妇女、碎剐老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只为了让民众与天理的公敌在临死之前精神上感到痛苦,他的出手下刀显得神圣而又虔诚,就象在向上天献祭一样,但是——宋江吴用之辈想取得祭品的资格,却还没那么容易。 秦明相信,西门庆有后着,在今天这个庄严的继位大典上,他将扭转乾坤!这正是: 当局糊涂皆因利,旁观洞鉴只为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章 变起典军台 仇恨也是一种力量,虽然这种力量很不祥,但改造起人来,它最犀利。 秦明全家被杀的仇恨,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妻子儿子的音容笑貌,萦回在他的睡梦之间,让他痛苦之余,眼光变得凌锐,脑筋变得灵活,这种蜕变,惨烈而深刻。 青州一役,虽然杀了慕容知府满门,但秦明还有意犹未尽之感,但始作俑者仁义宋江身边有自己的大舅子花荣护驾,花荣的妹子也很早就替自己生下了一个儿子——秦明是个重亲情的人,如果因自己一时的冲动却让自己的家人悲伤心碎,这代价他付不起啊! 只有付出过代价的人,才知道付不起是什么感觉。 秦明把从前的余恨都深埋起来,他冷眼旁观,等着看今天的好戏。诚然,宋江吴用们背着自己一干人交头接耳,显然也针对今天布置了计策,可那又怎样? 秦明是在西门庆麾下听用过的,他深深地知道西门庆谋略的厉害,他相信西门庆今天也一样不会令他失望。他是如此的深信不疑,几乎已经在情感中烙上了偏袒的铭印,不过他相信自己的偏袒是有道理的,有时候偏袒就代表着一种正确。 第一轮礼炮声响起。轰天雷凌振似乎觉得把宝贵的火药用在这种华而不实的繁文缛节上是一种可耻的lang费,但西门庆最终说服了他。 吴用庄严地道:“公明哥哥,请出帐,上典军台,行继位礼!” 宋江也肃穆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波涛汹涌得象是暴风雨中破碎的海面。终于,终于,老子也有当一把手的一天了! 虽然无论成败,自己都要放弃梁山,别取青州,但哪怕是只在梁山做了一个时辰的总辖大寨主,也是做过了,也是自己权势履历中一个不容磨灭的光辉印记! 宋江深呼吸了一下,志得意满地向后一甩小披风,给自己脸上调拨来了威严的表情,用生平最雄壮的声音喝道:“弟兄们,跟我来!” 吴用指挥着众人把宋江严密护在核心,这才一拥出帐,来到了阳光下。吴用这个布置很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此时就算西门庆弄来了诸葛连弩对他们这一群人猛扫,人群中心的宋江——和吴用——周围有很多挡箭牌,必能毫发无伤。 当然,是不会有人拿了诸葛连弩对他们猛扫的。宋江一行人无惊无险地来到典军台下,吴用一示意,所有人左右一分,台前列队,把登台的道路给宋江让了出来。 典军台上空空荡荡,布置不了伏兵;典军台本身虽然没有被颁发过鲁班奖,但也是质量万里行消费者信得过产品,不会留下空心塞火药那种致命的漏洞,宋江即使是孤身一个人上去,大家也放心得很。 宋江看着眼前的登天台阶,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时,正看到西门庆领着梁山众头领,都在典军台南边北向而立,宋江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和西门庆对接在了一起,没有凌厉的火花,西门庆只是微微一笑。 竟然没有敌意!宋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西门庆这厮,究竟在想什么?宋江这时反倒略微不安起来。以西门庆的本性,他怎么会不来阻挠自己登上这座典军台?他是不可能向自己妥协的呀!正如自己绝不会脑袋发热地跟着西门庆去铁心造反一样。 宋江只得暗中承认,自己看不透西门庆。 但是,即使我看不透你,今**也将在我脚下低头! 宋江转回头看着典军台。当初西门庆登台拜帅、兵进青州的时候,自己只能站在台下仰望,如今,轮到西门庆来仰望自己了! 一时间,宋江对“面南背北”、“南面称臣”这两个词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当然,在他内心深处是不敢自比皇帝的,他只是一个忠诚的臣子,身在草莽,心在朝廷,正如当年的范文正公《岳阳楼记》中所载——居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至圣至明的圣上呵,保佑你的忠臣宋江! 第二轮礼炮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宋江再次深深地吸一口气,他准备步步登高了。 偏就在这时,却听水泊边上一阵嘈杂,然后就有旱地忽律朱贵大声报道:“四泉哥哥!公明哥哥!时迁兄弟回来了!” 宋江心中一恼,却又跟着一喜。恼的是朱贵那厮居然还敢将西门庆的名讳置于自己前面,喜的是时迁回来得及时,梁山好汉全伙都到,齐来观礼,自己的继位大典可以算得上完美无缺了,否则少了一人目睹,总觉得留有一丝遗憾。 可惜宋江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完美无缺这一说,留点儿遗憾未必不是好事——不过,等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风尘赴赴的时迁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志得意满的宋江来说,即使是平日里贼头贼脑的时迁,此时居然也能显得这么的可爱。 吴用却板起了脸道:“兄弟何回之迟?快快拣个位置站了,瞻仰今日的继位之礼!” 在吴用心目中,时迁就是一不入流的小贼。自己是读书人,勉强叫他一声“兄弟”,已经算抬举他了,还用得着给他好脸色吗? 时迁一听“继位”二字,却是满脸讶色,转过身向着西门庆深施一礼,叹息道:“好我的四泉哥哥欸!你果然不愧是转世天星,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俺时迁赶着回来送信,你竟然连继位的仪式都准备好了!怪道我刚才听见有人**,原来是忙着继位呀?恭喜哥哥!贺喜哥哥!” 吴用听时迁这些话虽然说得倒三不着两,但却又意有所指,不由得心下一惊,急问道:“时迁!你说甚么?甚么赶着回来送信?还不与我说清楚了?” 时迁便挺起了瘦壳壳的小身板儿,扠了腰,很大牌地吆喝一声:“天王哥哥有令,命小弟传谕,由四泉哥哥继位,做梁山之主!”这正是: 二人争登龙虎榜,一鹤飞栖凤凰池。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章 鸡鸣狗盗的时迁 时迁上梁山的经历比较坎坷,用晁天王的原话来说,就是——“一个个兄弟下山去,不曾折了锐气。新旧上山的兄弟们,各各都有豪杰的光彩”——而时迁呢?哈哈——这厮却“把梁山泊好汉名目去偷鸡吃,因此连累我等受辱”——对于晁盖这等性子直,眼睛里还不揉沙子的好汉来说,当然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了。 当时的晁天王还没受佛学的启蒙,念头还停留在正常人的思维范畴,不知道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悟不透“偷即是偷,不偷亦偷。昨日不偷,今日必偷。今日已偷,明日再偷”这种佛家和官场的至善境界——这实在是时迁的不幸啊!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鼓上蚤时迁恶了晁天王,因此不受梁山众人的待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万幸的是,梁山上还有一个人愿意挽狂澜于既倒,拯救时迁这个失足青年于颓墙之下,危楼之巅——这个人就是三奇公子西门庆。 在打破祝家庄救出时迁后,晁盖很想把这个“累我等受辱”的害群之马给驱逐出梁山纯洁的造反队伍,众人也犯不上为了一个撬锁挖坟的小贼而触逆晁天王,只有西门庆力排众议,一定要把时迁留下,并举出了历史典故“鸡鸣狗盗”来做自己的理论基础。 (ps:我用五笔打“典故”的时候,出来的却是一个“贼”字。汉字果然博大精深,电脑的图灵智慧当真不可小觑,连它们也知道小贼偷鸡,大贼窃国的历史典故,真真愧杀无数历史和哲学系的专家教授和砖家叫兽啊!)什么是“鸡鸣狗盗”?原来是战国时期,中华大地上齐楚燕赵韩魏秦,七雄并作,大家掐成一团,都想当大王。那时齐国出了一猛人,就是战国四公子头一位——孟尝君,那是人中的剑客绝世的高人!敌国有了贤人,就是邻居的悲哀呀!当时的秦王在席子上坐不住了,就问手下八大炮手计将安出? 手下就给秦王出了个主意——现在不是提倡国际人才流动吗?您可以组建猎头公司,把孟尝君挖到咱们秦国来当丞相,那时悲哀的就是您的邻居了! 秦王一听,好主意呀!于是立即命令项目经理实际运作。那时的秦国财大气粗,在国际上处于垄断地位,也没有反托拉斯的这法那法来制约分解它,它办起事来那叫个心想事成——顺风顺水的,孟尝君就被秦国从齐国挖过来了。 中国有很多古老的传统,送礼就是其中的一项。孟尝君初来乍到也不能免俗,当然要给秦王送重礼——一件白狐狸皮草!这衣服纯洁得象圣母一样,如果今天挂在天猫里,除了热衷于搜集人民币的国家干部,以及紧密沙聚在他们周围的房地产大鳄之外,其他人是拍不起的。 孟尝君自以为送了国家元首重礼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事实证明,他乐观得也太早了些。为什么呢?他的人虽然过来了秦国,可他的户口还是在齐国,那些本是同根生的秦国户口们就整天在秦王耳边嘀咕——孟尝君是齐国户口,他来咱们秦国只不过是办了个暂住证,他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地为咱们秦国服务呢?天长日久的,这就不能不叫秦王的猜忌之心越来越盛了。 由此可见,这户口制度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五笔义愤填膺地把这两个字与“废品”并列,实在是有道理啊! 于是秦王就很民煮地征询秦国户口们的意见:“计将安出?”秦国户口们就说:“要是一般人,咱们撕了他的暂住证,将他遣送回去就完了——可这是孟尝君!人中的剑客绝世的高人!放虎归山必要伤楚燕赵韩魏秦六国人,所以本着国际主义的胸怀,大王不如杀了他!” 秦王一听犹豫了。一来是人才就如同珍贵的玉器,打碎了可惜;二来人家不久前刚送了你一件天下有一、世间无双的皮草,还在库房里没捂热呢,这就要一刀砍下去了?天理人情上,也说不过去呀! 这一犹豫,给孟尝君留出了反应的时间。这人不愧是人中的剑客绝世的高人,他在秦王周围树了很多透风的墙,秦国户口们怂恿秦王杀他的话,他马上就知道了。 于是孟尝君问自己手下的一帮齐国户口:“计将安出?”齐国户口们集思广议之下献上一计——现在最有效率效能效果还最节约成本的方法,莫过于美人计了! 秦王拿着刀征服天下,他是英雄;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夹着*征服秦王,枕头风一句顶秦国户口们一万句——只要走通美人的门路,必能三效合一,得成大功! 最妙的是,美人还不用献上咱们齐国的美人,只要找现成的秦国美人就行了。毕竟美人资源有限,能省一个是一个,这就叫成本节约。 孟尝君一听,好主意呀!就赶紧去走最得宠的秦国美人的门路。结果秦国美人托着下巴颏儿说:“办事可以,我什么都不要,就要白狐狸皮草!”原来当初秦王披着白狐狸皮草在后宫里一转悠,晃瞎了无数美眉的眼睛,女人对这一类奢侈品向来没有抵抗力,从此就相思入骨了。 世界上好事成双,你孟尝君有一件白狐狸皮草,必然、肯定、绝对有第二件! 殊不知,孟尝君已经急得要上吊了。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白狐狸排着队让我抓?那件白狐狸皮草可是货真价实的独一无二啊! 女人是不讲道理的,美女就更不跟你讲道理了,何况现在的孟尝君连跟美女讲道理的时间都没有,秦王随时都有可能派人来请他喝茶——这一去,十有捌玖就回不来了! 齐国户口们也急了——平日得蒙公子厚恩,岂能不报?可问题是他们没人去过东胜神洲花果山,没那个福份拜孙悟空为师学七十二变,干着急没办法啊! 这时有个不起眼的齐国户口站出来说话了:“我虽然没有七十二变,但我会变狗。” 文武全材的齐国户口们打量着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冷笑道:“那些只会tian上司菊花的狗,从前有,现在有,将来有,何争你一个?” 会变狗的齐国户口说:“你们误会了!我变的狗和那些人不一样。我虽然蒙上了狗皮,但内里还是人,我只是用狗的形象蒙骗过秦王宫中守卫的眼睛,去秦王宝库里把那件白狐狸皮草给公子偷回来!”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披上狗皮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把白狐狸皮草往上一献:“各位可以去施展美人计了!” 文武全材们连惭愧的时间都没有,急急忙忙地去了。秦国美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珍宝,大喜,于是就搂了秦王猛犯酸,一来二去的中间趁机大说孟尝君的好话。秦王这时哪儿都硬,就是耳根子软,被自家的美人儿手到擒心,回心转意,没费吹灰之力。 继秦王和美人之后,孟尝君也得了喘息之机,但他这喘息时间有限,男人很容易拔**无情,而王者更是其中的翘楚,秦王反应过来后,必然还是要杀他的!秦国已经不是留爷处,还是有多远跑多远! 当机立断,孟尝君带着齐国户口们撒腿就跑,大家发扬马拉松的精神,一口气就跑到了潼关,只要出了关就安全了。 问题是,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到达潼关时正好赶上了深夜。秦国自商鞅变法后,关禁森严,不象今天这样,塞一堆红包就可以吕子明白衣渡江——蒙混过关了,那可是实打实的铁壁,没有人情好讲的,连当年逃亡的商鞅都栽在了自己一手缔造出的法律手里,何况是现在连暂住证都丢了的孟尝君? 所以说,国家就象一个金字塔,这个底座一定要好,上面那个塔尖儿腐坏了,换一个就是了,可要是连底座都开始土崩瓦解,那这座金字塔就离彻底倒塌不远了——那时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秦国这座金字塔最终能俯视六国,和他们有一个好的底座不无关系。 但现在的孟尝君顾不上想那么远,他只想着怎么才能出关,天一亮,秦王的追兵就要上来包饺子了,那时可再没有秦国美人来替自己求情了。 可守关的秦国校尉铁面无私,估计那人姓裴,是铁面孔目裴宣的远亲,他说鸡不鸣,不开关,这是规矩! 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就是这类依法办事的,没有他们,一人国家就没有脊梁;世界上最可恨的人也是这类依法办事的,所以尊敬的肉食者们会很有默契地安排他们在深夜的冷风里守关,好保护肉食者们在关里面小施拳脚,做一些能令他们飘飘欲仙的事情。 面对着这些不讲人情只**理的守关者,孟尝君绝望了。但这时,他手下另一个不起眼的齐国户口站出来了——“我虽然不会变狗,但会变鸡!” 有了前车之鉴,文武全材的齐国户口们也不敢再随便冷笑了,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深吸一口气,仰天长叫。内家高手练气有成时,一啸之威,有如龙吟,而此人的叫声,完全就是半夜鸡叫。 事实证明,鸡就是一种盲从的动物,听到一个同类嘹亮的叫声,也不管是真是假,它们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呛声了;或者换一个说法,鸡就是一种攀比的动物,听到一个同类嘹亮的叫声,它们马上妒忌心理发作,非也要跟着吆喝两嗓子,把对方压倒不可——这两种鸡,很多都进化了,今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有它们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不过对穷途末路的孟尝君来说,盲从也好,攀比也好,都是优良品质,应该大力提倡表扬的。因为假冒伪劣产品一出,童叟无欺的鸡叫声马上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回荡在铁面无私者的头顶上空。 孟尝君这时用绝处逢生的感恩眼神看着铁面无私,那意思是:“鸡鸣了,关也该开了?” 铁面无私也纳闷:“今天的鸡们咋叫得这么早呢?莫非……是要地震了不成?!” 一惊之下,铁面无私赶紧组织关前的群众进行震前疏散,孟尝君和他的齐国户口们也在被疏散之列。等孟尝君们跑得没了影子之后,大地果然震动起来——那是拿着通辑令的秦国武警部队驾驶着原始坦克——马拉战车,连夜马不停蹄地追捕孟尝君来了! 尽管他们的出场气势十足,但是雀鸟也飞不过的潼关已经被孟尝君穿越了,就好比龙归大海,虎入深山,除非追捕者长出了如来神掌,否则还有谁能捞得着他? 九死一生的孟尝君逃离了秦国后,终于回到了他的废品所在地——擦!五笔自作主张,把“户口”换成了“废品”,不过老子懒得改了——于是很多人都感慨起来,原来鸡鸣狗盗之徒也是足堪大用的啊! 鸡鸣狗盗之徒和井底人一样,本来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他们在齐国估计也只配办暂住证,甚至连暂住证都没有。孟尝君为了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就亲自去疏通齐王的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们的户口转成了正式的齐国首都临淄废品——呃!你个王八驴球球的!又废品! 这就是鸡鸣狗盗的故事。这个故事给了我两点启示。第一就是被历史论证过无数次的结论——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再弱势再卑贱的个人或群体,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也是会焕发光彩的!第二就是,户口就是废品!你辛辛苦苦救了人家的命,人家只帮你转个户口就算报答你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说的,连五笔都看不下去了。我刚才打“转户口”,五笔出来什么你们知道吗?——“黑心废品”——一针见血呀! 当日梁山上众好汉听了西门庆“鸡鸣狗盗”的故事后,晁盖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原来时迁不是废品啊!于是,晁天王正式授予了时迁梁山户口。 按理说,时迁还没有鸡鸣狗盗去救西门庆,西门庆就帮他把户口问题转正了,时迁就应该对西门庆感激涕零,扑翻身拜倒在地,口口声声“愿为四泉哥哥效死”才是,可问题来了——时迁这个家伙不领情! 为什么呢?倒不是时迁忘恩负义,而是他那并不雄壮的身躯里,包裹着一颗敏感而又骄傲的贼心。 除了一些不世出的奇葩,世界上大多数人是不会天生下来就想做贼的,时迁也不例外。可倒霉的是,世界上的路虽然有很多条,但有些人的座右铭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时迁很不幸,他碰上的多是这种人——官差、皂隶、乱七八糟、鸡零狗碎……什么都往他脑袋上招呼,从小到大,时迁被逼得越来越无路可走,他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但造反的成本太大,时迁玩不起,所以他选择了做贼。从此他的故乡——高唐州少了一个顺民,多了一个大盗。 他偷官衙,盗府库,劫贪济贫,折腾得无法无天,直到有一天,高廉来当高唐知府,时迁的好日子到头了。 高廉是左道之人,时迁好不容易从他的追捕下逃了出去,从此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回家乡,就跑到辽国蓟州躲风头。那时还没有国际引渡条例,高廉也拿时迁没辙。 谁知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这里虽然没有那个可怕的高廉,但是却有一个病关索杨雄,那时杨雄在蓟州牢里当节级,时迁一时大意,白天踩盘子时被杨雄暗中掇上了,等他夜里下手时,下场只有生擒活捉。 但杨雄马上发现,这个贼跟普通的小偷小摸都不同。一落到杨雄手里,时迁马上拿出一袋钱——却不是纯粹的贿赂,而是说:“这位节级哥哥善行方便,东门外破庙里有几个小乞丐身上无棉,只怕捱不过这个冬天。哥哥拿了这些钱,随意赏他们几缕棉纱,就能活几条性命,胜造多少七级浮屠!” 杨雄做了多少年节级,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贼,都要蹲大狱了,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想着别人!杨雄很好奇,吩咐手下将时迁好好收监,不得虐待,然后他真去了东门外破庙,还真有几个嗷嗷待哺的小乞丐。杨雄长叹一声,安顿好这些小乞丐们后,就生出了搭救时迁之心。 可他又不是高官,说放人就能放,那得等机会。在等待中,他又发现了这个贼的与众不同之处——他看书! 在地狱里受到人道主义对待的时迁得寸进尺,居然提出了看书的要求。别的狱卒只当这家伙精神不正常了,只有杨雄暗叹:“这个贼不是池中之物啊!”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毛贼有文化。所以,西门庆的故事可以打动大多数人,但打动不了时迁。在他看来,这个鸡鸣狗盗故事的后面,藏了多少施舍,我时迁纵然是贼,也有自己的傲骨!西门庆!你这嗟来之食,对别人去使!这正是: 鸡鸣狗盗归昔日,龙腾虎跃看今朝。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章 梁山泊时迁传假信 时迁不服西门庆,但后来终于服了,原因是在西门庆计取郓州救出李应、扈成等人的庆功宴上,时迁和西门庆打了一个赌。 趁着酒兴时迁说,天下没有我的轻功到不了的地方。西门庆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所有人都能到,只有你时迁兄弟到不了。时迁本来就不服西门庆,就说,打赌?西门庆说,打赌!我输了,给你在梁山讲武堂开一个特种学院,请你去当家做主,培训特种兵;你输了呢? 时迁的眼睛亮了。能进梁山的讲武堂是殊荣,能在讲武堂里把做贼的知识发扬光大,也对得起下五门的老祖宗了!时迁血一热,把小胸板儿一拍——我输了,从此死心塌地替你卖命! 西门庆说声好,然后一声令下,一个小喽罗一屁股坐到了时迁的大腿上!这下时迁可傻了眼,确实——人人都能坐到他大腿上,只有他自己坐不上去! 换了李逵,宁可手起一斧,把自己的腿砍一条下来坐上去,也要争这口气,但时迁不是李逵——他长叹一声,向西门庆拜倒:“愿为哥哥效命!” 虽然打赌没羸,但西门庆还是让时迁进了讲武堂,专门训练特种兵飞檐走壁、溜门撬锁,时迁在这里找到了自己为人师表的尊严,他从此对西门庆感激不尽,心服口服。 身为西门庆死党,虽然今日梁山典军台下万**会众目睽睽,但时迁假传晁盖圣旨,眼皮都不眨一下。 “天王哥哥有令,命小弟传谕,由四泉哥哥继位,做梁山之主!” 一听这话,宋江、吴用、戴宗简直是晴天霹雳!戴宗一声喝,跳出来骂道:“小贼,你胡说些什么?天王哥哥明明已经命我传信,指定公明哥哥继梁山之位,你这厮竟然敢来谎报军情,罪该万死!” 时迁当贼出身,心理素质稳定,迎怒而色不变,只是问戴宗:“戴宗哥哥是甚么时候遇见晁天王的?” 戴宗心中格登一下,然后很有底气地道:“八天前!” 时迁便把腿一拍,绘声绘色地道:“着啊!兄弟我是在三天前碰上晁天王的!当时小弟就恳请天王哥哥大驾回山,哥哥却一心向佛,无论如何只是摇头不允。众家兄弟请想,天王哥哥何等本事,岂是小弟拉扯得动的?只得献上四泉哥哥哀告的书信。天王哥哥阅信之后,见其中提到山寨群龙无首,众兄弟皆欲散伙,天王哥哥便长叹道:‘是我疏忽了啊!’于是就对小弟说:‘本来数日前碰上戴宗兄弟,已经命他传令,以宋三郎为梁山泊主。但一路想来,深觉不妥,因此这才回身,准备回梁山拨乱反正,不想碰上了时迁你,倒省了我一番脚程。如今借尔之言,传我心腹之事——今命西门四泉为梁山之主,众兄弟皆尽心辅佐之,若生异心,皇天不佑!’交代完毕后,天王哥哥就此飘然而去,小弟无奈,只好回来送信!” 戴宗一听,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猛反应过来,原来这是时迁在拾自己牙慧,这厮只是把公明哥哥改成了四泉哥哥,又加上些晁盖悬崖勒马的话,就明目张胆到万**会上来糊弄人了——可见西门庆一伙人有多么嚣张!自己假传圣旨,还苦心孤诣地思考了两天一夜,才编出这番话来;时迁倒好,直接抄袭篡改了去,果然是贼胚子出身啊! 问题是,你就算知道时迁是在撒弥天大谎,你也捉不着他撒谎的证据,就和七天前西门庆挑不出自己假传圣旨的毛病一个道理——眼前报,还得快! 戴宗被坑得两眼出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转眼望向宋江。宋江殊少应变之才,见戴宗猛瞄自己,只好接力棒一样,向吴用看了过去。 吴用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开始反击。只见他抖开折迭扇一摇——在这寒天冻地里摇扇子也真难为吴用军师了——款款言道:“时迁兄弟,我有一事不明,却要讨教!” 时迁道:“军师且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用便道:“兄弟休怪我说,天王哥哥平日里与你八字不合,殊少亲近,怎的今日会一反常态,把这么一则关系到梁山兴衰的消息命你传递?这其中的道理,耐人寻味啊!” 却有黄文炳冷笑道:“吴军师,晁天王一意向佛,早已悟道。在此刻的他心中,万法如一,众生平等,昔日的情绪,皆成过眼云烟,因此对时迁兄弟一反常态,又何足为奇?” 吴用斜睨着黄文炳,亦冷笑道:“你又不是天王哥哥,怎能识得天王哥哥心腹之事?” 黄文炳的冷笑龙门三叠lang:“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识不得晁天王的心腹之事?” 吴用连连摇扇摇头:“我不是你,固然不知道你;你也不是天王哥哥,你识不得天王哥哥的心腹之事,也是完全可以肯定的。” 他们两个人越辩越深,不但宋江听着沉不住气,时迁好象也沉不住气了,当下截着吴用的话问道:“吴军师可是怀疑小弟借着传位的机会兴风作lang、假公济私?” 吴用潇洒地抖开折迭扇挥了两挥,悠然道:“我辈是读书人,岂能以小人之心度人?我没有那么说,是兄弟你自己这么讲!” 时迁笑了:“我有证据!” 吴用、宋江、戴宗皆一惊,异口同声道:“甚么证据?” 时迁便从怀里摸出个小包来,说道:“当日小弟早料到今日会有此一跌,因此向天王哥哥道:‘小弟人微言轻,服不得众,若传信时被质疑起来,小弟自然是谎报军情,罪该万死,却不免误了哥哥的大事!’天王哥哥一听,笑道:‘这有何难?’却从身边包裹里掏出纸笔来,写了一封书信交予小弟,以作凭证!” 吴用在心里跌足道:“不好!不好!”但一时徬徨无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门庆、林冲、柴进、裴宣、黄文炳、萧让、蒋敬等识文断字的人凑在了一起,黄文炳还忘不了招呼他和宋江:“军师、宋头领,何不前来同观?” 无奈,宋江和吴用也上前去看,却见纸上写道:“梁山众兄弟亲启:愚兄前日命宋三郎执掌梁山,昧昧我思之,深为不妥。三郎虽有其德,殊乏智勇,当不得官军锋锐,若有疏虞,是无梁山矣!今改命西门四泉为梁山泊之主,必能戮力同心,共创大业,勉之勉之!贫僧惭笔。” 在这封短信的背面,还附诗偈一首,二十八字写道:“日月慈灯障路长,雷音法鼓振空桑。今日脱得樊笼去,方知故乡是他乡。” 铁面孔目裴宣行事素来不偏不倚,他虽然并不看好宋江而倾向于西门庆这一边,但那只是为了梁山的兴盛。信件在手,还需分辨真伪,于是他将这封书信递给了圣手书生萧让,问道:“萧兄弟,你看这封书信中,可有不妥之处?”——如果是假信,裴宣是绝对不会放过造假者的! 吴用在旁边听着,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萧让是谁?他是赛仁贵郭盛的大舅子!郭盛又是西门庆的好兄弟!这封所谓的晁天王亲笔书信如果不是这个圣手书生写的,我智多星把脑袋割下来送给他! 萧让接过来,仔细鉴定了半天,其表情之严肃,神色之庄严,实为天朝官员之楷模。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萧让结束了他的专业认证,以斩钉截铁地语气道:“此信真乃天王哥哥亲笔!” 吴用要疯了——西门庆这伙人,太无耻了! 事实证明,人不逼不行!就在这山穷水尽的关键时刻,吴用脑袋里某根弦突然“嘣”的一声响,智多星又开一窍,于是吴用一跃而起,指着信中一处大叫道:“这封信是假的!” 众人皆是一惊,宋江戴宗却是一喜,黄文炳已经问道:“说是假信,何以见得?” 吴用不答,却只是冷笑着问道:“裴孔目,若有山寨喽罗,假传令谕,其罪如何?” 裴宣凛然道:“其罪当斩!” 吴用咄咄逼人地继续问道:“若是那假传令谕之人是山寨头领呢?” 裴宣看了一眼西门庆,又看了一眼宋江,暗叹一声,但还是凛然道:“法刀之下,只有罪行轻重,遑论身份高低!” 吴用大叫一声:“好!” 宋江和戴宗对望一眼,都是喜动颜色。 西门庆等人不免心下忐忑。这封假信是黄文炳写的,萧让又加以润色,西门庆技痒,题了诗偈一首,来彰显晁大师看破红尘的身份——三人反复检查,其中并无丝毫漏洞,却不知这吴用从哪里觑出了破绽? 当是时,西门庆、黄文炳倒也罢了,两个人都是胆大包天之辈,刀尖子顶在哽嗓咽喉上不眨眼的,圣手书生萧让却是生来席丰履厚,没经历过这种过于刺激的运动,一时间禁不住心脏狂跳起来,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吴用把众人面色都看在眼里,冷笑着点了点头,又转脸向时迁道:“兄弟,裴铁面之言,你也听清楚了。须知纸里包不住火,兄弟你若迷途知返,从实招来,事定之后有功无罪!” 时迁积年做贼,哪里会让吴用三言两语就吓住?闻言大笑道:“吴军师,你敢质疑天王哥哥亲笔,所欲何为?若不说个明白,众兄弟必不与你干休!” 吴用眉锋一立,厉喝道:“好!我便把其中诡诈说出,教尔等死而无怨!”这正是: 方以偏锋狙邪胆,又被诡道动惊魂。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昧昧我思之,哥哥你错矣 吴用摞出狠话后,指着信中某处大声道:“众兄弟都是有眼睛的,天王哥哥虽然颇识得些字,但这句‘昧昧我思之’,却语出《尚书·秦誓》,昧昧本是暗暗的意思,昧昧而思,就是深潜而静思,整句就是我心里暗暗地想,这样雅驯的文字,岂是天王哥哥能写得出來的,若说其中无弊,谁能信得。” 西门庆听了,松了一口大气,当下大声反驳道:“假亮先生此言差矣,当年三国吕蒙有勇无谋,鲁肃劝其读书,吕蒙遂勤学不辍,终得‘士别三ri,当刮目相看’之美誉,,如今的天王哥哥一心向学,手不释卷,信中引用一句四书,又何足道哉,假亮先生如何还以平ri老眼光看人。” 吴用仰天冷笑:“西门庆,你这番话只好哄别人,如何瞒得过我,天王哥哥所读,都是佛书,他又不考状元,读四书何为,若引用佛家经典,倒也罢了,引用《尚书·秦誓》,其中必有情弊。” 话音未落,猛听有人仰天长笑,笑声中都是欢畅,吴用一惊回头,原來大笑之人正是圣手书生萧让。 萧让只当吴用发现了假信中甚么巨大的破绽,所以才这般嚣张,再被裴宣斩了又斩的法令压在心头,肚子里只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谁知吴用一摊牌,原來却只不过是吹毛求疵,可见其人技止此耳,一时欢畅之下,这才放声大笑,边笑边想:“吴军师,加亮先生,若说别的不敢比,若说书缝儿里斗法,你还差得远呢。” 黄文炳凑着趣儿问道:“萧秀才,你笑怎地。” 萧让这才止了笑声,正se向吴用道:“昧昧我思之,哥哥你错矣。” 黄文炳继续捧哏:“萧秀才,此言何意。” 萧让却卖关子道:“此时口说无凭,咱们且再往天王哥哥禅室一行,必有所获。” 吴用听了,心里格登一下,宋江却呆呆地向着典军台留恋地看了一眼,他仿佛有预感,,这一去,自己再也沒有机会登上梁山的权力巅峰了。 众好汉簇拥着西门庆和宋江,一行人往晁盖禅室行去,留下数万人马在典军台前的校场上交头接耳,其实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宋江和西门庆不管哪一个接掌梁山,都是不错的选择,,宋江有及时雨之名,西门庆义气善战,足智多谋,偏偏他们两个却互相争竞了起來。 來到禅室后,萧让先问值守的卫兵:“这些天这里可有人來。” 卫兵摇头道:“并无一人。” 萧让笑了笑,熟门熟路地当先而入,以前他经常和晁盖、公孙胜、还有无嗔大师在这里谈经论道,吴用虽然号称智多星,但胸中才学到底差了,还进不到这个小圈子里來。 众目睽睽之下,萧让打开书柜,从里面取了一卷书出來,往吴用眼前一递,赫然正是一本《尚书》,萧让这时才道:“军师还yu说天王哥哥不读《尚书》吗。” 其实,晁盖确实沒读过《尚书》,他和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书房里包括《尚书》在内的四书五经,大都是用來充门面的,类似于家具一般的摆设,他受无嗔影响甚深,看得最多的还是佛家书。 但人的思维有一个误区,其中之一就是书房里摆了多少书,就代表其人有多少学识,梁山好汉们也不例外,大家一看吴用那哑口无言的表情,顿时顺理成章地得出了结论,,看來这封传位的书信,确实是饱读《尚书》的天王哥哥亲笔写的。 裴宣便问宋江吴用道:“宋头领、吴军师,二位还有何疑。” 宋江、吴用明知道这封信就是假的,可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來,总不能招认说,戴宗兄弟传的口信就是假的,所以这封所谓拨乱反正的书信也是假的,,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了。 黄文炳一笑,朝着宋江瞥了轻蔑的一眼,这才向西门庆躬身行礼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便请公子重返典军台,在众兄弟拥戴下继梁山大位。” 众好汉齐声称是,簇拥着西门庆回典军台去,还是黄文炳,扬声招呼宋江吴用道:“军师、宋头领,何不前來同观。”说着也不等宋江吴用回应,黄文炳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用见宋江捂住了心口,脸se极差,急忙招呼王矮虎道:“快取哥哥心肺活气散來。”于是王矮虎灌药,吴用在一边打扇子,过了好一会儿宋江才缓了过來。 缓过來的宋江二目流泪,一手拉了吴用,一手拉了戴宗,哽咽道:“二位兄弟,到如今如之奈何。” 吴用见周围人多,不好明说,便委婉地道:“哥哥不必哀伤,须知天无绝人之路,平步青云,只在脚下。” 听得“平步青云”四字,宋江和戴宗都是心下了然,吴用这是要宋江发动“径弃梁山,别取青州”的奇谋了。 今ri西门庆以诡道对诡道,不但硬生生把宋江从接班人的位子上挤了开去,而且还占了道义上的大便宜,可如果宋江摒弃梁山,别取青州,必能对西门庆的名声造成极大的伤害,江湖上好汉们会传说,西门庆外示义气,内藏jian诈,一朝上位,便刻薄旧ri兄弟,逼得仁德的及时雨宋江远走他乡云云。 西门庆如今的盛名,皆由义气而來,这一回削了其根本,倒看他如今维持其义薄云天的面具。 打定主意后,宋江带领麾下弟兄也往典军台前去,就象当初西门庆一折《下河东》唱败呼家将三千铁甲连环马一样,好戏总是要在人多的地方上演嘛。 队伍中黑旋风李逵看着宋江那奔丧一般的脸se,愕然悄声问身边的浪里白跳张顺道:“兄弟,一个鸟位,宋江哥哥坐也好,四泉兄弟坐也好,打甚么紧,怎的弄得咱们弟兄们都这般拉长了脸,却是要怎的。” 张顺黯然摇头,秦明黄信在一边肚里冷笑,这正是: 机关几变无我份,血汗数挥为谁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继位与分裂 此时的典军台前,人心振奋,西门庆深得军心民心,今日入主梁山,谁都觉得恰如其分。 礼炮声响处,黄文炳道:“便请公子登台!” 西门庆正要上步之时,却听一声招呼:“四泉兄弟且慢!”回头看时却是宋江。 虽然刚刚以计挫败了宋江的阴谋,但西门庆面上并无骄矜之色,依然对宋江执礼甚恭,叉手不离方寸:“公明哥哥有何吩咐?” 宋江抬头仰望着西门庆——这个人个子比自己高,义气比自己重,手段比自己强,似乎天生就是要来妨克自己的一样。如果不是有这个人,放眼梁山,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有资格做总辖大寨主? 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自己虽然努力了,争取了,但最终还是一败涂地,尽管不甘,可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临行前,自己将最后一次送上逆耳忠言,如果能点醒于他自然最好,即使他一意孤行,也算是酬答了他当初千里赴江州,奋勇搭救自己的一番恩义! 于是宋江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四泉兄弟,从今日起你执掌梁山,前程不可限量。但好男儿在世,权势富贵皆如浮云,要紧处只推‘忠义’二字,兄弟义气播满江湖,天下钦敬,若能再体悟出‘忠’字真髓,庶几近道矣!” 西门庆眨了眨眼睛,请问道:“还请公明哥哥明示‘忠’字真髓之实践之道。” 宋江道:“四泉兄弟,你当日擒了那梁中书,却念在国家北防全系于此人一身的份儿上,又义释了他,甚至不惜假做兵败,成就他的功名,这就是‘忠’字的根苗哇!我等兄弟虽然身居梁山,行同叛逆,但不可对国家缺乏报效之心,对圣主失了孺慕之义。兄弟如今统率雄兵十万,战将千员,翻掌成云,覆手为雨,朝廷震怖,天下骚然。若此时能以‘忠义’二字为念,解甲招安,必不失腰玉之贵,天子幸甚,万民亦幸甚啊!日后再到边关,一刀一枪,博个青史留名,那更是‘忠义’的至高境界了!” 西门庆听了,面上不露喜怒之色,略一思索后,转头问众人道:“各位哥哥兄弟,此有‘招安’二字,你们意下如何?” 只听武松叫道:“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去,冷了弟兄们的心!” 黑旋风李逵便睁圆怪眼,大叫道:“招安,招安,招甚鸟安!”从腰间拔出双斧,愤愤然往地下一掷,神力到处,“腾”的一声,斧头入地已是一尺多深。 鲁智深便道:“如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又与那昏君苟合在一起,就好比俺这袈裟直裰染成了黑色,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便拜辞了,明日一个个去寻趁!” 宋江睥睨着众人,慢慢摇头,自顾自叹息道:“可怜!可怜!”悲天悯人一番,又向西门庆道:“四泉兄弟,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怎的说?” 西门庆不答他,却问旁边握拳咬牙的林冲:“林冲哥哥,若招安了,见到那高太尉时,哥哥可愿意奴颜卑膝,拜倒在地,以保身家?见到那高衙内时,哥哥可愿意躬身曲背,连声奉承,以安禄位?” 话音未落,就见林冲目眦欲裂,一声暴喝之下,震得宋江心头打颤,肝胆俱寒,耳畔铮铮四字掷地有声——“誓死不为!” 西门庆点头,又道:“咱们梁山招安了,未必被派到边上去打西贼,多半先要帮着官员太监们去括田,去强拆!李应哥哥,扈成兄弟,你们可愿意为了自己富贵,就去撕掳老百姓,可愿意去破人家,毁人屋吗?” 扑天雕李应和飞天虎扈成的家宅都被官府拆成了白地,二人旧恨犹新,闻听此言,皆扬眉瞋目,大喝道:“岂有此理!己所不欲,怎能施于旁人?!” 西门庆点头,再道:“秦明哥哥,咱们梁山宰了的青州慕容知府,是奸相蔡京的大舅子。若得了招安后,哥哥可愿意跪伏在相府门外,连声哀恳,并特意拣个小卒,让他喝酒醉死了,然后枭了他的人头移祸江东,只把慕容知府全家的性命都推托在这小卒身上——哥哥可肯吗?” 秦明却不愤怒,只是冷冷地道:“这岂是好男儿所当为?” 西门庆点头,接着扬声道:“如今朝中昏君修造葆真宫,日役万夫,民不聊生。若我梁山十万弟兄受招安后,你们可愿为了一碗官饭,就手握皮鞭铁尺,逡巡于劳苦百姓身后,鞭抽尺打,逼着你们的父老兄弟拿血汗人命往昏君享乐的宫殿里填?你们愿是不愿?愿是不愿?” 梁山的士卒十有六七都是苦出身,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暴政留下的鞭痕,听到西门庆丹田气轰轰发发,喝问之声有如雷震,典军台前众士卒热血如沸,疾呼道:“不愿!不愿!不愿!” 典军台周围的平地泊里,人船毕集,都是来观礼看热闹的军属,听西门庆喝问声如雷贯耳,亦是义愤填膺,皆攘臂呼应自家的子弟兵:“不愿!不愿!不愿!” 西门庆大吼道:“听不见!再大声些!” 这一回,数万人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兵农工商,尽皆齐声协力,大喝道:“不愿!不愿!不愿!” 声振长空,浮云亦为之决荡! 西门庆眼望宋江,慢慢地道:“公明哥哥——这就是军心**!” 宋江全身发冷,似乎料峭的春寒此时尽集于他一人之身,连思维都已经被冻结了。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刹那,宋江僵化的脑海里终于解冻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犀利得象春汛时湍河上第一道冰凌——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个人! 第一道冰凌之后,冻结的河流彻底分崩离析了,无数失落与挫败的洪流挣脱了羁绊,在宋江的心田里四下横逸斜出,自主的灵魂不断地在冰冷的湍流中下沉、下沉…… 本来按照规划好的剧本,宋江应该在西门庆登台就位并接受万众欢呼时,突然向他发难,发出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分道扬镳的宣言,然后与吴用、戴宗煽动着自己手下嫡系,与梁山彻底分裂,就此向青州远走高飞——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打击西门庆的威望——但是,此时的宋江胆魄尽被西门庆所摄,虽然吴用戴宗在他身后咳破了嗓子,他却是充耳不闻,呆呆邓邓于典军台前,恍若泥塑的神胎、雨淋的蛤蟆。 吴用终于忍不住了,疾步走到宋江身后,摇撼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疾道:“公明哥哥!西门庆继位宣誓已毕,咱们再不发难,就失了最后的机会了!” 宋江看了看典军台四下里黑压压的人山人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用近似于哀求的目光看着吴用,颤声道:“兄弟……慢慢再议……慢慢再议……可好?” 刚才万众齐呼,声威凛冽,吴用自己又何尝不是胆战心惊?只不过出头的是宋江而不是他,所以他还剩着两分与西门庆作对的勇气,现在看到宋江如此怯懦模样,最后的两分勇气也跟着荡然无存。轻叹一声后,吴用嗫嚅道:“哥哥说甚么,就是甚么!” 西门庆继位后,大开宴席,犒赏三军,众兄弟作庆。繁华入不得伤心之眼,宋江只推身子不适——这倒不是虚言,今天他确实快被吓出毛病来了——与吴用戴宗告辞了出来,寻个地儿密议。 戴宗埋怨道:“哥哥今日何以不与西门庆决裂?” 宋江现在惊魂稍定,哪里肯承认是自己胆怯?只管虚饰道:“兄弟有所不知,西门庆今日刚刚掌握大权,锐气正盛,你我违逆了他时,他安肯放你我弟兄走路?因此欲往青州,你我不可硬碰,只当软求。” 吴用和戴宗异口同声道:“软求?” 宋江自己也想不到,掩饰起自己的怯懦与无能时,自己偏能舌灿莲花。只听他说道:“今日之势,大家也都看到了,山寨人心尽向西门庆。你我弟兄若与他硬作对,就是与山寨里所有人作对,安能有好果子吃?常言道:温柔立身之本,刚强惹祸之苗,我当以谦弱之姿朝向于那西门庆,只推自己体弱多病,要往青州清风山养老,向他讨本部兵马护身上路——那西门庆是个讲义气的,咱们虽和他作对,却也不能否认?见我这个长着两条腿的大麻烦转身要走,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说不定还有额外的钱粮财帛奉送,亦未可知。” 戴宗闷闷不乐道:“若如此,岂不成就了西门庆仁义之名?却与军师所谋不符了。” 宋江笑道:“兄弟,你好呆呀!哥哥我年方三旬,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却不得不被西门庆逼到青州去养老,这名声传扬出去,很仁义吗?” 吴用和戴宗眼神都亮了。戴宗点头心悦诚服:“哥哥神机妙算,若如此,十分好了!” 宋江便道:“事不宜迟,且将花荣兄弟和李俊兄弟请来,把去青州的话儿跟他们说了!” 戴宗答应一声,起身去了。 不移时,花荣李俊都到,宋江便叹着气,把自己身心俱疲,欲往青州养老的话说了一遍,最后道:“自江州上梁山以后,我身上挂着三万贯的赏钱,身边若无人保护,终究吃人捉拿了。花荣贤弟跟我可托生死,李俊贤弟与我为八拜之交,今日不得已,哥哥只能仰仗二位贤弟了!”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花荣急忙安慰宋江道:“哥哥何必落泪?梁山虽好,非久恋之家,离了这里也好。总之哥哥往哪里,小弟就在哪里!还有何吩咐,哥哥尽管说来!” 宋江急忙拭泪道:“花荣!我的好兄弟!有你这心,哥哥也能多活十年!兄弟,你家里人口多,这便回去准备上路!秦明和黄信那边,也要你多下功夫,务必拉他们同行才好!” 花荣笑道:“这个容易!只要我妹子愿回清风寨家乡,还怕妹夫不跟着来吗?”说着抱拳自去了。 宋江和花荣说话的空儿,李俊一直默不作声,脸上虽然木然,心底却如浔阳江的水一样,波涛起伏。 政和三年的四月,自己听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及时雨宋江被刺配来了江州,满心欢喜,赶着往揭阳岭上迎候,机缘巧合之下,两次救了宋江性命,二人结拜为兄弟。 那时,自己还以为宋江虽然只有六尺身高,却是个昂藏的大丈夫、磊落的英雄汉,因此舍身破命,为救他闹了江州,共上了梁山泊。 谁成想,这两年冷眼旁观,才苦涩地发现,其实这个人一无是处,还特别爱以权诈之术取人。比较起他身边站着的西门庆,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李俊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同为好兄弟的没遮拦穆弘分别见过宋江和西门庆后,会舍宋江而投奔西门庆了。当初自己还埋怨他不够哥们儿,现在看来,穆弘真是目光如炬,远胜自己十倍。 但后悔又能如何?道路是自己选的,既然已经做了兄弟,那就有福同享,有难我当! 所以当花荣走后,宋江目光转过来的时候,李俊平静地拱手道:“哥哥有何吩咐?” 宋江例行公事地问道:“兄弟,你可愿保哥哥到青州?” 李俊微微一笑:“一世人,两兄弟!” 宋江大喜,握了李俊的手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兄弟也!兄弟也且回去,联络张横张顺、童威童猛,还有李立,争取把通臂猿侯健和病大虫薛永也拉拢过来,跟着我一起去青州!” 李俊点头,心中却道:“以我的号召力,张家弟兄俩和李立一说便成,童家哥儿连问都不用问,我走到哪里,他们都是追随的,倒是侯健和薛永,这两个人十有捌玖不会跟来的,世上有我这么一个明眼的瞎子,还不够多吗?” 一边自嘲,一边告辞去了。戴宗和吴用也离了宋江,各自去准备。 宋江一个人坐在静室里,昧昧我思之,还有谁会义无反顾地和自己走呢? 亲兄弟铁扇子宋清,好学生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是不用问的,一呼即至。 黑旋风李逵此时想必正在宴会厅上灌酒灌得不亦乐乎。但宋江对他放心得紧,别看黑厮喝着西门庆的酒,但是只要自己一声吆喝,西门庆就算用铁链子把铁牛拴在梁山上,铁牛也会拖着梁山往自己身边爬的。 可惜,李逵兄弟是个没心没肺的,否则凭他那莫明其妙的好人缘儿,至少也能替自己策反他的同乡旱地忽律朱贵回来。 王矮虎一定是陪在李逵身边蹭酒喝呢!矮脚虎王英这个人,宋江同样放心,这个人虽然贪杯好色,毛病不少,但世界上有无用的好人和有用的坏人,王矮虎一身的好武艺,有用!明天他便是醉倒在那里,宋江不用问就把他拣上自家的战车,酒醒后他也不会下去,因为他深受西门庆白眼,除了自己没人愿意用他。 想到王矮虎,就不能不想到锦毛虎燕顺、白面郎君郑天寿、石将军石勇。本来他们三个也属于宋江的嫡系,但在西门庆的潜移默化之下,这三人已经离自己的阵营越来越远了。为了逼反秦明,自己作主在青州城下冒充秦明杀了不少蚁民,这件事被西门庆那厮借题发挥后,就成了燕顺等人疏离自己的主要原因。 哼!幼稚啊!须知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杀区区几个老百姓,又算得了甚么?难道西门庆那厮,就从来没杀过人?那些背弃自己的家伙,一定是吃错药了! 气愤到极处,宋江急忙弄些心肺活气散吃了,才算平静下来。这就是身在梁山的悲哀了,有西门庆这个克星在,笼络不到新人不说,连自己的老本都将被其慢慢地克了去,再不远走高飞另起炉灶,等只剩自己孤家寡人的时候,就什么都迟了! 摒弃梁山,径取青州,离西门庆这个祸害远远的,借清风山的好风,就是自己重振羽翼、一飞冲天的机会! 宋江望着窗外广阔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希望。同时在他的潜意识中,还死死地压制着一个念头——面对招安时,数万人齐呼“不愿”,这种不可理喻的顽固,却将恐怖深深地刻在了宋江的脑海里,略一触及,就令他深深战栗! 一定要躲开这个该死的地方!明天必然是新的一天! 新的一天来临了。一大早的,吴用却无功而返。他发挥最后的余热,帮宋江拉拢玉麒麟卢俊义去了。一番避凶趋吉的花言巧语,甚至口歌了四句甚么“芦花丛中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想要打动卢俊义心中最柔软的角落。 可惜,吴用算命的功夫比不过入云龙公孙胜。公孙胜已经算过了,卢俊义荣华富贵的源头只在梁山,现在公孙胜走了,卢俊义绝了出家的指望,已经一门心思要抓住最后的荣华富贵了,怎么可能半途换破船呢? 忽悠不了卢俊义,让吴用很沮丧——今天真倒霉,似乎兆头不好! 更倒霉的是,智多星的预感一向都很准!这正是: 且听**弹私意,又看愚行曝丑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章 离别与下跪 西门庆本以为宋江受到重大的打击后,会消停两天,没想到,宋江消停得过于了,他在聚义厅中的众目睽睽之下,很懦善很懦善地向自己“乞骸骨”来了。 话说得很哀婉——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整日离不开心肺活气散,造反这一伟大的事业,我已经折腾不动了,所以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养老。青州的清风山是我上梁山之前呆过的旧地,那里风景优美,气候温和,是个适宜于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希望四泉兄弟能看在这么些年的情份上,让老哥哥带本部人马往清风山去,若是兄弟有时间愿意往清风山探望探望,那就更加感恩不尽了! 听了这话,聚义厅里众好汉都懵了,纷纷出言挽留,但宋江外柔内刚地一一予以拒绝,看样子,他是不到青州心不死的了。 西门庆洞悉了宋江。从表面上看,宋江就象在官场斗争里失意的老贪官一样,准备退休住干休所了——不过会不会真的休而不干,还在两可之间。 于是西门庆在关切地询问了宋江的身体近况后,顺水推舟地问道:“哥哥准备带哪些人去清风山?” 这时,宋江的嫡系人马早已经串联完毕了,宋江便扳着手指头把人名一报,被点了名儿的人上到花荣李俊等,下到孔明孔亮等,纷纷出列向西门庆依依不舍地请辞。吴用叹息着总结道:“我们这些弟兄虽然非常舍不得梁山,但公明哥哥身上背了官府三万贯的赏钱,若没有一万人马排开九宫八卦连环阵拱卫着,兄弟们都放心不下呵!” 西门庆明白了,宋江这是妥妥的要另立山头。山中有老虎,猴子当不了大王怎么办?换个没老虎的山头就当上了。机缘巧合的话,说不定猴子还能混入人类的世界里去,披官衣,戴官帽,也过一把弼马温的瘾。 既然你要走,那你就走!我从来也没把你这种人当作过真正的对手。我的对手,在云天浩渺的万里黄沙之外! 于是西门庆假公济私地叹着如释重负的气,盛情挽留宋江,宋江如封似闭地将西门庆的好意尽都推搪了出去。几个回合之后,大家在难舍难分的气氛中敲定了宋江的离休合同——从此青州清风山房地产开发的重任就交给宋江了,西门庆还额外奉送了一大笔财帛给宋江做启动资金。 在友好和谐的氛围中,西门庆亲切地握了宋江的手道:“公明哥哥既然要走了,梁山开个欢送会,弟兄们最后热闹三天,给哥哥送行!” 宋江再次光明正大地婉拒了西门庆:“兄弟,官兵随时都能打过来,岂可因我一人,误了山寨防御大事?我还是早走了的好!” 西门庆高度赞扬了公明哥哥的高风亮节之后,马上吩咐:“立即备船备车,送宋江哥哥转移!” 行李什么的早已打包准备妥当,说走就能走,搬家工作就这么如火如荼地展开了。宋江手下一万人马都是龙精虎猛,干劲十足,无它——王矮虎说了,到了青州,大家伙儿就不用再素着了,随便逛窑子! 这些人有了盼头,干起来自然卖力了。 宋江看着自己的追随者们——智多星吴用、神行太保戴宗、小李广花荣、混江龙李俊、铁扇子宋清、矮脚虎王英、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霹雳火秦明、镇三山黄信、船火儿张横、催命判官李立、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 这就是自己新征途的班底呀!虽然人不多,但当年自己上梁山时,队伍比这还寒酸,如今离开梁山,有兵有钱还有粮,境况已经好太多了! 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宋江踌躇满志地想。自古成大事者,都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只要我宋公明的绺子在清风山拉起来开窑立柜,终究有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 但看来看去,似乎还少什么东西。再仔细打量几遍,终于发现少了的是人——lang里白跳张顺和黑旋风李逵不见踪影。 宋江便问道:“张顺兄弟和李逵兄弟呢?” 旁边正和秦明黄信揖别的西门庆听了道:“铁牛大哥昨日喝得烂醉,也不知歪哪里去了;张顺兄弟别的地方也不会去,必然是在照顾老爹呢!” 众人听了点头,都把眼来觑船火儿张横。张横面有愧色,低头道:“小弟也寻我兄弟一起照顾老爹去!” 张横正准备回家,张顺却已经来到众人面前。看到西门庆时,张顺眼睛一亮,抢上来扑翻身拜倒在地,便深深地叩下头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西门庆急忙跪倒相搀,急道:“张顺兄弟这是闹的哪一出?” 张顺被西门庆硬拉起身,却是眼中含泪,哽咽道:“小弟有一件事,说不得,也只能托付四泉哥哥!” 西门庆道:“张顺兄弟有事尽管说,何必如此大礼?” 张顺道:“小弟家有老父,年迈多病。这回搬家,安神医说了,老人家体弱气虚,只当静养,再受不得道路颠簸之苦。小弟本当留在老父身边尽孝,但公明哥哥和我是患难之交,今日他离山,我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非追随在他身边不可。不得已,只好厚颜来求四泉哥哥,若能得哥哥千金一诺,替我照看老父,我便是走到海角边荒,也去得心稳!”说着,又要硬拜下去。 西门庆叹息着,硬生生将张顺架住,安慰道:“你我兄弟一场,你父即是我父,兄弟远行,我自当尽孝,何须你做这番小儿女之态?兄弟只管放心去,老人家在我这里,定能清福安享,寿比南山!” 张顺听了,拉了哥哥张横,兄弟俩齐齐向西门庆拜倒下去:“四泉哥哥大恩,铭感五内,余生必有所报!”西门庆这回再拉不住,于是亦拜倒还礼。 宋江在旁边看得分明,心里酸溜溜的,正想张父留在梁山,算不算变相的人质,突然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叫道:“啊哈!张横张顺兄弟怎的和四泉兄弟在一起拜来拜去的?莫非是恭贺四泉兄弟坐镇了梁山,还没贺完?” 声先至,随后是一阵酒气扑鼻,然后黑旋风李逵的本尊摇摇晃晃地现身了。 一见李逵这般模样,宋江气不打一处来,大步抢上,踮起脚尖儿兜头在李逵脑袋上扑了一掌,喝骂道:“你这铁牛!忒也散漫!噇了二斤黄汤,便野腿起来。幸亏这是平时,若是战时,点卯不到,四泉兄弟一申军法,你这颗黑头还有吗?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李逵挨了一击,急忙把腰弯下来,免得宋江挥拳时太过吃力,赔笑道:“是铁牛的错,哥哥多打几下!” 宋江却收回了手,冷哼道:“你这顽皮!你不觉头疼,我还嫌手疼!——铁牛,你往哪里去了?若再迟来,岂不误了大事?” 李逵精神一振,急问道:“甚么大事?莫不是官军打过来了?哈哈!兄弟的板斧好久没发利市了,这回哥哥们可要派我做先锋,杀它个痛快!” 宋江大怒,本来已嫌手疼,这时还是忍不住又往李逵头上扑了一掌,喝骂道:“你这厮,除了杀人还知道些甚么?” 李逵憨笑道:“哥哥休怒,保重身体——兄弟除了杀人,还知道一碗不饱两碗饱,三碗吃得茅房跑!” 众人听着,皆哭笑不得。吴用便上前道:“你这铁牛儿,忒也刁顽!公明哥哥今日离山,你还不速速回家收拾包裹去?” 李逵喜道:“收拾甚么鸟包裹?哥哥带兵出征,俺铁牛两柄板斧,就是包裹了——却不知咱们梁山要打哪座城池?” 吴用赶紧把话往圆乎里说:“铁牛你差了!公明哥哥是要离了梁山,再不回来——你还不赶紧回家安顿老娘去?” 李逵听了,却把面上醉意一抛,翻起圆彪彪两只怪眼,觑定了吴用道:“你这鸟学究!说的甚么鸟话?哥哥在梁山好好的,干嘛要离了这里,再不回来?量浅就不要学别人喝酒,醉醒时满口胡话的,你一个读书人也不识羞么?” 这真是学究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了。宋江见吴用一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偏偏还又不能跟这浑人计较的窝囊样子,急忙喝道:“铁牛休得无礼!吴军师说得都是真话!” “我就不信军师他口里会有真话!”李逵嘟囔着,突然打了个寒颤,“宋江哥哥,你方才说甚么?真话?哥哥真的要离了梁山,再不回来?” 宋江便把自己要往清风山养老的理由又冠冕堂皇地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铁牛,哥哥我往清风山,你有老母在堂,就留在梁山!” 一听这话,李逵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咆哮道:“宋江哥哥如何说这等话?天涯海角,兄弟也要随哥哥去!若想抛下铁牛,除非是铁牛死了!” 宋江听着,心中暗喜,但还是皱眉问道:“兄弟虽有意追随,却奈老母何?” 李逵便“嗐”的一声,拍胸道:“俺老娘虽然眼睛不方便了,身子骨儿可结实着呢!铁牛便驮了老娘,随哥哥往清风山去,又值个甚么?哥哥稍待,铁牛这便往家里搬老娘去!” 这黑厮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迈步便往后山赶。跑出去一截路了,突然又弯了回来,向西门庆拜道:“四泉兄弟,俺铁牛虽然去了清风山,但经常还是要回来的。俺知道你能弄来好酒,不管怎样,都得给俺铁牛留两坛,否则必不与你干休!” 西门庆一看,这浑人倒好,完全没有离别的觉悟。只好哭笑不得地将他扶起,说道:“铁牛大哥尽管放心,好酒管够,只怕哥哥没那么大肚量!” 李逵便举手欢呼道:“却是好也!”扯开风火步,这回是真的跑没影儿了。 人多好办事,一个时辰的工夫,一切都攒办完毕,宋江这就要动身了。梁山众好汉都来相送,宋江和大家依依话别,情深义住,感动了多少人,若没有西门庆,大家也都随着宋江去了。 话完别,宋江正准备往金沙滩上船,一眼瞄到队伍里还少着些东西,再仔细一琢磨,少了的还是黑旋风李逵! 宋江怒了,喝道:“这黑厮!如何这般怠慢?若是战时,临阵失机,那还了得?” 西门庆道:“公明哥哥休急,兄弟这便派人去后山李老娘处去请驾,又值得甚么?”几个小喽罗接令,飞也似的跑去了。 不一会儿,小喽罗们又回来了,一个个脸上大惊小怪,精彩得不行。西门庆便问:“如何这般模样?” 小喽罗们便说道:“回禀头领,后山却出了希罕事儿了——李老娘喝令李逵头领跪在院子里,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还不许他起来。裴宣娘子、武大家娘子……众人都来相劝,李老娘只是不听!” 众好汉听了,皆面面相觑。要知道李老娘虽然瞎了,但为人温和,又最疼李逵这个小儿子,平日里唯恐他冷了热了,央求着周围宅眷们给李逵缝衣服、纳鞋子,棉的单的,准备得无微不至,慈母情怀,梁山无出其右——今日怎的一反常态,居然罚跪起来?而且一跪一个时辰,虽然李逵皮糙肉厚不当回事,但也太过于了? 西门庆便道:“大家且往后山去来。” 这一下宋江也顾不得走了,和众好汉一起随在西门庆身后往后山去。离得还远,就听那里哭声一片,众人心头一惊,皆暗想道:“莫非是李老娘有了个三长两短?” 西门庆牵头,众人加快脚步到了李家院子外面,却见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多少荆钗红裙,看到一大帮男子汉过来了,“哗啦”一下散去一小半儿,其他人却迎了上来,拉住自家夫君,擦着眼泪叽叽喳喳地说长道短。 月娘也寻到了西门庆,告诉夫君道,李老娘今日一反常态,声色俱厉地勒令李逵跪在院子里,不反省了不许起来。可怜李逵是条莽汉,让他杀人放火容易,让他自思反省,真是比登天还难。李逵虽然凶莽,却也是大孝子,老娘说甚么就是甚么,就那么不折不扣地跪在了那里,从自己赌钱输得当了裤子反省到昨日在梁山大厨房偷了一个猪头,当真是绞尽脑汁,可就是得不到老娘的原宥,不放他起来。 这一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多少宅眷。本来今天动静就大,花荣、秦明两家搬家,大家都去帮忙话别,情义好的还要赠送些念物儿,正忙乱中,没想到又蹦出了李逵下跪这档子事儿。众妇女都是和李老娘交好的,知道李逵跪在冰地,却痛在李老娘心底,于是纷纷替李逵求情。谁知李老娘却一反平日温和态度,只是一言不发,反正她眼睛不方便,看不到周围人山人海的豪华阵容,心理上没半分压力,任凭众妇女说破大天,就是不放李逵起来。 潘金莲一看不妙,急忙去拉来了月娘,昨日西门庆成了梁山总辖大寨主,月娘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成了第一夫人——也是唯一夫人。何况她平时为人又好,和西门庆一样是无人不服的。 月娘一到,李老娘终于动容,当下抓了月娘的手,浑浊的老眼中眼泪潸泫而下,喉咙中也呜咽有声,竟然哀哀地哭了起来。 这一下,月娘还未替李逵求情,倒先得劝李老娘节哀。谁知李老娘不哭则已,一哭惊人,那眼泪也不止一行的滚下来,淋漓不绝,倒好似要把一生的悲情都在这一刻渲泄完毕。月娘又不是治水的大禹,却哪里能劝慰得住? 李逵看到老娘哭成那个样子,心中有如芒刺,偏又不知自己犯了哪道天条,情急之下,当胸重重捶了两拳,扯开了嗓子亦是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道:“娘!铁牛不孝!铁牛不孝啊!” 四下里众婆娘看到李逵居然也会放声大哭,尽皆惊得呆了。但稀奇儿还未看完,就先被李逵面如水洗、衣襟尽湿的惨烈哭法儿给震慑住了,其撕心裂肺、炽胃煽肝之处,更叫人如何忍得?也不知是哪一家婆娘先放声,众妇女一时间无不泪下如雨。 听月娘哽咽着这么一说,西门庆也听得呆了。但欲知心腹事,须问李老娘,西门庆抢进门去,跪倒在老人家面前,大声道:“老伯母啊!晚辈西门庆在此!铁牛大哥为人耿直,做事虽鲁莽,却无恶意。若他有让老伯母受了委屈的地方,老伯母只管说与我,我拿他以正山规,与老伯母出气,却何必如此悲哀?若哭坏了身子,却让铁牛大哥心里如何过意得去?老伯母啊!晚辈给您跪下了,只求您老人家收声!” 李老娘听到竟是西门庆来了,急忙止住悲声,急急起身,一边摸索着来搀扶西门庆,一边颤巍巍地道:“好孩子,我老婆子怎敢让你向我下跪?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西门庆不起,只是道:“若要晚辈起来,便请老伯母下令,让晚辈和铁牛大哥一起起来!” 李老娘听了,却怒容满面,只道:“好孩子你且自起!至于那个不义的奴才,若无反省,定要他跪足一世!”这正是: 欲随仁兄凌风雨,却惹慈母动雷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章 恨别离 宋江人矮腿短,等他赶到的时候,西门庆已经在李老娘身前跪拜下去了。 宋江心道:“无耻!西门庆你这厮想要收买人心,先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于是,宋江三步并作两步,也抢上去跪倒在李老娘面前,尚未开口,鼻子一酸,货真价实的热泪已经滚滚而下,悲声道:“娘!我和铁牛兄弟虽是异姓,却是生死刎颈之交,你就是我的亲娘!铁牛兄弟纵然有千般不是,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管教好他,娘你老人家要出气,打骂儿子都行,只求饶恕铁牛兄弟!” 说到声情并茂处,宋江连连磕头,咚咚有声。自己流再多眼泪,李老娘眼睛不方便,看不见也是白扯,只好另辟蹊径,从音响效果上入手,方能收擒心之效。 围观众人见宋江竟然如此兄弟情深,无不感叹——好一个及时雨宋江,果然义气过人,堪为西门庆副贰!李逵更是心窝子发热,眼窝子发潮,泪珠儿越性收拾不住,伴着口口声声“娘啊!哥哥啊”的哭喊声,知道的会说李逵这是受了委屈后的感动,不知道的肯定以为黑旋风这是在唱戏,唱的还是一出《双棺记》。 说来也怪,西门庆跪倒相求,李老娘悲戚不止,可宋江一来,李老娘不但收了悲声,而且还对李逵道:“铁牛儿,你这个孽障,还不快起身将四泉头领和你的宋江哥哥扶起?” 李逵一听此言,如蒙大赦一般,“腾”的一下跳起身,冲过来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宋江从地上提起,口中兀自哽咽有声:“哥哥,你待兄弟太好了!” 念叨着又要去揪西门庆时,西门庆却享受不了他这种宋江级待遇,格开了李逵的擒拿手,自己轻轻站起。 宋江虽然一颗蛋一样被李逵提在手中,有些失仪,但心头却是大喜,暗道:“这李老娘果然是个晓事的,有识人的巨眼!西门庆来求情,老娘不给他面子;我一出马,立刻马到成功!可见在老娘心中,我还是胜了那西门庆一筹——唉!只可恨梁山上都是睁眼的瞎子,如老娘这般有眼光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李逵扶起宋江和西门庆后,又乖乖退到老娘身边垂手侍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他知道自己能站起来,只不过是凭了宋江哥哥和四泉兄弟的面子,老娘却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那简直是一定的。 说来又怪,李老娘却没再追究儿子的不是,反倒和颜悦色地冲着宋江道:“宋头领在这边么?请宋头领先上坐了,老婆子好说话。” 宋江一听,赶紧道:“娘啊!您老人家这里,焉有儿子的座位?娘有事尽管吩咐,儿子做得到要去做,做不到拼了命也要去做!” 李老娘却执拗起来:“宋头领你不坐,老婆子不说!” 宋江还急着往清风山走路呢!虽然李老娘是他难得的知音,却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太长的工夫,还是赶紧搞定李老娘,携了李逵上路为第一要务。于是宋江告了罪,把椅子从上首搬下来摆在侧边儿上,自己斜签着坐了,静等李老娘说话。 谁知李老娘听得宋江坐定后,竟然“噗嗵”一声,朝着他跪了下来。这一下,可吓得宋江猴儿吃辣椒麻了爪,一屁股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急忙向着李老娘五体投地,口中则是连声叫苦:“娘啊!您这不是折儿子的阳寿吗?铁牛!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老人家搀起来?!” 这时,围观的众人才如梦初醒,西门庆和李逵双双抢上,把李老娘扶了起来。李老娘却不依不饶,还是紧着要给宋江叩头下拜。宋江这时狼狈不堪,惶惶不可终刹那,只得膝行两步,向李老娘哀声道:“娘啊!您有什么事,好好吩咐儿子便是,何必如此?娘说什么,儿子就听什么还不行吗?” 李老娘这才略作消停,问宋江道:“宋头领此话可当真?” 宋江哭丧着脸叩头:“儿子一片真心,绝无虚假!” 李老娘这才挽了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吩咐李逵道:“去把宋头领搀起来!” 等宋江起身后,李老娘这才款款地道:“宋头领,你是福大命大造化大的人,你唤我一声‘娘’,老婆子苦出身,命小福薄,经当不起!我这一世啊,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得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李达老实本份,虽然只是帮财东家作佣,但他勤劳肯干,常得贵人另眼相看,日子也颇过得,倒不必我来操心于他——只有我这个小儿子李逵……” 说到这里时,李老娘把脸一沉,喝道:“孽障!你还不来跪下?” 李逵没奈何,又低了头跪到老娘面前,准备吃挂落。 叹了口气,李老娘这才道:“这个孽障啊!生来就不是个安分的,注定要害我操心一世!宋头领,今日我听说,你要往清风山去?你去便去了,我这个小儿子,却须与我老婆子留下!我已经是七老八十的人了,阎王不叫自己去,今天晚上脱了鞋,明天早上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蹬上去——宋头领,你是仁义的及时雨,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好事,为什么定要拐走俺老婆子唯一养老的儿子?” 宋江一听这话说的,急忙分辩道:“娘啊……”却见李老娘把脸色一变,急忙改口:“老伯母啊……”李老娘的脸色这才慢慢平了下去。 这时的宋江欲哭无泪,他终于知道这李老娘不是自己的知音了,而就是一个眼睛瞎得一胳膊深的死老婆子。但他的面上还得恭恭敬敬,替自己申辩道:“老伯母啊,我宋江虽然不成材,但还颇知晓些礼义廉耻,这么些年来,我行得正,走得端,三条大道走中间,从来没干过欺男害女的事情!老伯母啊!你若是以为我会一绳将铁牛兄弟捆了去,实在是冤枉我了!” 李老娘喃喃地道:“是啊!是啊!你是及时雨宋江宋公明,行得正走得端,从来没干过欺男害女的事情——既然如此,今日我要留儿子在我身边养老送终,宋头领你是不会拦着的了?” 宋江笑道:“原来老伯母是担心这个——好叫老伯母得知,这回我往清风山去,铁牛兄弟随行,更要将老伯母您接了去,如此一来,我们兄弟相完,你们母子团聚,却不是两全其美?” 李老娘厉声道:“不必了!我在这梁山上住得很好,这左邻右舍,都是些念老惜贫的人,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活在这里,我老婆子也知足了。假如随你去了清风山,谁来陪我老婆子解闷?你便是给我弄来个珍珠人儿,不会说话也无用!一动不如一静,我和儿子留在这梁山,多少是好!” 虽然其人鲁莽,但李逵却是宋江勒下最得用的打手,平白放手,宋江哪里甘心?于是继续苦口婆心劝道:“老伯母啊!您老人家却是疏忽了——秦明兄弟和花荣兄弟的宅眷也要随我去清风山,在梁山上时,你们这些内眷就处得好,到了清风山,老伯母还怕受冷落吗?” 宋江絮絮叨叨,李老娘听得烦躁起来,心道:“宋江这厮不识势眼,给脸不要脸!”当下大喝道:“宋公明!咱们明说了!我不愿我儿子随在你身边!我只盼儿子留在梁山,跟着西门公子,天长日久下来,也能学些做人的道理;若随了你去,却是一世也不得长进!老婆子心意已决,断不容你霸占了我儿子去!” 听李老娘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宋江还能如何?他呆了半晌,看了西门庆一眼,摇头叹息了一声,向李逵道:“铁牛兄弟,你意如何?” 李老娘厉声喝道:“你这个孽障!若你今日踏出这院子一步,我便不认你这儿子!” 左右为难的李逵呆呆地跪在那里,呼呼喘气,垂头不语。等他终于抬起头来面对宋江,四目相视时,众人看到两颗硕大的泪珠直直地从这莽汉的脸上滚下来,砸落在地面上,溅起两缕小小的烟尘。 宋江亦是泪眼迷离,举袖在眼角拭了又拭,这才上前硬把李逵从地上搀了起来,仔细为他拍去了身上的浮土,这才道:“好兄弟,甚么都不必说了,哥哥一辈子的及时雨,只有撮合人家母子,哪里能拆散人家母子?兄弟你便留在梁山,好好奉养母亲,克尽孝道,多多跟四泉兄弟学学做人的道理,将来若成就一番事业时,哥哥远远在清风山听着,也替兄弟你喜欢!” 此时李逵近近地听着,却喜欢不起来,反倒“哇”的一声,象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哭了个畅快,围观的众人听着,无不心酸入骨,那些心软些的妇人们,早已陪着长一行短一行地饮泣。 宋江勉强笑道:“这一去又不是生离死别,兄弟何必如此伤心?哥哥走前,还有一事相求。” 李逵哭得说不成话,李老娘却在旁边截道:“宋头领,你想要怎的?” 宋江便长揖道:“老伯母放心,在下并无它意。只是舍不得我和铁牛兄弟相聚一场,因此临行之前,想请兄弟把上盖衣衫脱了,赏下来,由我带了去,以后但见到这件衣裳,就如同看到铁牛兄弟一般。” 这话说得凄凉,李老娘听了,只是“哼”了一声,再不接口,西门庆在旁边却暗暗道:“好厉害!” 得了默许,宋江便向李逵道:“兄弟可舍得吗?” 李逵象哑了一样,喉中呜呜有声,却是哽咽难言。握了宋江的双手良久,这才一手去抹泪,一手去解衣。只是他殊非手巧之人,一解不开,两解不开,心火之下,用力一撕,将上盖袍子撕成了两块儿。 一时间,李逵目瞪口呆。宋江却是面色不变,从容自李逵手中接过破布,强笑着叹道:“兄弟如手中,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继?——铁牛兄弟,哥哥去了!” 珍而重之地将破布揣在怀里,宋江昂首挺胸,转身就走,毫不回顾。李逵目送着宋江的背影,不知哥哥为何竟不回头,花荣李俊等人却看得分明,此时的宋江,脸上已经是泪流满面。 众人屏息而观之下,宋江昂然跨出李家院门。李逵不舍,扑到院门前,却想起母亲那句踏出院门就不认儿子的狠话,不得越雷池一步,只能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哥哥!”然后扑翻身拜倒在地,重重磕下头去,三头之后,地面斑斑成血。 宋江终于失声,以袖掩面,低声道:“兄弟!兄弟!”掷开帽子,扑倒在地,同李逵对拜。 花荣、李俊、秦明等人皆为李逵之情所感,不约而同地随在宋江身后拜倒在地。西门庆和众好汉看了,亦感凄然,皆环拜下去。 拜得数拜,宋江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弟兄们,走!”说着当先掩面而行。李逵跪在院门内,痴痴地望着宋江落寞的背影,心如刀绞。 眼看宋江即将走出李逵视线之外,却不想其人一个转身,抛下花荣李俊等人,却独自奔了回来。等宋江重回院门前时,李逵又悲又喜,嘶哑着鼻音问道:“哥哥还有何吩咐?” 宋江隔着院门,握住了李逵的手道:“我本待要去,却想起有些要紧话还没有叮嘱于你,因此回来——兄弟呵!当初咱们弟兄在江州初见时,兄弟你左手吃鱼,右手吃肉,而且也不寻个安身之地,总是东面歇几日,西边歪几时,如此饥不择食,睡不安席,岂是养生全命之道?从此之后,切不可再如此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颠倒,须当好好作息起来——唉!老伯母眼睛不方便,却顾不得你许多,我若不言,还有谁来劝你爱惜自己?” 李逵听着,心痛如割,血行如沸,拉了宋江的手再不能放开,泪珠儿扑簌而落,和着额头鲜血,尽滴在宋江袖袍之上,有如桃园落英缤纷之点缀。 宋江用力将手抽回,哑声道:“兄弟!……别矣!”说着慢慢回身,蹒跚而行。 行得数步,又回头向李逵摆手:“兄弟!……珍重啊!” 李逵看着茕茕孑立的宋江孤单地走向前路,心中真如翻江煮海一般,蓦地里大吼一声:“公明哥哥留步!”声震林木,雀鸟为之惊飞。 这一吼,真有百步之威,震倒熊虎,众多人等入耳无不惊心。李逵一声大吼之后,却早已旋风般抢到屋前,直撅撅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李老娘先是被儿子那一声大吼惊得呆了,此时又见儿子哭成了泪人,悠悠地叹了口气,问道:“铁牛儿,你待怎的?” 胡乱拭着泪,李逵瓮声道:“娘啊!娘啊!孩儿我流落在江州时,万人怕我厌我,只有公明哥哥不嫌我粗莽,一片真心的对我。娘你的说过,人敬咱一尺,咱须当敬人一丈,当时儿就在心底发誓,此生此世,铁牛就是哥哥的人了!今日他离了梁山,孤零零一行人去,儿不能随行在他身边保护,就是违了从前的誓,便是再活着,也没甚么味道——因此只求老娘开恩,放孩儿随哥哥去!”说着连连磕头。 听着李逵用力磕头的“咚咚”声,李老娘又是心疼,又是悲愤,不由得又是泪雨千行,边哭边道:“你这不孝的孽障!若你去随着那假仁假义的宋江,全你的兄弟义气,却留下老母无依无靠在这里,你也忍心吗?” 李逵哭道:“娘啊!孩儿岂是那等狠心人?只是哥哥在外面,风里雨里,吃的都是苦头;娘在梁山之上,要衣得衣,要食得食,有四泉兄弟照料着,孩儿放一万个心!娘啊!你不愿往清风山,孩儿不敢强;只求老娘开恩,准许孩儿保着公明哥哥,把清风山安顿好了,那时孩儿定然回梁山来孝敬老娘!” 听李逵这般说,李老娘又气又怒,哭道:“你这个孽障!不生眼睛的奴才!你猪油蒙了心,痰迷了心窍,放着光明正大的转世天星不去扶保,却非要死抱住那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宋江大腿不放!你口口声声要报他的恩,却怎的不记当初是哪一个人舍命,才把你老娘从老虎嘴巴里救出来的?” 若是别人敢如此说宋江,李逵岂能容饶?但现在大骂宋江的人是自己的老娘,李逵也没奈何,只能替哥哥分辩得一分是一分:“娘啊!公明哥哥是大大的好汉,虽然是盗,却哪里娼了?说到当年四泉兄弟救了老娘的性命,孩儿无日或忘,有朝一日四泉兄弟有事,我愿意替他去死!但他和公明哥哥比起来,又是好人才,又是好武艺,又是好计策,便是当朝宋家的皇帝,也没那么全美,公明哥哥更是甚么都比不上他,不也太可怜了吗?我若是弃了公明哥哥,跟了四泉兄弟,就成了当世趋炎附势的小人,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 李老娘听儿子口口声声护着宋江,气极反笑,于是说出一番话来。这才要教: 十万人心皆颠覆,八百水泊尽翻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一章 晴天霹雳 就在李逵一声惊天大吼之后,宋江又踅摸回了李家院门边,听着李逵已经下定决心,要排除万难,要争取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宣言,宋江以袖掩面,旁人看来,及时雨是在遮掩不轻弹的男儿豪泪,其实,宋江嘴角闪过的是一丝诡计得逞的骄笑。 再后来,不知道节外又生出了什么枝梢末节的众人也重新围到了李家门外,这一下,李老娘对宋江的那些诟谇——甚么假仁假义啦、甚么表面上仁义道德、北地里背男盗女娼啦——灌了大家满耳朵。人群前面的宋江听着心里大不是滋味,但偏不能发作,还得装出一副受了冤枉后无可奈何的模样,满脸都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的丰富表情,实为问心无愧者的楷模。 这时,李老娘听儿子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恨道:“我便是不许你跟了那宋江去,你还能怎地?” 李逵呆愣了半天,终于涩声道:“娘啊!孩儿虽是蠢人,也在讲武堂里听四泉兄弟说故事,多少英雄好汉舍甚么生,取甚么义,孩儿今天才算知道了其中滋味——娘你若是不放孩儿去,孩儿也违拗不得,只好拿这大斧,自寻个了断,魂灵儿也是要送一送哥哥的!娘啊!你莫怨孩儿不孝,梁山有四泉兄弟当家,必能给娘养老送终,孩子便是死了,也得眼闭!” 周围众人听了,“嗡”的一声,有骂李逵忍心的,有赞李逵义气的,有委婉地指责李老娘太过于不近人情的,最后却听吴用道:“唉!公明哥哥能得铁牛兄弟如此生死追随,为人一世,也不枉了!” 宋江满眼是泪,只恨袖中的生姜太辣,摇头嘶哑着声音道:“我何德何能,却让铁牛兄弟枉担这不孝之名?” 李老娘听得儿子居然敢以死相胁,气撞顶梁之下,头都晕了,真如万丈高楼失足脚,扬子江心断缆绳!天旋地转之际,突然听到宋江的声音,再顾不得许多,跌跌撞撞地抢出门来,向着宋江的方向“噗嗵”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哀声道:“宋头领,你身边多的是英雄好汉,不差我儿子一个,他一个蠢人,也配不上你的身份,你便开天高地厚之恩,贬斥了他,让他死心!”说着放声大哭。 周围的众婆娘见李老娘又跪下了,上前急扶,李老娘却挣挫不起,宋江也只得又扑翻身跪倒在地,陪着磕头,亦哀声道:“老伯母啊!您又要折杀晚辈了!您也知道,铁牛兄弟是认死理的人,他心意既决,纵是父母兄长,又怎能拉得回来?老伯母放心,铁牛兄弟跟着我,我肯定亏待不了他,若违此言,教我将来不得好死!” 李老娘突然安静了下来,象一段被天火焚过、再无半分份量的槁木死灰一般,轻轻松松被众婆娘从地上拽起。盈耳的劝解声中,李老娘面色木然,突然抬头对着宋江的方向,决然道:“宋头领!世上都是吊桶落在井里,可总也有井落在吊桶里的时候!我这里有关系到你身家荣辱的一句话,若说出来时,伤了多少人!如不是今日山穷水尽,我老婆子也不来造这等孽!宋头领,咱们最后好商好量——你把儿子还了给我,我便不说!” 宋江心里“格登”一声,一时间真成了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由得暗暗思忖道:“莫非,我真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落在了这老虔婆的眼里?呸呸呸!她一个眼睛瞎得一胳膊深的老婆子,岂有这等本事?是了!必定是平日里一帮婆子马子在一起乱嚼张家长李家短的舌头,西门庆一帮人都是恶了我的,他们的家眷自然也跟我作着对头,攮舌头的时候,甚么鬼话胡话翻不出来?这老虔婆跟他儿子一样的傻,这些谎话,她听了偏就信以为真,今日竟然借为倚仗,前来妨我——嘿嘿!也不四两棉花先访一访(纺一纺),我宋公明是何许人也?!” 心中冷笑,面上却义愤填膺。宋江腆起了胸板,将一腔热血豪情拍得“啪啪”作响,语调铿锵,如分金铁:“老伯母,我宋江宋公明虽不才,却也是分毫不肯苟且的义气之人!你砖儿瓦儿丢在井里,须有个响处!一字一句说出来,须算下落!我及时雨呼保义光明磊落,哪里有甚么作孽事,能被编派进你的眼里?我敬你是长辈,也不多与你计较,只盼老伯母自重,休得血口喷人!” 听得宋江这番义正辞严的宣言,李老娘白发倒竖,血贯瞳仁,厉声道:“好!好一个分毫也不肯苟且的义气之人!好一个光明磊落的及时雨呼保义!我只问你——你还记得后山紫云洞吗?你和谁在那里光明磊落地做那些苟且的勾当?你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时我老婆子就在洞里深处避暑,老婆子眼睛虽瞎,耳朵听得明白,你们千言万语,丑态百出,哪里瞒得过我?!” 宋江听了,宛如一个焦雷打进了天灵盖深处,整个人一晃,颤巍巍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上,花荣戴宗手快急扶。四下里众人听得张大了嘴,再看宋江时,那张紫棠色的脸皮上竟似挂了一层白霜,从皮里往外透出末日临头的怆惶来,他如见鬼魅地指着李老娘,颤声道:“你……你……” 这时的李老娘白发飘扬,昏浊的老眼中挂起了红丝,咬牙切齿地指戳着宋江,真如阴司来索冤孽债的鬼魅一般,大叫道:“宋江!宋江!我本待不说的,却被你逼着不得不如此!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既然撕破了面皮,咱们就说个明白通彻!霹雳火秦明秦统制在不在这里?” 秦明想不到事情居然还能牵扯到自己脑袋上,方应了一声,李老娘一句雷霆万钧的话就迎头劈了下来——“秦统制!我只问你——你那儿子是象你多些?还是象这光明磊落的及时雨宋公明多些?” 这话一出,真如万雷轰顶,四下里人等无不被劈得外焦里嫩,一时间,除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响动外,周遭竟然鸦雀无声。 突然间,“哇”的一声儿啼,打破了场中这一大块闷煞人的寂静——却原来是花荣的妹子、秦明的浑家太过于紧张惶惧,十指不知不觉收紧,把自己儿子抓得疼了。 小孩儿一哭,所有人如梦初醒,都把惊骇的目光向花荣之妹、秦明之妻这边投向过来。在这乱人的目光注视下,秦明娘子全身颤抖,娇容失色,突然将手边的孩儿往身边嫂子怀里一推,自己掩面而逃,涌身便往旁边的寒潭里猛跳。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噗嗵”一声,人已落水。这寒潭好深,众人只看到秦明娘子的一头黑发在潭面上翻了个花儿,便直直地往下沉了进去。 众人异口同声大叫一声:“不好!”早有阮小二的浑家甩开身上絮衣服,短衣襟小打扮,快步冲到潭边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一朵水花之后也不见了。 花荣虽然惊得脑袋里一团混乱,手脚都麻了,但到底兄妹情深,眼见妹妹意图自尽,大叫一声:“妹子!”推开手边宋江,踉踉跄跄扑到潭边,只见一圈圈涟漪荡漾,潭水深碧如翡翠,却哪里有人的踪影? 任是花荣武艺高强,箭术通神,却不会水,此时也只有红着眼睛,捶胸顿足而已。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却似汉初的功臣,已经在吕太后的宫廷里吃了一千个筵席。 终于,潭面上水花一翻,阮小二的浑家先冒出头来,大叫道:“弟妹有了!”然后揪了花荣妹子的头发,将她的头掀出水面来。 阮小二浑家亦是梁山泊左近人,从小打渔,一身的好水性,全不输于当家的男子汉。只见她双脚踩水,水只没到膝盖,借水的浮力提了花荣妹子头发,轻飘飘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分开水路,直到岸边。 “哗啦”一声水响,花荣妹子象一条美人鱼一样被阮小二浑家抱上岸来,长发裹着湿漉漉的衣服,曲线毕露。上岸后,阮小二浑家不看别人,先看王矮虎,果然!这厮的眼睛放出尖溜溜的光,恨不得穿进妇人的衣服里去!阮二浑家眼眉一竖,喝道:“王矮虎!你这王八羔子养的!再敢无礼,老娘让家养的芦花鸡把你眼珠子啗了去!” 王矮虎一见花荣蘸血的目光直转过来,心胆俱裂,大叫道:“冤枉!二嫂子我冤枉啊!”身形再矮,“哧溜”一声,人已经缩到了宋江身后。 这一来,众人的目光虽然再捕捉他不到,却都集中在了宋江的身上。此时的宋江,身如墙头草,面似九秋霜——九秋可真倒霉呀——直愣了眼睛,魂灵儿似乎已经飞到了天外。 这一瞬间,宋江的思绪飘飘荡荡地,又回到了两年前,又回到了清风寨。 当初他杀了阎婆惜,逃走在江湖上,吃了多少苦头,才来到了花荣所在的清风寨。他和花荣,那是生死不易的交情,穿堂过屋,妻子不背,当然,妹子也是不背的。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妹,不可昧——当时的宋江,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问题是,他有这觉悟,花荣的妹子可没有。 平日里花荣家中闲坐时,总是要眉飞色舞,跟浑家崔氏和妹子数说自家哥哥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多少多少牛逼,多么多么了不起,崔氏听了,一笑置之,宋江再了不起又如何?反正灭不过自家的好丈夫去。 可听在花荣妹子的耳朵里,效果可就不一样了。小姑娘天真烂漫,正是刚识人事,情窦初开的时候,哥哥已是人中一等一的英雄好汉,那宋江却能得哥哥如此死心塌地的崇拜,其人之才具又当如何? 于是不知不觉中,一缕情丝已经飘出,隔着千山万水,粘到了宋江的身上,只恨不得一见。 谁知这一天,小姐的贴身心腹丫环上得绣楼,却对着花美眉嘻嘻而笑,笑得花美眉莫明其妙,便娇咤道:“你这蹄子,茶也不倒,水也不倒,只顾笑个甚么?” 却听丫环开口唱道:“新年间,寨中放焰花,千里迢迢来了他。平日小姐紧记他,一片深心惦记他,小姐皱眉为了他,小姐欢笑为了他,长吁短叹为了他,魂里梦里牵念他。说起他,道起他,谁知今日就来了他。公子命你把楼下,速去后堂会见他。听听他,看看他,说说他来劝劝他,免得公子得罪他,我的小姐呀,要赶走他啊——横也他来竖也他,是他是他就是他!” 花美眉一听,心有灵犀一点通,早已欢喜得呆了。虽被丫环取笑,却也顾不得许多,赶紧收拾了容妆,便往后堂来拜宋江。 世上以貌取人者众多,但花美眉却不是这等人。纵然宋江只有一米四七的六尺身高,纵然完全不符平日里英姿倜傥的想像,但花美眉却没有丝毫失望,反倒觉得宋江骨骼清奇,天生异相,心里更深深爱敬他三分。 晚上睡觉前丫环嘟囔这黑胖子配不上小姐时,花美眉还训丫环:“你这眼光,也只堪配个村汉!你须思量——一个仪表堂堂之人得人敬重不难,但若要象‘他’那样还能得人敬重的,又岂是等闲之辈?” 言毕花美眉自得地一笑,自睡了,梦里都是一江春水般的旑旎风光。 谁知,向东流的一江春水最终是要被雨打风吹去的。这个“岂是等闲之辈”的宋江也太不给花美眉长脸,他每日去清风镇上游玩,把镇子上的那几座小勾栏都逛遍了。丫环打听得分明,心头大怒——枉费自家小姐对他一片深心,他却还往那下流地方去,可见不是个好人! 于是,丫环就把话翻给花美眉听,花美眉知道了,气得生起病来,哥哥嫂子白请几个名医,全无用。 只有丫环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于是在花美眉的默许下,丫环壮了胆子,把宋江请到小姐的深闺里,给花美眉治病来了。 宋江自诩为烈汉,但他这烈汉的骨头软硬也是看条件的。如果对着的是庸脂俗粉,宋江就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可当面对着花美眉这样的绝代佳人——最难得的是,这绝代佳人还对他深情款款——宋江感动得五体投地!当是时,花荣固然被他抛到了脑后,义气也成了酸文腐醋的满口胡柴,至于烈汉?不做也罢了! 不做烈汉,就可以做些别的。做完后,宋江感动得哭了——当年他费尽心机,把阎婆惜弄上了手,谁知那婆娘是在东京见过大场面的,新婚第一夜,宋江费了半天力气后,那婆娘只是轻飘飘一句:“你进去了?”——从此宋江一蹶不振。 哪怕后来阎婆惜和小张三姘上了,宋江也不敢去管——万一闹得动静大了,被阎婆惜当众把自家的底事宣扬开来,甚多甚少?因此宋江只把冠冕堂皇的话来遮掩众人耳目——“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她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众人听了,都赞宋江肚量宽容。 其实,宽容的宋江心里恨得阎婆惜要死!后来得着机会,真把阎婆惜给弄死了,从此逃走在江湖上,没想到来到清风寨,还有这番艳福等着自己。 花美眉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混沌初开,自然不知甚么是长短深浅,对宋江依旧曲尽温柔,宋江饱受阎婆惜摧残的心灵终于得到了慰藉,感动得流泪之余,宋江暗暗发誓:“老子以后娶妻,非娶处女不可!” 接下来的日子,宋江白天当宾客,晚上就做妹夫了,花荣两口子被瞒得密不透风。这其中功劳最大的当然是那丫环,这小丫头没有白陪着自家小姐偷看《会真记》,此时真人身临其境,小姐自然是崔莺莺,自己当仁不让做红娘,就是那个张生人材实在猥琐了很多。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正月十五闹元宵,宋江被清风寨知寨刘高的老婆认出是清风山下来的贼,一声号令之下,宋江被生擒活拿了去,可怜宋江皮也不粗,肉又不厚,哪里是受刑的材料?只是几板子下去,就屈招成了“郓城虎张三”,被送进囚车里去了。 这一来可就热闹了。花荣引人,把宋江抢了回来;宋江顾不上跟花美眉告别,就连夜脱逃,半路上又被刘高派人堵回去了;刘高暗中请来当时的青州兵马都监震三山黄信,又把花荣也逮了,要解往青州去;谁知半路上又杀出一彪人马——锦毛虎燕顺、矮脚虎王英、白面郎君郑天寿横空出世,又把宋江花荣劫了去;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当然不肯善罢干休,派青州兵马统制使霹雳火秦明进剿清风山,秦明先是中了花荣的水计,又中了宋江的绝户计,家破人亡,不得已降了宋江,黄信是秦明的得意弟子,自然也跟着师傅归顺了。 到了这时,万事似乎已经皆大欢喜。但是,花美眉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怀孕了!这正是: 眼前有色难缩手,背后无路怎回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二章 割袍断义 梁山之上,众婆娘七手八脚,成功地把花美眉喝了一肚子的水控了出来,转危为安。 没死成的花美眉以手掩面,只是大哭:“叫我日后怎么做人?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这哭喊声听在宋江耳朵里,无比的熟悉,当初刚刚怀孕时的花美眉,不也曾在自己面前这般哭泣吗? 当时做了便宜老子的宋江,却没半分为人父的喜悦,事情若是传扬出去,说他三不知的把兄弟的妹子给睡大了肚子,纵然他及时娶花美眉为妻,这一俊也遮不了百丑,及时雨还是得颜面扫地!对人材不高、人品不高,只能靠沽名钓誉吃饭的宋江来说,这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于是宋江急中生智,跪倒在花美眉身前,抱准妈妈之绣鞋而哭,却不说花美眉怀孕如何善后,只说因为他自己的关系,霹雳火秦明全家都遭了横死,虽然现在秦明嘴上不说,终究是要报仇的,那时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自己一死不打紧,可怜却必定要连累了未出世的孩儿! 花美眉一听,顾不上自己,先替宋江着急起来,便问郎君可有解释的好办法吗? 宋江便吞吞吐吐地说,办法倒是有,只是实在太委屈了贤妹。 可怜花美眉老实,听不出宋江彼此称呼中的天机来,只是说,只要能替郎君解围,便是要我的性命,我也双手奉上。 宋江马上顺杆儿爬——其实不需要贤妹的性命,只要你嫁给秦明,满天的云彩就散了。 花美眉听了,寒透心胸,顿时和今日一般大哭道:“叫我日后怎么做人?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有很多女性,用卖身来的皮肉血汗钱供养自己的丈夫,而那些男人则全无廉耻,整日游手好闲,撩鸡逗狗。这样的女人男人,从前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 花美眉就是这么一位深具牺牲精神的女性,本来是哭着不依从的,后来被宋江的花言巧语一泡,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宋江雷厉风行,当天就举行了秦明和花美眉的婚礼,喜宴上秦明被宋江引人灌得大醉,送进洞房后自己干什么没干什么,连秦明自己也记不得了,九个月后花美眉早产,秦明也没丝毫疑心。 宋江很放心,唯一一个可能败事的丫环已经跳井死了,为此宋江还处斩了几名私入民宅、横行不法的王矮虎手下喽罗兵,为自己赚来了爱民如子、军法严明的好名声。 可是,宋江后来又让花美眉大哭了一场。 起因是红颜祸水——一丈青扈三娘。宋江费尽力气,也没把这个美处女弄到手,心上胯下一团邪火无处渲泄,紫云洞前正好碰上了花美眉。左右无人(当然是宋江自以为无人),宋江一时精虫上脑,就强着花美眉跟他重修旧好了。事毕后,花美眉也是一般的痛哭:“叫我日后怎么做人?叫我日后怎么做人?……” 宋江为了安抚伊人,费尽力气,说了无数好话,都被洞底伏着不敢稍动的李老娘听在耳朵里。 李老娘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平日花美眉也是个怜老惜贫的,跟李老娘甚是相得,这桩丑事本来李老娘决定要带进棺材了。偏偏宋江机关算尽,非要赚李逵去做他的马前卒,李老娘当然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追随这等人——否则哪一天被他毒死了还要感他的恩呢——因此拼死阻挠,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把这件隐事揭破,大家都不得清净! 确如李老娘所说,宋江确实是天作孽尤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但宋江显然没有这等自我反思的觉悟,现在的他听着花美眉的哭叫声,心中虽然暗暗悔恨,但悔恨的却是——“若是这妇人沉得住气,我还有法儿矢口否认,跟老虔婆混赖到底;如今她这一自寻短见,却摆明了是做贼心虚,却叫我欲辩何辞?唉!想不到我及时雨呼保义一世英名,却轻轻葬送于这无担当的妇人之手!” 事到临头,宋江兀自还在顾惜他的一世英名,殊不知,眼前这一关他就过不去!就在众人一片失声之时,霹雳火秦明终于反应过来了——大丈夫受此汙辱,还要这性命何用? “宋江!你这奸贼!!!”秦明一声大吼。 李逵方才一声吼,有百步之威,但与此时秦明这一声怒吼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原因很简单——李逵的吼声中只有义气,秦明的吼声中却淋漓都是鲜血! 这一吼之下,场中众人全震。呆若木鸡中,就见秦明伸直了虎爪,扎拽起大步,摇摇晃晃象风中纸糊的开路神一样冲着宋江扑了上去。宋江被秦明这一声怒吼震得魂飞魄散,浑忘了去躲! 五步、四步、三步……眼看宋江粗短的脖颈将落在秦明手里,那时霹雳火使力一收,便是宋江有一百条性命,也是非交待不可的了。偏偏这时秦明脚下一个踉跄,虽然勉力拿桩站稳,但还是心口一热、嗓子眼儿一咸,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 新仇旧恨,急火攻心,终于放倒了这一条铁打般的汉子。 震三山黄信抢上急扶,这时西门庆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叫道:“安道全兄弟何在?” 神医安道全急忙从人堆里冲了出来。他今天是来送行的,不是来治病的,身边来个药渣儿都没带,一摸秦明的脉,马上变色道:“快!快把秦大哥往我家里送!快快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黄信依着安道全的指点,横抱起秦明,飞身疾走。临行前,黄信回头死剜了一眼宋江,眼神中都是怨毒。 救起一个花美眉,又倒了一个秦明,但前赴后继的人层出不穷,就听一声低吼——“宋江!我只把你当好汉,原来却是畜牲……你!你骗得我好!” 宋江刚刚逃过秦明一劫,一口劫后余生的长气方出到一半儿,就被梗在了嗓子里。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却见是黑旋风李逵低垂了头,弯下了腰,手臂长处,是那两柄磨得锋芒快利的寒霜板斧! 这时,宋江便是再想说些甚么,也是无话可说,而李逵早已抄斧在手,猛一抬头,两只环眼中红丝错乱,宛如受了伤的猛兽要择人而噬。 觑定宋江,李逵无声无息地蹿起。平日里他杀人前多少煊赫的声势,此刻却只是闷了头猛扑,但其人咬牙切齿的那股杀意反而更烈,那模样烙进宋江眼睛里,宋江直如遭了定身法,竟不能稍动。 已经反应过来的西门庆心思电转,急传令道:“拦住他!” 李逵发飙,平常人哪里拦得住他?幸有关胜、林冲、呼延灼、董平都在,四员虎将一拥而上,将李逵牵扯住,焦挺乘机施个反关节相扑法,轻轻松松将李逵的两柄大斧给卸了下来。 好汉架不住人多。李逵被众人拿住,有力难施,有恨难报,突然间全身劲泄,象没了骨头般瘫软在众人手里,撕心裂肺一般放声痛哭起来。在那颠覆一切的哭声里,众人分明听得到——李逵心中那座广袤千里的圣殿,正在层层坍塌…… 场中一片死静,只有花美眉的饮泣和李逵的痛哭声交织回荡。渐渐地,多了些窃窃私语的小说,宋江陡然间成了千夫所指——“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 终于,混江龙李俊慢慢步向宋江。西门庆急忙上前拦住:“李大哥,今日之前,兄弟已经答应了他,礼送他往清风山去。好男儿一诺千金,他纵有千般不是,在这梁山之上,也不能伤他性命!” 李俊惨笑一声,摇头道:“但请四泉兄弟放心。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伤他性命之心,是万万没有的,只是有些事,必须要说清楚了!” 西门庆点头道:“好!我信得过李大哥!” 李俊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拜倒道:“多谢兄弟!”西门庆急忙伸手相搀,将他扶起后,自己退到一边。 长长地吸了口气,李俊来到宋江身前,四目相视,宋江将目光转了开去。 终于,李俊沙哑着声音开口了:“公明哥哥!当年揭阳岭上、浔阳江里,小弟和哥哥相聚时,小弟还只是一个坐地分赃的梢公,那时承蒙哥哥不弃,与小弟义结金兰,从此同生共死,闹江州,上梁山,兄弟如今天下闻名,皆出哥哥所赐,哥哥之恩可谓厚矣——今日此时,再受小弟一拜!”说着推金山、倒玉柱,真磕下头去。 宋江涩声道:“兄弟快快请起!”说着伸手去扶。 李俊身子向后一缩,倒爬两步,不等宋江碰到自己,已自起身。这一回却是瞪着宋江,眼中出火,声若洪钟。 “谁知——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宋江!你言清行浊,妄为及时雨、呼保义!我李俊不识好歹认错了人,已是一生的羞耻,岂能错上加错,再随你往青州清风山去?大丈夫一言而决——宋江!今**我二人,割袍断义!” 说着寒光一闪,分水蛾眉刺一挥,已经将袍子前襟割下,掷在宋江面前。李俊把脚连跺三跺,尘土不沾,转身就走。 西门庆再次拦住:“李大哥,你往哪里去?” 李俊赩然拱手道:“昔日随着宋江,在四泉兄弟面上多有不敬,思之汗颜。今日又知道自己跟错了人,做错了事,再无脸与兄弟相见,就此拜别,回浔阳江上终老!” 西门庆断然道:“岂有此理!若依李俊哥哥之言,我西门四泉岂不成了心胸狭窄,不能容物的小人?李大哥,这梁山就是弟兄们的家!你若走了,我是个猪狗!” 听西门庆之言说得铿锵有声,李俊热泪夺眶而出,哽咽声中已自拜倒——“敢不为兄弟效死?” 这时,船火儿张横亦大步来到宋江身前,指了他鼻子道:“宋江,张爹爹虽是个粗人,也知赌钱不能耍诈,酒后不能撒泼,你这厮鸟滥……擦!张爹爹也没那等好刚口来发落你,今日学着李大哥,与你割袍断义!” 说着,又是匕首一挥,将衣襟掷于宋江脚下。张横又恨恨地“呸”了一声,这才大步走开,在李俊身后一站。 张横之后,却是lang里白跳张顺。张顺满眼含泪,唇皮儿哆嗦着,只是说不出话来,突然闪电般翻手,“啪”的一声,已经掴了宋江一记耳光。 挨了打的宋江腿弯儿一软,已是双膝跪地,并放声大哭起来:“好兄弟!你打得好!打得好啊!兄弟!你再打!打得越重,哥哥心底还越好受些儿……” 张顺本来确有追击之意——但宋江一跪,矮上加矮,手臂就探不着了。待到宋江的哭喊声响起,不由得更想起平日间的情分,第二掌哪里还掴得下去?一刹那间,张顺泪流满面,嘶哑着声音道:“住口!你不是我哥哥!我也不是你兄弟!”七手八脚硬扯烂自己衣襟,往宋江面前胡乱一丢,张顺仰天号哭,退到李俊身边时,正是含泪眼瞅含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催命判官李立“腾腾”地来到宋江面前,居高临下指点着蜷缩的宋江,半晌后方恨道:“当日揭阳岭上,只叹没有早一刀豁了你!这是俺李立这辈子造的最大孽了!”说着割下衣襟,往宋江头上狠狠一掷,转头就走。 童威童猛兄弟俩并肩子上前,默不作声地割了衣襟,轻轻在宋江头前放下,兄弟俩相视摇头,一言不发,也是转身就走——跟这等人,也没甚么好说的了。 扈三娘冷眼觑着这一切,心中暗暗称快。想起丈夫也是宋江的结义兄弟,便摇了摇他的手道:“二哥,你不上前说些甚么吗?” 武松慢慢摇头,淡淡地道:“罢了!我突然间就看破了,从前那个血气一上涌就被人撮弄着结拜的武松,真好比是梦中人一样。既是一场大梦,又何必跟他计较许多?今日梦醒后,他是他,我是我,从此再无瓜葛。” 旁边的鲁智深难得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笑道:“想不到,武松兄弟竟然开悟了!当初那件头陀衣服倒也没有白穿,可喜可贺啊!” 但是旁人可没有武松这等觉悟。柴进、三阮、刘唐等与宋江相交契的人纷纷上前,与宋江割袍断义,那些割下的衣襟在宋江面前扔了一堆,就好象宋江的脸成了桦树,那皮剥了一层又一层。 铁扇子宋清见哥哥受辱,心如针刺。哥哥纵然是自取其辱,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自己的好哥哥。虽然四下里众言可畏,直欲杀人,但宋清还是顶着压力,踅摸了上去,拣个人稀的空儿,把哥哥从碎布堆里扶了起来,兄弟二人并肩而立。 这时,却有孔明、孔亮两兄弟来到面前。宋清心下凄然,悲声问道:“二位孔家兄弟,连你们也要来割袍断义么?” 哥哥孔明眼圈儿一红,却摇头道:“我家老父病殁前,嘱咐我们兄弟无论如何,也要记师傅的恩德。老父遗言,做儿子的岂敢有违?师傅便有天大的不是,我孔明还是认他做师傅!” 孔亮也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傅!师傅纵然偶有失德,但平日里教诲之恩,却不能不报!俺孔亮既然穿了青衣,就当报答黑主,别的甚么也不用说了!” 平日纵有多少锦上添花,也当不得此际这一番雪中送炭。宋江大叫一声:“兄弟!”长臂搂了宋清、孔明、孔亮,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戴宗上前道:“公明哥哥休要再哭了!须知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知过则改,尽力补报,依然不失为响当当的一条好汉!西门庆兄弟大仁大义,言出必践,还愿放哥哥往青州去——公明哥哥,此地不是久留之所,赶紧收拾了东西,往清风山走路!” 若是还有一线挽回的余地,戴宗也不愿意再跟着宋江混,可惜他假传晁盖口信一事,得罪西门庆太深,纵然他大义灭亲,一脚踹得宋江远远的,也再不能得西门庆青眼相看。因此,戴宗索性一条道儿走到黑,反正自己是神行太保,若真的走投无路时,抽身也比旁人容易。 宋江哪知戴宗心头的小算盘?听到他这一番处处为自己着想的话,心里暖烘烘的,拉了他的手道:“难为戴宗兄弟,对我不离不弃——只是,吴军师那边……” 说着,宋江兄弟、孔家兄弟、戴宗五人,都把眼睛看向呆立一旁许久的智多星吴用。 吴用的心头,此时是无比的纠结,他想不到,关键时刻,宋江竟然给他闹这么一出妖蛾子回来!虽然他早看破宋江泪堂丰厚,必主贪花,谷道乱毛,号为yin草——但哥哥你再想采花盗柳,离了这梁山,多少勾栏不够你逛的?晁盖哥哥山规再大,那法刀也未必落到你脑袋上来,何必饥不择食,在自己人身上下手?如今弄成大事,甚多甚少?! 一时间,吴用心底废然长叹:“古今多少大事,败在这等无谋少断的好色之徒手里!我吴用堂堂智多星,难道就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不成?!”这正是: 且观英雄分进退,又看奸鬼作抉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三章 宿命中的强敌 西门庆、黄文炳、吴用都是聪明人,但他们的聪明各有不同。西门庆的聪明是干大事的,黄文炳的聪明是做实事的,吴用的聪明是不干人事的。一句话——请他做群贼师傅,有余有余;让他当治事之臣,不足不足。 吴用也早看出来了,西门庆对他这个智多星的智慧并不欣赏,自己搞阴谋、琢磨人的特长放在西门庆麾下,永世没有出头之日!所以,即使宋江差着西门庆八百里地,吴用也只得舍近求远,义无反顾地甘为宋江幕后,因为在西门庆眼里,自己可有可无;而对宋江来说,自己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自己暂时还不能抛弃宋江!在对宋江因色误事的气愤之后,吴用终于做出了决定。 因此面对着宋江希冀的目光,吴用斩钉截铁地说:“公明哥哥,戴宗兄弟说得不错,此时咱们还是及早动身的好!” 王矮虎从宋江身后跳了出来:“小弟清风山地理都熟,我来做公明哥哥前部!” 继续在宋江手下当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梁山上容不下他这个好色不讲原则的矬子。若没了宋江这柄保护伞,八百里水泊虽大,也没他王矮虎的立锥之地。 众叛亲离的时候,还有几个暖心窝子的,宋江已经知足了。但对他这个而言,知足是暂时的,不知足才是永远的,很快宋江就不知足了,他的眼睛落到了花荣身上——李逵这个贴身保镖已经永远失去了,要是再失去花荣的神箭,自己日后的安全谁来保障? 看到宋江这个仁义大哥兼地下妹夫企盼的目光,花荣的情绪很复杂,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黑胖子按进泥涂里,暴打他一顿,但转瞬后却又悲上心头,只想揪着他大哭一场。 但花荣克制住了自己。他转头不看宋江的目光,只把关心投注在妹子的身上。 宋江眼睛亮了。不久前花荣说过——“只要我妹子愿回清风寨家乡,还怕妹夫不跟着来吗?”——同理,只要花美眉愿回清风寨家乡,还怕哥哥不跟着来吗? 于是宋江往花美眉那边跨上两步,但他马上又停住了——花美眉身边那些婆娘,包括花荣的浑家崔氏,都用一种很炽烈的眼神盯着他。被一群并非偶像崇拜的女人这样盯着,很吓人的,在这堵无形的墙壁面前,宋江望而却步了。 但宋江真正的长处不在他的腿,而在他的舌。 “贤妹,你为我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我非无目无情之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睡里梦里,也不得安宁——我负你一时,岂可负你一世?纵然万人唾弃,但金风玉露一相逢,也胜却人间无数!贤妹,今日我往青州去,你可还愿与我同行吗?” ——宋江这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反正这时想要脸也没有了,索性发挥没脸的优势,只消能打得动铁石心肠,肉麻又如何?肉麻不成,接着下跪又如何? 花美眉目光呆滞,她已经走投无路了。留在梁山,永世不得做人;死吗?刚才已经死过一回了,那种冰寒刺骨的无助感觉,现在还在心底针砭着自己,让她这个弱女子对死亡这个庞然大物从此畏惧起来,再不敢再不欲越雷池一步,暗中更不由得叹息——果然是自古艰难唯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啊! 而就在这仓惶歧路的时候,宋江把他温暖的救赎之手伸了过来——花美眉的眼睛亮了。 走了!走了!从此和自己所爱的人远走高飞,寻个没人的地方,再也不出来了! 现在的花美眉,在剧烈的刺激之下,脑子都似乎有些不正常了。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分开人群,一头扎进了宋江的怀抱,就此沉沉睡去——心力交瘁的她似乎感觉,这里比较安全一点儿。 宋江搂着她轻软的身子,心中却暗叹:“真是一个傻妮子啊!还是和从前一样好骗!” 花美眉的儿子一直随在舅母和母亲身边,见到母亲投身到宋伯伯怀里了,他也摇摇晃晃地跟了过来。宋江伸手搂住——这本来就是他的儿子,在秦明名下挂了两年,今日也该完璧归宋了。 旁观众人,面面相觑。按理说,在秦明没写休书之前,花美眉按律还是秦明的妻子,她就这么众目睽睽的公然跑进奸夫的怀里,抓来浸猪笼都是轻的。可是…… 唉!多少人异口同声地叹一口气。花美眉人好,花荣好人,苦主秦明现在住院去了,没人出头,自己何必枉做恶人?让他们走!走得越远越好! 诱拐了花美眉后,宋江跪倒向着“替天行道”的杏黄旗最后拜了三拜,向西门庆众人一声“告辞”,转身就走,走得争分夺秒。 是啊!不快不行,万一神医安道全治出一个生龙活虎的秦明来,那时冤有头债有主,便是西门庆出面,只怕也按捺不下那一捧仇焰熊熊的霹雳烈火。而且,还有李逵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谁知道这黑厮会不会再爆发起来?所以宋江虽然抱了一个人,却是健步如飞,一举超越了他本人体能的极限。 花荣默不作声地携家随在了宋江的队伍之后。妹子是他的心头之痛,这时做哥哥的怎能丢下她不管? 西门庆引着一批人把宋江送到了金沙滩边,只不过送行的气氛已经变味了。本来是和气融融的依依不舍,现在已经成了出殡、送瘟神那种阴郁的氛围。 临渡时,才发现又出了麻烦。原来宋江本部有万余人马,但现在突然少了一大半儿,很多运输船在那里祼着空空荡荡的肚子,不满地在波lang里荡来荡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贼也是要脸的,今日之后,别人问起,你老大是谁?回答——三奇公子西门庆!别人听了“哇”的一声,那叫倍儿有面子!如果别人问,你老大是谁?回答——及时雨宋江……别人听了“哦”的一声——那叫丢人!没有尊严! 一大半儿宋江的部下偏听偏信,马上就撂挑子不在宋家干了;剩下的人里除了死忠,都在半信半疑之间摇摆——也不知道他们能摇摆多久。 啥也别说了,上船!自家干出了这等毬撞脸的买卖,人马少了那是正常,若是人马多了——那肯定是打着正义旗号的凶手混进来锄奸了。 西门庆冷眼目送着远去的船影,心中一片平静。他只想把宋江礼送出梁山,没想到其人自掘坟墓,最终一败涂地,倒是意外中的意外了。处身一个时代,就要遵守一个时代的规则,在这个好汉贪色为人不齿的时代,宋江又想做好汉,又想抱美人,天下岂有这等好事?他可以骗众人于一时,也可骗部分人于一世,但他不可能永世地骗过所有人! 一声长叹:“回!”西门庆转身就走,宋江已经再也翻不起甚么大lang了,而新梁山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修正一下晁天王那条禁欲的命令,毕竟梁山不是和尚庙,几万光棍不能都享受方丈的待遇…… 西门庆操心十万人的生活问题时,宋江却发现,要自己操心的人越来越少了。过了金沙滩后,每走一里地,他的部下就少一分,走了几天之后,零零落落只剩四百余人跟着自己了。 这四百余人,都是当初清风山的老班底儿。他们未必是对宋江死忠,但想要回到清风山故乡,倒是真的。 从一万人到四百人,反差何其大也!看着眼前这一片凄凉,宋江心口一闷,赶紧摸索出一个小瓶子,猛吞心肺活气散。王矮虎虽然就袖手在一边,但此时宋江也顾不上斥责他的渎职了。 吴用也是搭拉着个脸。本来自己计算得好好的,径弃梁山,别取青州,以此败坏西门庆声誉,宋江借机取而代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会有奇兵突出,一个最不显眼的瞎婆子居然成了最后的搅局者?完了!宋江已经彻底的完了!他背负着盗兄弟之妻的名誉,想要东山再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没有了及时雨这潭活水,自己也该寻个好去处了。可是,哪里有更加广阔的大江大海,来容纳自己这条鳌鱼呢?吴用很严肃地想:“除非是……” 但他想不下去了,因为“嗖”的一声,一枝羽箭从背后射了过来,正钉在一辆马车的板壁上。 所有人都是一惊,霍然回头,只见远处尘头大起,一彪人马正越追越近,为首十数游骑,正弯弓搭箭,把挽留的杀意向着这边射了过来。 “啊哟!”吴用的书童吴良小哥一声惊呼,麻利地从马背上溜下,一头钻进了一辆粮秣车厢里去。这一来,隔了重重的米袋子,就是十万枝箭落下,也伤不到他一分一毫了。 宋清面如土色,颤声道:“莫非,是西门四泉变了心,派人来追杀咱们吗?” 宋江喝道:“岂有此理?西门四泉怎会是这等人?”这些天来他一路沉默寡言,只是思前想后,后路虽然依旧是一片迷茫,但前事却悟透了不少。此时虽然坚信这路人马不是西门庆授意的,但心里还是有些惊惶——“若是秦明那厮,今日必然要九死一生了!” 此时李逵不在身边,唯一的倚仗就是小李广花荣了。想到这里,宋江竭尽丹田之力,大叫一声:“保护家眷!”然后,向着花荣那边看了过去。 却见花荣手按点钢枪,正眯起眼睛向着远方尘头定定而望,数息后淡淡地道:“不是山寨人马,是官军。” 王矮虎又惊又怒,大叫道:“反了!反了!甚么时候,官府的阿猫阿狗也敢欺上门来了?”回想起不久前一骑就能纵横府县的光辉岁月,当真是恍如隔世。 花荣又道:“不是阿猫阿狗,旗号上面明标,是济州张叔夜。” 一听到这个名字,宋江、吴用、王矮虎等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从丹田里滚上冰寒来。 理由很简单,在梁山时,西门庆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对这个张叔夜张太守忌惮十分。 西门庆决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连他都头疼的张叔夜,必然有其厉害过人之处。可是,这位张叔夜自莅任以来,一直谨小慎微,行事低调,兵锋不出济州一步,同梁山相安无事。没想到,今日其兵一动,刀锋就搁在了自家毫无防备的脖子上! 宋江一把拉住了吴用的手:“军师!计将安出?” 天上零星的乱箭还在不断地往下落,吴用只恨身边没有盾牌阵保护,哪里还顾得上酝酿神机妙算?于是王顾左右而言他:“公明哥哥小心,箭来了!” 还是有马前的小喽罗道:“几位头领,前边路上不远处就是一座桥,一个人把住了,一千一万个人也过不来。咱们何不往那里去?” 吴用叹道:“唉!没学问的东西——那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着,急拉马头,当先而驰。 众人赶了车队急奔,马车累赘跑不快,宋江当机立断,喝道:“把那些财帛车子,丢一半儿在路上——切记把车厢都豁开了,让钱财露了白。官军贪财,见钱必乱,咱们正好从容退走!” 王矮虎听着,真如割了他的心头肉一般,大叫道:“公明哥哥,使不得!小弟愿领孩儿们冲上一阵,杀他个落花流水!” 花荣沉声道:“追来的尽是骑兵,约有千二三百人。尘整而不乱,显然平日训练有素。王英你想找死,便自去!却莫要拖拉旁人!” 王矮虎一听,轰去胆魄,再不敢自告奋勇,只是加力鞭马,往前方抢路。 花荣摘下弓箭,“嗖”的一声,二百步外一游骑的战马悲嘶一声,蹄碗上已经中了一箭。马上骑士身手矫健,一个腾身,人已安然落地,那人心疼战马,跳着脚儿冲着花荣这边大骂。花荣充耳不闻,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连射倒七匹游骑,俱是马蹄中箭,再不得展其骏足,追兵锋头顿挫。 趁着这个空儿,宋江等众人催马疾奔。车厢内,花美眉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问身边的嫂子道:“为甚么这么颠簸?” 崔氏面色镇定,一边搂紧了两个儿子花逢春、花逢秋和一个外甥,一边抚慰小姑子道:“没甚么!是咱们的车子上了山路,快到家啦!” 花美眉听到“到家”二字,眼睛一亮,勉强笑了笑,又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小姑子憔悴的睡脸,崔氏一阵心酸,终于落下泪来。三个孩子都是懵懂不识世事的童子,看着娘亲舅母两眼挂泪,浑不解何意——难道也是想糖吃而不得吗? 这时,宋江众人也行到桥边,那桥左边一块石头上勒着“衮州”,右边一块石头上勒着“迷津桥”,桥下河水湍急,若不经此桥,追兵插翅难过。打了这么几年仗,都是知兵的人,看到如此地利,众人略松一口气。 可惜好景不长,接下来的一幕又让众人的心重新沉了下去。远处追来的骑兵队经过那几辆被抛弃的财帛车子时,只是略微一停,但随后依然鼓风而来,行伍整齐,丝毫不乱。花荣赞道:“怪不得那张叔夜能令四泉哥哥如此见惮,果然是整军有法,名下无虚!” 眼看追兵将到弓箭射程之内,花荣跃马横枪,拦于桥头大叫道:“梁山小李广花荣在此!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吃我一箭?” 京东两路,小李广花荣威名远震;济州离梁山最近,其名更加如雷贯耳。方才先锋斥候吃了大苦头,七箭皆中马蹄,战马踣而难起,追兵已经料到了捌玖分。此时再听花荣亲口报号,当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众追兵一声呼喝,拨马急分左右,莫敢入其彀内。 花荣眼看敌军阵上旗幡招展,阵势变幻,从追击阵型转为防御阵势,竟是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心上也惊:“如此精兵,凭这里四百余人,如何能应付?” 耳听身后嘈杂,王矮虎骂骂咧咧,原来是四百余人中有人眼看家乡在望,怎肯死战?趁着人慌马乱,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溜号。等孔明孔亮整队时,早已溜了捌玖拾人了。 四百多人在了三百多人,士气更低。这时对岸中军阵上红旗招展,已经捧出一员大将。此人五十岁左右年纪,一双锐眼,寒光四射,身披轻甲,外罩红袍,虽一派厚重征尘,不掩精悍轻剽本色。其人身后是三员小将,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人如虎,马如龙,透出少年人特有的勃勃精神来。 花荣见了,心中早料到捌玖,于是大喝道:“梁山小李广花荣在此!来将通名!” 一员小将跃马而出,大叫道:“反贼听真:吾等乃是济州三太保——张随云、张伯奋、张仲熊,今日特护太守大人,前来捕贼!”这正是: 方才羞惭离水泊,却又仓惶对强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四章 迷津桥 张叔夜亲自领兵追赶宋江,急如星火。其人何来之速也? 原来梁山上神医安道全一番忙活,秦明终于转危为安,只是怕他起来闹事耽搁了病势,安道全在药里下了迷药,让秦明沉睡了过去。 秦明可以迷倒,但秦明的弟子震三山黄信却神智清醒得很。一听安道全说师傅稳如泰山了,黄信跪倒便向安道全叩头,慌得安道全丢开手边药材,拜倒相还,连连道:“黄信哥哥何必如此?黄信哥哥何必如此?” 黄信红了眼睛道:“我师傅的性命,都托付在安神医身上!”安道全没口子的答应。 安顿好了秦明,黄信杀气腾腾拽出宝剑,径来寻宋江玩儿命,没想到宋江腿长,早一步迈过金沙滩去了,黄信哪里肯放?大呼备船,非要追上去刀子见红不可。 如果暴起的是秦明,西门庆或许还会头疼,但闹事的是黄信,西门庆只用一句话就勒住了他野性的笼头——“黄信哥哥追上去时,若只有宋江一人也就罢了;可那里还有花荣兄弟和他妹子,黄信哥哥却准备如何?” 黄信一听愣了。以花荣的本事,他要护着宋江,自己想杀那奸贼,比登天还难。而且,花荣的妹子自己从前以师娘敬之,现在对她要打要骂要杀要饶,秦明可以,自己却没这个资格…… 但黄信是什么人?上梁山前他是青州的兵马都监,能在官场上打熬到如此地位,虽说有秦明的照抚,但同样证明黄信决非等闲之辈。此时他便灵机一动,自己追上去成不了事,但别人可以! 于是黄信收起杀气,闷头坐下,旁人见他如此,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想头,没想到眼错的工夫,黄信已经溜到水寨,点了一条船,直往梁山南边郓城县来。 黄信的目标不是县城,而是驿站。进了驿站,那些驿丞小吏都来侍候——这些人虽然做着朝廷的官,但同样在梁山吃着一份儿俸禄,各地的邸报来了,先送一份儿上梁山,然后才轮到朝廷。 但今天黄信却不是来收邸报的,而是送邸报的。他命驿丞速速把一份火急羽书送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案前去,书中说宋江寡廉鲜耻,兄盗弟妻,被梁山好汉赶逐出梁山,如今正往青州路上去,张太守若有擒贼之心,便请火急发兵追赶,定有斩获! 羽书报上济州府,张叔夜见了大喜,立命点兵。 长子张随云疑道:“爹爹且慢——这莫非是梁山草寇谋我之计?” 张叔夜笑道:“非也!那三奇公子西门庆和及时雨宋江宋公明一山难容二虎,迟早必有一斗,如今果然内讧,强存败走。西门庆素来以义气自许,不愿背负赶尽杀绝之名,却暗中派人来通知我——这借刀杀人的伎俩,怎逃得过老夫洞鉴?不过宋江虽然失势,也曾是梁山有名巨寇,朝廷海捕文书上落名,今日趁虚将他拿了,亦属美事。既如此,便做一回西门庆手中杀人之刀,又有何妨?” 长子张随云,次子张伯奋、少子张仲熊听了,皆恍然大悟。于是张家将点起济州所有马军,轻骑飞逐。一路赶到衮州地界,张随云踌躇道:“咱们兵马若擅自过界,胜则无功,败则重罪,爹爹不如派人知会衮州太守,两家携力助剿,是为名正言顺。” 张叔夜扬眉道:“兵贵神速!若去联系衮州,等那些蜗牛做出回应,宋江早已经走到登州出海去了!大丈夫只求为国除奸,为民除害,得功不足喜,获罪又何足悲?儿郎们只管与我前进,不擒宋江,绝不收兵!” 于是,济州兵马越界追贼,一直赶到迷津桥,却不想被花荣一夫当关,挡在桥头,再不得寸进。 张叔夜见花荣英武,心下叹道:“奈何朝廷**,如此佳人,亦逼得从贼!” 当下一声惊咳,阵前喊话的张随云听了,勒马退后,张叔夜上前,大声道:“花荣!你祖辈是将门之子,你自己也曾做清风寨知寨,都是朝廷的得用人。虽然你一时失足,陷身于贼,但罪有可恕,情有可原,此时回头,丝毫儿没得迟了!我今日来只为宋江,若你临阵弃暗投明,助我成事,擒贼之后,你为首功——这番话,天地河神,大小三军千多人都听到了——花荣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张叔夜声若洪钟,这番话说得威风凛凛,落在宋江、吴用、王矮虎众人耳中,无不落胆。宋江情急智生,伸手进车厢,将自己儿子狠狠拧了一把,小孩儿吃痛,“哇”的一下放声惨哭了起来,无依之下只是哭叫:“爸爸!妈妈!” 除了河水湍急的回旋之音,两军阵上本来鸦雀无声,突然惊起小孩子的哭叫声,旁人尚可,花荣却是心底一酸,暗道:“岂可让小孩儿成了无父之人?”当下点钢枪一横,仰天长笑。 张叔夜听花荣这一笑裂石穿云,尽显襟怀坦荡,心底先自叹了一口气,知道方才那一番劝降的言语算是做了无用工。 果然,就听花荣朗声道:“张太守好意,晚辈心领。但是——太守因恶了奸相蔡京,历遭贬官,今日越界而来,正是授奸人以柄,纵小将降顺了,事定之后,太守也脱不了一个勾结叛贼,虚报战功之罪。如今奸相当国,内监柄政,他们不做这样陷害忠良的事,反倒奇了!既如此,晚辈降有何用?哈哈!倒不如——刀明枪利聚一欢,莫非生死便心酸。男儿豪情当如此,杀场相逢亦有缘!” 张叔夜动容道:“小将军好文采哇!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花荣从容道:“太守却是夸错了人——那首七言非我所能,实是我家四泉哥哥做的!” 小将军张仲熊在父亲身后,听花荣竟敢拒绝父亲招揽,心中早已不耐,此时听到他口口声声西门庆,忍不住便叫道:“花荣,你好不识羞!如今天下哪个不知道,宋江那厮做的好事?你们如今被赶下梁山,早已成了梁山的弃人,如今势穷情急,却又攀附起四泉哥哥来——恁的好壮脸!” 花荣听这番话说得刻薄,心下大怒,喝道:“竖子何人?敢如此辱我!” 张仲熊拍马而出:“吾乃小将军张仲熊是也!花荣,可敢与你家三将军一战否?” 花荣二话不说,飞马驰过桥头,挥枪直取张仲熊。小将军抖擞精神,挥枪来迎,二将大战十余合,不分胜负。 张叔夜心中暗喜:“仲熊施激将法把花荣骗离了桥头,冲击贼人的道路敞开了!” 谁知花荣心下也在思量:“我只说佯愤诈怒,冲上前借斗将之机擒了这小将军做人质,没想到这利口竖子却是一身好武艺,若要胜他,非五六十回合之外不可——这空档儿若是被张济州麾军冲上,倒厉害!我且退,只消守好桥头,张济州便有千军万马,亦是无用!” 想到此,花荣虚晃一枪,跳出圈外,复回桥头,横长枪弓箭自守。张叔夜见花荣如此知机,大失所望。 失望的还有一个张仲熊。本来他见花荣枪法也不过如此,心中大喜下,只说在此地拿下了小李广花荣,三将军可谓京东两路上一战成名!意气风发处,正准备施展全部的手段,没想到花荣却一拨马去了! 张仲熊感觉正占上风,岂肯就此善罢干休?当下大叫道:“哪里走?”纵马也往桥上抢来。 却见花荣提起手边长弓来,向着自己瞄准。张仲熊心下一惊,猛然想起:“此人枪法虽不精,但号称小李广,弓箭上实有惊人的艺业!” 心念电闪间,张仲熊一边勒马,一边抓起鞍侧避箭的大笠,上面护人,下面护马。谁知弓弦声响过,却不见箭来,耳听花荣哈哈大笑,才知他是虚拉弓弦,吓唬自己。 堂堂三将军,在千军万马之前,受贼人如此戏弄,岂能算了?张仲熊大吼一声,再次驱马扑上,花荣见他身手已乱,这才起手一箭,那箭闪电般横空而来,正攒在张仲熊头盔那朵斗大的红缨底根下。这一箭之威,星不及飞,电不及掣,张仲熊死里得活,胆战心惊,拨马败归本阵。 兄弟连心,二将军张伯奋见小弟败回,深以为耻,当下提起大笠,怒喝一声:“花荣休得猖狂!认得济州二太保张伯奋吗?”左手竖盾,右手横刀,催开烈马,鼓勇而来。 花荣深深吸气,奋力冲着笠后的张伯奋又是一箭。却听阵前千军天崩地裂般一声呐喊——却是花荣这一箭势若穿云,洞穿大笠之后,其势不衰,复攒在张伯奋头盔那朵斗大的红缨底根下!箭虽死物,但此际反射阳光,虽然无生无觉,亦是神威凛凛。 张伯奋大惊变色,心道这一箭若是对准了自己哽嗓咽喉,此时自己哪里还有命在?眼看花荣横弓傲立,威如天神,张伯奋再不敢桀骜,拍马败回本阵。 这两箭,阵前立威,气慑千军。张叔夜也是善射之人,他早年曾出使辽国,与辽人比射箭,首先命中目标,令辽人惊诧叹服——但此际见识了花荣弓箭,张叔夜亦不得不甘拜下风。 拜服之余,张叔夜心道:“这小李广花荣不但有勇,而且有谋。他知道若射死我儿,我必与他势不两立,那时若不惜人命,垫着尸体拼死进攻,他那百十人无论如何护不住桥头周全。因此这才弓下留情,没有伤儿郎们性命。此时他威势已成,却该如何将之打压下去?” 正思忖间,突然长子张随云指着桥那边道:“爹爹,你看!” 却见桥那头远处,尘头大起,似有无数兵马踏征尘而来。尘影里闪出一人,手摇折迭扇,青衣绾巾,飘飘然有出尘之致。此人骑一匹白马,纵马上了桥头,影在花荣身后,却把折迭扇向这边一指,大笑道:“哈哈哈——张叔夜,你中了我梁山之计!吾人身后,已经来了雄兵十万,尔等便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包围圈去——晓事的快快投降,都来山寨坐把交椅!” 张随云、张伯奋、张仲熊脸上都变色。张叔夜却是临危不惧,眼光定定地端详了一番荡起的阵云,蓦然间哈哈大笑。 对面那人,自然就是智多星吴用。他见张叔夜不惊反笑,自己先心慌起来,当下挥扇大叫道:“张叔夜,你笑怎的?须知人怕落荡,铁怕落炉,今**中了我智多星吴用之计,还想走到哪里去?识时务的,速速下马解甲,饶你父子四人活命!”他武功低浅,中气不足,叫器到最后,已经显得声嘶力竭。 张叔夜不理他,却指着对阵款款教训三个儿子道:“临阵交锋,先观敌势。你们看那荡起的阵云,虚而无根,实外强中干也!此必有人以枝柯缚于马尾,拖拉于道路,荡起尘土,以遮无知者耳目矣!” 三个小将军听了,仔细观照,果然于那气势汹汹的尘霾里觑出无数破绽来,心中都暗道惭愧。 张叔夜又指着自家阵后道:“我军皆为骑兵,若用伏兵,必以重兵截我之后——列坚阵,竖枪林,塞于当路要津,令骑兵不得展其骏足。此时,我军前进是桥,后退有阻,只得任人鱼肉;若敌人以重兵屯于我阵前,此迷津桥我即与其共之,地势亦操于我手矣!或守或退,皆由我心,敌纵有十万众,安能犯我分毫?” 三个小将军听着,皆连连点头。张叔夜这才指着智多星吴用道:“我久闻梁山军师吴用志大才疏,百无一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令吾可发一笑!” 这几句轻蔑之言,真如几记响亮的耳光,只打得吴用头晕眼花,老羞成怒,若手下真有千军万马,此时折迭扇一挥,大家乱冲上前去,踩也将那张家父子四人踩成肉泥,先出了心头这一股怨气! 但人家确实说得没错,自己就是虚张声势,奈何?吴用把牙咬得“格格”作响,指着桥那头恨道:“张叔夜!你死到临头,还在谎言巧辩,又有何用?我梁山仁义之师,今日且不攻你,大军驻扎一夜,你细思量去!若明日还不投降,依旧这般牙尖嘴利,莫怪小生令旗一挥,万马千军刀剑无情!” 说完了,在张叔夜忍俊不禁的欢畅大笑声中,吴用灰溜溜地退下。 宋江见吴用精神抖擞地上去,面色灰败地回来,于心不忍地安慰他道:“加亮先生休要灰心。须知这张叔夜是人中的英雄,连西门四泉都那般忌惮他,必是十成十的智慧武艺,军师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也就是了,却万万不可自折了锐气!” 吴用眼珠一转,说道:“公明哥哥,我确实又生一计,只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江喜道:“军师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吴用便悄声道:“如今花荣兄弟威震敌军,张家父子不敢越雷池一步。公明哥哥,咱们弟兄乘这个空儿,赶紧拔脚走了!” 一句话说得宋江瞪大了眼睛:“军师此言差矣!花荣兄弟在此独木支大厦,我辈岂能弃他独行?” 吴用花言巧语道:“岂是弃花荣贤弟独行?公明哥哥请想,你我武艺不高,留在这里,只是花荣贤弟的累赘。只消我们去得远了,花荣贤弟那时是攻是守,都由他自己,岂不便宜?他要杀出重围,谅那张叔夜只有一千来人,也阻他不住。若你我挂靠在他身边,他义气过人,必然护着你我,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宋江听了,愣怔了半晌,才道:“军师此言,却也有理!只不过……” 吴用跺脚道:“事急矣!公明哥哥还只不过什么?若只是耗下去,我们能耗得过张叔夜吗?若衮州派出兵马前后夹击,你我弟兄更逃不得一个!” 宋江被他一催,吞吞吐吐地道:“只不过……咱们都在桥这边列阵,若一窝蜂的起身走了,张叔夜岂能坐视?他升官发财心切,必然不顾人命,奋兵急追,那时就算花荣兄弟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官军拼着折损些人马,冲过了桥后,咱们还是跑不脱,只好束手就擒!” 吴用心中冷笑:“宋江口口声声不肯弃兄弟逃生,背地里却连逃跑时的细节都想周全了,嘿嘿……这黑厮所谓的义气,原来也不过就是一张薄纸!” 但此时口里却嘲不得心里的话。吴用把折迭扇一摇,微笑道:“哥哥,小弟有虑于此,早已设好了一计!” 这时的宋江吃一堑长一智,早已对吴用计策的成功率抱持了谨慎的态度,闻言只是道:“军师且慢慢说来,大家参详。” 吴用便附耳道:“公明哥哥,小弟这一计必保成功!你我只消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这正是: 挽弓将军人堪战,落架军师计难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五章 金蝉脱壳 宋江得了吴用之计,马上把身边所有的人都向后派了出去,让他们拖了树枝在土地上跑步,不一会儿,后方飞扬的尘头更高了。 一边掸着身上的黄土面子,宋江一边来到花荣身后,亲自向张叔夜喊话,大意是张太守你看那尘头扬的,我梁山又增兵了,太守你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宋江是及时雨,有好生之德,不愿意对清官刀剑相向,太守您还是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对宋江这种弱智的表现,张叔夜嗤之以鼻。 迷津桥不宽,只容两车并行,花荣临时转职做了车匪路霸,几袋箭往马身上一挂,没人敢直撄其锋。但是张叔夜不急,耗就耗,官盐还怕私盐吗?这里是通衢大道,来往的百业人等突然受阻,必然有不满的人去官府首告,不法分子武装挡道、对抗官军的消息不久后就会传到衮州府,官府必有动作,那时前后合围,本太守包你们的饺子! 宋江见唬不倒张叔夜,没奈何也只得退了回去,跟吴用拣了个地方,坐下生起了火,一圈儿人边烤火抱团取暖边发愁。 天色终于黑了下来,两边各自扎营做饭。张叔夜将三个儿子排好了班,让他们轮流盯着河对岸,无论如何,不能走了宋江。若其人有异动,说不得,也得全军突击,硬撼花荣! 好象听到了张叔夜的心声,宋江倒也老实,和吴用坐在火堆边,一夜不离不弃,激励着守在前线的花荣。 花荣其实是最困的。官军不敢冲锋,全仗着他的神箭震慑,别人休息,他不能休息,唯恐一个疏忽,被官军队里的骁勇之辈飞扑过来缠上了,那可就大势去矣。 终于,凄风凉露中,漫长的一夜熬过去了。张叔夜再到桥边看时,却见对面除花荣外,宋江、吴用等贼人,一个个熬得垂头丧气,一蹶不振。张叔夜心头暗喜:“贼子落魄,破之必矣!” 又熬了大半日,已过未时,花荣虽然人还有精神,但马力已经不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两日一夜,他的战马不但没有添肥的夜草,而且连吃饭都是把草料口袋挂在马耳朵上凑合,饥一口饱一口的,战马眼看就是掉膘的命。 张叔夜见花荣已将近山穷水尽,料到贼人必有动作。果然,就听花荣唿哨一声,他背后的小贼们一声喝,扔下了手边的东西,撒腿就跑。张叔夜猛然醒悟,大叫一声:“不好!吾中计了!” 三个儿子闻言大惊,急忙向后回头看时,却没甚么列坚阵、竖枪林的伏兵塞于当路要津,遏了自家归路;再向前看,对岸也没甚么千军万马出没的迹象,却不知老爹中计之言何解? 却见张叔夜指着对岸逃窜的宋江吴用道:“终日打雁,谁知被雁啗了眼!只恨一时疏忽,却中了毛贼的金蝉脱壳之计!” 他的三个儿子一听之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宋江锦袍绣甲,吴用折扇绾巾,都是乱人中最显眼的人物,吴用便钻了这个空儿,昨日就命两个小喽罗暗中穿了自己跟宋江的衣服,在人前坐着,他们两个早已有多远跑多远了。 宋江看似跟张叔夜说了半天蠢话,其实是在暗地里叮嘱花荣:“贤弟,若要家眷远走高飞,必得贤弟在此钉住张叔夜,能多捱一刻,家眷就多一分安全!” 花荣为妻子和妹子计,舍了性命,据守桥头一日一夜,本来人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可惜马力已经不行了。张叔夜是见微知著的人,花荣一见他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张济州必有所动,这座桥是守不住的了,又何必让背后的小弟们枉自送死?于是一身唿哨之下,众小喽罗马上风紧扯呼。 看着对面“宋江”和“吴用”那矫健快捷的逃命高脚,张家将都是猛然醒悟——原来被贼人摆了一道,真正的三脚猫宋江吴用早就跑了! 阵前被奸鬼戏弄,三位小将军这一怒实是非同小可。张叔夜却沉住了气——宋江已经轻身走了一天,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花荣!你今日人困马乏,便与本太守留下来! 花荣又在桥头支撑了最后一会儿,等手下留下来断后的小喽罗都逃得没了影子,这才大笑着冲张叔夜抱拳:“张济州,晚辈告辞了!”说着,拨马下了迷津桥就走。 张叔夜冷哼一声,马鞭一挥道:“转鹤翼阵,追击!务要擒下此人!” 一千马军有条不紊地过了迷津桥,张伯奋引一队人马左面包抄,张仲熊引一队人马右路堵截,张随云伴着父亲居中接应。官军人马都是养歇足了力气的,过了迷津桥后的道路又是一片平野,花荣战马已是强弩之末,越跑越慢,终于捌玖里地后,被官军重重围上了。 官军虽多,但人人忌惮花荣弓箭了得,都在他弓箭射程之外徘徊;但同样的,虽然官军人人都忌惮花荣弓箭了得,却没一个人敢贪生怕死松懈阵势,给花荣放一条走路。 三层大笠保护之下,张叔夜当前临阵,大叫道:“花荣!如今你已是山穷水尽,便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本太守念你人才难得,只盼你临阵回头,弃暗投明,方才不负了你满腔热血,大好头颅!” 花荣早把生死置之度外,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手指一捻,羽箭扇子一般在手中捻开,大喝道:“请张济州品鉴花荣连珠箭!” 话音未落,弓弦急响,如奏管弦,张叔夜身前人喊马嘶,一堵堵人墙纷纷倒塌,虽有大笠遮护,却宛如后朝的法制——形同虚设。 原来大笠挡住了人身,却疏忽了马蹄,花荣批亢捣虚,箭箭皆中在战马蹄寸之上,一匹匹战马接二连三地摔倒,刹时间张叔夜身前的盾阵层层崩溃。 张随云大叫一声,急抢到父亲身前保护,谁知座下马一声悲嘶,也是扑地倒了。眼看张叔夜暴露在花荣箭锋之下,性命只在花荣指动之间。 若是旁人,此时早已吓得惊心破胆,但张叔夜少年从军,在兰州抗击羌人,多少次生死锋镝,早已心硬如铁,虽是花荣箭法通神,也动摇他不得。面对神箭威胁,张叔夜只是将盾牌一竖,大呼道:“弩!” 他麾下军士训练有素,听主帅命令一动,几百具特制的弩箭扬起,四面八方对准了花荣。 直视着花荣箭锋,张叔夜大声道:“花荣!善泳者溺于水,善射者亡于箭——尔可记得前朝养由基否?若不归降,必然后悔!” 花荣弯弓如满月,直指张叔夜,凛然道:“张济州如今性命,只在花荣一念之间,何不各退一步,免得玉石俱焚?” 张叔夜斩钉截铁地道:“大丈夫为国讨贼,只知马革裹尸,不知各退一步!花荣,你一箭射来,未必能制我死命;我万弩齐发,你却躲哪里去?晓事的,速速归降,免得腥手污脚!” 花荣眼神变幻,终于黯淡下来。突然间只听“嘣”的一声,众人一惊间,却是花荣两膀叫力,竟然将手中铁胎弓拉得折了。 哈哈大笑间,花荣掷开断弓,仰天长叹道:“四泉哥哥说得是——为国思贤,当求一木支大厦!如今国运艰难,花荣岂能为己一命,而损一贤臣?” 一长臂,已绰点钢枪在手,倒转枪头,对准了心口。就听花荣大叫道:“可恨今生缘浅福薄,有眼无珠!不得追随于四泉哥哥麾下以成大事,恨甚!恨甚!”说着,双手加力,就要一枪往心口戳下。 张叔夜却早已将马鞭一挥,喝道:“放!”就听几百响弩箭机括声联成一片——箭如雨下。 与此同时,梁山上转出一支军马,直取衮州道上来,为首大将,正是三奇公子西门庆。 原来西门庆得报,震三山黄信把羽书送到了济州府张叔夜幕府之下,不由得吃了一惊。张叔夜可以说是宋江宿命中的终结者,金圣叹水浒中又隐约地安排他做了梁山的掘墓人,对这位张长弓者,西门庆素来敬惮十分。 虽然平日和张叔夜相安无事,但西门庆知道这位张太守不是好惹的,因此派出不少密探斥候,打探济州动向,知道张叔夜整军讲武,实有图谋,非苟安之人也。今天探子来报,张叔夜兵马出动,目标直指宋江。 黄信借刀杀人,把宋江卖到张叔夜手里去,若只有宋江、吴用、王矮虎一众家伙,西门庆也懒得管了,大可幸灾乐祸,看看热闹,但如今小李广花荣却掺在其中,不由得不叫人挂心。 花荣虽有一身本事,却从不以技骄人,梁山众兄弟都和他交好,听到他有难了,一个个眼巴巴都把眼看着西门庆,甚至连始作俑者震三山黄信都反应过来后悔了。 西门庆当机立断,心念一动,写了一封书信后,点起一彪精骑,亲自率领,左右大将呼延灼、呼延庆、韩滔、彭玘,纵马直取衮州道路。 行到济州和衮州交界处,正好迎头撞上了张叔夜人马。原来张叔夜解决了花荣的麻烦,却面临一个难题——这宋江追是不追? 宋江已经逃跑了一日一夜,再追,就追进凌州或沂州地界去了,却往哪边追呢?何况,越界入衮州,已是违理,一为已甚,岂可再乎? 于是张叔夜长叹一声,引兵收队回济州去,这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虽然收获也有,但几车财帛,一个花荣,比起宋江来,总是差了一些儿。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刚来到衮州济州交界处,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梁山兵马,而且领兵的,还是名震天下的三奇公子西门庆。 西门庆当先出阵,也不废话,直接就问:“张太守今番出猎,成果如何?” 张叔夜心道:“西门庆这厮到底沉不住气,知道我做了他的杀人之刀,现在问我事情办得如何了?若知道我没替他办成,却不知他脸上表情又将如何精彩?” 当下实话实说:“虽无大得,亦有小获。失了一姜(江),折得一花,也可聊以自安了。” 西门庆听得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花荣居然折在张叔夜手里了?当下厉声喝道:“张太守,我敬你是国之良臣,所以一向不敢怠慢,但今日却不得不得罪——你把我家花荣兄弟怎么了?” 一看西门庆变了脸,张叔夜倒是颇出意料之外,心道:“西门庆这厮,过完河拆桥,念完经打和尚,是要借题发挥、杀人灭口吗?世上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当下凛然道:“花荣已落入我手,如今正要擒入济州,交由天子发落。” 听到花荣性命还在,西门庆松了一口气,历史上就是张叔夜破宋江,“擒其副贼,江乃降”,难道这回花荣被擒,真应了上天之宿命? 放眼一扫,没见花荣,也不见宋江,西门庆便问道:“花荣兄弟被擒,却不知那义气宋江何在?” 张叔夜鄙夷地“哼”了一声:“宋江留花荣替他断后,自己却跑得无影无踪——此人之义气,却也有限!” 西门庆“哦”了一声,原来宋江居然在张叔夜手中逃过了一劫,真是难得啊!这算不算自己在这个世界大肆帮人逆天改命的丰硕成果? 不过眼前最紧要的,是把花荣的命从张叔夜手中逆过来才对,幸亏自己来时料到了可能有这一出,因此早有准备。 于是西门庆恭恭敬敬地向张叔夜一躬身:“张太守,花荣兄弟何在?可容我一见?” 张叔夜淡淡地道:“欲见何为?” 西门庆道:“兄弟情深,牵挂使然。” 张叔夜心道:“装!还装!梁山上先是有一个假仁假义的宋江,现在又出了个更胜一筹的西门庆!” 他心爱花荣才具,有心收服其人,岂肯在这里送羊入虎口?当下冷着脸喝道:“我为朝廷太守,君为梁山反贼,道不同不相为谋,君虽有请,吾不受也!” 西门庆也不恼羞成怒,只是淡淡地道:“张太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世事峰回路转,或许今**官我贼,明日就是你朋我友,时局如棋,万象常新,太守何不明察?不过在此之前,花荣兄弟务必要亲眼见见!” 张叔夜心道:“都说西门庆文武全才,能说会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唉!为何这般英才,都要上梁山造反呢?” 心中喟叹,口中却冷笑道:“本太守不许你见,你又能如何?” 西门庆叹了口气,说道:“君为朝廷太守,我为梁山反贼,名位不辖,能将太守如何?不过——小可来时,已经在济州城下安排了一支人马,计有两万余人,城中内应,取四门易如反掌。若今日见不到花荣兄弟,说不得,打开了济州城,孩儿们快活一番,留个烂摊子太守自己向朝廷折辩去!” 张叔夜一听,倒抽一口凉气。西门庆用兵如神,屡胜官军,虽然前些日子新败在梁中书手里,但张叔夜冷眼旁观,其中颇有值得玩味之处,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如今西门庆只带一支轻骑来拦截自己,如果说他没有后着,张叔夜自己都不相信。如果西门庆真的在济州城下埋伏人马,如今城里无重将坐镇,临乱时人心惶惶,只怕是一鼓即下,那时可就糟了。 张叔夜变色道:“西门庆!我敬你屡行惠民之政,非那类残民之贼可比,因此心底常高看你一眼!今日何以丧心病狂,竟以满城百姓要挟本太守?!” 西门庆又恭恭敬敬地躬身道:“为了兄弟,偶尔做做坏事也说不得了。小可承诺——只要花荣无事,济州城便稳如泰山。”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叔夜。 张叔夜当机立断,大声道:“抬花荣!”手下立即行出两匹骏马,马中间拉着软兜,兜里一张软床,花荣苍白着脸躺在床里,昏迷不醒。 西门庆一见之下翻了脸:“张叔夜!你敢伤我家花荣兄弟?”一声号令,两下里顿时剑拔弩张。 花荣阵前要自杀,情急之下,张叔夜喝令放箭。他军中的弩箭,都是特制的,箭头并不锐利,厉害处全在其上涂的麻药。张叔夜知道梁山多猛将,因此专门准备了这一等捉将的利器。今日花荣有幸首开纪录,成了张叔夜的第一个靶子。 张伯奋张仲熊弟兄二人心感花荣箭下留情之恩,二人不约而同,两箭都射在花荣手腕上——这是花荣身上最重的伤了——花荣手上失力,再握不住长枪,跟着身上皮糙肉厚处接连中箭,跟着麻药发作,再据不住马鞒鞍,“噗嗵”一声,摔落于马下。 见这大虫倒了,张叔夜急忙派军中医官上前救护。后来不追宋江,搭起绳床,携花荣回行。 这番曲折,西门庆哪里知晓?眼见花荣全身包裹,形容狼狈,西门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了事环上拽下虎头枪,这才要当先冲阵!这正是: 金蝉义浅脱空壳,主将情深批逆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六章 化干戈为钱粮 西门庆都抄家伙了,底下人还客气么,呼家将一声令下,麾下轻骑都把兵器扬了起來;对面张家将一看你们想干什么,不甘示弱下一声号令,官军也是刀枪并举,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眼看流血在即,却听花荣突然一声大叫:“且慢。”关键时刻,花荣终于清醒了。 其实,花荣压根儿就沒深度昏迷过去,张叔夜那些弩箭制作jing巧,但箭上的麻药质量却属无法恭维,花荣中箭后一直晕晕沉沉,但身边张叔夜等人的关照,还能一一听在耳里,对这位张太守并不以囚犯相待自己的盛意,花荣心存感激。 接着又听到了西门庆熟悉的声音,花荣心下正感慨时,两边已经亮家伙要玩儿命了,这可不好,两下里无论伤了哪一个,花荣心里都过意不去,这才勉强振奋起jing神,提气一声大喝。 双方你瞪我、我瞪你地暂时收住了手,西门庆要听花荣说话,自然收手;张叔夜看到梁山人马不但人多,而且甲坚器利,打起來自家必然吃亏,也乐得偃旗息鼓。 西门庆问花荣道:“兄弟有何委屈,说出來哥哥替你出气。” 花荣摇头,将前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张济州不负哥哥所重,确实是人中的好男子,难得的良臣,,哥哥万不可负一时的意气,却伤害了这样的人,否则岂不愧对山寨‘替天行道’四字。” 西门庆听了,向张叔夜改容相敬:“张太守,难得你善待我家花荣兄弟,刚才是西门庆鲁莽了,恕罪恕罪,一事不烦二主,花荣兄弟这边,我们梁山接走了,你可通融吗。” 张叔夜听了心道:“哼,我能不通融吗,真跟你们这群反贼打起來,我军只能突围,哪里还顾得上花荣,更别说,在我济州城下还屯着一群恶狼,想想就替百姓们焦心啊。” 当下肃容道:“西门庆,花荣便还与你,但本官有条件。” 西门庆听了饶有兴趣地问道:“甚么条件,张太守请说。” 张叔夜道:“西门庆,你向來善待黎民,京东两路,都传你的好名誉,九仞之山,岂可功亏一篑,还望你传令撤了济州城外军马,生全了多少百姓xing命。” 西门庆听了,正se在马上坐端正了,向着张叔夜深深一揖,诚恳地说道:“太守大人在上,恕晚辈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晚辈只好如此向您赔罪了。” 张叔夜愕然道:“汝何罪之有。” 西门庆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张叔夜,说道:“那个所谓的济州城下人马,都是晚辈随口说來骗人的,其实,晚辈出动得急,只带了身后这两千來人马,沒想到信口开河之下,倒要太守大人捉急了。” 张叔夜一听,气得胡须倒竖,指点着西门庆,半晌后才恨道:“想不到号称一诺千金的西门四泉,竟然也成了信口开河之辈。” 西门庆很有些嬉皮笑脸地道:“太守大人容禀,,皆因大人是忧国治世之名臣,晚辈向來将大人当长者般敬重,所以今ri初见,才忍不住恃宠而娇,在大人面前一番胡说八道,也是晚辈对长者的一番亲近之意。” 刚才还朝你举兵相向的一个人,马上就成了你亲近的晚辈,这么大的弯儿,张叔夜好不容易才转过來,一时间哭笑不得,,西门庆这厮,自己甚么时候宠过他,他又凭什么向自己恃宠而撒娇,简直是岂有此理,信口开海。 不过伸手还打不了笑脸人呢,何况这时这个信口开海的晚辈又把一封信派人送了上來,并说道:“方才晚辈多有冒犯,因此特备薄礼,请大人笑纳。” 张叔夜一甩袖子,把送信的小喽罗轰了回去:“既知本人之名,还敢來送礼乎。” 西门庆一瞪眼又把送信的小喽罗再撵了过來,并正se道:“太守大人若不收这份礼物,奈济州城下流民何。” 张叔夜听着心头一动,这才把信接了过來,送信的小喽罗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被当成踘蹴的毬踢來踢去了。 去年冬天,济州城下來了上万流民,让张叔夜cao碎了心,自入了政和年,一年比一年冷,举个例子就可以说明,,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冬,两千平方公里的太湖竟然全部结冰,且冰面厚得可以行车,湖中洞庭山的柑橘全被冻死,,这样的气候转变,虽然对南方开垦沼泽地区有利,却不利于北方已经稳定的农耕结构。 天时不正,粮食大大欠收,但官府逼上门來的赋税却是一文也不得少,老百姓民不聊生,每年冬都有大批饥民流落四方,听说梁山这边的老百姓这两年不受官府剥削,家有余粮鸡犬饱,饥民都纷纷往梁山这边來了。 张叔夜在济州城头上看着这些脸上带着菜se和希望的流民,他们跋山涉水而至,嘴唇枯焦,皮肤皴裂,筚路蓝缕中载着风霜的刻痕,筋疲力竭里背负着沉重的哀伤,但他们的眼中都有光,,只要到了前面那个地方,就可以活下去。 心酸之余,张叔夜不由得叹息:“这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啊。” 张叔夜开城接济了这批流民,并发动全力,衣、食、居、药……保障着这些人安危渡过了一个寒冬,这期间,经历了多少推诿,多少扯皮,多少两面三刀,多少阳奉yin违,多少的多少,jing疲力竭的张叔夜简直不愿意回想。 但他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有价值的,至少他暂时为这个衰朽的朝廷截留了一部分元气,在这些流民的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朝廷还是可以指望的,,至于这颗种子能不能成长发芽,开花结果,张叔夜不去想,总之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此心无愧了。<來,但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又成了梗在张叔夜嗓子眼儿里的一根硬骨头,但他不能叫苦,因为从他接手这些流民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一桩任重道远的苦差事,在这条路上,他沒有同伴,沒有支援,只能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扛下去。 或者扛下去,或者扛死,在他身边沒有人同情他。 如今的张叔夜已是计尽粮绝了,他去擒宋江,谋算之一就是以宋江做献礼,换些朝廷的赏赐回來,即使是杯水车薪也好,总之撑得一时是一时,撑得一刻是一刻。 但现在捏着西门庆这张薄薄的信纸,张叔夜却感到了千钧之重,这上面不但有充足的衣服粮食,而且还规划出了这些流民的最后安置,,梁山南边一大片梁山实际控制下的荒地,由这些流民去开垦,自成小镇后,户口归入济州张叔夜治下,梁山不会插手。 这样优渥的条件,简直就是从天上往下掉馅饼啊。 但张叔夜也知道,这馅饼是有毒的,一旦让小人报了上去,一个私邀民誉、勾结叛匪、意图不轨的罪名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了,大观三年(一一零九年),自己的从弟张克公曾弹劾蔡京,使得蔡京被迫下台,蔡京因而与张氏结仇,从此riri磨牙,图谋报复,自己数度被贬,都出于蔡京授意,今ri若接了西门庆这封书信,就等于冥冥中授蔡京于柄,蔡京一挥之下,自己xing命能不能保得住,还真得学着官家,去道士面前求神问卜一下。 一时间,无数流民黧黑的面se在张叔夜眼前转來转去,还有那些饿得瘦小枯干的孩子,他们倚在大人腿边,抱着啃得坑坑凹凹的木棍子,神se木然,只有一双双未谙世事的清亮眼睛在看着自己…… 张叔夜笑了,他看了西门庆一眼,就是这个人,在那一出流传天下的《下河东》里写下了四句唱词,,报国哪怕蒙冤恨,自古杀场埋忠魂,是非一时难分辨,百年之后有人评。 此时,张叔夜知道,原來这条道路上,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只不过虽然身边多了个同伴,但这个同伴戴着的面具,实在令人心惊胆战,而且乏善可陈。 玩一回火,我张叔夜已经循规蹈矩了一世,临五十岁时,也学着东坡居士,老夫聊发一回少年狂。 深深向西门庆行了一礼,西门庆以礼相还,二人相视一笑,张叔夜心道:“这西门庆,实实是个厉害角se,即使他信中所言,都是他布下的陷阱,但却容不得我不跳,梁山转世天星之名,第一智将之才,果然是非同小可。” 当下问道:“西门头领,你给我送上的这份儿厚礼,这么大笔数目,真的是打断了腿都花不完啊,可是,,你就不怕我拿了这些钱粮,却练出一枝强兵來,与你梁山作对。” 西门庆笑了笑,悠然道:“张叔夜张嵇仲,岂是那等人。”说着一抱拳,拨马而走。 走了几步,却又勒马回身道:“太守大人,你方才说错了一句话,,‘与你梁山作对,’,,须知这八百里水泊梁山,却不是我西门庆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我们全体,甚至属于,,这整个天下。” 交待完了这句话,西门庆长揖为礼,这才纵马而行,穿阵而入,梁山骑兵旗幡挥舞,阵型变动,护着主将缓缓而退,张叔夜看时,但见梁山人马静如连城,动若浮云,先行者不躁,后殿者不惧,一行行一列列,井然有序,竟无半分可乘之机,不由得叹道:“好西门庆,好西门庆啊。” 三个儿子围上來问道:“爹爹,这西门庆临行时,说的那些话儿好生古怪,为甚么他说梁山不是他一个人的,而属于我们全体,甚至属于整个天下,孩儿们不明白。” 张叔夜摇头叹道:“你们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啊。” 回济州的途中,张叔夜一路回想西门庆传闻野语,同今ri真人言行对照,百思之下,张叔夜向三个儿子叹道:“西门庆其人,真如在渊之神龙,其踪何难测也。” 如果西门庆知道自己敬重的张叔夜也对自己如此看重,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可是,现在的西门庆无论如何高兴不起來,因为现在花荣的情况非常不好。 至少西门庆了解了一件事,张叔夜的军队非常缺钱,他那些弩箭上用的麻药,都属于假冒伪劣产品,,花荣现在就被这些劣质品折腾得不轻,一个人晕不晕,醒不醒,苦头吃得大了。 为了防止张叔夜翻脸不认人从背后掩袭,也为了防备可能胆大包天的地方官府打自己埋伏,西门庆布置的是行军防御阵型,速度施展不开,因此西门庆连发快马,令人回梁山搬取神医安道全,速來军中听令。 快马去后不多时,沒接來安道全,先接來了梁山合后的人马,原來是铁棒栾廷玉放心不下,于是和豹子头林冲商量了,先后派出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邓飞四员大将,各引兵马,沿路巡接而來,眼见主将无事,还迎回了小李广花荣,众人无不大喜。 于是吕方郭盛前导,欧鹏邓飞断后,西门庆军加快速度,急回梁山,半途上碰到了安道全挎了药囊,骑着快马勿勿而來,就手一看花荣,安道全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花荣兄弟有怎样了不得的伤势,闻信后先吓了个半死,急赤白脸的跑來,原來也罢了,花荣兄弟这些伤,连药都不用,只需用安息香定住了魂魄,静养十数ri,自然生龙活虎。” 西门庆众人终于放下心來,于是连速度也不要了,免得花荣颠簸,大家悠哉游哉,轻松自在地回到了梁山。 回山后,西门庆知会黄文炳蒋敬,要这两位财政局的头儿开批文,给济州张叔夜送钱粮去,黄文炳倒罢了,蒋敬听了,却直跳了起來。 神算子蒋敬自入主了梁山的财政后,拨十万论百万,眼界大开,手指缝儿越越來越小越來越吝啬,吝啬有两个贬义,一个是舍不得花自己的钱,另一个是舍得花别人的钱,还好,蒋敬的吝啬跟这俩贬义全不搭边儿,,他的吝啬是舍不得拿梁山的皮肉往外人的身上贴。 于是蒋敬死活不同意,如果是别的地方,总辖大寨主已经做出了决定,哪轮得到你做小弟的呛声儿,但别忘了梁山有个圆桌会议,,蒋敬见西门庆不同意自己的不同意,急眼之下,立马去聚义厅击鼓撞钟,召集梁山全部头领來大家公决。 人到齐后,蒋敬站在圆桌zhong yang宣扬自己的主张,,梁山的钱粮虽多,但也不是从天上掉下來的,如今挖一坨给济州张叔夜安民,那张叔夜可是个jing明厉害的,万一他弄些花头,开些虚帐,把这些钱粮挪移去养兵,最后來打梁山怎么办,这不是养虎贻患了吗,这朝廷的官员,挪移善款是他们美美的差事,张叔夜岂能例外,因此,我蒋敬坚决不答应四泉哥哥的这一提案。 西门庆听了微笑,如果他真有心说服蒋敬,刚才就可以施展三寸不烂之舌,保证说得神算子回心转意,但他故意把言语弄僵,就是要激得蒋敬來这里敲鼓撞钟,否则梁山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思想,不也太狭隘了吗。 看着圆桌zhong yang义愤激辩的蒋敬,西门庆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在座所有人的努力下,于潜移默化中诞生,它就象一朵新花一样,植根于腐朽的土壤,却要在腐朽中吸收养分,并茁壮成长,最终令人惊艳地绽放。 这就是西门庆所希望的未來,在将來,每个人都有权不向豺虎献媚,不向权贵折腰,将zi you的头挺得高昂,除了那一片深邃的星空和严明的律法之外,不必敬畏于任何外物,子孙后代将作为真正的人活着,而不是一窝在泥坑浊水里你拱我挤的猪,只是满足于人造的阳光,却不知道猪舍之外,才有真正的光明。 美丽的理想真的会实现吗,西门庆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既然在这个世界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坚定地走下去,神挡杀神,父挡杀父,直到有一天,自己的尸骨也铺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做砖石也好,做路标也好,托起、jing示后來人。 星光,就在前头,西门庆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令人振奋的璀璨,在yin云的缝隙里放she出了不屈的光芒,指引着无数人前进的方向。 大宋,你确实是一个盛世,,经济发达,文化昌明,屹立在这个世界的东方,为万国之翘楚;但是,你绝对是一个颓世,,朝纲**,人心鬼蜮,却还义无反顾地走在通往悬崖的险路上,亿万黎民被拖在你的足踵上,哀嚎惨嘶,你只是大笑而不停步回头。 但是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上天将一个人穿越到了这个世界,我相信即使沒有我,照样会有别的勇者,前來做你的掘墓人,因为,,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好还,这正是: 人心效顺,中国有必伸之理;天道好还,匹夫无不报之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七章 平风 西门庆入主梁山后的第一次圆桌会议圆满解决,蒋敬一派最终还是心服口服地拜倒在了西门庆的三寸不烂之舌之下,而西门庆则盛赞蒋敬勇于质疑,jing神可嘉,工资上浮一级。 沒事來找碴,还能涨工资,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大家的眼珠子都有点贼亮贼亮的,梁山上万事看來有得琢磨了…… 终于搞定了蒋敬,不想花荣又闹腾起來了。 原來花荣一觉睡醒,顾不得浑身上下筋骨疼,就非要赶着去找宋江,其实倒不是为了宋江,而是老婆妹子萿难于宋江、王矮虎一帮人群里,换了谁也放心不下呀。 安道全苦苦哀求,花荣兄弟你这伤虽然不重,但若是不尽心调养,后患无穷,下半辈子只怕再别想拉弓了。 但这话唬不住花荣,比起拉弓來,还是老婆孩子更加重要些,最后还是西门庆出面,答应派出侦骑,往青州路上哨探宋江一干人的下落,若找到花荣的浑家崔氏,一定加以保护,花荣这才勉强同意,安静下來养伤了。 过了捌玖天,花荣身上的劣质麻药已经失效得无影无踪,各处箭伤也都收口了,新生的肉芽虽然痒痒,但花荣的心里更痒得慌,西门庆派往青州的人是曾经的地头蛇,,花和尚鲁智深、青面兽杨志、灌口二郎神武松夫妻、金眼彪施恩夫妻、菜园子张青夫妻,还有cao刀鬼曹正、打虎将李忠和小霸王周通,,发动了这么多头领还有千多喽罗兵,花荣刚开始还安心了两天,但这些天竟然连个回來报信儿的人都沒有,花荣又不由得坐立不安起來。 这回,花荣是执意要下山找老婆孩子去了,西门庆一看他那眼神儿,马上把所有劝解的废话都省了,只说:“好,我陪花荣兄弟走一遭儿。” 花荣真心不好意思:“哥哥方才入主梁山,多少大事正等着哥哥决断,岂能为了小弟的个人私事,却來耽误哥哥的时间,天下焉有是理。” 西门庆却道:“贤弟放心,皇帝死了都有人干,何况是我,难道沒了我,咱们梁山上下就不做事了不成,众多兄弟,都是一时俊杰,不用我事必躬亲,他们也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甚至更好,遇有争执,圆桌会议上大家一较高下,亦是一乐。” 花荣踌躇道:“若是弟兄们把事情做错了呢。” 西门庆不答反问:“兄弟从小到大,吃饭时摔过碗沒有。” 花荣愣了一下,很自然地点头道:“摔过啊,就一回。” 西门庆便道:“照啊,难道就因为摔一回碗,就一辈子不吃饭了不成,一个道理,,纵然一时决议做错了,又打甚么紧,吃一堑长一智,群策群力着改回來就是了,,咱们梁山要想发展壮大,非如此不可。” 花荣听了这番前所未闻的话,耳目一新,暗叹道:“也只有四泉哥哥这样的胸襟,方有这般高人一等的见识,分权放权,常人岂是不能为,不肯为而已。” 于是,西门庆点了两千人马,和花荣下了梁山,往青州路上來,一路无话,到了青州界,前锋斥候早联络上了鲁智深军马,两下里合流,众人相见,花荣一眼便看到了扈三娘、孙二娘、铃涵身边的浑家崔氏,两个小孩儿花逢chun、花逢秋扑上來搂了花荣的腿大叫“爹爹”,花荣的心思终于放开了一半儿,俯身搂着两个儿子,不知不觉已经流下泪來。 “两世为人呵,沒想到咱们父子还能相见。”花荣心中喟叹着,同时向妻子投去感慨的一眼。 谁知崔氏看到花荣的眼光瞟过來,竟慌张地把眼睛转了开去,花荣不由得心中一紧。 “妹子呢。” 西门庆冷眼旁观,看到不但崔氏神se不对,连鲁智深、武松等人都是一派yu言而不能的尴尬表情,忍不住心里先打了个突。 “妹子呢。”花荣声音高了八度,他也不是蠢人,眼梢一扫也知道事情不妙了。 崔氏含泪道:“郎君,我说了时,你若着急……” 花荣剥开现象看本质,知道这世上八成沒人再管他叫哥哥了,一时悲从心上起,放声怮哭。 两个小孩子看到父亲突然哭了,也跟着哭了起來,崔氏急忙上前,一手拉扯孩子,一手拉扯花荣,红着眼睛道:“郎君何必如此,妹子……妹子丢了。” 丢了,不是死了,花荣听了,先浮上來一分喜se,马上又转成了九分悲凉:“妹子怎么丢的,丢哪里去了,宋江那厮呢,他是做什么吃的。” 众人只恨不能捂耳朵,花荣平ri里温文尔雅,现在咆哮起來,声音却象破瓷片刮锈铁锅,听得人那个难受啊。 花美眉确实丢了,丢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宋江那ri下了梁山,先安排神行太保戴宗前往青州清风山打探消息,,谁知道这天长ri久的,清风山有沒有被旁人占了去,若真有鹊巢鸠占的,就先亮出及时雨宋公明的名号,能骗得那些人纳头便拜最好,若哄不过來,就估计敌势,等宋江人马來了,能灭则灭,不能灭则先忍辱负重换个地方,反正青州空下來的山寨多,,二龙山、桃花山、白虎山,随意挑拣。 戴宗腿快,先到了清风山一打量,还真有人先把旧ri山寨给占了,于是戴宗上前亮号,那群人的首领一听及时雨宋江宋公明和神行太保戴宗的名头,肃然起敬,听说宋江奉了梁山西门庆将令,有意在这里成立梁山分号,一个个忙不迭地点头,都踊跃想在宋江哥哥麾下听用。 经过一番矜持,戴宗勉强替宋江收下了这帮小弟,这群人的首领姓平名风,是山东夷维(今山东高密)人,其祖上大大有名,乃是chun秋时齐国贤相晏婴,晏婴晏子,又名平仲,平姓以此流传。 这位平风,却非是一般人物,其人有学识,多急智,xing诙谐,能忍善断,平家传到他这一枝,因家道中落了,于是平风大袖一挥,就去做了和尚。 落发后要起法名,方丈大师便问他:“你是何人。” 平风一愣后,马上回答:“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周围众僧听了皆笑,所以取法名“好实”,“好实”就是“好食”,平风想的是,这世道虽然不好,但和尚庙里至少还能混口食吃。 谁知苛政之下,佛门之地也不得清净,贪官括田,一眼看中了平风所在的瑞云寺,于是一帮官差如狼似虎,冲进庙门指着八十四岁老方丈的鼻子,硬说这座百年古寺是无主之地,“尔等速走,此非汝等养老之地也。” 老方丈不走,只是平静地问:“你们也不怕佛祖报应吗。” 官差恼羞成怒,叫嚣道:“沒有蔡太师,就沒有如來佛。”然后就逼着老方丈签什么生死状,最后将人一把架走,于是生死不知,大群官匪则出爪开始强拆。 法难进行时,平风暗中叹息,早知道就去当道士了,怎么忘了当今官家好道不好佛呢,如果是道观,打死地方官府,他们也不敢染指半指头,当时只说剃了光头凉快,却沒想到头发剃光了,还是不得清净。 虽然叹息,但平风还是积极地配合着官府,呼吁师伯师叔师兄弟要冷静,要客观地看待这一强拆现象,要领悟se即是空,空即是se,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的最高境界,庙拆了怕什么,庙依然还在那里。 因平风的杰出表现,地方官府对这位好实大师给予了口头表扬,平风因此和官吏们混得厮熟,很快就无话不谈了。 庙拆完了,胜利收兵沒两天,突然负责括田的几位主要官员先后都暴毙了,众人称奇道怪,都说是因果报应,平风听了,也是沉痛地合掌念佛:“善哉,善哉。” 因为平风这个家伙在拆迁中的糟糕表现,和尚们恨透了他,于是众口一词,把平风从佛门里开革了,平风笑了笑:“哦,是这样吗。”然后撒腿就跑,也不知往哪里云游去了。 跑了沒两天,就有人來逮他,毕竟官府里也有眼睛和嗅觉都灵敏的恶犬,此辈发现了案件中的疑点,都指往一个叫好实的和尚身上,于是就來请好实大师协助调查,,可惜他们來迟了一步。 无家可归的众僧义愤填膺,,就那个脊梁骨软得象鼻涕虫一样的吃教之徒,也有仗义屠狗的勇气吗,官差们一看他们的表情,反而更加坚定了决心,,这分明是yu盖弥彰嘛,,于是发布了海捕文书,天下大索,捉拿杀官凶手好实和尚。 这时的好实和尚早已跑到了青州清风山,摇身一变,又留了头发,变回平风了,这年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苦大仇深的屁民,很快平风就聚拢了一票人马,做起了山贼这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果然有前途,今ri天降戴宗,说有江海闻名的义士宋公明要來清风山开辟梁山的第二战场,平风手下的四梁八柱都动了心,就怂恿着平风开了寨门迎接宋家军进城。 结果宋江进來之前,平风先碰上了一个清风山的老喽罗,这人來得鬼鬼祟祟,遮遮掩掩,,也难怪,他是临敌时从宋江阵营里逃走的,现在跑回清风山看儿子來了。 他儿子儿承父业,做的就是平风的亲兵,说起來也是自家人,于是三人一拉呱,老喽罗一听平总寨主要献清风山,马上就急了,,平总你怎么能这么傻,那宋江是什么玩意儿你知道吗,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儿…… 平风一听,我擦,原來宋江是驴粪蛋子外面光,跑清风山是避难來了,好悬让他的走狗戴宗给骗了。 可是怎么办呢,手下那些人都是宋江的忠实拥护者,自己现在出去说明真相,他们还以为自己是舍不得这个清风山总寨主的位子,在这里诋毁敬爱的宋大哥呢,沒准有那立功心切的,马上就宰了自己,捧着人头到宋江面前上好儿去了。 所以平风沉住气,对老喽罗和自己的亲兵说:“咱们从长计议。” 于是,平风还是开了寨门,客客气气的、极尽隆重的、喜气洋洋的,把宋江宋大哥接进了清风山清风寨,平风暗中冷眼一看宋江这帮人,一个个面se仓惶,魂不守舍的样子,悄悄一打听,才知道宋大哥在衮州碰着了济州太守张叔夜,这清风山差点儿就來不成了。 平风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可是当接风宴上宋江握了他的手动情地道:“平总……”时,平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宋江:“从此清风山清风寨只有宋总,哪个再敢叫我平总,就是犯上叛逆。” 宋江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于是哭着坐稳了头把金交椅,吴用当然是第二,然后宋江道:“这第三把交椅,须得请平风贤弟來坐。” 平风哪里肯依,苦苦哀求着戴宗坐了第三位,王矮虎坐了第五位,第四位平风坐了吗,不,因为宋江哀声道:“这第四把交椅,务要替花荣贤弟留着。” 接下來平风还要往下让,宋江和吴用一起不依,于是二人强按着平风坐了第六位,宋清第七,孔明孔亮第八第九,于是清风山好汉到此排完了座次。 皆大欢喜的接风宴上,宋江撒开了一吹,把清风山的光辉前景吹得金光熠熠,晃花了多少人的眼睛,他却不知,此时的平风心中,正在暗暗冷笑。 山寨里热闹了一夜,只有花荣娘子崔氏一边担心着着昏昏沉沉的花美眉,一边思念着不知吉凶安危的丈夫,也不知孤灯下流了多少痛泪。 第二天,平风引吴用计点山寨粮草,吴用不由得皱起眉头,原來平风一伙人也就三十四口,说是山贼,其实更象是山农,大家简简单单,勺子在锅里一搅和,就把肚子哄了,可宋江一來,他手下不多不多也有二百來号人,平风旧ri的那点儿家底子哪里管够。 于是众头领在新命名的忠义堂里升座议事,宋江问道:“山寨新立,粮食短少,如之奈何。” 王矮虎便跳起來:“兄弟愿意往清风镇上买粮。”其实这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借着买粮食的机会公款逛窑子去。 平风起身道:“公明哥哥,小弟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江便正se批评平风道:“平风兄弟,你我已是过命的交情,为何还如此客气,下回万万不可,兄弟有话,尽管说來。” 平风便道:“哥哥容禀,,小弟自占了这清风山清风寨后,倒沒在江湖上闯出多大的名头,却于后山开垦出了几百亩好地,不是小弟吹牛,小弟可是伺弄庄稼的好手,这几百亩地若都耕起來,一年两熟,哥哥就不必愁粮草了。” 看到平风眉飞se舞的样子,宋江吴用对望一眼,都是心中暗喜:“看这平风甘于务农的老实样子,根本就是碌碌之辈,不足为虑啊。”他们这时却忘了,八百年前刘备刘玄德也甘于务农地老实了一回,把曹cao都骗了。 宋江便笑道:“既如此,便请平风兄弟带领你原先的旧部,负责我军后勤供应如何。” 平风便把胸膛拍得“啪啪”响,大声道:“及时雨哥哥尽管放心,军粮都包在小弟身上,只不过……” 宋江便问道:“只不过甚么。” 平风便赩然道:“只不过小弟有些得寸进尺,,山寨里若能添一头牛、一匹骡子,小弟敢打包票,这粮食的产量,少说能涨三成。” 宋江“呵呵”大笑,心说这平风的气量,也就是这一头牛、一匹骡子了,这人倒是老实得可爱,于是把手一挥,豪爽地道:“平风兄弟实在是太客气了,你我现在亲如一家,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还分甚么彼此,这得寸进尺的自谦之言,今后也不准再说了啊,我这里呢,已经给兄弟你准备好了一箱子铜钱,兄弟你拿了去,尽管买牛买骡子买农具,凭你做主。” 平风听了,喜得抓耳挠腮,大声立下了军令状:“若能多买些好畜力回來,不是小弟夸口,这后山的开荒,都包在小弟身上。” 宋江向吴用喜笑点头:“农事任凭平风兄弟做主就是了。” 于是平风欢天喜地领了钱去,第二天宋江派去给平风站岗的哨兵回报:“平头领昨夜一忽儿把钱压在枕头底下,一忽儿把钱搂在怀里,睡梦中都笑醒了好几次呢。” 宋江和吴用对望了一眼,二人微笑摇头,,从此再不用把这个平总放在眼里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平风,平风穿了一戴过时的富家公子行头,象个唱戏的,一看就是乡下土鳖财主的作派,他摇摇摆摆地进了忠义堂,朝着宋江吴用施礼毕,未语先笑:“小弟今ri下山买牛,想借军师哥哥一物一用。” 吴用好奇心起,笑道:“却不知平风兄弟要借小生何物。” 平风一笑,娓娓道來,这才要: 清风山上迷邪眼,益都城中展辩才,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八章 宇文黄中 吴用问平风想借什么东西,平风把“贪婪”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吴用的折迭扇上面,说道:“小弟这身过年的衣服,只少了这么一柄扇子來搭配,若无用哥哥能借小弟一用的话……” 看着想贪小便宜的平风,吴用肚里哑然失笑,,唉,这清风山务农出來的土鳖,也就这么点儿顺东西的能耐了,这折迭扇自己有两柜子,送他一柄又何妨。 于是,优越感油然而生的吴用正se道:“此扇虽是我珍物,须臾不可离,但既是平风兄弟开口,小兄我便忍痛割爱,送了给平风兄弟,兄弟你看,此扇分三十六股,股股分开,皆不成器,但聚拢于一处时,便是一煽风之jing品,,此正如你我兄弟一般,但得同心协力,何事不可成就,只盼平风兄弟接了此扇,从此一心为山寨效力,功莫大焉。” 平风心道:“我擦,只是诳他一柄破扇子,也要受他半天的说教。”但表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朝圣一样上前,把凝聚着重大意义的折迭扇双手接过,同时字短情长地道:“小弟敢不从命,。” 宋江吴用感受到了平风的真诚,尽皆点头微笑。 于是平风摇了扇子,在宋江吴用戏谑的目光欢送下,施施然下了清风山,來到山下清风镇时,却是过寨而不入。 随行的小喽罗奇道:“六寨主怎的不与五寨主前往会合。”原來五寨主王矮虎憋了一晚上,已经上足了弦,天还沒亮就冲进清风寨寻快活去了,也不知这时候还记不记得买粮的重任。 与王矮虎相比,平风却要尽责多了,只听他正se道:“这清风镇上虽有牛马市,但畜力多羸弱,都是四方挑剩下的,公明哥哥和无用哥哥将后勤交付于我,我岂能辜负了他二人的信任,因此宁愿辛苦些,往青州首府益都城走一回,定要买些健壮的好牲口回來。” 一见随行的几个喽罗都苦起了脸,平风便很善解人意地道:“你们一个个五大三粗,满脸凶气,若随我去了益都城,只怕引人注目,不如就在这里会合了王寨主,顺便消遣消遣,我自去益都干事。”说着,每个喽罗怀里都塞了一串钱。 这一下,喽罗兵们喜出望外,能在清风镇上享福,谁愿意跑益都远路嗑风,于是在喽罗们的欢送声中,平风匹马往青州益都城去了,喽罗们则喜气洋洋地寻王矮虎去,王头领想必正被困在胭脂阵中,俺们忠心耿耿,有难同当來了。 清风山离益都也不远,骑马半天即到,平风入了城,却不去牛马市,只三文钱讨副纸笔,写了张拜帖,径來青州知府门上投递。 知府衙门前的门丁上下眼打量了平风一个來回,便把脸往天上一抬,冷笑道:“我家老爷是朝廷命官,一天也不知要见多少人,理多少事,,你这厮衣帽也不整齐,礼物也不齐备,就敢來求见,识眼se的,趁早自己走开去,免得驮水棍子辛苦。” 平风面不改se,这回连书帖带一个门包儿递了上去,和声道:“本不敢來打扰知府大人,不过小生与知府大人乃是通家之好,今ri大人荣任青州,若不來相见,显得失了礼数,因此辛苦大哥,这些散铜钱,买双鞋穿。” 门丁一听这面前的穷酸竟然和知府大人是通家之好,又有了买鞋的散铜钱,一时倒肃然得有些起敬了,袖好了铜钱后,马上赔笑道:“原來大爷竟然跟我家老爷是世交,哎哟,小人该死,怠慢了您老人家,您伫望,小的这就替您跑腿儿去。”打躬作揖完毕,踩着风火轮就去了。 不大一会儿工夫,门丁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地出來了,二话不说,先劈头将食指向平风鼻子尖儿上一戳,怒道:“好你个不知从哪里來的游手,活该送去吃牢饭的骗棍,你吞了熊心,吃了豹胆,敢來知府大人门上弄鬼……” 话未说完,又一包下火的散铜钱递了上來,门丁身不由己地接了,腆起的胸膛便不由得屈下,百炼钢的声调也化作了绕指柔的委委屈屈:“……公子你何必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开心,沒事跑來认甚么通家之好,,这知府大人的门楣,岂是那么好高攀的,却害得俺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被老爷训了一番不说,若因此丢了饭碗,却要往哪里说理去。”说毕,水汪汪的绿豆眼瞟着平风,意有所待。 平风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马上再一包扫愁的散铜钱递了过去,问道:“大人说什么了吗。” 门丁这才从袖中掏出平风的那张拜帖來,自居了天字号的大功:“若不是俺拼着在老爷面前替你美言了几句,老爷又见你的字写得好,府里的护卫早就出來,八股绳把你捆进州牢里去了,老爷虽不认你这世交,但却也动了兴致,在你这帖子上很是写了些字儿,,也就是公子你,若是一般人,我还不给他。” 平风笑道:“多谢多谢。”展开原拜帖看时,却见上面多了一行墨迹淋漓的行草,却写道:“持寒素书帖,见州郡父母,竖子何敢通兄弟。” 门丁目不转睛地盯着平风的脸,准备鉴赏其人一脸笑容慢慢变得尴尬,变得沮丧,最终垂头丧气,铩羽而归,对他这种人來说,这已经成了无聊的看门生涯中一项难得的娱乐,,可是今天,他失望了。 只见平风仅是眉锋一挑,如亮双刀出鞘,接着将那张拜帖按在墙上,在知府大人的批文下奋笔疾书:“继圣贤知识,鉴表里山河,平人亦可对王侯。” 门丁在旁边看得分明,“咝”的一声,先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门丁虽然有些贪小便宜,但却也是识文断字,见过世面的,他的主人宇文黄中,字叔通,别号龙溪居士,是四川成都广都人,在大观三年(一一零九年)以进士及第,从小官做起,所在皆有清正之名与文采之名。 宇文黄中这人,正直不苟,当官虽久,家无余财,当然也沒钱向上走动送礼,这辈子积资历升到县官,已经算是到头了,他自己也知道,朝中内有权阉,外有jian相,悬秤升官,指方补价,自己不去亲近那些小人,今生今世,是万万沒有升官的机会了,以自己的行事风格,能把县官做到致仕退休,就是官场上的奇迹。 谁知道,他想像中的奇迹沒有发生,却发生了另一项奇迹,,蔡太师亲点,提拔宇文黄中为青州知府,即ri上任,嗬,这下可让宇文黄中丈二的知府摸不着头脑了。 原來,自西门庆与梁中书青州城下一场鏖兵,青州就成了令贪官们谈而se变的虎口深渊。 你想当知府,好,一百万贯拿來,钱入库后,指着地图,邓州知府愿意干吗,邓州,离我老家远了点儿,能不能换个近点儿的,想近,有,再加十万贯,给你换江州怎么样,哎呀,江州虽好,但那里到处是水,土地少,想强拆都找不着地方,出不了政绩呀,您看能不能再调整调整,沒问題,我们收了钱就得办事,保证质量三包,信誉至上,,你看胡州怎么样,离你家乡近,地面又大,你可着劲儿随便拆了盖、盖了拆,政绩大大的有,,只要你再加二十万贯,唉,胡州虽好,但这名字不吉利呀,胡州胡州,这不是胡诌吗,您再受累,帮我选个吉利的地名儿。 这时候,掌秤的也暗怒了,,你还挑个沒完了,于是就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一处地方,,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看來只好这里了,青州怎么样,现在正赶上优惠,只收你八十万贯,你板上钉钉就是朝廷的知府大人了。 青州,倒贴钱也不去,,,那里有梁山好汉,这些人连太师爷的大舅子都砍了,我要是去了,那不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吗,宁可不当贪官,也不去青州,,。 从去年年底开始,这样的对话进行了无数次,青州知府一直滞销,折不了现,眼看年终奖受影响之下要泡汤,经手这事的大宋公务员死的心都有,说起來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梁山。 可青州知府总不能永远空着,于是蔡太师下令,,把那些平ri不长眼睛的家伙给我呈报上來,于是几张黑名单递上,太师爷信笔一挥,划上谁谁倒霉,宇文黄中就这样很荣幸地成为了新的青州知府。 宇文黄中才到任,还沒等他考察地方风土,黎庶生息,很多人的拜帖就來了,梁山占据青州时,这些人都很神奇地消失了,理由倒是很充足,,有的说是因为爹妈早产,一定要回去帮忙;有的说家里房子着火,要赶着回去救火……现在青州有新知府了,爹妈早产的经过四个月的抢救,终于顺产了;家里着火的经过四个月的消防,也终于杜绝了二次火灾的隐患,让人不得不叹惜,,住着比阿房宫还大的房子,防火工作就是不容易啊。 每天忙着应付这些强烈要求继续为国效力的孤臣孽子们,宇文黄中烦透了,就在他最烦的时候,门丁把平风的拜帖送上去了,,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宇文黄中一看,送帖人平风,沒听说过,这个沒听说过的家伙竟然敢妄称与自己是通家之好,简直是无耻到了极点。 宇文黄中把平风与那些热爱祖国的家伙们一勺烩了,不过他仔细一看,这个叫平风的家伙,字写得还真不错,当时大宋官场风气,从皇帝到小吏,都讲究书法,宇文黄中也不例外,于是知府大人压了压火气,挥笔題了句斥责之言,一个字算一耳光,这就叫上士杀人用笔端,通身都显高级知识分子的作派。 门丁把那张已经成为檄文的拜帖还给平风的时候,抱着的是看笑话的心态,但看着平风把那纸檄文改成了对联之后,他的脸se变了。 平风收起笔墨,将第四包买路的散铜钱连着那幅对联一起给门丁递了上去:“哥哥受累,再担待小生跑一趟,大人的上联,小生已经对出來了,岂可不禀。” 门丁接过了拜帖兼檄文兼对联,却推开了铜钱,又向着平风深施一礼:“平先生见谅,方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先生,请先生稍等,小人这就去替先生通禀。”说着,驾了筋斗云去了。 过不多时,就听知府衙门内一阵喧哗,然后一群人跟头把势地跑出來,满嘴乱嚷道:“平先生在哪里。”见了平风后,都一个个恭恭敬敬躬身施礼,然后逼着手立在两厢,捧出门中一个老头儿來。 老头儿在前,门丁随侍在后,到平风面前行礼:“宇文府老管家,奉主人之命,恭迎平先生。” 平风心笑道:“这宇文知府,真把我这个山贼当贵客迎接了。”当下含笑点头,随老管家进府。 过得三重门,遥见客厅前站了一人,轻袍缓带,作文士打扮,见平风进來了,降阶而迎,平风急忙上前深揖为礼,同时心上对这位宇文知府生了三分好感,,这位知府大人如此打扮,分明是意yu以文会友,而非徒以官威來压人,如此襟怀,确属风雅名士。 宇文黄中若是沒见那副对联先见平风这身打扮,必然以为他是个过气的酸丁;但见识了平风的大才后,便觉得这位平先生古怪的衣着上面,笼罩着一重神秘的光环,当下丝毫不敢怠慢,请平风入厅。 二人揖让着进入客厅,分宾主落座,宇文黄中拱手问道:“若非平先生展露逸才,今ri几失一高贤,届时悔之何及,此真叔通之大幸也,却不知平先生有言与仆乃通家之好,该做何解。” 平风便抬手指了府衙客厅笑道:“青州前任知府慕容彦达,其宗有双楠居士,三品中书,皆与我夷维平家为通家之好;大人继任青州,居于慕容旧宅,岂不也成了我平家的通家之好,因此推而知之。”<秋齐国贤相平仲之后乎。” 平风急忙起身道:“正是寒宗。” 宇文黄中想到方才平风“双楠居士,三品中书”之辩,此时再不觉其人强词夺理,反倒敬服他机智多谋,于是长叹道:“吾不见君子,不知野人之拙也。” 平风正se道:“叔通兄之言差矣,吾不及吾祖,固可明矣,君岂可自诩齐景公副贰,慎言慎言,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宇文黄中一听之下,大惊失se,然后向平风正礼参拜道:“谨受教。”平风肃然还礼。 礼毕,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归座,已是倾盖如故。 原來,仅仅在数语对答中,二人便已各自展露出不凡的学识,宇文黄中言语间更有考较平风之意,但平风连消带打,不但一展机辩,更占了宇文黄中的上风。 宇文黄中先问,我和你平先生素不相识,虽然你平先生有大才,也不该冒充是我的通家之好啊。 平风则机辩,,或者说是诡辩,,我平家与双楠居士还有三品中书是通家之好,所以和青州前知府慕容彦达也算通家之好,你是慕容彦达的后任,前官都是后官的眼,所以,说我平家和你宇文黄中是通家之好,不也是很恰当的吗。 至于双楠居士和三品中书,前者指的是名士慕容晖,他曾与苏轼有过交往,嗜酒而喜欢吟诗,因家中植有两株楠木,被人称为双楠居士;后者指的是宋初太原人慕容延钊,字化龙,他与宋太祖赵匡胤关系很好,赵匡胤黄袍加身后,命他以重兵镇守北方,后任殿前都检点、同中书门下三品(宰相),建隆年间出任湖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平定湖南周保权、荆南高继冲等人的叛乱,加检讨太尉,是一代名臣。 这就象三国时李膺见孔融一样,也是说两家属通家之好,孔融问为什么,李膺说您的先祖孔子曾经向我的先祖老子问过礼,您说咱们算不算通家之好。 宇文黄中听到平风乃名门之后,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不以平风为诡辩,而要佩服他机智多谋了,于是他就以晏子chun秋里一个故事來试探平风,,你说你是晏子的后人,我就拿你先祖的事迹來做试金石,倒要看看你知不知道,是真是假。 故事是这样的,,齐景公背上长了一个毒疮,高子和国子來探视,景公问道:“疮热吗。”高子说:“热。”景公问:“热到什么程度。”高子说:“象一团火。”景公:“是什么颜se。”高子:“象沒成熟的李子。”景公:“有多大。”高子:“象豆子。”景公:“烂的地方象什么。”高子:“象破鞋底子。” 高子国子走后,晏子來探视,景公亦问道:“疮热吗。”晏子说:“热。”景公问:“热到什么程度。”晏子说:“象太阳。”景公:“是什么颜se。”晏子:“象深青se的玉。”景公:“有多大。”晏子:“象一块圆形的玉。”景公:“烂的地方象什么。”晏子:“象上面用刀削尖了的玉。” 晏子走后,齐景公遂长叹道:“吾不见君子,不知野人之拙也。”,,是啊,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平风当然知道祖宗的经典,他于不动声se之间马上反击:“我肯定比不上我的先祖,但你一个大宋的知府,怎么可以自比一国之君齐景公呢。”最后还加上了一句《诗经·小雅·小旻》中的“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來,宇文黄中可挡不住啦,只得向平风正礼参拜:“谨受教。” 至此,不管平风是不是正宗的晏子后人,他都以自己过硬的学识折服了宇文黄中。 这就是文士之间的游戏,于一字一句处见功力,那些穿越后剽窃两句诗词或者大放王八之气的小盆友可以消停了,你真敢这么干,人家笑眯眯地玩你,你空自做了小丑,还自鸣得意,,那不是天下最大的傻屄吗,有分教: 美酒饮进须知己,佳句吟哦当会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九章 分明报应 真正见识到平风的智慧学识后,宇文黄中已经将此人引为知己了,于是虚心问道:“不知平兄今ri移玉前來,有何见教。” 平风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何处桃源,可避暴秦,不才今ri是向大人讨一条活路來了。” 宇文黄中听了,又惊又怒,跳起身大喝道:“天地良心啊,下官刚刚于此青州赴任,从沒下达过任何括田拆迁的政令,是哪个狗胆包天的,竟然利yu熏心,敢做出这般伤天害理的恶事來,平兄且说,下官必有严惩。” 平风问道:“叔通兄何以断言是强拆。” 宇文黄中叹道:“唉,如今天下,能令名士仓惶,才子流涕者,非强拆而何,只恨某无有回天力,但既知青州一任,便不容境内有此不法之事,纵丢官去职,复有何惧,,,吾意已决,平兄只管畅所yu言。” 到此时,平风也不得不对这位宇文知府刮目相看,当下款款道:“大人误会了,我所言者,真非强拆也。” 宇文黄中奇道:“不是强拆,那是甚么。” 平风道:“正如叔通兄所言,如今世道凌乱,为避红尘,不才引了些百姓,避地而居,隐居于叔通兄治下清风山,山泉之水清矣,可以濯我缨;山泉之水浊矣,可以溉我田,,自耕自食,与世无争,谁知,,几ri前突然來了一桩祸事。” 宇文黄中叹息道:“让平兄这样的大才逸于林野,这是朝廷的失职啊,却不知平兄遇上了甚么祸事。” 平风也叹息道:“甚么大才,只不过是个蠢材罢了,遇上天降横祸时,也只会束手无策,,那清风山上,突然來了一群凶神恶煞的土匪,为首的两个,叫甚么及时雨宋江、智多星无用,强占了吾等的茅檐草舍不说,还逼着吾人为其耕田效力,,老子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前ri吾方知,yu想不争,先得有自保自存的实力,若沒有实力,贼人來与你相争时,刀锋相向,也只好逆來顺受了。” 宇文黄中一听,这回是惊跳了起來,失声道:“河北梁中书好不容易血战夺回青州,沒想到梁山草寇这般不安分,朝廷大军一去,便又思卷土重來,,那及时雨宋江和智多星吴用,乃是梁山有名贼头,如今联袂而來,青州百姓危矣。” 平风微微一笑,安慰道:“叔通兄放心,,宋江无用之來,乃丧家之犬,兵不过二百,将不超五员,何足为虑。” 宇文黄中听了此言,又惊又喜,向平风深施一礼道:“愿闻其详。” 平风以礼相还后,便道:“不才虽陷身贼巢,但心实图谋之,因此虚与委蛇,探得贼人底细,于是今ri借买牛之名做幌子,來青州益都城中首告。”说着,便绘声绘se,将宋江如何盗兄弟之妻,如何事发,如何被梁山众好汉扫地出门,如何在半路上被济州太守张叔夜追击,如何狼狈逃上清风山,一五一十,说了个淋漓尽致。 宇文黄中静静听完,终于大笑而起:“宋江啊宋江,尔是梁山有名大寇,若安分守己,可有磐石之安;谁知你丧心病狂,逆伦为恶,正是天夺其魄,恶有恶报,今ri尔梁山不收,天地不管,气沮于张济州,粮困于清风山,人无战心,士有饥se,此穷途末路之时也,我宇文黄中新任青州,正好借你人头,拿來激励民心士气,矫正人情风俗,哈哈哈……” 大笑三声,又向平风深深一揖:“平兄大才,今ri屈驾前來,必然有计助我成功。” 平风还礼,悠然道:“叔通兄休要多礼,吾能有何计,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说着,平风凑近宇文黄中,附耳道:“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宇文黄中听了更是喜上眉梢,拍案道:“若得如此,贼人其军自乱,擒之最易,多谢平兄,多谢平兄。” 两个读书人又坐下來商议一番,深文周纳,把个罗网织得再无半丝漏洞,平风这才告辞,宇文黄中派人用官钱买了几匹黄牛,几匹骡子,平风满载而归,回清风山在宋江吴用面前交令,宋江吴用皆大喜。 如果是江湖好汉,想要收拾不讲义气的宋江,宁愿自己动刀子,也绝不会借助官府的力量,但平风本來就不是江湖人,他哪里讲究这些规矩,黑猫白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管你什么狗七毛糟,先拉过來用了再说。 接下來的三ri,过得风平浪静,清风寨中一片祥和,只有平风知道,这是暴风雨來临之前最后的宁静。 这一夜,山寨里宋江吴用等人沉睡正酣,猛听得山下杀声四起,有无数人大叫:“不要走了宋江。”宋江惊跳起來,赤着脚扑出房门一看,不知高低,先叫一声苦,,只见漫山遍野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灯火下影影绰绰都是人马,东边筛锣,西边击鼓,南边放炮,北面磨旗,喝叫声此起彼伏:“拿宋江,拿宋江。” 这时,清风山上众头领都到,,只短了一个矮脚虎王英,原來王矮虎经历了胭脂井里的风情后,食髓知味,哪里肯在兔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山寨里歇宿,他又是宋江的心腹人,要做甚么便做甚么,谁敢來管他。 但这时宋江哪里还顾得上追究王矮虎,先拉住了蓬头散发的吴用,带着哭腔道:“军师,这下该当如何是好。” 吴用冷笑道:“公明哥哥放心,咱们山寨中人虽少,无一不是以一挡十的jing锐,外面这些讨野火的家伙们,真真是送死來了,如今咱们据山而守,占了数不尽的地利,以逸待劳,还怕他们不成,哥哥只消静看这些人仰攻的好戏,必然是來一个死一个,來两个死一双,,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哪里人马。” 话音未落,答案就來了,,就听山下人丛中有人大声传令:“霹雳火秦将军有令:务要活捉宋江,不许杀死杀伤,霹雳火秦将军尽散家财,只消哪一个活捉了宋江的,便是一世的富贵。”<夜立成寒冰地狱,心中一时间绝望到了十二万分:“啊哟不好,秦明这厮报仇來啦。” 与此同时,清风山上所有喽罗兵心里都是打了个突:“啊哟不好,霹雳火秦明将军报仇來啦。”他们都是梁山出身的,知道秦明是多么的勇不可挡,如今加上他和宋江之间的深仇大恨,那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想到那条即将变得血淋淋的狼牙棒,哪个不胆寒。 就在这时,又听山下有人喊话:“清风山上的弟兄们,秦明将军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他不忍心残杀旧ri的弟兄,因此凡是阵前归顺的,临敌避开的,都是秦明将军的恩人,秦将军先磕仨头预谢了,可若是哪一个猪油蒙了心的,敢挡在秦将军索命的马前,,嘿嘿,便先打碎了这条狼牙棒。” 被这番软硬兼施的话喊上山來,宋江吴用立时面如土se,本來已经在各路险要处布防的喽罗兵们则是你看我、我看你,犹豫动摇仿佛会传染一般,立时便撼动了整座清风山。 暗夜中,不知是哪一个为首,将刀枪往胳肢窝里一夹,抛了战位,埋首便遁入了山林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多时,清风山上森严的壁垒突然再沒了初临敌时的那股凛凛杀气,变得外强中干起來,虽然四下里一片黑暗,但不用亮火把也能感觉得出那股纸糊的味道。 山下鼓声响起,一队火把开始向山上移动,,秦明复仇的进攻开始了。 这时的宋江已经是猴吃辣椒麻了爪,竟不知今夕何夕了,还是被吴用一把掐着脖子摇醒,大叫道:“公明哥哥,还不快跑,更待何时。” 宋江如梦初醒,把头点得象鸡啄米:“军……军师之言,正……正合吾意。” 戴宗、宋清、孔明、孔亮兄弟齐声问道:“此时四面都有人围上來,却走哪里去。” 吴用冷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只是短短几天,我已经相看左右山势,早安排下了一条走路,正是为了防备今ri,公明哥哥,几位兄弟,且随我來。” 这时黑暗中闪出平风,大叫道:“无用哥哥且带上小弟则个。” 平风早已隐在旁边静观其变多时,山下來的人马,哪里是秦明,正是青州新任知府宇文黄中的部下,宇文黄中得了平风献计,白龙鱼服,将人马乔装改扮成梁山形象,只托是秦明前來报仇,当年宋江施绝户计,以清风山贼寇扮成秦明,到青州城下杀人放火,绝了秦明后路;今ri平风便以青州官兵扮成秦明,到清风山下來狐假虎威,宋江吴用做贼心虚,哪里顾得上分辨真假,众喽罗兵更是闻风而逃,一座清风山破得容易之极,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只是按照平风的策划,这时的宋江应该走投无路,一网成擒才对,沒想到平地起风波,吴用这厮居然还狡兔三窟,预先安排好了走路,,这一下玩笑可开得大了。 千仞之山,岂能功亏一篑,因此平风挺身而出,誓要除恶务尽,把间谍进行到底,,只消自己跟着宋江吴用一伙人,暗中留下线索,不但他们飞上天去。 于是平风跳出來,满脸焦急之se,大叫道:“公明哥哥休丢下小弟,小弟刚逢明主,正思报效,岂容相舍。” 平风雪中送炭,宋江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哽咽道:“好兄弟……”戴宗、宋清、孔明、孔亮也是心中感动,对平风的自愿追随,并无异议。 吴用却正se问道:“平风兄弟,你的报效之言,是真是假。” 平风直跳起來,拍着肺管子道:“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哪里有假。” 吴用听了笑道:“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计,却需要偏劳平风兄弟了,,我和公明哥哥往西北小路上逃生,平风兄弟却留在这里,只说有要事yu禀告秦明那厮,待见了秦明,你就说,我和公明哥哥从东南山路上逃下山去了,这样一來,便是平风兄弟对公明哥哥最大的报效了。” 平风听了,心中暗暗叫糟,于是苦着脸道:“秦明那厮叫甚么霹雳火,必是个不讲道理的,若他寻不着哥哥,却不拿我出气,那时小弟吃不得诸般苦头,,还望哥哥开恩,携小弟同行。” 孔明、孔亮见平风可怜,也替他求情道:“哪里争多他一个,军师哥哥便带上他也罢了。” 吴用向孔明、孔亮丢个眼se,然后和颜悦se地安抚平风道:“平风兄弟休打错了主意,须知梁山军纪严明,秦明既然阵前许下了不杀之誓,便万万反不得口,贤弟留在清风山上,万无一失,若沒有兄弟故意引错秦明道路,被梁山人马四下里搜索追寻起來,公明哥哥只怕难以走脱。” 宋江一听“难以走脱”四字,便胆寒起來,一想到落在秦明手里,被之千刀万剐,就感到尿紧,只是不方便当众撒出來,于是借道泪水连绵泄压,向平风躬身道:“只望平风兄弟大仁大义,作成我……” 话说到这份儿上,平风不得不暗叹一口气,点头道:“既如此,小弟也只好遵命而行了。” 宋江吴用一齐大喜,于是大家与平风依依惜别,吴用牵头,带了自己的童子吴良小哥、宋江、宋清、戴宗、孔明、孔亮,一行七个人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里。 平风看着这些人走得踪影不见,也只能暗中摇头叹息一声,心道:“你们要走西北山路,嘿嘿,老子牢牢记着了。” 宋江一行人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若漏网之鱼,穿林挽葛,走了好一程路,这时天将黎明,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最黑暗之时,來到一处分岔羊肠路口,吴用却不往西北方去,而是引人往东北方而行。 这些人走得大都晕头转向了,只有宋清还不时抬头看看天上星星,计较着方位,此时便提醒吴用道:“军师,这条道路不是西北是东北,莫不是走差了。” 吴用头也不回地道:“沒错儿,咱们弟兄投东北走,不管平风说西北还是西南,咱们弟兄都是稳如泰山。” 众人听了,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來,宋江和吴良小哥则齐声赞道:“军师(先生)之计大妙。” 宋清于心不忍,低声嘀咕着埋怨道:“这般欺瞒平风兄弟,岂不惭愧。” 吴用耳朵比兔子都长,听到宋清嘀咕后心下大怒,冷哼道:“幼稚,现在是甚么时候,便是亲如父子兄弟,也是一个信不过。” 众人皆默然,只有宋江却被吴用话中一词提醒,愕然停步,“哎哟”一声叫了起來:“我的儿子,我儿子还在清风寨里啊。” 宋江不走了,众人也只得都停了下來,吴用这时恨不得一脚踢死宋江,大声催促道:“公明哥哥,当年刘备被曹cao败于长坂坡,儿子刘禅陷于万军阵中,被常山赵子龙救出,刘备便奋力将儿子掷于马前,大叫道:‘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大将,’遂收赵云之心,得其一世死力,,今ri哥哥连一孺子都舍不得,如何能成大事。” 宋江垂泪道:“军师,军师,虎毒不食子啊,我当不得刘备,兄弟莫折杀我,还是想个办法,想个办法,须知秦明那厮xing躁,若再见了那孩子,提起來一把摔死时,却不都是我的罪过,我子息上又艰难……”说到后來,字字椎心刺血,已是语不成句。 吴用把拳头在心窝上挝了两把,心恨道:“可怒,可恼,这是什么时候,竟然这般瞻前顾后起來,老子若有办法,还会叫无用(吴用)吗。” 这时,默不作声的戴宗道:“哥哥休慌,哥哥的骨血,待小弟回去相接就是了。” 宋江大喜,扑倒在地便向戴宗磕头:“戴宗兄弟,你是我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爷娘……” 戴宗避开宋江的叩拜,飞一样后退,心道:“不看着你,也须看着死了的花荣兄弟。” 这时身边沒有了宋江等人累赘,戴宗作起神行法,穿山渡水,如履平地,一边走一边心道:“那ri迷津桥边,只见花荣兄弟死马,人必也是凶多吉少了,我和他交厚一场,救不得他也罢了,若是连他的妻小都不救,死后也无面目与花荣兄弟相见。” 须臾间回到清风山,却见灯火半山皆明,攻來人马尚未登顶,原來宇文黄中为人谨慎,宋江吴用名声太大,宇文黄中唯恐中了他们的埋伏,折了本钱,因此步步为营,层层向山上推进,虽然慢了些,却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戴宗心呼侥幸,于是加快脚步,早到后寨,这时也顾不得讲礼,飞步抢进花荣浑家崔氏所在的屋子,大叫道:“弟妹,快抱了你儿子,随我走。”这正是: 天理昭彰终不昧,人xing显善尽有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章 花美眉的结局 花荣浑家崔氏早就被外面的兵荒马乱给惊醒了,此时正安抚着三个孩儿,望着病得昏昏沉沉的小姑子,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可巧这时戴宗冲进来了! 崔氏有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条浮木,急忙道:“原来是戴宗哥哥,快!你快护着我妹子和她孩儿走!否则秦明上了山,他那性子烈,万一……” 戴宗心道:“你也知秦明性子烈,难道就不怕他红了眼睛,寻不到正主儿迁怒于人,先把你杀了?”但此时不是跟女人讲理的时候,戴宗索性就拿话哄骗:“弟妹你错了!攻山的哪里是秦明?原来是官军!弟妹再不走时,悔之晚矣!” 本来戴宗是信口开河,偏能将真相一语道破,天下十万个神算大师,倒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是这么蒙出来的。 崔氏一听“官军”二字,唬得脸都白了,她丈夫花荣从前曾经是中级军官,军中那些当兵的借剿匪为名糟蹋老百姓的内幕,她听得多了,深知军队就是大宋天朝最大的匪帮,如今匪患临头,哪里还顾得上矜持?直站起身问道:“戴宗哥哥此言可真吗?” 戴宗正色道:“吴军师之言,十有九中……”移祸江东之后,看着发呆的崔氏,戴宗又催促道:“……弟妹还不快将这甲马缚在腿上?再发愣时,官军就要上山了!” 崔氏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花美眉,犹豫道:“可是我妹子……” 戴宗截道:“我先接走你和孩儿们,再回来接她!你在这里多耽搁一刻,倒让你妹子多一分危险!” 崔氏一听更加没了主意,只好依从戴宗之言,腿上缚了甲马,怀中抱了外甥;戴宗两手分抱了花荣的两个儿子,出门撮风一样去了。 风驰电掣了一会儿,崔氏的脑筋也渐渐清醒了,便问戴宗道:“哥哥要带我们母子哪里去?” 戴宗道:“前方有宋公明专等,咱们且先与宋公明会合!” 崔氏听了,大吃一惊,急道:“戴宗哥哥且停步!我有要紧话说!” 戴宗只好停下,皱眉道:“弟妹又有甚么说的?” 崔氏斩钉截铁地道:“宋江那人,天性凉薄,骗我妹子随了她,这些天却一眼也不来看她,任她自生自灭,此岂是有情人当为?我却是信不过他,若要再与此辈同行,又不知生出甚么事来,那时悔之晚矣!若戴宗哥哥可怜我们母子,就放我们去随便哪条大路,我们自挣扎!若硬要去见那宋江,有死而已!” 戴宗见崔氏义烈,心下好生作难,便婉言劝道:“弟妹言重了,宋公明不见得是这等人!”跟着就把宋江顾念儿子不肯逃难的话说了一回。 崔氏还是摇头:“他这般作态,为的也只是他宋家的香火罢了,从头到尾,也不见他提起我妹子一字!戴宗哥哥追随这等人,日久终吃他骗了。” 戴宗眼见事急,便决断道:“弟妹不想去,也由得你,但宋公明的儿子,我总得抱回去!” 崔氏想到宋江虎毒不食子的话,犹豫一下,便点头道:“也罢!总不能让小孩儿成了无父之人——但是,戴宗哥哥送去小孩儿之后,还得回头接我妹子于我!” 戴宗道:“这个何劳你说?既如此,我先带小孩儿去了!” 于是,崔氏带自家两个孩儿在树下专等,戴宗抱了宋江儿子自去了。 宋江正在延颈鹤望,见戴宗抱了儿子从黑暗里闪了出来时,真是喜出望外,接过孩子,亲了又亲,没口子的向戴宗道谢。和儿子亲热了几下后,宋江又回复了精神,催促道:“弟兄们快走!” 戴宗忍不住道:“公明哥哥且慢!难道就让小孩儿成了无母之人?” 宋江回头握了戴宗的手,深情地说道:“兄弟,你现在回去,若是秦明已经上了山,你在他眼皮底下抢人,岂不危险?俗话说——妻子如衣服,兄弟若手足,衣服破,犹可补,手足断,安能续?兄弟莫要再往火坑里跳,你能舍命救出我儿子,做哥哥的已经是感激不尽!若奢望再多时,上天也容不得我了!” 吴用听了心中冷笑:“方才还说做不得刘备,现在就又拿刘备的名言来收买人心了!” 戴宗心里却是冰凉,暗道:“弟妹说得不错,宋江此人确是凉薄,你纵然不念自己妻子,也当往花荣兄弟身上想一想!” 当下躬身一揖道:“公明哥哥,理虽当如此,但花荣兄弟妻儿,怎能不救?无论如何,小弟还得回去一趟!” 宋江听了这话,瞠目结舌,却不能说兄弟的妻子就是二手衣服,更不用去救这样的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戴宗又消失在黎明的曙光之中。 戴宗急如风火,再上清风山,攻山人马再差几十步就将登顶了!戴宗再呼侥幸,急忙冲进先前的屋子一看,不由得叫一声苦——却见榻上被褥凌乱,却哪里还有花美眉的影子? 这一下戴宗可急了,晃亮了火褶子四下里寻找,也没甚么鸡鸣狗盗的蛛丝马迹,出得屋来再要细搜时,却听山边数**喝道:“那厮!站定了!说你呢!” 戴宗心中一惊:“不好!秦明上山了!”身为宋江曾经的死党,他没脸跟秦明照面儿,衣袖一拂,转身就走。却听背后“嗖嗖”作响,几枝利箭已经射来,戴宗双腿一加力,人比箭更快了三分,那几枝箭追在他背心后面一段距离,终于不甘地落回了地面,只看得那几个弓箭手目瞪口呆,心中大叫:“哎哟我的妈!梁山果然不是好惹的!随便出来个人,就如此了得!” 这些官兵,都是青州知府宇文黄中巧口利舌,蛊惑来的。宇文黄中说现在的清风山上驻的是梁山的丧家之犬宋江,又把宋江因何丧家的典故加油添醋地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现在的宋江部下离心离德,兵无战心,各有去意,若这时去攻打,不但破敌易如反掌,而且就算梁山知道了,也会大叫打得好,打得妙,打得呱呱叫,是万万不会来青州搞打击报复的。那时破了宋江,这厮除了脑袋上顶着朝廷三万贯的赏钱外,随身还有数不清的财宝——只要攻下清风山,即使升不了官,发一笔实惠的横财,也是贼不走空啊! 青州的官兵听了,士气大振,在宇文黄中身前免盔顿首誓要决死先登者数十人。宇文黄中见军心已可用,就乘势出兵,又依平风之计,官兵做强盗打扮,也算是本色出演,只说是梁山秦明报仇来了。黑夜里围了清风山后,四下里虚点火把,多放草人,闹得声势浩大,果然宋江人马一见之下闻风丧胆,兵不血刃就上了清风山,戴宗甩掉了几枝利箭,就是官军遇上的最大抵抗了。 官兵们又是欢喜,又是惊恐,唯恐再跳出一个厉害人物来。但宝贵险中求,先锋们一边慢慢腾腾去通报知府大人,一边风风火火去搜屋子、翻财帛。 事先宇文黄中有严令,山上有做内应的义民,他们的屋子门上画了白圈,严禁骚扰!官军们倒也不敢违抗,或者说是不必违抗,因为他们很快就搜到了宋江吴用的屋子里,真翻出了大量的钱财,这一下,几乎所有上山的官兵都聚拢了过去,发誓要分一杯羹,谁还来理会平风他们所在的低小茅檐? 等宇文黄中登顶的时候,官军们分成好几派,已经剑拔弩张,眼看就要火并了。宇文黄中大喝一声住手,然后上去大骂你们这些瘟材放着三万贯的赏钱不去拿,却在这里闹小家子气! 官兵们一听,如梦初醒,急忙撒开了网去拿宋江,却哪里还寻得到人影? 宇文黄中径寻到画着最大白圈的屋子处,大声道:“平先生果然妙计,兄弟拜服!” “吱呀”一声,门开了,平风出迎道:“便请叔通兄入寒舍奉茶。” 进了平风简陋的寒舍,却见床上躺着个美丽女子,病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宇文黄中便要避出去,被平风拉住道:“岂有此理!咱们本是通家之好,叔通兄见一见拙荆,又算得了甚么?” 宇文黄中这才站住问道:“嫂夫人怎的了?” 平风叹道:“唉!还不是清风山上来了那些匪兵,把素来柔弱的她给吓成了这样?这山上无医少药,我实是当不得这苦!” 宇文黄中一听,急忙令军中的医师来给嫂夫人诊病。医生搭脉后,发愁道:“病人身患大热,纵能治好,只怕这回也要烧坏了脑子!” 平风一听,暗暗叫苦:“妈的!只说一时心软,见不得这花朵儿一样的美娇娘被官兵糟蹋了,因此出手救了她,没想到却救回一个准傻子来!这真是……” 但无论如何,还得哭丧起货真价实的晦气脸,作揖道:“还请大夫您尽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纵然真的坏了脑子,也说不得了!” 这回出军,宇文黄中连药材铺子也搬来了,没想到攻山没用上,治病倒用上了。大夫于是开了药,煎了喂病人服下,眼看着病人安静下来,也不再胡乱呓语了。 这期间,平风已经告诉宇文黄中宋江往西北山路上跑了,宇文黄中派人去追,当然是南辕北辙,连宋江的毛都没找到一根。 虽然这回平了清风山匪患,又缴获了宋江大量的财帛,可没捉到首恶,终究是美中不足。宇文黄中和平风相对而坐,叹息一声:“唉!可惜——却不知平风兄今后如何打算?” 平风道:“我作内应的消息,终究会传出去,这里是住不得了。我想要隐姓埋名,从头再来,只求大人给我弄个名正言顺的户籍,我换个地方活人去!” 宇文黄中听了虽不舍,但为了平风免遭日后贼人的打击报复,也只好如此,于是宇文黄中问道:“办户籍,此易事耳——却不知平风兄欲借何名?” 平风想了想道:“就叫韦生文!” 宇文黄中听了喝彩:“好!好一个韦生文!韦编三绝,方生文采——平风兄到底不失晏祖风采啊!” 平风谦道:“哪里!哪里!”心中却想:“这一来,老子手拿青州知府颁给的户口,天大的官司,也寻不到老子的头上了!” 于是平风一辆牛车携了花美眉,飘然而去。宇文黄中亲送十里,握手道:“平风兄日后有暇,却要来看望兄弟!” 平风正色道:“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既然答应了叔通兄,自然要做到!” 宇文黄中大感欣慰,却没意识到,自相交以来,平风这家伙从来没答应过自己甚么东西。 平风赶着牛车,边走边想:“我是要寻个清静地方,担风袖月去了——可是车上这个长着两条腿的大麻烦,却该如何发落才好?” 正发愁间,车上的花美眉却已经睁开了眼,眼里一片烟水迷茫,拍了拍前面赶车的平风脊梁:“夫君,咱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平风差点儿没被她吓死,忙推诿道:“我……我不是你的夫君……” 花美眉怔怔地看着平风,眼圈儿一红,泪如雨下:“夫君……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呜……我头好痛,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因为这个,你就不要我了吗?” 平风良心的外皮是用劣质雨衣材料做的,当不得花美眉泪如雨下。百般安慰中,不但承认了那个“夫君”的身份,连日后夫君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也包满了。千哄万哄之下,失忆的花美眉这才破涕为笑,放心地安睡了,睡梦之中,她兀自拉住了平风的一只手,只怕自己的夫君趁机远走高飞,从此再不要她。 她倒是睡得舒服了,留下悲壮的平风信牛由缰,往前路而行。平风想到自己担风袖月的梦想从此黄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但看到花美眉恬静的睡脸,却又狠不下心把这个累赘扔了——最后郁闷到极处,猛用一只空着的手直指青天,低声咆哮道:“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老天!你就这么玩儿我这个老实的好人吗?” 天空中“轰隆”一声春雷响。平风吓了一跳,被蝎子蜇了一样迅捷无伦地缩回手来,赔笑道:“老天爷!俺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干嘛这么认真呢?蛋定!蛋定啊!” 平风回头看着恬睡中的花美眉。此时路边春草如碧丝,道上柔桑低绿枝,不相识的春风裹着沾衣欲湿的杏花雨气,轻轻地拥抱着这辆独行的牛车,却是吹面不寒。花美眉的一缕青丝被风搭起,落在了她牵着的平风手腕上,那一脉温情,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两人之间搭起了一座暗通柔情的桥梁。 渐渐的,平风的脸色变了,变得如春水一般温柔,但花美眉眼睫毛微微一颤时,他又把赶紧把脸转了过去——这样的表情落在女人眼里,岂不是很丢人吗? 不过,等了半天,花美眉并没有醒,平风这才松了口气,向着天空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喃喃自语道:“罢了!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 天空中又是一声春雷响,仿佛老天爷又在抗议——这么温柔的声音根本不象是你能说得出来的! 但平风已经顾不上搭理老天爷了,他回头就手给花美眉披御寒的毯子——顺指还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轻抚了一记——这一下便宜,老实的好人总是要讨的:)讨完便宜,平风把手指放在鼻前嗅了嗅,咧开嘴笑了——今后,他还要讨她更多的便宜!不过那又如何? 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 平风无声地大笑着,驱策着满载幸福的牛车行向远方。 他和她倒是幸福了,只苦了别人。没完成任务的戴宗站在怮哭的崔氏身前,只觉得自己这个神行太保简直没用到了极点!眼看崔氏和两个小孩子哭得太惨,戴宗实在受不得了,逃也似的跑开,只说:“我再回去打探打探,我再回去打探打探……” 这一打探,没打探到花美眉的下落,却打探到梁山人马来了。隐在暗中的戴宗看到崔氏和铃涵、扈三娘、孙二娘等人会合,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此崔氏再不用自己操心了,戴宗黯然去了。 崔氏见到梁山人马,如同见到娘家人一样,她这回什么也不怕了。后来西门庆和花荣也来了,西门庆使出全身解数,还是找不到花美眉的下落——官军确实没有捕到宋江的女眷,最后的目击者戴宗也从此再无音讯。 花美眉的去向成了谜。 直到十多年后,已经改名宇文虚中的宇文黄中同花荣聊天时取笑说——花将军你如果换上女装,就跟我一位好友平风的夫人几乎一模一样,尤其是你们眉心中间的那颗痣,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兄妹啊! 花荣如遭雷击,直跳起来揪了宇文虚中问,你那位好友平风在哪儿? 宇文虚中吓了一跳,忙说平风兄已经改名韦生文,多少年没联系了,我也很想念他啊!唉!也不知他夫人烧坏了的脑子有没有复原…… 此时的花荣正是位高权重,马上令人满世界寻找一个叫韦生文的人。终于有一天手下来报——在一座风光如画的小镇上,有一位韦生文先生,以课徒为业,深孚当地人望。其人一妻,一子,一女,生活得无比幸福。 迫不及待的花荣快马飞驰三百里,风尘赴赴地扑到那座小镇,站在庙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儿,看着她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幸福笑容,以手遮颜,泪流满面。 好不容易擦干了眼泪,花荣整整盔甲,朝着幸福的一家四口迎面走去。擦肩而过时,花荣向着久别重逢的妹子微微一笑,花美眉颔首还礼——她已经认不得哥哥了。 彼此背向而行,听着身后妹子仿佛遥远的笑声,花荣悲喜交集,终于再按捺不住,搂了道边大树,放声痛哭。 这一哭,千人感诧,不远处的花美眉看着那个忘情的英武将军,被他悲情所感,不由得也落下泪来。 早已因花荣对自己老婆那一笑而强烈犯酸的平风冷嘲道:“娘子,这人看起来象条狗欸!” 花美眉横了平风一眼,嗔道:“你怎么说话呢?若不是西门庆元帅带着这些英勇的将军横扫边荒,番兵早就打进中原了,你我夫妻还能在这里安居吗?” 平风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无辜地道:“我又怎么了?我是好人,我很老实的!” 花荣没有干扰妹子的宁静生活。他只是向议会请令,永镇在这个地方。他很幸福——餐风立雪、露冷风凄又算得了什么?天空虽无痕迹,鸟儿却已飞过,这,就够了!这正是: 女儿忘情真如雪,好汉伤怀亦是诗!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章 小孩儿的结局 戴宗离了崔氏后,却懒得回去找宋江,只在道上徘徊闷走,一时间只觉得天地虽大,自己却无处可去,满心里都是苦涩。 “我本是修道的人,却贪恋了红尘中的富贵,出山做了朝廷的押牢节级,只说是公门之中好修行,谁知在这种体制里,人不被淘汰就得变坏,再无别路可走,后來碰上了这个宋江哥哥,只说从此可以重立地风水火,别做一个世界,谁知到头來,却是一败涂地,只恨我识人不明,又被义气羁绊,却与西门四泉作对,如今四海难容,一身无主,我却往哪里去。” 当初升的第一道阳光打在戴宗的脸上时,神行太保豁然开朗:“我何不往南方寻公孙胜、樊瑞他们去,寻得到就随侍一旁,虔心入道,寻不到就择地隐居,还是虔心入道,,经历了这一番红尘,再不回头,那真成了脖子上长猪毛,,入了畜类的戴鬃(戴宗)了。” 心中想得通达了,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拽开脚步,径投南边道路去了,再不回顾。 可怜宋江等人躲在山凹子里还在等戴宗,小孩子一直哭闹,要妈妈,要爸爸,就是不要宋江伯伯,宋江宋清兄弟俩被折腾得满头大汗,吴用的车轱辘话翻來覆去地埋怨,,“这孺子的哭声若将追兵招來,你我兄弟的xing命都要坏在他的手中。”,,宋江只是赔笑,,“军师,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天亮后,沒等來戴宗,却等來了王矮虎,这厮在山下清风镇上风流快活,不防听到秦明攻山,吓软了的王矮虎顾不得和公明哥哥有难同当,伏在被窝里,不敢稍动,结果一早儿地方保正敲锣安民,才知道原來攻山的是官府而不是秦明,王矮虎心下大定。 这一定心,就想起落在清风山上自己屋里的金钱珠玉來,若來的真是秦明,王矮虎也就死了那条回去的心,但知道了攻山的是官兵,贪财的心又活了,,我王英虽然矬了些,但也是一身的好武艺,那些只是鱼肉百姓、狐假虎威的官兵,老子还沒放在眼里。 仗着地形熟,,吴用的逃生路线还是在王矮虎的帮助下规划出來的,,王矮虎提刀又往清风山上摸了去,他只想着杀个回马枪,从官兵的战利品里再把自家的小金库搬回來,谁知道半道儿上碰上宋江他们了。 兄弟相见,悲喜交集,,王矮虎是因为山寨出事的时候自己正在逛窑子,脸上对不住人,因此抱了宋江加力大哭,以情遮脸;宋江呢,身边沒了李逵,沒了花荣,沒了戴宗,二宋二孔吴用本事都是平常,现在突然來了个王矮虎,既然蜀中无大将,也只好廖化作先锋了,因此加意笼络。 所以宋江和王矮虎就象天朝的官员会晤,大家正气凛然,谁也不提逛窑子的话茬,等抒发完纯洁的兄弟之情后,王矮虎拭泪问道:“若不是听到侄儿哭,几乎错过了哥哥,,哥哥这是准备往哪里去。” 吴用在旁边便道:“你看,这孺子的哭声既然能招來王英兄弟,焉知招不來秦明的追兵。” 王矮虎便拍腿道:“原來军师还被蒙在鼓里。”说着就把官军假扮秦明的事讲了一遍,吴用听了,气得胡子都飞了,,早知如此,二百人据山险而守,黑夜里官军无论如何越不得雷池一步,可是到如今,,说甚么也迟了。 比起吴用,此时宋江的心情也高不了多少,勉强按捺住悲痛,宋江问王矮虎道:“我和军师带人离山,准备重做事业,,王英兄弟你却进山怎的。” 王矮虎头上还隐压着好se这座大山,若再加上个贪财,就更沒脸混了,于是王矮虎义薄云天地说:“兄弟放心不下公明哥哥安危,因此不避斧钺,也要來接应。” 宋江听了欢喜,便含泪拉了王矮虎的手道:“兄弟,多亏你了,,等戴宗兄弟回來,咱们就远走高飞。” 王矮虎想到自己的小金库飞了,也是心如刀绞,含泪握了宋江的手,想像着把这个黑胖子一脚从山崖上踹下去是什么感觉,,这时宋江突然提起戴宗,王矮虎一怔之下,也顾不得放飞自家的想像力了,急忙道:“戴宗哥哥,我來时的路上,看到他飞也似的往南边去了,我叫他,他也不理。”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吴用心道:“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树倒猢狲散。”但嘴上还得把架子支起來,,“戴宗兄弟定然是在追寻花荣兄弟家眷的下落。” 这话又引发了王矮虎多层次全方位的丰富联想,宋江则是呆了半晌,叹了口气,抱起儿子说道:“大家走,莫叫官兵追上來。” 王矮虎便拍着胸口道:“再多的官兵,又怕他甚么,只消咱们一虚张声势,那厮们都是一哄走了的,便是剩下十几二十苗人,兄弟也能发落开去。” 虽然王矮虎说的也算是实话,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还是一脚快似一脚地往山外去,到了前边一座大市镇上,众人便不走了。 按理说,这里还在清风山左近,难保官军不追逃搜过來,应该有多远跑多远才对,但宋江儿子受不得风寒,突然发病,,这其实也是花美眉惯出來的,她见哥哥的两个儿子从小泡甚么药水澡,小家伙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治,做姑姑的心疼却插不上嘴,因此早在心里发了狠誓,自己的儿子将來绝不走这条老路,真有了儿子,花美眉更是把他当成了宋江的替身,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时刻温存呵护着,秦明和花荣也只好白看两眼,,因此娇生惯养之下,小孩子象个灯人儿,风吹吹就坏了。 宋江见儿子又烧又咳,执拗起來,打死不走,非要停脚请医看病,宋清和二孔也站在哥哥师傅这边,吴用和王矮虎沒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陪绑。 谁知问題來了,,沒钱,大家做惯了梁山好汉,从來只有自己追着官兵跑,什么时候被官兵追赶过,因为沒有经验,走得急,谁也沒想到把钱褡裢揣上,王矮虎倒是还有几贯村钞,但这家伙嗜财如命,尤其到了这种要命的时候,更是要省到刀刃上,小孩子病了算甚么,这种招祸的爱哭鬼,早死早了,因此王矮虎闷声大发财,只推艰难。 宋江宋清二话不说,把自家帽子上的玉摘了,手上的戒指褪下來,这俩兄弟的家当凑一块儿,也值个百八十贯的,,可见官久自富,贼久自足这话,是有其道理的。 在路上,众人已经商量定了草稿儿,进了镇子,先寻当铺,吴用便上前倒苦水,说有郓城木员外弟兄两个(宋江宋清),带了帐房(吴用)、长随(孔明孔亮)、书童(吴良小哥)、车夫(王矮虎)往登州办海货,谁知半道上碰着官兵捕盗清风山,一头正撞进网子里去,被抢了个小葱拌豆腐,,一清(青)二白,带出來见世面的小孩子都吓病了,沒奈何,只好把藏起來的余财拿來当了应急,希望当柜的朝奉给个公平价。 当铺朝奉听了,破口大骂:“这帮官匪,括田有他们,强拆有他们,搜刮强抢也有他们,见了贼人时,闻风而逃也有他们,,若去年梁山西门庆头领占住青州不走了时,咱们百姓也少受多少薅恼,,这位先生放心,俺这铺子最公道,肯定给你估个实在价钱。” 于是,两块破冠玉,四个破金戒指,三个破玉戒指,一条破金链子,满打满算当了十三贯破铜钱,当铺朝奉很真诚地说:“这已经是看在乡亲落难的份上,予以最大的优惠了。” 宋江背地里咬牙切齿,发誓等自己发迹的那一天,定要带人來把这黑心的当铺平了,到时吃了我的给我吐出來,坑了我的给我填回來,叫你们人人都死,个个不留。 一行人拿了钱,又去落店,可谁也沒有官府开出來的路引凭条,于是吴用少不得又把谎话说一遍,客店掌柜的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收了十倍的房钱后,收容了这些人,,用掌柜的话來说,我收留你们这些來历不明之人,担着天大的干系,只收十倍房钱,已经是很便宜了。 宋江报复名单上的人,又多了一个,但这时顾不得肚里发狠,先去请大夫再说,谁知这店里的店小二和镇上棺材铺子掌柜的沾亲带故,满口包票之下,把镇上龙王庙里住着的野大夫胡先生请來了,,蚊子腿虽小,也是肉啊。 说起这位胡先生的医术,和从前清河县里的赵捣鬼有一拼,是唯一被这个镇上棺材铺子掌柜引为知己的人,但店小二隆重介绍这位胡先生是镇上最好的名医,两眼一摸黑的宋江也只好相信了,于是胡先生就一本正经地上前给小孩子望闻问切起來。 吴用在旁边迟疑道:“敢问先生,你这搭脉的手法怎的和旁人不一样。” 胡先生冷笑道:“你懂得甚么,我这是以佛理入道,独树一帜的‘一指头禅’,与世俗庸医相比,判若云泥,尔辈井底之蛙,休得在旁边聒噪,,去,去。” 店小二帮腔道:“我们这位胡先生,乃是孤高的国手,他治过的病人,再沒有复发一说,镇里镇外,谁不知道,,,客官们不用这么看我,若小人虚说一字,叫我活不过二十岁。” 敢说这话,店小二有倚仗,,一來他说的真是实话,被胡先生治过的人,十个有十个都进了他亲戚的棺材,死人的病如果会复发,那可就可怕得紧了;二來,他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就算话中有甚么沒检点出來的漏洞,也必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宋江等人听了店小二这话,都不由得信了,大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胡先生,,天朝果然是藏龙卧虎,想不到在这么一个小镇子上,都隐居着这么一位堪比神医安道全的大国手,落难时能遇上这等奇人,真是难得的幸运啊。 道貌岸然的胡先生诊完了脉,眉关皱得能发出铜锁阖上时的那“咯嗒”一响,宋江心里也是“咯嗒”一响,颤声问道:“神医,小儿这病……。” 胡先生摇头不言,宋江情切之下,直跪了下去,叩头道:“神医慈悲,只消治好了小儿,便是倾家荡产,也是甘愿。” “这厮造化低了。”胡先生一边心中好笑,一边装模作样地扶起了宋江,暗道,“老子倒也想挣你这倾家荡产的钱,可惜却沒那般本事,咱们只好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 看着满脸希冀之se的宋江,胡先生捻须道:“你儿子这病虽重,但在吾看來,亦易事耳,但有一样,这药方中有一味主药,却属稀奇,若给你儿子用了,将來再有人得病求到我门下,知道的说我缺了药材,不知道的必然说我医术低劣,众口铄金,岂不坏了我的名头。” 宋江又是双膝一软,满口包票:“神医,神医,您大发善心,救救小儿,小人虽遭了难,但家里还颇过得,神医治好了小儿,我打了金牌,一步一拜,从郓城磕到这里來,让神医名满天下。” 店小二帮腔道:“这客官可怜,胡先生开恩。” 胡先生叹一口气:“罢了,医者父母心,我就把金子作废铁卖了,客人一手交钱,小二就手跟我回去取药,咱们两下里干净。” 宋清在一旁提心吊胆地问:“多少钱。” 胡先生手背向下:“非五十贯不可。” 宋清倒吸一口凉气,哀求道:“神医,家财万贯,还有个一时不便,我们落难的人,实在凑不起这么大数目,能不能……” 店小二也帮腔:“胡先生,您这价钱只当在皇帝身上使,怎能往客人身上用,这时掏个好心,留多少ri后相见的余地。”众人听了,皆为碰上了好人而庆幸不已。 其实,店小二想得更远了一步,,如果这些客人现在就被胡先生把钱骗光了,吃药后拿鸟毛去买棺材啊。 于是,见义勇为的店小二反主为客,倒替宋江他们争讲起数目來,正嘈嘈着,却听宋江一声断喝:“不必多说了。”说着手一张,一颗夜明珠在掌心里滴溜溜转动,光照满室。 这颗珠子,宋江贴肉藏着,刚才沒当,是因为这玩意儿价值连城,一露白就太招摇了,现在钱不够,珠子凑,给儿子治病要紧。 胡先生和店小二大张着嘴,尽皆呆了,涎水流了多长都不知道,二人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乱叫:“发了,这回发了,干完这一票,一辈子都足了。” 他们发呆,宋江却急了:“治病如救火,神医还不带我赎药去。”他怕店小二是粗人,手脚不稳洒了药,非亲自前去不可。 胡先生魂不守舍地问:“这颗珠子……真……真是给小人的。” 宋江不耐烦了,把珠子往胡神医手里一塞,推着他出门去了。 终于,药赎了回來,宋江亲自守着煎熬,灶火映在他的脸上,满面的红光,透出來的都是无尽的希望,宋清陪在他身边,兄弟二人不时相向而笑,宋家的香火必然要象这灶火一样,旺旺的传下去。 药煎好了,晾到合适的温度后,小孩儿却哭闹起來,就是不张嘴,到此时,不狠心也不行了,宋家哥儿俩一个按住孩子,一个捏住鼻子,孔明孔亮帮着往嘴里灌,虽然洒了些,但到底还是孩子拗不过大人。 服药后,孩子就哭,哭得宋江心里百爪挠心,只好躲到店外去,在店旁大树下跪了,虔诚祈祷:“太上老君,如來佛祖,玉皇大帝……还有周天诸神,便许下一万卷经,一千座观,只求保佑我孩儿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不知跪了多久,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沒了,宋江心上喜道:“好了,孩儿睡着了。”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小孩儿苍白着脸睡在那里,宋江爱怜横溢地上前替儿子擦口上的涎水,却是浑身一震,,小孩子身上犹有余温,但是已经沒气了。 一时间,宋江如坠冰窨,在脚地呆立了半天,心上有个声音拼命叫道:“不怕,不怕,这是我的幻觉,全是幻觉,你们骗不倒我的。”一阵风吹进屋中,灯苗儿晃了几晃,,宋江松了一口气,孩儿这不是还在呼吸吗,喘气都喷在自己手上了。 宋清也蹑手蹑脚地进來了,手里端了个碗,碗上犹在冒着白气,原來他也沒有闲着,方才宋江跪着拜神的时候,他转悠着往镇子上去买糖了,等闲的红蔗糖,宋清还嫌粗糙,看不上,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处卖绵白糖的,雪花似的白,五百文钱一厘儿,寻常人家也吃不起,宋清一挥手买了三贯钱的,兴冲冲回來,冲了糖水给侄儿润苦。 害怕惊觉了睡着的孩儿,宋清不敢大声,只是无声地动着口唇,向哥哥道:“白糖,白糖。”但随即宋清哑然失笑,,不叫醒侄儿,怎么喝甜水呢。 将手往侄儿颈下一搭,宋清矍然se变,“当啷”一声响,一个粗瓷大碗已经象破碎的心一样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这正是: 几处求神违我愿,一场奔波为谁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章 宋江的结局 宋江倒了,他这一路饱经患难,儿子的离去更成了最后的一击,虽不致命,但也剥削了身体里无数的元气。 王矮虎、孔明、孔亮便怒不可遏地冲去龙王庙找胡先生玩儿命,但胡先生早跑得无影无踪了,三人只得回來。 这时店子中店小二痛哭流涕地跪在宋清面前,大骂自己所荐非人,胡先生用药偶尔失当,宋清是真正的老实人,见店小二如此痛悔,还反过來安慰他,店小二趁机将功赎罪,如愿以偿地给自家亲戚拉來了一口小薄皮棺材的生意。 棺材铺子掌柜给他分成时,店小二心里鄙夷地笑:“这是老子最后一回帮你弄这些小钱儿了。” 装敛了死孩子,因宋家兄弟受不得那恓惶,孔明孔亮由店小二引着,把小棺材送到镇外的乱葬岗子上埋了,孔明孔亮洒几行痛泪,自回。 店小二却借故沒回去,等孔明孔亮走得沒影子了,他才对着乱葬岗边上的树林子里轻声唤道:“胡哥,胡哥。”然后一阵草响,胡先生鬼鬼祟祟地出现了。 二人相视一笑,各执锹铲,掘起小孩子的坟來,一边掘,店小二一边傻笑:“胡哥,你的那‘尸厥草’,真真是百下百灵,那些外地人还真当孩子死了,,可是胡哥,咱们只消卖了那颗珠子,就是后半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捞这星儿卖孩子的小钱儿作甚么。” 胡先生笑道:“兄弟你不知道,我命里无子,这小孩子作成了我一世的富贵,真是我的运财童子,救他醒后,我要收他做我儿子,从此我一家子也就圆满了。” 店小二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地道:“恭喜胡哥,贺喜胡哥,只是,,哥哥甚么时候去卖那颗珠子,小弟已经等不及了。” 胡先生道:“带了小儿,这便去,,咦,兄弟你身后是谁。” 店小二一惊回头,胡先生抡起手里的铲子,一铲子削到店小二的脑袋,当场一个血葫芦四仰八叉地摔倒了下去,抽搐着挣命。 胡先生第一次做这等沒本钱买卖,一铲子之后,手脚都软了,直喘了半天粗气后,才对着血泊里的店小二冷笑道:“老子要把这颗珠子献上东京城里,到蔡太师门下讨封赏去,从此以后也是高官得做,细马得骑,做个屁的土财主,你这厮胸无大志,也只配死在这乱葬岗子上了。” 说着再不理死人,回头把小棺材从土坑里提上來,豁了棺材盖子,扶起里面的小孩子,一番按摩引导,小孩子突然一阵咳嗽,激灵一下,眼睛睁开了。 胡先生大喜,笑道:“儿啊,跟爹享福去。” 话音未落,就听背后有人冷笑:“可惜,再大的福你也沒命去享了。” 胡先生大惊,霍然站起转身,背后却空无一人,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到自己腰间,立着一个仿佛磨盘成jing的矬子。 此人非别,正是矮脚虎王英。 孔明孔亮找不到胡先生,也只得罢了,王矮虎却是惦记上那颗夜明珠了,一讲到金银财宝,他比谁都jing明,他早从胡先生和店小二的眉眉眼眼里,琢磨出两人有一腿,沒了胡先生不打紧,跟着店小二,绝对水落石出。 吴用宋清等人忙着招呼宋江,王矮虎却悄悄地缀在了送葬队伍后面,后來发生的一切,他全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等胡先生弄活了宋江的儿子,正是最得意的时候,王矮虎出來泼他的冷水了。 胡先生虽被王矮虎吓得魂不附体,但想到将來的荣华富贵都在怀中口袋里,立时勇气倍增,jing神抖擞,,管你是人是鬼,人來杀人,鬼來杀鬼,就见胡先生抡开了手里的铲子,一两就是一斤,“呜”的一下,冲王矮虎顶门上砸了下來。 王矮虎虽然生得矬,但却是个有能耐的,虽然跟五虎八骠沒的比,但对付这胡先生,他可是剑客的身份,身形一晃间,胡先生手里的铲子不用掐诀、不必念咒,就放了卫星了,直到三天后才掉下來,,为什么呢,挂到树杈子上面了。 胡先生手腕子一痛,凶器脱手,跟着就是腿后面“委中穴”上挨了重重一踢,当场就跪了,眼睛一花,王矮虎又转到了他前面,伸手左右开弓,“噼哩啪啦”打了他四个大嘴巴,这矬子手凶,胡先生的一口好牙全报废了。 就听王矮虎狞声道:“你这厮,吃了熊心,吞了豹胆,竟然敢骗到老爷们头上,你可知老爷们是谁,那个寻你看病的,就是梁山好汉及时雨宋江,老子就是放火杀人的王矮虎,你这厮有眼无珠,现在要死要活。” 胡先生一听之下,轰去魂魄,,在这京东两路,那些贪官污吏和居心叵测的歹徒闻得“梁山”二字,真是梦里也怕,,胡先生再顾不上疼痛,连连磕头,扁着嘴含混不清地连声道:“矬爹饶命,小人要活。” 王矮虎一听“矬爹”二字,心下大怒,但还是不动声se地道:“想活命的,先把骗我哥哥的珠子交出來,然后抱了孩子,到客店向我哥哥叩头赔罪,,你可愿意。” 胡生生一听之下眼泪都出來了,连声道:“愿意愿意,小人愿意。”说着伸手入怀,取出那颗夜明珠双手献上,,遥远的荣华富贵,总及不得眼前自己的xing命重要。 王矮虎接过夜明珠,在自己手掌心里滴溜溜转了两圈儿,当真是心花怒放,往怀里一揣,放缓了声音道:“腿可还痛吗。” 胡先生急忙道:“不痛,不痛。”说着挣挫着要站起來,却哪里能够。 王矮虎便叹息道:“唉,我这个人最是心慈,你拖着这伤腿,要挣扎进镇里去向我哥哥赔罪,一路上也难为了你,,不如我发个善心,就在这里料理了你,倒也干净。” 胡先生一听,心惊胆裂,大声嘶嚎起來:“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 王矮虎心道:“此时再叫爷爷,不嫌迟了吗。”脚尖儿一挑,地下那柄铁锹向上飞起,王矮虎潇洒地一手抄住,搬锹尾,献锹刃,“噌”的一声,一锹干净利落地将胡先生人头铲下,锹面正盖在无头的腔子上,锹头被热血一激,向上冲起一尺多高來,王矮虎赞赏道:“这厮不亏是做医生的,保养得好气脉。” 再看那颗人头时,倒是好福气,居然正巧骨碌到那口小棺材里去了,王矮虎忍俊不禁:“老子向來是管杀不管埋,沒想到你这厮命好,有个现成的棺材盛着你,正赶上老子心情也好,便再发个善心,替你埋了,将來yin曹地府阎王叙功,说不定还能将老子从十八层地狱提拔到十七层,也未可知啊。” 说着一脚把盛着人头的小棺材踢进坑里去,拿锹三推两推,胡乱埋了。 转头再看旁边的小孩子,只见他瞪圆了两只大眼看着自己,似乎是大惊恐,又似乎是大平静,王矮虎笑道:“爱哭鬼,你怎么不哭了。”说着把手搭到了小孩子的脖子上,心道:“这小子看到我昧了那颗夜明珠,留不得。” 正要下手拧断小孩儿的脖子,突然心中一动:“且慢,这小子现在连字都说不出几个,等他长大成了人,向宋江去揭露我时,老子早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去了,谁还跟着宋江这沒出豁的厮混,宋大哥向來对我还算不错,今ri给他留条根,也算我王矮虎知恩图报,将來从十七层地狱升到十六层,就是今ri这一念之善的功劳。” 想到此,王矮虎哈哈大笑,抱起小孩儿,径回客店去了。 王矮虎走远后,血泊中的店小二身子突然一动,然后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來。 看着胡先生的无头尸体,店小二打了一阵哆嗦后,才勉强冷笑道:“老子胸无大志,所以还能活着;你想着为官作宰的,却把头都混沒了,,嘿嘿,可笑啊可笑。” 连滚带爬地离了乱葬岗子后,店小二心想:“那帮人太凶,就算不是梁山好汉,我也惹不起,回去是自寻死路;去报官也不成,我和姓胡的做的又不是甚么好事,少说也得问个充军,,罢罢罢,不如离了这里。” 店小二跌跌撞撞地走了,他的后世子孙里有人成了医院院长,受老祖宗启发,不但和火葬场成立了一条龙业务联系,而且专门拿死孩子糊弄人,产妇家属前门哭着走,他后门贩卖新生儿赚钱,不几年就成了千万富翁,后來还当了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呢,此乃后话,这里按下不表。 回头再说王矮虎,这家伙回到客店,将孩子往宋江宋清兄弟眼前一献,宋江宋清都激动得疯了,宋清满地乱跳,宋江在病中,当场背过了气去,众人慌了,急救。 宋江缓过來后,拉了王矮虎的手,嘴唇翕动着,却是说不出话來,只是流泪,最后道:“我虽起不來,,四郎,你拉了孩儿替我给王英兄弟磕响头,要磕足分量。” 得了哥哥吩咐,宋清拉着小孩子就向王矮虎拜倒,王矮虎急忙上前阻挡,满口乱嚷:“小弟怎么敢受哥哥的这般大礼,折寿啊,折寿,哥哥饶了小弟。”忙乱了好一阵,才算是罢了。 王矮虎便绘声绘se地说起自己如何识破jian人贩婴的诡计,吴用惭道:“唉,只是终ri盯着老虎,却不想被蚂蚁伸腿绊了一跤。” 听了这话,王矮虎扬眉吐气,安慰吴用道:“哥哥是算大帐、做大事的,不留意这些下五门的虫子,也是应该的,何必在意。” 吴用点点头,岔开了自己失察的话題,却指了小孩儿道:“你们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一听这话,众人皆惊,宋江在病榻上霍地撑起身子,颤声道:“我孩儿怎么啦。”宋清急忙扶他重新躺下。 吴用安抚道:“公明哥哥莫急,侄儿并沒有怎样,,倒是他自回來以后,再沒哭过一声,实在稀罕。” 确实稀罕,自此之后,这个两岁的孩子再沒哭过,好象从生到死、死里逃生的这一个轮回,已经开了他的宿慧一般,吴用教他背诗、认字,皆是过目不忘,只几天工夫,吴用倒叹息了十七八回:“这是大学士的人才啊。”宋江宋清听了,无不狂喜。 按理说,人逢喜事jing神爽,宋江的病被这个喜头儿一冲,应该好转才对,但是,大悲大喜,都是人身之重忌,不到一ri之间,宋江竟然就经历了两回,这个落差他实在倒不过來,从此旧病上面添新病,卧床不起,渐渐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 偏这时,乱葬岗子上胡先生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报到官府,人命关天,地方上开始追查,虽然官吏们是装模作样应付差事,但宋江还是挣扎着道:“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耽搁了弟兄们。”,,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耽搁了他宋家未來的大学士,,于是宋江硬撑着病体,进行了战略上的转移,躲到了荒地里的一间野庙里去。 但这一番折腾,却榨干了宋江身体中最后一丝元气,野庙四处漏风,要甚么沒甚么,对孱弱的宋江來说,更是雪上加霜,但这时的宋江蜷伏在残破的佛像下面,握着孩儿的手,听他在自己身边喃喃地背唐诗,面上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又硬撑了两天后,宋江知道自己气数已尽,遂把众人都召集起來,很平静地道:“我知道我是不中的了……” 一句话未说完,宋清、孔明、孔亮无不下泪。 宋江喝道:“哭甚么,难道世上还有不死之人不成,四郎,哥哥我死后,本该归入祖坟,但是,郓城离梁山太近,西门四泉虽然容得我,秦明兄弟却只怕放我不过,若也來个掘墓鞭尸,我受不得那作践,,只好再对不起秦明兄弟一次,我躲了他,我死后,你们随便弄口棺材,把我寻个清净野地一埋,墓碑上不用刻字,只朝着家乡方向而立,就是我的福了。” 听着这话,宋清手捂了脸,泪水开了闸一样从指缝里往外涌,一时哽咽难言。 宋江叹息道:“这几ri我细想我这一辈子,抱了沽名钓誉的心,勉强做了些好事,但那些散事,怎抵消我的罪过,第一件大罪,,在郓城县时我不该见se起意,指使着游手捣子,撮弄初來乍到的阎婆惜一家,不料想却把个阎老头儿唬死了,后來我出來做好人,接济她一家,又娶了阎婆惜,但终究心下有愧,何况最后阎婆惜还死在我手里,到了九泉之下,我沒面目见她一家呵。” 跪在一边的王矮虎心道:“啊哈,老子早就怀疑你宋江怒杀阎婆惜这事有首尾,果然不出老子所料。” 宋江又喃喃地道:“我第二件大罪,,是对不起这孩子她娘,她一直敬我恋我,我却总想着立大事,成大功,全沒把她放在心上,,如今她和花荣兄弟不知生死,我……我……”宋江的眼泪也终于流了下來。 众人都默然,宋江又道:“我第三件大罪,,是对不起青州城外那些无辜的百姓,当ri为了赚秦明兄弟上山,我出了绝户计,在青州城外杀人放火,一个繁华的镇子就这样成了瓦砾场……那些冤魂就在这庙外侯着呢,若不是我身后佛祖镇着,他们早來捉了我去了,,你们看见了吗,你们看见了吗。” 宋清见哥哥神智似乎有些昏迷,急忙道:“哥哥,你歇歇,我们去捉个医生來,哥哥必定能霍然。” “嘿。”宋江勉强笑了笑,“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我是不成的了,我第四件大罪,,就是对不住秦明兄弟,我不该……我不该呀。” 说到这里,宋江猛地jing神一振,突然伸手抄住了宋清的手腕,急道:“四郎,我有一事,你必须遵从,,虽然对子不言父过,但我的这些作孽事,这孩子长大后,你都要详细告诉他,要让他记住他爹的教训,,se字头上一把刀,se字头上一把刀啊。” 宋清哽咽点头时,宋江又转头向小孩儿道:“孩子,不管你懂不懂,你都要做好人,走好道儿,如果哪一天心斜一下时,就想一想你爹我现在的样儿。” 挣扎着说完了,宋江把身子往破席子里一躺,如释重负地道:“我死以后,将我背朝上放进棺材里,我作孽太多,见不得人,对不得青天。” 听了这话,宋清、孔明、孔亮再当不得,放声大哭。 宋江攒了攒劲儿,又向吴用道:“军师,你我一世知交,我走后,弟兄们就交给你了,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只想做文官,不想受武职,但今ri生离死别,你听哥哥一句话,,不管文官武官,都是为国出力,有何高低贵贱之分,哥哥我百无一能,空有忠心,不得进步,兄弟你之才胜我十倍,必能做一番事业出來,,那时招安了,到哥哥我坟头前放串喜鞭,我九泉之下也瞑目。” 吴用想到从前恩情,热泪盈眶,上前握了宋江手道:“公明哥哥,小弟其实已经有了更好的门路,现在说了,也让哥哥安心些。” “哦,是甚么门路,兄弟快说。”宋江jing神一振,脸上陡然涌起了一片chao红來。 吴用心知这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急忙加快语速道:“在梁山时,那西门四泉天不怕地不怕,只对济州张叔夜,和塞外女真族忌惮十分,他是转世天星,虽然沒了法力,但总还有些前知的门道儿,他曾说女真族会打到梁山脚下,莫不是大宋将亡,女真将兴,小弟本想同哥哥出塞往女真去,那些野人粗鄙,知道甚么,以弟兄们本事,不愁将來不做个开国元勋,只是想不到哥哥一病……” 让吴用更想不到的是,病榻上的宋江突然一翻身而起,拼命揪住了他,眼睛里燃烧着鬼火般的光芒,寒意直she进吴用的骨髓里去,,这时的宋江,哪里还象个垂死之人。 众人皆惊得呆了,就听宋江大叫道:“军师万万不可,你我生是大宋臣,死是大宋鬼,岂可投靠番邦,卖国求荣,军师,军师,你切不可烟囱里招手,,带兄弟们往黑路上走……”说到这里时,喉咙里格格作响,脸上的红光退chao一样散了下去。 宋清撕心裂肺一般大叫一声:“哥哥。”直扑上去扶住,众人也随即围上,宋江却揪住了吴用衣襟不撒手,扯得智多星象被蛛网困住的蝇子,再不得伸展。 看着眼前的人脸转來转去,渐渐模糊,宋江拼尽最后的力气,挣扎道:“……弟……兄……们……别……做……汉……jian……” 头一歪,及时雨呼保义宋江宋公明,就此气绝,他一生算不得光明磊落,但临死之时,却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无愧于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宋江虽然死了,但他的手却还象铁钳一样,牢牢地扯着吴用的衣襟不放,他似乎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把自己这个生平第一知己留在中原,不许他踏入番邦一步,他抓得是那样的紧,王矮虎百掰不开,吴用狼狈不堪,最后还是宋清拿了把刀,把吴用的衣襟割断,智多星这才脱身。 虽然人去了,宋江眼睛兀自睁得大大的,好象他因为最亲近的兄弟吴用跟他割袍断义而死不瞑目。 宋清冷冷地看着吴用,这种厌恶至极、痛恨至极的眼光出现在这个老实人的身上,简直是匪夷所思,孔明孔亮也冲着吴用怒目而视,,师傅死后不得闭眼,都是这个书生jian鬼害的。 吴用不敢面对他们的目光,更不敢面对死去的宋江,他踉踉跄跄地逃出了破庙,吴良小哥急忙跟了出去。 王矮虎也踅了出去:“军师,你还往女真去吗。” 吴用用力点头道:“去,在那里我才能一展抱负,何况,那里塞外风景如画,异族美女如云……” 王矮虎眼睛亮了:“军师哥哥一人独行,小弟放心不下,,我送哥哥去。”这正是: 不恋本乡一撮土,只爱它国万两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章 高俅挂帅 吴用和王矮虎走了,宋江尸骨未寒,言犹在耳,他们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出塞的道路. 不过临走前,王矮虎发挥了他最后的余热,给宋江打劫回来一口出色的棺材,否则以宋清那点儿剩钱,连个象样的棺材盖子也买不起。 这顺路人情,宋清、孔明、孔亮不受也得受,毕竟他们是梁山上三个最没用的。把宋江葬了后,三人在坟前结庐而居,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后,孔明问道:“四郎,师傅没了,吴学究和王矮虎也走了——他们走了也好——咱们却该怎么办?” 宋清反问道:“你们欲如何?” 孔明和孔亮对望一眼,孔明便道:“师傅去后,我们两兄弟功名利禄的心也淡了,我叔叔孔宾如今在登州板桥镇做海商,我兄弟二人打算投奔他去——四郎你呢?” 宋清早已打定了主意:“我终究舍不下家乡,我是必要回郓城宋家庄的——但在此之前,我还要上一回梁山,见一见西门四泉,一来报丧,二来送信——吴用和王矮虎去了女真,却要提防他们卖国求荣。” 孔亮惊道:“若四郎上了梁山,没见到西门四泉,先见了秦明,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宋清斩钉截铁地道:“若我一死,就能化解了我哥哥的罪孽,宋清死又何妨?我宋清这一去吉凶未保,因此有一事相求——这小孩儿先暂时托付给两位贤弟照管,若我活着回来,再无话说;若我此去有甚么三长两短,两位贤弟只看在死去哥哥的份儿上,恩养他长大,宋家兄弟九泉之下结草衔环,也要报两位贤弟的恩德!”说着潸然落泪。 孔明孔亮也下泪,孔明问道:“四郎不去不成吗?” 见宋清摇头,孔明咬牙道:“我兄弟口笨,好听的不会说,反正四郎你去,我们等你,你回来了,小孩子跟你,你回不来,小孩子跟我们——绝不会叫他受苦!” 三人计较已定,遂携了孩儿,径投大路上来。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只在野地里过活,消息闭塞,现在回到人烟稠密处一打听,却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朝廷太尉高俅亲自带兵攻梁山,水旱两路舟车并进,十三万大军已经将梁山围得水泄不通! 宋清和孔家兄弟听了,只得跌足叫苦——若是官兵围山,这梁山如何能上得去?三人都乏应变之才,互相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孔亮道:“要不这样!郓城就在梁山脚下,如今赶上官兵围山,四郎回去了那是自己送死——不如跟我们往登州去,租个屋子住了,我们出海,四郎教孩子念书,怎么也要将师傅的骨血带大!” 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建议了,宋清只好点头,大小四人往登州去了。一路上宋清频频回首,一边担忧兵火中的家乡,一边暗祷:“只盼西门四泉再展奇谋妙计,退了高俅这十万大军方好!” 一个多月前,西门庆、花荣等人正在青州明察暗访花美眉下落时,梁山传来急报——太尉高俅自告奋勇,在朝堂上讨令出征,引精兵十三万,誓要荡平梁山,方显自家为君分忧,为民除害的忠心——当然高俅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更要为自家兄弟高廉报仇雪恨! 这般大事,却不是玩儿的。西门庆火急带领人马回山,花荣道:“梁山不保,何以家为?”也携了妻子,随西门庆回梁山参加保卫战。 回到梁山,西门庆广布探马,传递消息者不绝于道路。原来高俅、蔡京自得了宋徽宗征民船的御令后,拉大旗做虎皮,横征暴敛,搜刮了民财无数,这才意犹未尽地住手。二人商量起征梁山将领人选时,高俅道:“早年有随老将种师道征讨吐蕃的九员大将,如今都封了节度使,其众的事迹到处流传,还编成了曲本,各处院子里都唱,唤作甚么《逞风流王焕百花亭》——今日征梁山,必当用这九员能征惯战的宿将,方得成功!” 这九员节度使是谁?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这九人说起来都不是正统出身,皆在绿林丛中厮混,后来机缘巧合,受了招安应命征讨吐蕃,立了无数汗马功劳,这才做到许大官职,却都是精锐勇猛,有真才实料的英雄好汉。 蔡京听了,连连点头,又道:“凡事都讲究个十全十美,若只派九员大将去,似乎不大吉利,我这里还有一人,加上他凑成十节度,亦无不可!” 高俅当然明白蔡京这是安插私人,准备阵前分功,但这关他屁事?所以欣然点头道:“老太师抬饭盒上树——宴枝有礼(言之有理)!” 蔡京心道:“这个饭桶!不愧是lang荡子弟出身,除了吃还知道些甚么?”一边鄙视着,一边大笔一挥,补上了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的名字。 出征大将既定,蔡太师高太尉便发十道札付文书,令这十节度使得令后,速来东京城开封府取齐。十个节度使接到文书后不敢怠慢,星夜飞马而来,络绎都到了,枢密院安排在驿馆中歇下,一时间驿馆门里门外蓬筚生辉,都是十个节度使的仪仗旌节。 宋朝的节度使不象唐朝中后期的节度使那样,拥有不可一世的实权。自从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之后,节度使就成了武官的高级虚衔,高级武官拜节度使,称为建节,虽冠以若干州县为节镇,但所冠者从不驻节镇(你想驻朝廷也不给你去),仅是恩数同执政,用以寄禄,俸禄高于宰相,并赐仪仗,称为旌节。 此时东京驿馆中,十副旌节并立。每一位节度使,都有门旗二,龙虎旗一,节一,麾枪二,豹尾二,凡八物。旗以红缯为之九幅,上以涂金铜龙头以揭旌,加木盘,盘三层,加红丝为旄;节以金铜叶为之,光华夺目;麾枪亦施以木盘,迥然不同于其他普通仪仗之旗枪棨戟;豹尾却不是真的豹子尾巴,而是以赤黄布画豹纹以贵之。这八物皆以髹漆为杠,文臣用朱红色,武臣用黑色,旗则绸以红缯,节及麾枪则绸以碧油,故也称为“碧油红旆”。 本来这些仪仗受赐后,都要藏于各人公宇私室,皆别为堂,号“节堂”,每朔望之次日祭之,号“衙日”。但自从童贯、杨戬等太监也被封了节度使以后,这些阉人省得些甚么?把这些仪仗摆开了乱用,官家知道了也不问,因此上行下效之后,地方上的各节度使也放肆起来,再不把朝廷的威仪当回事,这些仪仗就成了装饰门面的摆设,如果不拿出来晃荡两下,都没脸见人了。 高俅见十个节度使都来了,心下大喜,便聚齐了众人,开门见山地问道:“各位都是掌心里长毛——打仗的一把老手了。这一回出征,带来了多少人马?” 节度使们面面相觑,然后最德高望重的王焕起身回答道:“太尉大人,小将们这节度使是虚的,麾下没有人马,来到东京城,只唯太尉大人是命!” 高俅帮闲篾片出身,哪里知道这个?换了别人,定然大感尴尬,但高太尉却连脸皮都不红一下,只是仰天打个哈哈,很轻松地开口道:“我要去打梁山了,你们都是我麾下的大将!你们要什么样的兵马呢?我给你们弄去!打开了梁山,那里有金山银海,大家发财!” 十个节度使有九个都是道上混出来的,听了高俅这等大失上官威仪的话,不但不以为异,反而觉得亲切。王焕便开口道:“要点甚么兵,都听太尉大人吩咐,我们九个人就只是一个‘打’字罢了!” 王焕口称“九个人”,全没把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计算在里面。 这个蔡京添上来的荆忠属于拿钱买出来的,正赶上今年他跟着往西夏打了两仗,虽然连西夏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但叙功的时候,还是蔡京、童贯做主,硬把他封成了节度使,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 荆忠知道自己资历浅,人心不服,因此处处以晚辈自居,低眉顺眼的不象个节度使,倒象个跑腿的小厮。只是九节度都是货真价实的节度使,目中无人惯了,知道这个人前来,是分自己功劳的,因此不管他怎么做小伏低,还是处处瞧他不顺眼,不给他好脸色看,荆忠也只是忍让。 高俅不会去难为蔡太师保上来的人,但也不会替他出头,你自挣扎去!因此他对王焕的无礼之处只假装听不见,笑呵呵地道:“哎——!仗是你们打的,兵是你们带的,当然要你们来选嘛!” 王焕心道:“这个太尉大人倒是随和。只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先来试探他一下。”因此说道:“小将们这些天在馆驿里闲时也商量了,现在国家养兵虽多,但多不中用,这回向梁山用兵,听说那巨寇西门庆是天星转世,用兵如神,所以要破此人,非得精锐不可,哪些是精锐,小将们不知兵,不敢说,但四方里的厢兵却是万万用不得的。” 高俅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喝道:“你们竟然敢说国家养的兵没用?好大的胆子!” 这些年王焕混迹在官场里,多少也学得油了,一试探之下发现高俅这厮也是个好喜不好忧的货色,马上就补救道:“太尉大人息怒。国家养的这些厢兵,本来是一项仁政,把每年游荡于四处的流民聚拢来,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这都是当朝天子、太尉大人您和朝廷里的各位大人们做的大善事啊!” 众人齐声附和之下,高俅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笑道:“官家这番苦心,终究没有白费呀!仁政,说得好!再往下说。” 王焕道:“正因为官家和各位大人的宽仁,所以厢兵才恃宠而娇,显得太松散了些。这一回征梁山,听说是太尉大人亲自挂帅?这胜败既然关系到太尉大人的面子,是万万不能马虎的——因此小将才说,这些厢兵多而无用,不必理会他们!” 高俅听得王焕言语中为自己着想,心花怒放,竖起大拇指道:“王节度,你跟我讲义气,老子是不会忘了你的——正如你所言,厢兵用不得!你们说,用哪儿的兵马?” 九节度异口同声地推辞起来:“小将们真的不知兵,太尉大人您问错人了!”——开玩笑!我们要是东挑精兵,西挑精兵,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被文官揭参起来,说我们心怀贰意,图谋造反,因此对国家军力了如指掌,那还了得? 高俅傻眼了,拍案道:“你们不知兵?却叫我问谁去?我叫你们这些人来有个屁用?” 九节度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王焕试探道:“太尉大人,我大宋西兵方败西夏,锐气正盛,可能来讨贼吗?” 确实,现在的大宋,最精锐的人马也就是常年和西夏交战的西兵了。 高俅一听,把脑袋摇得跟拨郎鼓似的,连声道:“这事万万做不得。今年二月庚午,官家刚以童公公领六路边事,总帅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各路经略安抚使,西兵已经是童公公的囊中之物,我现在要插手进去,成什么话?此事再也休提!” 童公公当然就是童贯,和蔡京、高俅、杨戬是一丘之貉,自家哥们儿当然不能捞过界了,否则伤了和气,那还了得? 九节度听了也没法子,只好在军用堪舆(地图)上把手指一寸一寸往东移、往南指——听说这个州的兵操得好、好象这个县有个巡检有勇力、仿佛这个城里住着个某某某精于兵法……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话——请太尉大人定夺! 然后他们就很惊奇地发现——在他们案牍劳形的时候,敬爱的太尉大人也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 好不容易点起了十万人马,但这十万人马来自不同的地方,虽然枢密院火急行文,但还是花了半个多月才集结完毕,这时问题又来了——十万人的盔甲怎么办? 这时高俅终于有用了一回,他陪着徽宗赵佶踢球的时候随口道:“城外现在驻了十万大军,可甲仗不齐备,官家您那武库里的刀枪剑戟放着也是白上锈,不如借给小臣拿去打贼人,等破了梁山,咱们君臣发了大财,臣给您重新置办新家伙什儿!” 徽宗踢球正踢在兴头上,闻言想也不想,就道:“尽依爱卿所奏!” 高俅得了圣旨,就去开了武库,十万人的甲仗,一朝而备。但九节度上去一检校,坏了,不少盔甲竟然是纸糊的! 当然,不可能都是纸糊的,也不可能用软纸来糊,但即使是用厚牛皮纸一层层地卷出盔甲的厚度来,但真上了战场,下场雨那可就全完了。再说,梁山水泊梁山水泊,既然有个“水”字,弄这些纸盔甲去,那不是拿三军的性命当儿戏吗? 九节度又去找高俅,高俅听了此事,也惊得呆了,但转念一想,笑道:“虽然这是坏事,但坏事也能变成好事,你们整合你们的兵去,这事就交给我好了!” 看着高俅那成竹在胸的样子,九节度半信半疑地去了。 高俅果然有办法,而且他的办法很简单——他派自己的一个心腹人唤做牛邦喜的,到军中做总军需官,诸兵领盔甲的,都要向他交钱,交够了钱,盔甲就是金属的;没钱,盔甲就是纸的。 九节度要疯了,再一次联袂来见高俅,哀求道大人您可不能这么干啊!这纸盔甲能打仗吗?这打输了丢的可是您的脸啊! 谁知高俅早已胸有成竹,跟九节度道:“我这么跟你们说!把这些纸盔甲弄进武库里的人是谁?我已经知道了。可是这人我惹不起,你们就更惹不起了,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不但不能捅破,还得帮着遮掩,否则大家都倒霉!再说了,梁山是什么?一伙儿草寇而已。就象你们说的一样,他们只配欺负欺负无用的厢军,见了梁中书那样的精锐,还不是被杀得一败涂地?现在这此贼人打了败仗,顶多只剩些木刀竹枪,穿着纸盔甲又如何?不也一样的刀枪不入吗?所以诸位尽管放心!最后给大家吃颗定心丸——穿纸盔甲的,一律打入另册,送到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手下去,反正他也只是来跑龙套的……” 九节度听了,面面相觑,这也行?王焕苦笑着问道:“太尉大人,天有不测风云,若是下起大雨来……?” 高俅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只是哈哈大笑。这正是: 太尉仿佛如诸葛,老将原来是杞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章 兵行济州 高太尉这一笑,真把九节度笑糊涂了。 就见高俅怡然自得地道:“你们放心,这下雨一说,是再沒有的,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知道官家金口玉牙亲封的通真达灵林灵素林先生不知道,我就出军之事请教林先生,林先生掐指一算,便道破天机,说此次行军只消大家心诚,天必然助我,晴空万里无雨云,正是一鼓破贼的好时候。” 林灵素是宋徽宗现在最宠信的道士,他装神弄鬼,说宋徽宗是上帝的长子南方长生大帝君,现在转世下凡來了,又说蔡京、童贯、杨戬、高俅……反正朝中的宠臣权阉他一个都沒漏,都被编排成了天上的星宿,也跟着下凡來辅佐宋徽宗來了,这一说,昏君jian臣都是乐不可支,林灵素从此左右逢源,成了东京城里灸手可热的重量级人物,可惜西门庆不在,否则一定告他抄袭,侵犯版权。 九节度早已听说过这位林先生的威名,知道他神通广大,道力无边,虽然心上还挽着疙瘩,但也只好半信半疑了。 解决了老天爷下雨的问題,王焕又提醒道:“太尉大人,此番围剿梁山,须当水战,我等皆是步卒,无船不得征进,还望太尉大人早作准备。”现在的九节度已经对高俅的军事智商绝望了,虽然攻水泊要用船这等最粗浅的常识,也不得不拿出來点醒他一下。 谁知这回高俅早有准备,笑道:“江南有一枝一万五千人的水军,由统制官刘梦龙带领,本大人早已派枢密院行文调遣,不ri必至,那时我水陆并进,船骑双行,必能洗荡了梁山,成就不世之功,哈哈哈哈……” 虽然高俅**的笑声绕梁三ri,但等來等去,怎么也等不來刘梦龙的水军,派人拿着“军法从事”的大牌子去吓唬,结果刘梦龙派人回來诉苦,说战船又不是战马,沒办法在陆地上跑,只能拐着弯儿走水道,偏生大宋无数的地方官把用來疏浚河道的银子都贪污了,河道淤泥好客得令人发指,船一进去就走不动、出不來了,自己的水军战船还得临时充当挖泥船,一天挪不了三十里,我也沒办法,太尉大人您要杀,就來杀。 其实,刘梦龙这话半真半假,他镇守江南,阿附jian臣朱勔,借着为徽宗选花石纲之名,随意破民家、谋民财,一夜暴富,正是刚刚尝到甜头的时候,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这发财的关键时刻,高俅却來调他进剿梁山,刘梦龙心里若说沒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來,地方上官员可就倒了霉,刘梦龙堤内损失堤外补,战船绕着弯儿,尽捡水道上富庶的州县走,他这人也不虚伪,去了就伸手直接要钱,不给就驻下來不走了,纵兵上岸,四处劫掠,荼毒生灵无数,沿途官员连连上奏,但刘梦龙有朱勔撑腰,那朱勔号称“东南王”,每年给朝廷中jian臣权阉孝敬无数,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谁又吃饱了撑的,愿意去寻刘梦龙的麻烦,只要他不扯旗造反,随便他折腾去,反正折腾累了,他就会走的。 吃一堑长一智,后來的州县也学jing乖了,刘梦龙水军战船一到,地方官先上船和刘大人谈价钱去,彼此间争多论少,跟做买卖相似,打发刘梦龙上路后,地方官再加捐加税,老百姓水深火热。 高俅见刘梦龙狗仗人势,竟然连自己的命令都敢置若罔闻,心下大怒,于是气冲冲地去找蔡京,让他帮自己出个主意,,我打梁山可不是光为我兄弟高廉一个人报仇,你还有个大舅子慕容彦达被梁山吹了脑袋呢。 蔡京听了高俅的诉苦,心下轻蔑地一笑:“无赖子就是无赖子,便是把那个‘毬’字去了毛旁加上立人变成‘俅’,也只不过是个剃了毛的无赖子罢了。” 当下气定神闲地端起茶來抿一口,慢悠悠地道:“此事虽不是好事,但我们却可以把他变为好事,此间妙用,存乎一心啊。” 高俅呆愣道:“这……这是何说。” 蔡京神秘地一笑:“太尉大人请附耳來。” 高俅凑过耳朵去,就听蔡京嘀咕道:“只不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不听这话还则罢了,一听这话,高俅直跳起來,大喜道:“妙妙妙,太师这计,正搔到我的痒处,若能如此,十分之好了,嘿嘿嘿嘿……” 看到高俅一副想要流涎水的猥琐样子,蔡京心中又是轻蔑地一笑,正se道:“此事事关重大,切勿轻泄,待老夫安排妥当,自然成就。” 高俅把头点得象鸡啄米:“是是是,全凭老太师做主。” 于是蔡京暗中安排,到了六月癸丑ri,蔡京上殿,启奏说地方河道因年久失修,因此陷住了征剿梁山的水军战船,误了多少大事,何不乘此机会,盛行改革,整肃吏治,大力疏浚河北、京东、京西三路河道,此举不但于军有利,亦能造福于黎民,正是千秋不朽,万古流芳之盛业。 此言一说,高俅、杨戬等徽宗宠臣齐声附和。 官家昨ri听林灵素预言,今ri上朝,将有安邦定国的本章上奏,此时一听蔡京之言,正和林真人的未卜先知接上了榫头,心头大喜之下,欣然从其议,当下便雷厉风行地办了起來,一纸诏书,令孟昌龄为都水使者,于河北、京东、京西路,修三山河桥,国库里的铜钱淌海水一样花了出去,征调役夫四十万,声势浩大,蔡京高俅等人趁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官员合肥天下瘦,弄得民不聊生。 后來桥成,官家亲赐濬县桥名天成桥,滑州桥名荣光桥,不久后又改荣光桥为圣功桥,可惜,这天成圣功并不能保佑腐朽的王朝千秋万载,梁山好汉振衣而起,西门庆兵行河北,马踏京师,赵宋灰飞烟灭,西门庆重改天成桥为民脂桥,圣功桥为民膏桥,以为史鉴,此是后话不表。 单说高太尉,他等刘梦龙水军不來,东京城外却已经聚集了十三万人马,riri人吃马喂,消耗无数粮秣不说,还有军中的流氓无赖趁机作jian犯科的,只要走通了牛邦喜的门路,官长亦不得禁,这一來,开封府的权府尹可就有意见了。 开封府的府尹并不姓权,这个权,是权宜、变通的意思,为什么要加这么一个权字呢,原來,宋太宗赵光义和秦王赵廷美都当过开封府尹,后來人为表示避讳尊敬之意,就在开封府尹的名位前加了一个权字,意思是祖宗曾在前,人臣不敢后來居上,属于中国马屁文化中的一朵奇葩。 现在的这位权开封府尹,姓盛名章,字季文,是朱勔一党,否则他也当不上这个权开封府尹,此人善于谄媚权贵,因此势倾朝野,他又生xing峭刻,果于诛杀,监狱里的犯人不屠光,他就如坐针毡,寝食不安,惨毒之名,闻于京师。 如今高俅纠集起十三万军不军、匪不匪的人马來,天天在他的开封府里转悠,寻衅滋事,无所不为,这不是毁他盛大人的前程吗,他便不由得怀疑起來,是不是高俅对刘梦龙贤弟不满,就迁怒于朱大人,现在暗中想要收拾自己,意图翦除朱大人的羽翼。 越想越对,于是盛章修书一封,赶紧送往江南,让朱勔小心高俅的暗箭,一边走关系上了一本,也不敢说高俅纵兵为匪,只说十三万外路大军驻扎于天子脚下,若有啸营之变,恐怕与民不利。 官家虽然昏庸,但一看到与民不利,马上就想到了反义词,,那不就是与君不利吗,一念至此,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宋太祖赵匡胤以武将造反起家,赵家人最怕的就是武将造反,现在家门口十三万比较jing锐的人马虎视眈眈,确实让朕提心吊胆呐。 于是官家难得地有效率了一回,发一道诏书,令高俅金台拜帅,马上出兵征讨梁山。 牛邦喜这两天给高俅从军中源源不断地弄來了不少钱,高俅数钱数到手抽筋,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官家这诏令一下,真如要了他的xing命一般,情急之下,赶紧进宫到踘蹴场上奉承官家,哀求说水军未备,望步军缓行,谁知官家这回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啦,即使踢毬再踢到兴头上,也不答应高俅的哀恳了。 高俅轰去魂魄,也只得垂头丧气地回來,做金台拜帅的准备。 象呼延灼、徐宁等人,也曾出兵征剿过梁山,但他们级别不够,因此享受不到金台拜帅这等皇家待遇,也只有象高俅这样的国之重臣、良臣、名臣,都配得上享受这般殊荣重誉。 第二ri,高俅一身的金盔金甲(空心的,重了他顶不起來),猥风凛凛,yin气勃勃,一大早先往太庙磕头去,发誓这一去一定要荡平叛匪,开创盛世太平。 当然,磕头设誓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官家还要面授机宜,赐予高俅平叛的方略,然后,再珍而重之地赐给高俅阵图。 冷兵器时代作战和现在的黑社会讲数一样,讲究“摆阵”,宋朝的时候尤其热衷,皇帝带头,臣僚景从,纷纷创制阵图,所谓的阵法就是野战的战斗队形建构和扎营布局的部署,把队形、部署采用旗帜等符号标识,制订成战术方案,就叫做阵图。 这些阵图都是前人的心血凝聚总结出來的最有效率的杀敌制胜之道,其攻杀拒守,斗隐埋伏,皆有出神入化之处,在特定的地理条件下,有些阵势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徽宗为了今ri见祖宗,昨天强憋着沒去宠幸美女,现在更是金盆净手,焚起三柱御香來,各位祖宗灵前行了大礼,这才毕恭毕敬地从金盒里摸了个纸卷儿出來,打开一看,不管识不识货,先大叫一声:“好。” 有老太监上前,把那个厚重的纸卷儿接了过去,以黄丝穗儿捆扎好,徽宗亲手捧着授予跪麻了腿的高俅,大声道:“朕以祖宗三才天地阵授卿,盼卿依阵图而行,兵克梁山,不ri报捷。” 高俅以头抢地,雄壮地道:“臣敢不以死报,。”说着沧然而涕下,,倒不是他被忠君报国之气所感,而是这身空心盔甲还是太重,压得麻了腿的他爬不起來了。 官家一看,感动无比,,只有高卿这样的忠臣,才有如此的忠心啊,如此哀哀眷恋于太庙,真国之栋梁也,将來自己驾鹤西归回了天界,太庙里一定要高卿來配享的。 于是命左右虎贲扶了依依不舍的高俅,君臣出宫,径往城外校场來,一行人车马络绎,羽仪列队,锦衣玉袄如图画,京师人都艳羡:“好一条软绣天街。”但也有人叹息:“这都是我们小民的血汗啊。” 出城來到校场,这里早就筑起了金台,台高三丈,有三层,阔二十四丈;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二十四节气,四面设旗,层层仪仗,各有祭器,均设祝文;或应五行五方,或按周天度数,或依七十二侯,或尊礼仪上苍。 官家一到,金台正式拜帅,先祭天地,蔡京、林灵素等各设祝文青词,宣读已毕;又请高俅着装,徽宗付印,依礼拜帅,仪式完毕,高俅正式确立军规示谕,自己在金台上声嘶力竭地大声宣读,只可惜他不学无术,第一条就读错了,把“闻鼓不进,闻金不退”读成了“闻金不进,闻鼓不退”,还说要“犯者皆斩”,,众三军听了,无不面面相觑。 万幸,徽宗是不识货的昏君,听而不闻,否则高俅这元帅能不能当得成,还在两可之间。 高俅好不容易把军令都读完了,已经是嗓子沙哑,咽喉作痛,他这才知道,打仗实在是并不象踘蹴那么好玩,不过现在既然当上了这个元帅,后悔也來不及了。 送官家回宫后,就是高俅的饯别时间了,以蔡京为首,大小官员阉竖都先到了十里长亭,等着折杨柳给高太尉送行。 不一会儿,远远就见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摆着五匹玉辔雕鞍从马,背后两边,排着他的心腹死党党世英、党世雄弟兄两个,这二人现做统制官,都有万夫不挡之勇,高俅身边,是他的狗头军师闻焕章,背后许多殿帅统制官、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参随在后,数不胜数。 蔡京遥见高俅,高俅当然也能遥见蔡京,一见老太师亲自侯在长亭,高俅急忙滚鞍下马,步行至长亭边,向蔡京施礼道:“小子出征,哪里敢劳太师老爷的大驾。” 见高俅形状言语都恭谨,蔡京大有面子,心下高兴,当下扶着高俅,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又让他与百官作别,高俅与杨戬、梁师成、郑居中等权阉重臣嘻哈几句,却只与百官们点头为礼,蔡京等人心中冷笑:“这无赖子,到底是小人得志,不知深浅啊。” 饮罢饯行酒,高俅攀鞍上马,三军齐发,向梁山方向征进,这一行军起來,千头万绪,就不是高俅能料理清楚的了,他也乐得放权,都交给了王焕等九节度行事,自己则想着怎么样一路搜刮过去,,哼哼,要比起敛钱來,刘梦龙你还是孙子辈儿呢。 于是一路过去,牛邦喜纵容士兵们沿村纵横掳掠,黎民受害,非止一端,牛邦喜坐地分赃,高俅和十个节度使都是行囊ri重,但这些只是小钱儿,真正的大钱儿还是在府县之中,高俅身份非刘梦龙可比,他只消轻咳嗽一声,那些官儿们就得乖乖把府库献了上來。 虽说兵贵神速,但从东京到梁山这一路高俅却走了将一个月,他倒也振振有词,,这是配合水军的速度,做到分进合击,神鬼莫测,其中兵家之奥妙,不可先传也。 终于到了济州,梁山泊已在眼下,高俅却不理梁山,先冷笑一声:“将张叔夜那个匹夫给我宣上來。”党世英党世雄答应着去了。 闻焕章谏道:“太尉大人,张济州素有官声,很得人望,若闹得过了,只怕多有不便啊。”<大肆赈济流民,出手好不大方,那粮食从哪里來的,那些钱财药材从哪里來的,都是从梁山上一车一车送下來的,嘿嘿,姓张的私从梁山,背反朝廷,有不测之心,今ri正好将他拿下,做为兵进梁山第一功,以作为臣不忠、为子不孝者诫。” 原來高俅未出京师,早已搜集沿路官员劣迹,以为要钱时坐地起价的筹码,张叔夜安抚流民,声势浩大,自然逃不过高俅探子的耳目,在高俅估算中,张叔夜不知从梁山那里发了多少财,收拾了其人,自己既得了实惠,又替蔡太师报了前仇,正是一举两得。 高俅计较已定,只等张叔夜送货上门,不想却听帐外一阵嘈杂,党世英、党世雄冲了进來,大叫道:“太尉大人,大事不好了。”这正是: 大屋尚未倾风雨,小人便來搬柱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章 计陷张叔夜 高俅一见党世英党世雄面se不善,不由得先惊跳起來,颤声道:“是梁山打过來了吗。” 党世英党世雄忙摇头,把事情原委一说,高俅这才解开了心结。 原來,党世英党世雄两个带了随身人马,一鼓作气往济州來,想的是传唤张叔夜之余,正好在城中捉拿几个富裕的反贼间谍,榨些钱來镇宅子,沒想到兵至济州城下一看,却只见城门紧闭,吊桥高扯,堞楼上守城人马严阵以待。 党世英便上前耀武扬威道:“征剿梁山都招讨大元帅高俅有令在此,济州太守张叔夜速速开城支应。” 堞楼上闪出张叔夜,向下喝道:“既说是高太尉來人,且呈上文书令箭來看。” 党世雄大怒:“老爷们的话,就是文书令箭,张叔夜你再不开城,就是看不起太尉大人;看不起太尉大人,就是看不起朝廷,看不起当今圣上,那时大爷们嘴一歪歪,张叔夜摸摸你脖子上的脑袋还有吗,废话少说,还不开城吗,大爷们走道已经乏了。” 此言一出,堞楼上群情耸动,皆向党氏兄弟怒目而视,张叔夜朗声道:“沒有文书令箭,谁知你们是真是假,我未闻高太尉进到济州,先闻有一伙儿害民强贼进到济州,莫非就是你们。” 党氏兄弟齐齐愤怒,党世英挥鞭向城上一指,斥骂道:“好你个张叔夜,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也敢对当朝太尉大人的心腹人这般说话,你眼里还有朝廷、还有当今官家吗,再不开城,老子可要攻城了。” 张叔夜冷笑一声,一挥手,堞楼上枪刀竖立,弓箭绞紧,就听张叔夜冷笑道:“你们这些害民贼,竟然敢冒充官军,前來赚城,岂能瞒得过我,滚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里不同别处,叫他收敛些,免得事到临头,噬脐莫及。” 党世雄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大叫一声:“老匹夫安敢辱及我家大人。”纵马而出,荡起征尘,叫器道:“哪个不要命的,出城与老爷一战。” 张叔夜伸手抄起一副强弓,大喝一声:“中。”党世雄还沒有反应过來,就感觉到盔顶上一颤,,那颗斗大的红缨已被张叔夜一箭she落。 这一下,党氏兄弟虽然胆硬,却也惊心,他们虽然带來了三百人马,但因为想着进城抢掠,三百人都是轻骑,好多人甲衣都不全,,少披一幅甲,就能多掳些东西,,就算沒有张叔夜的神箭镇着,沒有城上士民高昂的士气守着,以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括田拆迁,还可充一群劲将;攻城见阵,算不得半个英雄。 党世英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去,只好引人退到弓箭不及处,大骂道:“张叔夜,老匹夫,你对抗天兵,图谋不轨,必然心存反意,待老子回去禀上太尉大人,一个反动煽颠的罪名妥妥的跑不了你的,那时倒要看看你这老匹夫如何收场,张叔夜,不对付结果了你,我兄弟不姓党。” 乱骂了一通后,党世英党世雄带了余党,也只能灰溜溜地滚离了济州城下,回老营向高俅告状來了。 高俅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來,指了党世英骂道:“党啊,你就是一混帐王八蛋,只会给老子丢人,连一个小小的济州太守都搞不定,老子贪污搜刮了老百姓那么多钱,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出來,真真的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党世英党世雄急忙跪了下來,磕头如捣蒜,一个叫“狗儿该死。”一个叫“五毛该死。”,,最后齐声道:“请老爷重重责罚。”说着泪如雨下。 原來党世英小名狗儿,党世雄小名五毛,无人时高俅常以此唤之,足证亲厚,此时见高俅变了脸,党世英党世雄便恃宠而娇起來,口口声声虽然说请老爷重重责罚,但想來板子最终还得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果然,高俅听到他们兄弟满口“狗儿”、“五毛”,顿时念起旧情來,虽然党氏兄弟给自己丢了大脸,但高俅泼皮无赖出身,素來是不要脸的,骂上两句,见他们兄弟这般惶恐,心里气也就平了。 当下哼了一声,喝道:“若不是此际正值用人之时,就该把你们这两个奴才推出辕门,斩首示众才对,本大人现在给你们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们速速点起一万人马,给本大人把济州城攻下,将匹夫老反贼张叔夜擒了來见我,,若再有差池,二罪并罚,定斩不赦。” 党世英党世雄听了大喜,二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齐声道:“得令。”正要上前接了调兵的令箭去跟张叔夜算帐,却听有人大喝道:“且慢。” 出言阻止之人非别,正是老将王焕,王焕满脸苦笑,上前向高俅叉手道:“太尉大人息怒,,世上安有未曾进剿贼寇,先攻自家城池的道理,若让梁山西门庆知道了,也吃他笑话,岂不弱了太尉大人的威名。” 高俅一听,此言倒也有理,自己的威名是万万弱不得的,但还是不甘心地道:“若就此算了,岂不便宜了张叔夜那老匹夫。” 这时,随身参赞军机的闻焕章出列笑道:“太尉大人何必如此耿耿,其实只需一物,管叫那张叔夜归心束手,自投于太尉大人辕门前这样的小人,有他倒霉的ri子哩,待罪。” 高俅一听,jing神一振:“先生快说,是甚么物事儿这么灵,有这等遣将拘神的法力。” 闻焕章便向上拱手,悠然道:“此物非别,,正是当今圣上颁予太尉大人的亲笔诏书。” 高俅一听,如梦初醒,大笑道:“哈哈,若非先生提醒,本大人几乎忘了,对呀对呀,这些忠臣软硬不吃,就吃这一套,只消把官家的诏书给他送过去,胜于十万雄兵攻城,,那时张叔夜不跪爬到我面前,老子不姓高。” 想到得意处,高俅便一刻也等不得了,迫不及待地问道:“哪一个愿意再往济州城下走一遭儿,把张叔夜老匹夫给本大人弄來。” 闻焕章道:“一事不烦二主,我出的主意,便由我去,也顺便见识一下,张叔夜这位名臣的风采。” 党世英党世雄便出來自告奋勇:“我兄弟保护闻先生前去。” 闻焕章道:“二位贤弟却去不得,你们都是义烈的好汉,若见了张叔夜,只怕会忍不住痛斥其人对太尉大人的无礼,济州人心难测,若起个风波,不免误了太尉大人的大计,因此还是我独自去的好,,只消太尉大人派些人马一路保护,莫叫小生被梁山游骑掳了去。” 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和闻焕章是贫贱之交的老交情,闻言出列拱手道:“小将愿引人护送闻参谋往济州城下走一遭儿。” 高俅大喜道:“有徐节度亲自出马,我家闻先生必然稳如泰山,本大人无忧矣。”说着,请來了徽宗皇帝的亲笔诏书,闻焕章又请高俅颁了文书令箭,这才起行。 临出帐时,闻焕章回头向高俅道:“张叔夜很得济州人望,太尉大人却不可逞一时之气,坏了此人xing命,,否则节外生枝激起民变,反为不美。” 高俅笑道:“先生之言最善,本大人紧记了。”心中却暗暗想:“把來一刀杀了,岂不便宜了那老匹夫,须当怎生想个法儿,好生折辱于他方好。” 闻焕章和徐京出了营,往济州城下來,半道儿上闻焕章问道:“徐大哥,你看高太尉其人如何。” 既是自家心腹兄弟,徐京也不玩虚的,撇嘴道:“也不过就是一市井无赖罢了,若我踢得一脚好气毬时,也早做个太尉多时了。” 闻焕章便叹息附和道:“徐大哥法眼无差啊,这样的小人,有他倒霉的ri子哩。” 世上多有闻焕章这种走狗,,他们有点儿上等人的模样,也懂些琴棋书画,也來得行令猜谜,但倚靠的是权门高阀,凌蔑的是忠臣百姓,有谁被压迫了,他就來冷笑几声,畅快一下;有谁被陷害了,他又去吓唬一下,吆喝几声,不过他的态度又并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面又在主子不提防时回过脸來,向旁边的看客指出他主子的缺点,摇着头装起鬼脸道:这样的小人,有他倒霉的ri子哩。 这最末的一手,是其人的独门特se,因为他沒有义仆的愚笨,也沒有恶仆的简单,他是智识阶级,他明知道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能长久,他将來还要到别家帮闲,所以当受着豢养、分着余炎的时候,也得装着和这些市井无赖、纨绔膏粱并非一伙,以留出将來退步的余地。 千年之后,鲁迅先生形象地勾描出了闻焕章这一类奴才的形象,,二丑,真可谓鞭辟入骨。 二丑闻焕章一行人马到了济州城下,依然是城门紧闭,吊桥高扯,但闻焕章不急,只是扬声道:“请济州张太守说话。” 张叔夜早料到高俅不会善罢干休,已是存了必死之心,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眼看又一支人马到來,当下大声道:“我就是张叔夜,尔等何方匪类,敢冒充朝廷天兵,來我济州城下劫掠,速速退去,饶尔等不死。” 徐京哼的一声,脸有怒se。 闻焕章却是微微一笑,命身畔从人将一个红漆木盘子高高举起來,上面供了徽宗皇帝的亲笔诏书,自己则手摇高俅颁下的文书令箭,朗声道:“这里有当今官家的亲笔训谕,又有征讨梁山大元帅高俅高太尉的文书令箭,张太守若不信时,只管将人來验看。” 高俅的文书令箭倒还罢了,但听到有徽宗的诏书御笔,不由得张叔夜不吃一惊,他当然知道下面这些人马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兵,可这些官兵,却又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匪,若放他们进了济州城,百姓必遭大劫,因此这才一口咬定,这些人是冒充官军的匪徒,任他们舌灿莲花,就是锁定了不开城的主意。 但现在有官家的御笔诏书在城外,却由不得张叔夜不遵凛起來,他长叹一声,唤过三个儿子道:“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们。” 三个儿子见父亲面se坚毅,声音中尽是交待后事的语气,心中顿起不祥之感,只得道:“爹爹尽管吩咐。” 张叔夜道:“如今我要出城去,我张家先是恶了jian相蔡京,今ri又恶了高俅这佞贼,我此去九死一生,但这济州城绝不能开,哪怕他们绑了我,要将我在这城下杀头示众,尔等也不得意气用事,开城救我,反被贼人所趁,若违了父言,就是张家的逆子,死后入不得祠堂,见不得祖宗,,你们可听真了吗。” 三个儿子听得此言,伏地大哭,哽咽不能言,城头士兵皆罗列而拜,哀声道:“大人。”声闻于天,城外闻焕章等人听着,面se皆变。 张叔夜喝道:“都起來,用篮子将我吊下城,我自去寻那高俅说话。” 有那帮着护城的百姓扑上,抱住了张叔夜双腿,哀叫道:“大人,您去不得啊,去不得啊。” 张叔夜喝道:“前有官家亲笔诏书,我若不去,岂是忠臣所当为,你们拦着我,是要我违背王命,也做一个高俅那样不忠不义的佞臣吗。” 这一喝,烈气凛然,众人再不敢阻挡,皆痛哭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叔夜向城头绞车边步去。 张伯奋含泪道:“父亲,若那高俅狗贼贼心不死,却來打城,济州孤城岂能挡得十万寇匪,,那时儿辈们又当如何。” “敢來打城,便是逆贼,击之何妨。”张叔夜斩钉截铁地道,说着眼望梁山方向,叹道,“纵有寇匪十万,但其时真正爱民之人岂会坐视,他们必然前來助阵,破寇匪必矣,,,唉,只恨这世道黑白颠倒,是分混淆,张叔夜挽不回这颓风,真真愧为人臣了……” 说着跨入城头吊篮,长吟道:“玉可燔而不可易其白,竹可焚而不可屈其节,,放篮。” 张氏兄弟知道父亲脾xing,明白今ri之事已不可挽回,三兄弟眼含痛泪,亲自摇动绞车,送父亲下城,眼看父亲跨出蓝子,孤身步向高俅人马,张氏兄弟悲从心來,扑倒在堞楼上,放声大哭。 此时消息早已传了开去,济州百姓听到张太守义护百姓,舍命出城,皆争往这边城门处涌來,一时间万头趱动,半城壅塞,哭声震动天地,不知是何人高呼一声:“还我太守來。”一人怒吼,十数万人攘臂而从,济州城城池都在撼动,闻焕章等人听得分明,无不胆战心惊。 张叔夜已到闻焕章马前,大喝一声:“吾皇诏书何在。”声如雷震。 那捧着盘子奉着诏书之人只是高俅门下傍虎吃食的奴才,生平哪里见识过这等阵仗,先被济州无数百姓的吼声震慑了魂胆,再被张叔夜大喝声一冲,顿时骨软身麻,掌中那个盘子好似重若千钧,再捧之不住,一个哆嗦,盘子坠地,盘中那张黄绫也就此失落于泥涂。 张叔夜须眉皆竖,暴喝一声:“jian贼,安敢轻慢吾皇御笔。”佩剑闪电般出鞘,一剑将那高俅奴才人头斩下,那失手之人如同遭了定身法一般,哪里闪避得了。 剑落头飞,张叔夜提三尺青锋卓然而立,眼光所到处,人马皆退,徐京少年时绿林出身,杀人放火,浑若无事,后來受了招安先征吐蕃,又讨西夏,战阵上无数生死锋镝,动辄屠婴灭族,心胆越杀越硬,,但此时被张叔夜眼光一拍,却不禁胸中凛凛,暗生惧意。 闻焕章更是不堪,早已躲到徐京马后,颤声道:“张大人有话好说,张大人有话好说啊。” 张叔夜却不理这等二丑小人,只是自顾自收起长剑,整理下仪容,向着泥涂中那张黄绫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下去,三叩首之后,张叔夜将黄绫捧起,就手展开看时,未知其文如何,先见笔力瘦劲,,正是宋徽宗所创的书法一绝瘦金体。 其文道,,神宵玉清王者长生大帝君命曰:今有御前殿帅高俅,引兵征进梁山,凡有利于国家者,任其便宜行事,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张叔夜看了心道:“这必是官家亲笔无疑了,换了旁人,谁有胆子自称长生大帝君。”想着将旁边的盘子拾起來,用衣袖拭去盘上污秽,干净后重将黄绫盛了。 闻焕章见张叔夜并沒有追上來赶尽杀绝,终于松了一口气,待见他对那封御笔诏书奉若神明,心下更是大定:“吾计成矣。” 但眼前此人终究是个大虫,因此闻焕章还是不敢怠慢,极尽小心翼翼地道:“张大人,我家太尉大人敬重张大人,因此特派小人前來相请,实无意冒犯大人虎威,惶恐,惶恐。” 张叔夜轻蔑地扫了闻焕章一眼,喝道:“与吾牵马來。”这正是: 才将忠心昭ri月,又以铁血对jian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章 铁血对奸邪 高俅已经布置好了一切,正在老营里等得不耐烦,闻焕章终于象兔子一样蹿进來了,一见高俅面,不说此行成败,先喟叹一声:“好我的大人啊,小生这一去,简直是九死一生呐。” “啊。”高俅瞪大了眼,“此话怎讲。” 闻焕章便诉苦道:“大人您不知道。”说着绘声绘se,将济州城下遭遇说了一遍,最后道:“张叔夜张太守真真了不得,他煽颠了一城的百姓,所yu如何,不敢言,不敢言啊。” 帐中九个节度使听着,皆面面相觑,有怜者、有蔑者、有惊者、有敬者……诸般表情,不一而足。 高俅听到张叔夜居然斩了自家的奴才,心头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向正在进帐的徐京喝问道:“张叔夜何在。” 徐京急忙拱手道:“回太尉大人,元帅虎帐,张叔夜不敢擅入,正在辕门外候令。” 高俅从牙缝里往外蹦字:“给我传。” 帐外虞候马上朗声道:“太尉有令,传济州太守张叔夜晋见,。”然后象接力棒一样,一声声直传到辕门外边去。 张叔夜轻蔑地一笑,昂然而入,进得一重营门,就见前方党世雄叉腰而立,向自己低声狞笑道:“张叔夜,老匹夫,你也有今天,。” 这等跳梁小丑,张叔夜正眼也懒得瞧他一下,直直的过去,视党世雄如无物,党世雄气结,大喝一声:“给老爷摆阵。” 瞬时间,张叔夜前方两排膀大腰圆的强兵劲卒齐声应和,“呛啷啷”一片金铁交鸣声中,一百多口雪亮的斩马刀互相碰撞,平地顿起刀山。 这一百多名削刀手,全都是党世雄从官兵当中挑出來的大个头,一个个掌中握着斩马刀,面对面站成两排,刀连刀,刀架刀,刀刃向下摆出了一条雪亮的胡同,张叔夜想要进营,就得从刀下穿过,如果党世雄一声令下,这么多刀往下一聚,张叔夜当场就得被剁成肉泥。 张叔夜又是轻蔑地一笑,一点也沒含糊,昂首挺胸,大踏步前进,目不稍瞬,面不改se,直进刀林。 在高俅授意下,这座刀山越往后刀刃架得越低,存心要令张叔夜缩颈弯腰,效狗儿钻洞模样,谁知张叔夜早存了无回之心,生死皆置之度外,双眼怒瞪,血贯瞳仁,面对刀锋不躲不避,反而大步直逼上去。 被这股英烈之气一逼,那些削刀手反而慌了手脚,,张叔夜好歹是朝廷命官,堂堂的济州太守,是文官,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连武将都算不上的马前卒,天生垫踹窝的命,若姓张的被自己的刀划拉死了,文官们岂能罢休,那时争执起來,高俅肯定沒事儿,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些小兵,那时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张叔夜顶天立地的身影到处,削刀手们无不se变,刀山波分浪裂间,皆已退避三舍,党世雄在后面只看得目瞪口呆,暗中叫妈:“想不到这老匹夫如此带种,若这回不治死他,被他记挂上了,ri后还有老爷的活路吗。” 张叔夜大步流星,须臾间已过了刀山,再來到一重营门处时,却见两旁站着一百名长枪手,每人掌中都端着一条大枪,脸对着脸,枪尖对着枪尖,当中只有数寸宽的一条甬道,人置身于其中,只能提心吊胆侧着身子往前蹭,党世英站在枪林之前,笑眯眯地向着张叔夜拱手:“张太守辛苦了。” 但马上党世英就发觉不对,,按理说,太尉大人布下了刀山阵,又有自家兄弟坐镇,张叔夜浑身是铁,他又能捻几根钉,刀阵一过,应该狼狈不堪,魂飞魄散,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一见自己把守的枪林,就当尿了才对,,怎的这老匹夫却是龙行虎步、气势汹汹的就來了。 张叔夜乜视着党世英和众长枪手,再一次轻蔑地一笑道:“技止此耳。”说着大袖一拂,直入枪林。 党世英一声令下,长枪往前一捅,“噗噗噗”,张叔夜一下子变成了筛子,高大的身躯终于软倒在地,殷红的鲜血熨热了身下的冷土…… 但党世英也就只敢这样想像想像而已,真让他下令,他不敢,换成济州城的一个押司孔目,杀了也就杀了,小吏而已嘛,但张叔夜是济州太守,朝廷重臣,纵有高俅撑腰,又岂容他一个小小的武官放肆。 跟着主子吆喝几声可以,但真要是喧宾夺主抢主子的戏,只怕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党世英看着张叔夜身形到处,长枪手惶恐而缩,枪林为之散乱,不由得也是目瞪口呆,心下只写了一百二十个“服”字,,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对上了张叔夜这等硬汉,不管是因服而敬,还是因服而忌,终归是要服的。 闯过了刀山枪林,虎帐已经在望,帐外侯着一人,却是高俅身边得用的张干办,在那里挺胸腆肚,不可一世。 原來稳坐钓鱼台的高俅听到张叔夜眼皮也不眨地闯过了刀山枪林,自己先心惊胆战起來,问报信的道:“其人携兵器否。” 报信的赶紧道:“回太尉大人,张叔夜携着口长剑。” 一听这话,高俅马上想起济州城下刚刚被杀的那个奴才來,刹那间寒毛直竖,赶紧向帐中九个节度使吩咐道:“张叔夜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几位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待会儿可要仔细保护本大人周全。”众人齐声应喏。 想了想,又向闻焕章道:“先生足智多谋,且出帐去使个法儿,把张叔夜的剑给我下了,免得他暴起伤人,失了朝廷的体统。” 闻焕章答应了出來,心下却是暗暗叫苦:“这高俅小儿让我去撩拨那头大虫,却不是与虎谋皮,一个不好,被那张叔夜说我轻慢朝廷命官,一剑飞來时,济州城下那被砍头的奴才,就成了我的榜样,我只是个帮闲,身上沒有功名,,有功名我也不來当这帮闲了,,若被朝廷的济州太守杀了,也是白死,高俅小儿难道还帮我打官司不成,去休去休,我且寻个替死鬼儿。” 于是,闻焕章就寻來了左近的张干办,此人平时与自己交厚,在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关键时刻,就由你顶上去。 张干办这回随军办事,沿路州县的太守知府皆会过不少,都是恭恭敬敬的來拜,对他这个高太尉随身伺候的听用人,也是客客气气,优“礼”有加,这一路行來,张干办的箱子也装满了好几口,所以这些天到了济州,他总在帅帐左右踅摸,等待发财的机会,此时闻焕章把这接待济州太守的差事给了他,又向他面授机宜了一番,张干办真心感激,打躬作揖地去了。 他只知道,先前济州太守闭门不纳党氏兄弟,双方起了误会,现在误会冰释,济州太守这不就巴巴地赶來请罪了吗,趁着这个风头火势,自己火中取栗拿他一把,又是一笔肥财进帐。 正想到得意处时,张干办一抬眼看到了大步而來的张叔夜,不由得先倒抽一口凉气:“哎哟我的妈呀,今天这块庄稼不好收哇。” 在这一刻,张干办深刻理解了闻焕章那一句“太尉大人还敬其人三分”的准确涵义,眼前这位横冲直撞的大爷,哪里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 张叔夜视死如归,直闯过了刀山枪林,那一股凛冽的锋锐之气,正是最盛的时候,,jian邪鼠辈,自然是望而丧胆。 眼看张叔夜來到虎帐之前,张干办战战兢兢地迎上,行了一个只有杂技艺人才能完成的大礼,恭声道:“这位大人就是济州太守张叔夜张大人吗,小人奉太尉钧旨,在此恭候张大人多时了。” 张叔夜只有一个字:“讲。” 张干办小心翼翼地道:“太尉大人有令,帅帐重地,持兵器者不得擅入,请张太守解下佩剑,再入内拜谒。” 冷哼一声,张叔夜亢声道:“岂有此理,军中何时有了这等荒谬的讲究,若高俅所到之处,三军将士都得弃兵解甲,还打甚么仗,讨甚么贼,误国覆军,皆由此辈谬令而來,,待吾当面怒斥于他。”现在除了杀皇帝,沒什么事儿是张叔夜不敢干的,说着手按宝剑,就要往帅帐里闯。 张干办吓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已经跪倒在地,抱住了张叔夜的小腿,干嚎道:“爷爷,我的亲爷爷,您老人家可怜可怜小人,若您不解剑,就是我办事不力,违了太尉大人的军令,那时小人自然是个一死,倒也一了百了,,只冤了我家中八十岁的老娘三岁的孩儿,,张太守,张大人,您老就发个慈悲。” 闻焕章已经号准了张叔夜这种人的脉,知道他们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移,除了伤之以哀,动之以情,别无它法,眼见张叔夜长叹一声,解下佩剑,交予了张干办,闻焕章右手在左手掌心里一击,喜道:“吾计成矣。” 当下趁着张干办给张叔夜叩头谢恩的时候,闻焕章溜进帅帐,摆出仙风道骨的高雅气质,一边向着高俅悠然施礼,一边淡淡地道:“小生幸不辱命,已经将张叔夜佩剑解去了。” 话音未落,张干办捧了张叔夜长剑,进帐來献,高俅见了,胆气顿觉壮了三厘,当下打发了张干办,高俅高踞于帅案之后,将案几一把,喝道:“传张叔夜。” 帐边专门打帘子的虞候急忙长声道:“太尉钧旨,传济州太守张叔夜进帐,。” 门帘一掀,高俅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帐门口一人挟光而立,刺得他眼珠子生痛,对于已经习惯于yin暗朝堂的高俅來说,这光明简直就是他势不两立。 于是高俅把桌上虎胆一拍,大吼道:“大胆张叔夜,见了本大人,如何不跪。” 就见张叔夜大步抢到帐中,长身而立,须眉皆张,亦是一声大吼:“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跪人君,,若是佞臣贼子,见而不跪。” 都是大吼,却有猫嚎与虎啸之别,帐中诸人听着,无不se变,高俅又是胆战心惊,又是老羞成怒,恨不得拍碎了面前桌子,大叫道:“老匹夫,竟敢如此无礼,欺本大人刀枪不利否。” 这时党世英、党世雄都已候在帐外,身边几十名膀大腰圆的刀斧手,此时听到高俅发躁,都是摩拳擦掌,只待自家主子一声令下,就要冲进去拿人。 张叔夜眼望高俅,神威凛凛,高俅被他气势所慑,竟如被钉子钉住了的青蛙一般,一时间动弹不得,就听张叔夜冷笑道:“太尉刀枪之利,某亦深知,,营门前刀山枪林,吾亲身试之,方知太尉刀枪之利,是怎样的甲于天下。” 这一言既出,只激得高俅满面通红,一时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來。 闻焕章心道:“这张太守已经失心疯了,看透了生死,以势胁之,又有何用。”当下凑到高俅耳边,嘀咕了几句。 高俅听了,jing神一振,当下转嗔为喜,喝道:“张叔夜,本大人不屑陪你逞那等口舌之利,我只來问你,,你可知罪。” 张叔夜反问道:“吾有何罪。” 高俅拍案道:“你还给本大人装傻,我來问你,,老子兵进济州,那是多大的动静,怎的你并不前來界首迎接,不來迎接,倒也罢了,为何老子派人去济州联络,你却闭城不纳,闭城不纳,那也罢了,竟然还敢杀了老子的亲随,,张叔夜,你好大胆,老子再不堪,也是官家金台拜帅,捧出來的,你如此蔑视老子,就是蔑视朝廷威严,蔑视当今圣主,张叔夜,我來问你,,你仗了谁的势,竟然敢如此欺心罔上,。” 张叔夜朗声道:“吾不闻有朝廷太尉驾临,只知有十万贼兵入境,破人屋,夺人家,无恶不作,我替朝廷镇守一方,不能讨贼,已属羞惭,岂能自甘堕落,前往迎接贼寇,有贼寇先锋,一无文书,二无令信,前來赚我城池,我岂能开门揖盗,自陷于水火之中,既传御诏,何敢将御书手笔掷落于泥涂,此等罪人,不斩留他何用,高俅,我來问你,,你为何保国安民的天朝官兵不做,竟然做起了强盗,你仗了谁的势,竟然敢如此欺心罔上,。” 高俅心下有鬼,被张叔夜这一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问得哑口无言,只恨无地自容,幸有旁边闻焕章从容道:“张太守此言差矣,老子云,,兵之所居,荆棘生焉;大军过处,必有凶年;孙子也说过,兵乃凶器,可见自古以來,兴兵必然扰民,此是常理,圣人亦不能违背,何况我辈普通人呢,如今兴兵讨贼,便如割肉剜疮,须当忍一时之疼痛,方能痊愈,若是心慈手软,沒有舍小家顾大家的胸襟勇气,,唉,吾见其殆矣,殆矣啊。” 一听这话,高俅真如败部复活,死里逃生一般,心下说不出的畅快,暗道:“果然养着这等读书人,到头來是有用处的。”当下得意洋洋地向张叔夜道:“张太守,连老子和孙子一家子圣人,都说打仗就是祸害老百姓,圣人都要祸害,何况我等不圣,嘿嘿,,你还有什么说的。” 张叔夜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悲愤:“世上多少事情,都坏在这一等蝇营狗苟、趋炎附势的读书人手里,见了你辈,方知庄子所言‘绝圣弃知,大盗乃止’也有几分道理。” 闻焕章微微一笑,曼声道:“绝圣弃知,大盗乃止,其下却有‘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太尉大人,张叔夜之心,不可测啊。” 高俅愕然道:“甚么意思。” 闻焕章巧言令se道:“太尉大人,张叔夜说,抛弃了古往今來的圣贤知识,才不会出现窃国大盗;又说,烧了当今官家的符宝印玺,老百姓就能朴素无yu;他还说,把祖宗的法律都废除了,老百姓就能参政议政,,太尉大人,张叔夜他一个小小的太守,却把这些骇人听闻的念头时刻放在心里,他想干什么,小生真的想不透哇。” 高俅听了这些话,又惊又喜,拍案叫道:“好你个张叔夜,原來你的心里,居然藏了恁多的龌龊,枉你还有脸以忠臣自居,你心存怨望,诽谤官家,妄议朝政,条条款款,都是不赦的大罪,,你还不与本大人俯身束手,更待何时。” 张叔夜怒目圆睁,喝道:“yu加之罪,何患无辞,然纵是尔等深文周纳,又岂能障天下人之目,塞天下人之口,蔽天下人之良知,掩耳盗铃,真令吾可发一笑。” 高俅听了,心中一动,理直气壮地叫了起來:“张叔夜,你休要装清白,看本大人明察秋毫,揭穿你这一代忠臣的真实面目。”这正是: 刀山枪林才通过,谗言佞语又飞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章 地火在燃烧 高俅突然就开悟了——他何必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跟张叔夜纠缠?只消纠缠张叔夜的所作所为就行了! 于是高俅马上神清气爽起来,笑吟吟地向张叔夜道:“张太守,本大人有一事不明,要向张太守请教——去年冬,张太守大发慈悲,赈济了济州城下无数流民,这一番功德,可实在是大得紧呐!我听说张太守是清官,家无余财,济州府的府库也常年报饥荒——挨着梁山嘛!不饥荒才怪了,说起来也挺叫人同情的——可是呢?赈济这么多灾民,公家无力、私家也无力的张太守却能担土填坑一样花钱!这其中的奥妙,还望张太守教我个明白。” 张叔夜心中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西门庆!当初你给我送钱粮时,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不过,你纵然是存心陷害于我,但安置得这么多百姓的生路,本人也是感激不尽!” 心上想得通达,言语间更加没了顾忌,就听张叔夜朗声道:“高俅,你不用旁敲侧击了,我张叔夜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赈济灾民的粮食药物,大都是从梁山西门庆那边接收过来的——你满意了?” 此言一出,帐中众**惊,高俅大喜,暗暗咬牙道:“张叔夜,老匹夫!这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只消你亲口认了,看本大人如何消遣你!” 当下哈哈大笑,中指关节轻叩着桌案,给自家的言语打着节拍道:“张太守!您是朝廷的命官,一州地方的牧守,这保境安民,捕匪捉盗,可是您的本分啊!可是您这么个大大的忠臣,怎么学着和匪类勾结起来了?吃人家的粮食花人家的钱,很过瘾吗?今日本大人奉圣命进剿梁山反贼,职责所在,张太守这番官匪一家的行为,没奈何也只好管管了!哈哈哈——” 看着得意洋洋的高俅,张叔夜冷笑一声:“男子汉大夫行事做人的道理,便是跟你这等一朝得志便猖狂的小人说了,你也不懂!若不是尔等一干小人惑乱了朝政,天下又如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四下里的刀兵反贼,分明就是你们这些奸臣生生逼出来的?好人想要做些好事,还得偷偷摸摸担着贼名儿,这样的世道,真真生无可恋!高俅!小辈!我张叔夜今天既然来了,就没想着再活着回去,你就休要在那里惺惺作态了,有甚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你们这些奸贼残民自肥,逼良为寇,终有一天,叫你们自食其果——那时,某自在黄泉路上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帐中十个节度使听着,都不禁心惊胆战,却也暗暗为张叔夜的胆气所倾倒。高俅听着这番图穷匕见的话,却难得的没有暴跳如雷,还是那样笑嘻嘻地道:“张太守虽然说得气壮山河,但本大人却是半句都听不明白。奸臣是谁?谁是奸臣?反正本大人一没有和反贼勾结,二没有借着赈灾的名义中饱私囊,这奸臣二字,再安不到我身上!张太守,你是文官的体面,如今既然已经自认了罪,我虽然奉天征讨,可以便宜行事,却也不便妄自处置于你——这样!就请太守大人暂且在我军中歇了,本大人自会向朝廷上本,由官家明断,您看如何啊?” 张叔夜“嘿”的一声,昂头再不理这小人。 高俅笑道:“来人呐!” 党世英党世雄早已巴不得这一声儿,兄弟两个一掀帘子,引人闯进帐中,将帐篷里挤得满满当当。 高俅悠然道:“张太守虽是文官,武艺高强,若只是散禁了,只怕多有不便——这里有木笼囚车,精钢镣铐,先请太守大人受用!”众狗腿子听了,齐声吆喝,替主子助威。 张叔夜一声冷笑,长声道:“精钢镣铐为所愿,木笼囚车是故乡——头前带路!”说着大踏步出帐,竟不屑回顾,一帮子走卒慌了,急忙撵在他身后跟了上去。 党世雄咬牙向高俅躬身道:“太尉大人,只把这老匹夫打囚车装木笼,却不是便宜了他?其人勾结梁山,必有详细图谋,何不严刑拷打,办成铁案?如此一来,方见太尉大人之功!” 高俅懒洋洋地道:“岂有此理!张叔夜再不济,也是一州的太守,本大人再有理,也不能轻慢于他,否则朝中文官的面子上不好看,若兔死狐悲跟老子作起梗来,这梁山也不用讨了!” 闻焕章赞叹道:“太尉大人思虑周详,真将帅之才也!” 高俅自得地一笑,心道:“再说这张叔夜是蔡太师的仇家,我将完好的他送上东京,交蔡太师泡制,那是多大的人情?京师的天牢里面,甚么家伙什儿没有?这军中条件简陋,整不出花样来不说,万一打坏了,反而不美。” 不过想到自己早已定好的算计,高俅又阴阴地笑了,当下道:“张叔夜勾结梁山,收受贼人钱粮贿赂,他自己也承认了,却不是本大人冤他——从明天起,推着木笼囚车满济州游街,给张太守长长脸面,也让那些不长眼睛不长记心的刁民都看看,都认清楚了,这些忠臣扒了皮,都是些甚么东西!” 闻焕章党世雄听了大喜,齐声恭维道:“太尉大人这一招釜底抽薪,毁了张叔夜的名望,实在是妙到了极处!” 党世英却道:“太尉大人,方才探马来报,济州城还是不开城,咱们进不了济州,却让大人您往哪里去屯下行营?” 高俅一挥手:“无所谓啦!张叔夜治下的济州,必是穷城一座,能有多少油水?老子还懒得打他的主意呢!对了,给牛邦喜传下令去,不许再随便抢了啊!小兵们都抢足了身家,打起仗来谁肯卖命?闻先生,你再费心写一份文告,给十位节度使带回本部人马,广为宣谕——就说平了梁山,老子十倍给赏,如果梁山的钱多,百倍又何妨?让那些兔崽子亮亮眼,别只盯着地方上的几个小钱不放,那样活不出人来!”闻焕章笑着答应了。 十节度也纷纷谢赏。高俅道:“先在这里歇兵两天,收收小的们的心,然后大兵围了梁山,切不可放贼人们跑了一个,倒害咱们少一分儿功劳。不过说到这些调兵打仗,老子全是外行,就都耍你们这些大将了——各位节度使大人却当努力呀!” 众人齐称不敢,出去后安营整兵,做进剿梁山的准备。党世雄精神抖擞,第二天亲自押了张叔夜去济州南边的金乡城去游街,轰动了一县的人。 济州治下有四座城池,北有郓城,中为州治巨野城,东有任城,南有金乡城,而且八百里梁山水泊就有一半儿划在济州治下。随着高俅兵锋向前推进,张叔夜也从金乡游到了任城,又游回了济州城下。 这些天张叔夜虽然身戴镣铐,身处樊笼,但他心志不屈,只等着东京圣旨下来明断,因此该吃吃,该睡睡,几天下来,人反倒将息的胖了。游街之时,虽然党世雄安排的铜锣敲得震天响,把张叔夜的“罪状”吆喝得声遏行云,但除了那些刻意安排的游手泼皮们嚷骂几句外,百姓皆是沉默,用静静的目光看着他们尊敬的太守。 他们虽然无知识,甚至愚昧,但并不是任人撮弄的傻子——张叔夜张太守如果是贪官,他早成了奸贼高俅的座上宾,哪里还用坐囚车呢? 百姓的这一片静默里,好象平静的海面下正有暗流在澎湃汹涌。 当囚车到达济州城下时,城中顿时沸反盈天,民众哭喊声惊天动地,又不知是哪一个胆上生毛的吆喝了一嗓子:“这样忠奸不分的朝廷,养它何用?不如反了,抢太守回来!”——万众一声应和,张家三兄弟眼看就是个弹压不住——一来不想弹压,二来真的弹压不住。 党世雄等一干押解官兵齐齐色变——如果一城的老百姓都奔出来了,踩也把他们踩成肉泥!但就在党世雄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坐着的张叔夜从囚笼中站起来了。 他只用一声断喝就堵住了济州城门——“我张叔夜是否有罪,自有官家明断!尔等欲犯上作乱,是要逼吾早死么?” 众百姓听着,再不能稍动,皆拜于尘中,痛哭失声,街道尽湿。党世雄趁着这个空儿,赶紧推了囚车,如丧家之犬一样跑了。 心有余悸的党世雄跑到了郓城县后,心终于放下了一半儿。郓城县是个小县分,在这里,那些刁民们能翻起多大的lang花来? 党世雄错了——这里的人民虽比不上济州城那么稠密,但他们却有一个好县令时文彬。 时文彬在郓城县令这个位子上,已经开了两任了。第一任交接时,正好赶上晁盖黄泥冈上劫了蔡京的生辰纲,从上到下那些官儿们都倒霉,偏巧他调任走了,算是好人有好报,逃过了一劫。 但是,时文彬是清官,没钱,平日过年节寿庆,他虽然也去拜见上官,却送不起礼,只跑不送,原地使用,后来梁山周围的官们实在卖不出去了,上司们一商量,把时文彬这人再打发回老地方,继续当他的郓城县令去! 回到郓城的时文彬,受到了郓城人民的热烈欢迎,毕竟碰上一个清官不容易啊!说实话,在梁山脚下当清官比较容易,因为地面上没人敢横行不法,出头的椽子都让梁山横在前头砍了,时文彬只要一门心思给老百姓办实事儿就行,所以他的积极性很高——当了一辈子官儿,还是在贼寇脚下干最痛快啊! 没想到,今天碰上了一根出头的椽子——党世雄。 党世雄推来了关押着张叔夜的囚车,命令时文彬,安排地保去敲锣,安排人手往囚车上投垃圾,安排人控诉张叔夜的罪状——在他看来,这些小县令就是走狗,他这个高太尉的心腹人只要哼一声,小县令们就只有奔走趋奉的份儿。 但时文彬不是那些小县令——当他看清楚囚车里坐着的人是谁后,他怒不可遏,以手指点着党世雄的鼻尖儿骂道:“尔何人哉?敢如此欺凌一州父母?!” 可惜他这书呆子气发作得不是时候——在济州城下吃了瘪、自我感觉丢了面子的党世雄一鞭子抽了过去,大骂道:“反了你啦!老爷这回不但要欺凌一州父母,连你这一县的父母也一块儿欺了!” 济州城下失了面子,就在郓城县里找回来!这是党世雄一生中所作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他下令把时文彬也关进囚车木笼——反正笼子够大,只关张叔夜一个纯属lang费——然后摇摇摆摆游街去了。谁知就惹恼了郓城县里的一筹好汉。此人非别,正是当衙的都头插翅虎雷横。时文彬是雷横的老上司,二人相处愉快,党世雄将时文彬如此作践,雷横如何容得? 愤懑之下,雷横跑回家里,二话不说,先跪倒在老娘面前,叩头不起。 这一下却把雷妈妈吓了一跳:“横儿,你又惹下甚么祸事了?” 雷横沉声道:“娘啊!孩儿并未惹祸,而是准备惹祸——娘你不知道,咱们县里来了个高俅手下的狗官,叫甚么党世雄的,用一辆囚车盛了咱们济州张太守不说,还把咱们时县令也捉了去,关车游街,如此折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孩儿虽鲁莽,也知道张太守是好官,时县令是好官,如今的好官,都被关进笼子里去了,是汉子的,谁能忍得?娘啊!孩儿大胆,要让党世雄那狗官吃上一闪,只是怕老娘受了惊吓,因此才有这一跪——娘啊!儿说完了,您老人家大发慈悲,准孩儿放手一搏!” 听了此言,雷妈妈伸手将雷横扯起,斩钉截铁地道:“孩儿啊!你做的是正事!张太守、时县令那样的好官,岂能受狗贼的侮辱?你自去行事,休以我为念,你娘年纪虽老,但筋骨还健旺,拄个拐杖,紧走几步,也上梁山去了!” 雷横又惊又喜,想不到老娘不但允了自己去,连抽身退步的道路都想好了,当下问道:“娘!您怎么突然想下要上梁山了?” “嗐”了一声,雷妈妈叹息道:“我总是放不下当年西门大官人和地厨星的功德炊饼啊!索性这回上了梁山,仗着你的脸子,再向他们求些儿来佛前上供也好!” 雷横又问道:“娘啊!这屋子咱们走了,你真舍得?” “糊涂!”雷妈妈训斥儿子道,“梁山和郓城县就这么一捻子近,等梁山打跑了这些官匪,你老娘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有甚舍不得的?” 说起,雷妈妈收拾个小包袱,拄了拐棍撮风一样去了。雷横呆在那里,想像着老娘对水泊边梁山掌船的小喽罗叫道:“我是上梁山大寨入伙的!”——那时船上的人肯定要象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掉哇! 雷横摇摇头,把胡思乱想都摇走了,起身去找老搭档美髯公朱仝。朱仝武艺在自己之上,有他帮手,救张太守、时县令又多了五分把握。 寻到朱仝屋子里时,就见朱仝正在收拾东西,一见雷横,面色郑重地道:“兄弟来得正好,我有话对你说!” 雷横见朱仝把大攮子正往腰里别,心下蓦然起了奇异的共鸣,便笑道:“哥哥请讲!” 朱仝便开门见山道:“党世雄那恶贼欺吾郓州县人太甚,我欲前去对付了他,救张太守、时大人出来,我知道兄弟你家有老母,不同我这无牵无挂之人,因此也不去拉你一同动手——但若有个响亮,还望兄弟看在昔日情份上,莫要出手拦我!” 雷横听了,嘿嘿一乐,却把衣襟一翻,亮出腰上一排猛虎獠牙一般的匕首来。朱仝见了先是一愕,四目相视间,猛然心意相通,二人皆是哈哈大笑。 笑罢,朱仝叹道:“兄弟有此义胆,却奈老母何?” 雷横便吐了口气,恨道:“娘的!真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我老娘已经收拾包裹,先我一步上梁山入伙去了!” 朱仝听了,差点儿被自己的一口口水呛死,咳嗽了半天,才道:“这……连老妈妈都坐不住的世道……唉!出毛病了!出毛病了!” 雷横便摩拳擦掌地道:“哥哥你这不是废话吗?好啦!咱们现在怎么干?党世雄那厮带着千多人,附近又有一个朝廷的节度使领兵镇着,咱们要怎么才能收拾了党世雄,还要把两位大人救出来?” 朱仝却不比雷横的热血冲动,其人是个有谋算的,早已胸有成竹,听了雷横的话,心下更定准了三分,当下决然道:“兄弟,你我须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必然叫狗官落胆!”这正是: 只说好汉投水浒,又见老妪上梁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章 火起 一封鸡毛信正在党世雄等一小撮人的懵然不觉中,悄悄地在郓城县中流传,信里用本地佶口骜牙的土话写了几行字,大意就是日内听锣声为号,杀贪官、救好人,最后还有最关键的一句——自有梁山好汉接应。 郓城县离梁山极近,出了城东门就是一片水泊,这里的老百姓受梁山的熏陶日深,极具反抗意识,是名符其实的“刁民”。鸡毛信传递之处,渔叉、刀矛、农具被磨亮,不知多少“刁民”竖起了耳朵,时刻准备捕捉那喧嚣中的铜锣声。 党世雄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暗夜,黑暗中突然有一道火光猛然窜起,那是郓城城外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军中的粮仓突然着火了! 高俅进剿梁山,李从吉引本部人马驻郓城,扼敌左翼。久经战阵的李从吉一眼就看中了郓城西门外的一处好地形,正是储粮驻军的兵家要地。 很不幸的是,最熟悉这块兵家要地的人不是李从吉,而是郓城本地人——其中就包括插翅虎雷横。 雷横带了引火之物,摸黑轻车熟路地潜进了李从吉的军粮重地,宰了十几口子小兵,然后一把火将冒尖儿的粮囷子点了起来,贪婪的火苗卷起带着麦香的米粒儿,直上长空。 郓城县中铜锣声突然敲响,有**喊起来:“走水啦!走水啦!”无数汉子手挽磨利的渔叉锄头,蜂拥而出去“救火”。 县衙中,鸠占鹊巢的党世雄正酣睡间,突然听铜锣声响得揪心,睁眼时只见纸窗上沁出一片跳跃的红来。慌乱中党世雄连鞋都顾不得穿,跳下炕直冲到院里叫道:“哪里失火?” 有人高效率的应口道:“回大人,是城外军营。” 党世雄听了,跌足叫一声苦,然后他就感觉到身后恶风不善。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噗”的一声,一柄大攮子已经贴着他的肋扇直捅了进去,冰冷的攮子入体,还搅了几搅,党世雄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这一搅再搅下变得支离破碎,当那柄攮子轻轻地抽离时,脏器的碎片仿佛都随着凶器的离去而跟着流失了。 鲜血哽住了党世雄的嗓子眼儿,把他满腔的不甘都堵在了咽喉里。党世雄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他的瞳仁中最后映出的是一个长须汉子的形象——好一把美髯! 美髯公朱仝趁虚而入,一攮子捅死了党世雄,转手换了把解腕尖刀,不等党世雄的尸体完全倒地,就顺手抄住了党世雄的发髻,借着尸体往下坠的力量,锋芒快刃逆流而上,将其人的人头干净利落地削了下来。党世雄郁积在胸腔里的愤懑之气终于找到了渲泄的出口,和着鲜血,飘着腥香一泄如注。 党世雄冒着汨汨热气的甜香鲜血慢慢变冷,最后归于腥臭,这一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朱仝将张叔夜、时文彬从囚笼里救出来了。 重新站在自由的天空下,张叔夜、时文彬恍如隔世的同时,却也被眼前壮观的景像惊呆了——他们正站在高高的县衙角楼上,就见郓城县中四下里举火如星,英勇的郓城人民正在把党世雄的走狗们一个个揪出来,振聋发聩地呼喝声中,平日赖以谋生的渔具农具雨点般地落下,求饶惨叫声不绝于耳。 死亡的盛宴聚散极快,当害民贼们的鲜血染红了沟渠的时候,郓城县里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人们意犹未尽地停了手,倒不是他们愿意手下超生,而是党世雄手下的一干走狗——包括躲起来的——都已经被揪出来杀绝了。 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半分余地可以回旋,千疮百孔的尸体就是最好的注解。 站在高处的张叔夜、时文彬都惊呆了——这一刻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根本无法阻止伟大的死亡将生命堆叠进他的碗里去。在这一片无序的哗乱中,张叔夜曾经发出过呐喊,但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于风中,血腥气织成一道厚密的屏障,将他的喝阻温柔而不容置疑地阻隔于千里之外。 城外是火,城内是血,火与血互相辉映,映红了郓城县里每一个汉子的眼睛。他们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充满了力量,这力量在他们之间传递共鸣——这是足以移星换斗、改朝换代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火光和鲜血的反衬下,最容易凸现了。 此时提着人头的人,是最自豪的人。他们生命的分量加重了,因为他们割取了别人的生命,并将那些死人应尽而未尽的责任都兜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他们的生命象金秋的谷穗一样丰满了起来。 郓城人民互相打量着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象前世今生已经开悟的记忆,在朦胧中模糊地互认着——血暴使人疯狂,但也使人陶醉,更加促人成长。 就在这一片美妙的氛围中,一阵锣声又在西面城楼急促地敲响了。 被从天而降的鲜血瀑布洗礼之后的郓城人民仿佛从沉睡的美梦中觉醒,他们这才醒悟过来——杀了贪官,但也惹了大祸——但那又怎样? 现在的他们,生命的质量从来没这么有分量过,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而不象从前,他们顶多只算是行尸走肉——禽兽的口粮而已。 郓城人民握紧了手中染血的简陋武器,他们互相沉默地对视着,此时无声胜有声,在一片默契中,大家肩并肩向着锣声响起的地方走去——那里满眼的红光下,火舌翻卷,如不屈的刑天不断地向着天空挥舞着斧钺! 人民的力量,已经觉醒了! 张叔夜僵在角楼上,时文彬扶住了他:“大人……” 目送着这些上街的普通老百姓一个个脱胎换骨,张叔夜喃喃地道:“天要塌了……”在这一瞬间,单衣独对奸臣高俅而面不改色的张叔夜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在这一瞬间,一幅幅画面从他眼前闪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随着这一声平地春雷响,国人上街,周厉王仓惶逃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随着这一声平地春雷响,大泽乡的烽火席卷天地,无数人民揭竿而起,强秦土崩瓦解!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官吏从来不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随着这一声平地春雷响,裹黄巾起义者百万,大汉气运从此休矣! “大好头颅,谁来砍之?”隋炀帝觅镜自照时自得之语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平地春雷响,天下义军烽烟四起,隋朝的风光如昙花般凋谢了。 …… 张叔夜呆呆地望着西门那一片火光,又转向了与火光相对的东边,那里的天空被火光一映,透着一层朦胧的虹影,象老天爷饮醉了美酒后的酡颜,犹自在那里怡然自得着,全不知就在他的下方,正有于无声处所听的惊雷蓄势待发,准备发出令天下震荡的绝响! 梁山聚义厅前,西门庆正负手而立,他望着黑暗中的那一柱火光,静默不语。 在他的身后站着一排梁山好汉,皆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总辖大寨主的背影——这个人曾经是转世天星,现在成了他们的总辖大寨主,也许到了明天,他又将给他们带来新的惊喜……或者更有泼天的富贵! 无声的期待中,西门庆终于转回了身,目光炯炯,向众人沉声道:“霸宋就从今日始!” 随着这一声平地春雷响,一声声炮响震彻梁山,天空中一朵朵炫目的烟花绽放,似乎在与远方的那道火光遥相呼应。 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星火,这些星火迅捷无伦地移动着,象一条条长龙一般,向着黑暗的心脏深处义无反顾地戮刺了过去。 梁山反围剿的战斗,随着意想不到、突如其来的郓城起义,正式打响! 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要疯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军队的粮仓居然会失火,而且火势出乎意料之外的凶猛,救而不及,只能看着熊熊烈焰跺脚。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在火灭后,从余烬中捡一些爆米花来吃。 很快,派出去调查火灾起因的手下校尉气急败坏地回来了:“大人,有奸细!火场里翻出十三个弟兄的尸体,都是被人暗里下刀子捅死的!这火是有人蓄意放的!” 李从吉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军无粮自乱,虽然天亮之后就可以向高太尉那里调粮应急,但被人不知不觉摸进来把兵粮烧了,自己是做什么吃的?好不容易挣下的面子这回全要丢光!而且日后两军交锋,士气的打击将是巨大的致命破绽! “梁山!我与你誓不两立!”李从吉咬牙切齿地发着毒誓。 就在这时,又一骑探马飞星一样冲到身边,马上斥侯一骨碌摔下马背,连滚带爬地跌到李从吉身边,大声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从吉厉声道:“何事惊慌?” 探马指着东边:“郓城!火起后小人去郓城联络党统制,结果看到郓城城门紧闭,党将军的头已经被悬在城楼上了!” “啊?!”李从吉一声惊呼,劈胸一把揪起了报信的探马,“黑灯瞎火,你可认得真吗?” 探马急道:“大人,小人愿以人头担保!” 李从吉象扑食的老虎一样一跃而起,大吼道:“传老子的令,三军拔营都起,往郓城县去,跟梁山草寇拼个死活!” 不用多想,这必是梁山水军从郓城东门悄悄潜上了岸,然后突然发难,攻下了郓城县,杀了党世雄,与此同时还搂草打兔子,顺便烧了自己的粮草——这梁山西门庆用兵,何其毒也? 趁现在梁山立脚未稳,自己赶紧攻过去,大事还有可为。自己的粮草刚刚被烧,兵丁刚刚被杀,士气虽低,但人有哀心,哀兵必胜——可若是这哀兵到了明天早饭时饿上一顿,这胜气就消磨了三分;若自己再被高太尉一番大骂,主将受辱,这胜气又损三分——那时自己的哀兵已经成了疲兵,而梁山在郓城已经扎稳了脚跟,那时再打,只怕就败多胜少了! 所以李从吉当机立断,马上麾兵直扑郓城县,誓要先给梁山西门庆来个下马威不可。 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却听城头一声吆喝,无数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火光下李从吉看得分明,城头旗杆上挑着的那颗人头不是党世雄是谁? 李从吉大叫道:“梁山三奇公子西门庆速来回话,若做缩头乌龟,老子就要攻城了!” 却听城头上有人笑道:“李节度稍安勿躁,这里却没甚么西门庆、东门庆,请李节度听吾一言。” 李从吉听了,心下一喜:“西门庆既不在,这仗打起来就容易了!”抬头看时,却见城上人一表非俗,一部墨也似的黑须飘洒胸前,真有出尘之姿。李从吉不由得叹道:“君是何人?奈何从贼啊!”言下甚是唏嘘。 那人朗声道:“在下美髯公朱仝,忝为郓城县马兵都头,这位是我兄弟插翅虎雷横,现是郓城县步兵都头。” “嗯?”一听这话李从吉愣了,“朱仝、雷横!你们身为都头,为何却把朝廷命官给杀了?你们是要随着梁山造反不成?” 朱仝听了,叫起撞天屈来:“李节度啊!您可冤枉死小人们了!小人们梦中惊醒,西门外着了火,城里闹刺客,党统制就这么被刺客给害了,还把他的头挂在了这旗杆上示威。我和雷都头正紧闭四门,忙着满城大索,哪里敢有学着梁山造反的想头儿?我们两个都头手下人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东门外却驻着李节度您的一万大军,我们吃饱了撑的,敢在您眼皮儿底下造反?” 李从吉一听,不由得便信了,点头道:“此言倒也有理!” 朱仝继续道:“李节度啊!您的大营里火光冲天,却是怎的了?若不是我们郓城城中闹刺客,小的早就过去打帮着救火去了!” 李从吉一听,气炸胸膛,大叫道:“原来是梁山怕了我们九节度的威名,不敢与我天朝官军正面交战,只是使人放火,派人行刺,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西门庆枉称智冠梁山,却也不过如此!” 朱仝同情地道:“啊!原来李节度您老人家那里被人烧了啊?不错不错,比起我们这边来,党统制把脑袋都混丢了,李节度您只是被烧了几座帐篷,已经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李从吉一听,一咂嘴——哎呀!朱仝这话琢磨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味儿呢?但又懒得挑这些乡下土狍子的理,只是郁闷地道:“速速开城,本节度要进城扎营!” 朱仝此时却收了笑容道:“李节度您要进城?这却是万万使不得!” 李从吉听了,斜睨着朱仝喝道:“朱都头,我见你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存心给你个上进的机会,提拔你。你却把财神福神往门外推,嘿嘿,莫要后悔!我现在只再说一次——速速开城!” 朱仝摇头道:“恕难从命!” 李从吉怒道:“好你个郓城县的小小都头!你敢违抗本节度使的军令?!”见主子发飙,他背后的军马都鼓噪起来,或长刀击盾,或叩打甲胄,或枪戟顿地,一时间杀气陡生。 朱仝面不改色,从容道:“李节度啊!那党统制是谁?是高太尉的心腹!死了谁也不能死他啊!可偏偏他就死了,还死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明天高太尉知道了,他老人家歪歪嘴,我和雷兄弟就得上沙门岛走一遭儿,又没人送饭,谁吃得那苦?因此无论如何,我们兄弟也要把那刺客从城里搜出来,绑到高太尉面前赎罪!眼看着已经有了蛛丝马迹,衙役捕手们正忙着收网,您却要进城——那时兵荒马乱的,万一刺客滑溜,被他躲在乱人群里逃出城去,您老人家是节度使,高太尉都敬您三分,我们可当不得那冤屈啊!” 李从吉冷笑道:“若那刺客能杀得了党世雄,你那些衙役捕手又济得甚事?废话少说!给老子开城!老子背后都是精兵强将,抓一个小小的刺客,还不是手到擒来?” 朱仝断然道:“李节度你要抢功?那可不行!您老人家已经是节度使了,这点儿剩汤就让小的们喝了!退一万步说,如果我们真抓不住那个刺客,再请您老人家出马也为时未晚。” 李从吉急着要进城抓住了刺客好审问梁山人马的下一步动向,虽然那刺客也未必知情,但总比现在两眼一摸黑的强,但听到朱仝推三阻四,就是不开城门,李从吉可是真怒了,当下大声厉喝道:“好小辈!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不管你是朱铜朱铁,还是雷横雷竖,你们再不开城,老子可就要攻城了!”这正是: 先将利刃寒贼胆,又以巧言饰敌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章 锤震李从吉 一听李从吉说要攻城,城头上雷横等人心里都是一阵紧张。郓城县城不高,池不深,起义的老百姓虽多,但纯属乌合之众,官军如果真的攻城,郓城县绝对是一触即溃。 但朱仝后来的话却让大家心头大定:“李节度,您要攻城,我们郓城无兵没将,半丝儿也抵挡不住——可是,这郓城到底还是大宋的城池,你李节度竟然麾兵攻打,所为何来?如若被言官知道了,李节度的身家性命,只怕有些不大稳便。” 李从吉一时僵住了。确实,他说是攻城,就是嘴上过过干瘾,真让他下手,他绝对敬谢不敏。如果换成是无能的腐吏,被他虚言一恫吓,早开城了,但现在郓城县里当家话事的人是朱仝,美髯公可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些风lang的,李从吉想哄他入彀,道行还差了一截。 没奈何,李从吉只好在郓州城外歇马,同时和朱仝讨价还价。朱仝再三强调,如果高俅那里因党世雄的死有什么闲言碎语,都由李从吉一力承担后,这才勉强答应抓到刺客后将刺客交给李从吉发落。 然后,朱仝和雷横下了城楼,吆三喝四地指挥着众人抓“刺客”去了。城头上只留下了小猫小狗两三只,防御如纸一般薄弱。 朱仝这一招,是置之于死地而后生。郓城县里所有能打的都拉上城头,也挡不住李从吉的军锋,而严密防御,反倒会令李从吉动了疑惑——所以朱仝索性行险,堞楼上只是象征性地摆了几个民伕,这些人畏畏缩缩地不时向城下探头探脑,李从吉看着反而安心——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座郓城已经背反了腐朽的朝廷,否则他早就下令屠城了。 等了半天,却听城中忽而敲锣打鼓,忽而喧嚣嚷叫,热闹得一塌糊涂——但是,那个该死的刺客就是没有一丝儿消息传出来。 李从吉等得急了,喊城头人去朱仝那里催。朱仝又打发人回来说“快了快了,请李节度再等等,必有佳报”,又磨蹭了大半天,天都要亮了。 折腾了一宿,李从吉的士兵都累得跟死狗一样,肚子也饿得前胸贴后背,知道自家的粮食被人一把火烧了,更加深了这饥饿的感觉。尽管李从吉派人一再宣谕说已经向驻屯巨野城的高太尉求援了,但对李节度使的乐观,大家都抱持着谨慎怀疑的态度。 高俅的名声实在太臭了,士兵们也担心高太尉会让他们这些没粮的士兵高价买粮食糊口,这事那种泼皮无赖干得出来。 其实李从吉也有类似的怀疑,但他是主将,不能动摇军心,只好把这些怀疑压在心底,还得装出心无挂碍的样子来安慰大家。可惜他装模作样的本事比他的武艺要差得多了,那种假大空就象后世领导的大会报告,隔着千山万水都能闻出其中的假味儿来。 但是很快,李从吉就发现,不用再把自己拙劣的表演进行到底了——拂晓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这并不是李从吉一人的错觉,很快他手下的人马也感觉到了,然后有探子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李从吉面前:“大人!大事不好了!有一队轻骑人马向着我们杀来,看旗号分明就是梁山人马!” 城中的朱仝脸上露出了笑容——西门庆,我没有错看你,你果然把救兵派来了! 雷横老娘上梁山入伙,确实令无数**吃一惊,但西门庆吃惊之余,马上就意识到郓城将有巨变发生,所以当机立断,把破高俅的第一棒抡到了李从吉的头上。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砍向高俅的第一刀,要先剁一根叫做李从吉的指头下来! 负责剁指头的两员大将,一个是双枪将董平,一个是没羽箭张清,两人引轻骑六千,暗暗运动到梁山左翼,看到旗花令箭后,立即对李从吉军发动了无情的掩袭。 雷横火烧李从吉粮草,朱仝又拖住了李从吉军进入郓城的步伐,李从吉人马钝兵于城池之外,无遮无挡,军心动摇,士气削弱,正是最无依的时候,这时董平张清的刀捅过来了。 毫无悬念,李从吉人马一触即溃,饿着肚子在寒风里耗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如何是有备而来的梁山精骑对手? 董平号称双枪将,又名一撞直,是梁山头一个惯冲头阵的头领。此时他拈了双枪,但只见两条白龙分上下,一对银蟒递飞腾,官兵碰着就死,挨着就亡,杀开一条血路,直冲着李从吉将旗而来。 李从吉到底是血海里厮杀出来的勇将,虽惊不乱,大喝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纵马向董平反冲锋。呼喝声中,两员大将三条枪搅在一处,激斗二十余合,虽是未分胜负,但李从吉渐渐力怯。 正当此时,后面赶上来没羽箭张清。张清想到西门庆速战速决的叮嘱,更不打话,飞起一石,直取李从吉要害。李从吉全神贯注正与董平相持不下,突然听到一阵恶风,还没反应过来,脸门上就挨了一石子,只打得五脏内三昧火从五官七窍中乱迸,当下弃了枪,抱着马头往乱军中落荒而走。 董平张清不舍赶来,张清又是手发一石,直打在李从吉的后背甲胄护心镜上。“嘡”的一声响亮,李从吉几乎坠马,但他到底是久经战阵的猛将,非普通角色可比,虽然连吃苦头,但终究还是盘踞得稳稳的,就是不掉下马来。 李从吉这马是河西陇右精选出来的好马,也是匹难得的宝马良驹,登得山,赴得水,善识人意,此时仿佛知道主人有难,四腿风一般蹬开,翻蹄亮掌,将董平张清越甩越远。 但这时四下里都是厮杀的人马,李从吉伏鞍而逃,终究受了限制,当下绕着郓城城墙转了小半个圈子,由西门转到了南门。 却听一声炮响,一彪人马当路摆开,为首一员大将,手横长枪,腕悬铁鞭,却是病尉迟孙立。孙立引兵三千,为董平张清合后,他不往战场上去抢功,径来南边道路上布防,免得败军南下托庇于高俅巨野人马,若两下里会合了,要收拾他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从吉一见有人挡路,更不敢交锋,转头又跑,孙立却不追赶,只是稳守要津,截杀想要当漏网之鱼的官兵。 这时的李从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脸上生疼,心里惶急,正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却听得郓城城头上一人高声吆喝道:“李节度休要惊慌,我这便开城,李节度快快进来!” 李从吉大喜,勉强抬起被打开花的脸往郓城南门城头上望去,就见美髯公朱仝正在那里向自己这边拼命挥手叫喊,看到李从吉对自己的招呼有了反应,朱仝喜上眉梢,叫得更加卖力了。 一磕马腹,马儿会意,直奔郓城南门前来。这时败兵甚多,急不择路堵在南门前的也有不少,听到城头上叫喊要开城门,败兵们红了眼,都拥挤在城下抢着寻觅条逃生的道儿,不多不多也有二三十号人,却把李从吉的马蹄给拦阻住了。 谁知随着吊桥的降落,城门的开启,城头上突然一阵弓弦响,乱箭如雨下,将蜂拥在最前面的二三十号败兵尽数射倒,就听朱仝喝道:“要命的退下,让李节度先走!哪一个敢抢在头里,定杀不饶!” 见逃生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李从吉大喜,心道:“这朱仝却是个有心的,不枉我曾经想要提拔他。进了郓城县城,我还怕甚么?梁山贼寇来打城,我便从东门走水路,一条船儿荡开,不拘哪个地方上岸,走投到高太尉军中,那时卷土重来,再雪前耻!” 心中充满希望,吊桥也终于降到了合适的高度。不等吊桥完全落地,李从吉一提马,那匹良驹会意,四蹄一蹬,飞身已经跳上了吊桥,直向正在开启的城门冲了过来。 雷横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招手大叫:“节度使大人快来,咱们不等旁人了!” 李从吉一听正合我意,反正这一万人马又不是自家的子弟兵,死多少也跟他没有关系,不会心疼。只消自家留得性命,将来打点好高俅的关系,照样能把这个节度使风光无限地做下去,不,是做上去! 当下放缓马速,从半开不开的城门缝儿里往进钻。雷横大叫一声:“节度使大人可要小心!” 李从吉只当雷横只是客气话,浑不以为意。谁知雷横话出锤到,提起当年老爹传下的打铁用大锤,搂头盖顶,一锤向李从吉砸下。 朱仝定计欲赚李从吉,雷横在城头上看得分明,这李从吉身穿一副好甲,铁叶连环,也不知费了多少巧匠苦心孤诣而成,自己的朴刀一刀砍过去,就算能砍透了甲,只怕余力也再切不进肉里面了,终究做了无用功。 所以雷横索性弃了朴刀,重抄旧业——家中那柄打铁的铁锤,当年也不知敲得多少顽铁俯首帖耳,今日用它来敲一敲朝廷的节度使,正好看看是铁硬,还是节度使硬。 一锤砸下,势如泰山压卵,李从吉再想招架闪避难如登天。就听“咚”的一声响,雷横一锤砸在李从吉头上——不得不说李从吉的头盔质量就是过硬,属于纯手工打造经得起国际质检的精品,雷横这一锤虽然将李从吉人头颈骨震得粉碎,但那顶变形的头盔还是牢牢地咬合住主人支离破碎的头颅,不离不弃,极尽包容。 雷横一锤砸死李从吉,锤势不衰,斜拖而下的锤头正扫在李从吉战马的脑袋上,那马“唏溜溜”一声惨嘶,用力一个挣跳,最后也一滩泥一样摔在了城门里,马头砸成了一个烂冬瓜。 一锤烂双首,雷横心中好不得意。却听背后有人骂道:“雷横,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多好的一匹马,就这么生生的让你给毁了!” 雷横砸得痛快,心上正得意,也就不与“鼠腹鸡肠”的朱仝计较,闻言只是道:“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又没使劲儿,全怪这姓李的脑袋长得不结实,托不住锤,但凡他天灵盖稍硬一下,也能挡个脆的,给这匹马儿留个喘气的工夫——那不就完美了吗?不过哥哥你也别急,你看外面战场上多少无主的空鞍马跑来跑去,兄弟跳出去抓个几十匹,孝敬给哥哥,让哥哥一月三十一天,天天骑新马。” 朱仝冷哼了一声,过来揪起李从吉的尸体一看,不由得一撇嘴。原来李从吉连脑袋带颈子,都被雷横一锤砸得稀烂,红的白的,淋漓铺排得到处都是,这人头想割却不知从何割起。 “嗐”了一声,朱仝埋怨雷横道:“你看你,砸就砸,你不能砸他的胸膛或是腰截骨吗?一般的死,却能留个囫囵人头,正好割了给党世雄作伴儿去,那时城底下负隅顽抗的官兵们保证见而投降,省了咱们的人多少手脚。” 雷横笑道:“哥哥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想要动摇官兵战心,不是人头也可以啊!” 说起,拖了李从吉尸体,到了城头上寻根绳子吊了起来,众百姓齐声大呼:“李从吉死尸在此!” 困兽犹斗的众官兵百忙中回头向城上一望——可不是嘛!就见曾经威风凛凛的李从吉现在扎手扎脚,被人用一根绳子吊破口袋一样吊在城头上,血糊画淋的早不成个人模样。 如果这些官兵是李从吉以恩义相结,以纪律训练出来的亲卫人马,或许这些士兵还会悲愤地大吼啸叫,誓以战死来替主将报仇。但可惜大宋朝最忌武将,这些士兵都是临时抽调到李从吉手下的,双方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赴汤蹈火的感情基础,纯粹的利用与被利用关系。 主将死了就死了,关键是看着他不成个模样的死尸,士兵们想的却是自己怎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董平和张清趁机依着西门庆吩咐,喊出了直指人心的四个字——“降者免死!”一时间战场上有若春雷鼓荡,到处都回响起“降者免死”的呼喊声。 “降者免死!”的白旗一竖,没了主心骨的官兵纷纷投降,如雨骈集,一小撮杀红眼杀晕了头或是脑子被驴踢了的顽抗者们纷纷被梁山人马包围,或乱箭射死,或马踏成泥,消灭得一干二净,喧嚣的战场慢慢地沉寂下来,刀枪的撞击旋律被垂死疼痛的呻吟呼痛声、求救声所代换,这是死亡中的生意,当梁山的军医队进场后,生的气息被百倍放大了。 董平张清孙立一边收容俘虏,一边请朱仝雷横前来相见。这时郓城城门大开,郓城起义的人民终于和梁山人马会师了。 听了朱仝讲述了事情的经过,董平不禁感慨道:“若不是朱兄好智量,我等虽然看到了旗花火炮后急赶而来,郓城也早已被李从吉拿下多时了,终究还是功亏一篑。那时李从吉有城池相拒守,我军再占不得他的便宜,就算他军中无粮,支撑个一两天还是没问题的,到时高俅的救兵里应外合,这一场仗可就有得打了!朱仝兄那一番却是拖延得好!有勇有谋,的是头功!” 朱仝见雷横面上有些不豫,忙笑道:“董都监,你也赞得我够了!今日这一战,首功还是雷横兄弟,要不是他先放火烧了李从吉的军粮,又一锤砸死了李从吉,想到兵不血刃地收服这么些俘虏,只怕不是一桩易事,又不知要费多少手脚——比起雷横兄弟来,我只不过是耍了一番嘴皮子,又算得甚么?” 孙立笑道:“正是朱兄有朱兄的好,雷兄有雷兄的强,两下里各有千秋。这一番论功行赏,还是交由咱们的裴铁面去动脑筋!却不知——济州张太守和郓城时知县去了哪里?” 朱仝笑道:“小弟派人将他们保护得紧紧的,这时便请来,大家见见。”说着派人去请张叔夜和时文彬。 谁知过了一会儿,派去的人神头鬼脸地回来了,禀道:“各位头领,出奇事了!那济州张太守不知发甚么疯,自己钻进了县牢里深处,自己把自己锁在监笼中,任时大人在外面百般跪恳,只是不理不出。” 朱仝雷横一齐惊起:“竟有此事?” 董平张清孙立却对望一眼,都叹口气:“果然不出四泉哥哥所料!” 张清便向朱仝雷横解释道:“来之前,四泉哥哥跟我们说了,张太守是国之纯臣,心系黎民,胸怀故主,义不可屈,乃是大大的英雄好汉。如今他自投于监牢,那是不欲与我等相见之意,若我等硬去碰钉子,反是自讨没趣。说不得,今日且和张太守失之交臂,明日再图相会!” 雷横奇道:“此言何解?” 孙立道:“四泉哥哥说了,今日莫要扰了张济州,机缘到时,自有欢会之日。”这正是: 铁锤敲开生死路,监牢铸就忠义门。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章 临阵交锋 郓城县交兵时,高俅的大营也受到了冲击。黑灯瞎火里,有梁山头领豹子头林冲引了不知多少人马,在高俅营外高声叫骂。高太尉谨慎之人,坐拥大军,避而不战,天明之后才发现林冲是在虚张声势,正要冲上去,林冲转头回撤,追之不及。 高俅正懊悔,没想到更大的懊悔还在后头——探马来报,昨夜梁山兵分三路,自己这边的中路和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的右路都受到了骚扰,唯有左路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人马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万人皆没。 听了噩耗,高俅大折锐气。老将王焕等人本来献计,劝他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引兵入郓州,在水泊东开阔之地跟梁山合战,同时静侯刘梦龙水军南进。但高俅好大喜功,执意要兵行三路,分进合击,叫贼人首尾不得相顾,谁知宏图才展,就吃了当头一棒,左路军全军覆没,让高俅好没面子。 正烦恼间,准信儿传到——李从吉和党世雄做了难兄难弟,二人死作了一堆儿,全挂在了郓城的城头上。党世英听了,在高俅案下放声大哭,高俅没了心腹人,也是气红了眼睛,拍着桌子大骂:“一万人马,排着队让梁山去砍,也得砍上好一阵子!李从吉那个笨蛋,徒有虚名,却是一将无谋,累死千军,反葬送了我一员爱将!” 几个节度使听了,心下都不满,暗道:“昨夜遥见郓城方向火起,我们欲请发兵救援,你却贪生怕死,推三阻四,只说怕中了梁山埋伏,因此才贻误了军机,救不得李从吉人马——如今反来倒打一耙,指桑骂槐地数落我们的不是?”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高俅虽然不学无术而又自以为是,但偏生他却是主帅,任何人也拿他没办法。 推卸完责任,高俅大起三军,谨慎进兵,大军都到郓城县外一看,整个郓城县成了一座空城,百姓走得清光,都疏散入梁山水泊去了。只剩城头上吊着的李从吉、党世雄尸骸在风中摆荡,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姗姗来迟的高俅。 败兴地收拾战殁者的遗骨时,又在县牢深处找到了张叔夜,从张叔夜口中得知了事件的原委。高俅和闻焕章一商量,于是给朝廷上表,一本为济州太守私通贼寇、陷害王师事。 奏章中说,张叔夜自左迁为济州太守后,便对朝廷心怀不满,于是和梁山草寇暗中勾结,坐养贼势,前番朝廷人马进剿梁山失利,皆张叔夜暗中作梗之故也!今次其人更是丧心病狂,朝廷大军进入济州,张叔夜指使其子闭城门不纳,公然反叛,又煽颠治下郓州县民,集体上街,反抗朝廷善政,致使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孤兵深入,被敌所算,冲突不出,李从吉壮烈战死。臣俅等人闻讯后,悲愤莫名,与贼势不共立于天日之下,于是火急进兵,仗圣天子洪福,一鼓破贼,寇众溃入水泊,生擒反臣张叔夜。 为振奋军心士气,本当将张叔夜阵前斩首,但作人臣者不敢僭越,因此还是诚惶诚恐地上表,乞请圣裁。最后又提到刘梦龙水军延误不进,步船不得协同,因此耽误了无数军机,请官家整训水军,严明军纪。 奏表五百里加急去后,高俅掐指一算,算出济州地面风水不好,这才害得太尉大人损兵折将,因此他老人家决定弃济州,入郓州,那时头依河北,背靠衮州,脚踏京畿道,正是稳如泰山之势,堪与梁山决一死战。 于是押了张叔夜,高俅大军拔寨都起,会合了右路项元镇人马,出济州,入郓州。 高俅与节度使们商议:“前日折了一阵,若不讨回些本儿来,岂不丧了军心士气?因此本大人决定了,要往梁山脚下大战一场,斩几个首贼,也叫三军扬眉吐气,草寇闻风丧胆。” 王焕谏道:“我军水路人马未到,颇失地利,此时与贼战,纵胜,贼入水泊,我不能穷追,胜亦有限;万一有所疏失,反为不利。” 党世英站在高俅旁边,暗中蹑高俅之足,高俅于是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平时你们这些人穿绸裹缎锦衣玉食,现在要你们出力了,却一个个推诿起来,岂不令官家寒心?明日必要随本大人临敌,哪个敢藏奸惜力,莫怪军法无情!” 王焕等人见高俅发怒,面面相觑,没奈何只好奉承。于是大家点校起人马,涌到梁山平野之处摆开阵势,高俅精选出一百名大喉咙的士兵,高声骂阵,一时间无赖市井之言语,响彻水浒,极大地壮观了高俅当朝太尉的庄严气象。 正骂得出彩,却听连声炮响,左右都有兵马如涛生星涌而来,旗分五色,甲分五色,各自占住方位,层层布开阵势,与官兵照了个对面。党世英为兄弟报仇心切,纵马横刀,鼓勇而出,大骂道:“杀不尽的梁山草寇,哪一个敢出来,在党大爷的刀下受死?” 对阵上,有一人冷笑道:“你这跳梁小丑,也敢**独大?哪位将军上前,取了这害民贼人头示众?” 话音未落,本阵里早撞出一员大将,白盔白马,起一道雪练,直扑党世英,口中却悲声大骂道:“高俅!你这奸贼!还识得豹子头林冲否?!” 高俅如何不认得林冲?当年豹子头逼上梁山,他这个朝廷太尉居功至伟。但他认不得的却是对面阵上那一员发号施令的总大将,于是扬鞭问道:“此人为谁?” 有那消息灵通的有关人士马上禀道:“回大人,此人就是梁山有名巨寇三奇公子西门庆!” 高俅失惊道:“原来是他?公子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转世天星,气概非凡!” 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却听两军阵上众三军纷纷鼓噪起来,却原来是林冲与党世英战不数合,党世英便力怯起来——他虽然号称有万夫不挡之勇,但自从抱上了高俅大腿后,夜夜笙歌,日日美色,这些年铢积寸累地熏陶下,早已淘空了身子,整个人已经是外强中干,欺负普通老百姓还行,一碰到真正了得的强敌,马上原形毕露。 梁山与官兵纷纷呼喝,为自家大将鼓劲儿,只不过一个彩声雄壮,一个吼叫惶急,胜负已经显见。高俅唯恐折了党世英,火急令人鸣金,一听锣声大作,党世英如蒙大赦,拨转马头,回身往下就败。 林冲却顾不得追赶那等败军之将,只是丈八蛇矛向高俅这边一指,气凛千军,暴喝一声:“奸贼休走!”话音未落,战马一身长嘶,腾涌如龙,直扑高俅而来。 身边虽有千军万马保护,但高俅被林冲这一声挟仇含冤的大喝,震慑得惊魂落胆!下意识地拉转了马,就要往人堆里躲藏,却还是身边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双双拉住了马头:“太尉使不得!若太尉大人一走,军心动摇,十成里就输了九成了!” 早有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拍马挺枪,上前接住林冲厮杀,大喝道:“儿辈无礼!认得大将王焕吗?”仇人就在眼前,林冲此时早已是白眼珠子起红线——血贯瞳仁,管你来者是谁,爱谁谁!二话不说,挺矛直刺,两头大虫马打盘旋,各显神通,战在一处。 高俅被两个节度使控住了马,不能展其逃命的骏足,不得已回头看时,却见王焕和林冲斗得难解难分,有声有色,高俅这才将心略放一放,和王文德、韩存保讨价还价道:“二位节度使大人,你们莫拉我不放,我也不跑,但是这马头——却要教我向这边摆着,万一有个缓急,也能给本大人多个喘气的工夫不是?” 王文德、韩存保对望一眼,一时哭笑不得,只好道:“还请大人以三军为念!” 高俅有口无心地道:“本大人理会得!”说着控住了马,弯回头梗着脖子看林冲与王焕打斗。他心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王焕年老不以筋骨为能,露出一丝儿败像,他高俅可是要马上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后纵然官家问起,也大可推托说自己是在诱敌深入,只是手下将领脓包,自己给他们创造出了把敌将聚而歼之的机会,他们却没有把握住。 万幸的是,王焕老当益壮,和林冲大战百余合,兀自不分胜负,高俅扭着头观敌瞭阵,颈子都酸了,大有可能变成歪脖子太岁,和他干儿子花花太岁高衙内从此并驾齐驱,一时瑜亮。 高俅身边韩存保观战多时,思忖道:“王将军年纪高大了,这林冲却正当盛年,若有疏忽,灭掉我辈威风,减却官兵士气!”想到此处,韩存保大叫一声:“王将军且退!我来替你!”说着拍马出阵。这正是: 只笑贪狼惊猛虎,又看故人拜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一章 疑是故人来 韩存保挺枪出马,替下王焕,便來和林冲交马,梁山阵上西门庆看得分明,唯恐车轮战下林冲吃亏,忙令小校鸣金,林冲虽然仇心如沸,但不敢违抗军令,挥丈八蛇矛荡开韩存保枪势,拨马回归本阵,韩存保自重身份,也不來追赶,只是指着梁山阵上大叫:“吾乃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是也,哪个惯厮杀的,敢來与我交战。” 西门庆问道:“哪位将军上前,折一折此人锐气。” 双鞭呼延灼要见头功,当下抱拳道:“末将愿往。”西门庆点头,呼延灼纵马而出,右手鞭重十六斤,左手鞭重十三斤,盘旋成两道黄龙护体,一声大吼如雷震:“敌将休得猖狂,认得河东呼家将吗。” 韩存保听了大怒道:“你这厮便是统领连环马时背反了朝廷的呼延灼,只恨朝廷识人不明,倒叫你漏赚了无数钱粮器械去,今ri合当老天有眼,让你这反贼落到我手中送死,休走,吃我一枪。”声到枪到,那枪头只是望呼延灼前心两胁软肚上雨点般搠将來。 呼延灼使动双鞭,左分右挡,然后逆锋而进,连递杀招,韩存保见呼延灼杀法jing奇,心中也不由得减了小觑之心,添上恭敬之意,,“呼家将威震大宋,果然是名下无虚。”,,当下招数中再不敢托大,攻进敬,守时严,一条枪腾龙起凤,与呼延灼斗在一处,眼见二将马打盘旋,鞭枪并举,战百余合,亦是不分胜负。 高俅眼看王焕抵住了林冲,韩存保又战住了呼延灼,胆气大壮,终于把马头顺了回來,指点道:“梁山草寇,原來也不过如此,与我擂起鼓來,给韩将军助威。” 当下官军阵里几十面皮鼓震天动地地敲响起來,“咚咚”声大作处,气势陡涨;梁山那边也不甘示弱,也是几十面战鼓推出,彪壮的力士掌棰,敲出了天塌地陷之势,两军阵上,三军齐声呐喊,声波翻江倒海一般,搅动征尘无算。 看看又斗百合,二将jing神倍加,只是马力明显开始不济,几个节度使唯恐韩存保有失,于是禀过高俅,便令停鼓鸣金,韩存保拨马便退,梁山阵上也筛起锣來,呼延灼亦勒马而回。 韩存保正斗到兴头上,回阵后略歇息片刻,正要换马再战,却早有人抢在头里,出列向高俅请令道:“小将不才,愿意往阵前会一会敌将。” 众人看时,此人非别,却是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按理说,这厮是蔡太师保荐的人,他便是在这场激战中深藏功与名,事定后再來分一杯羹,也沒人能说他的不是,,偏偏他却有勇气往阵前走一趟,不管其人是不是花钱拍马上位的,这时几个节度使都对之刮目相看。 韩存保便道:“荆节度,这梁山贼寇可都是硬茬子,若无马革裹尸之心,只怕上了阵也讨不得好处。” 荆忠叉手不离方寸:“小将理会得,必与贼人以盛气分个上下,只求太尉大人恩准。” 高俅听了心道:“这人非要见阵,若定是不准他去,倒显得不叫他立功似的,蔡太师面子上怎下得去,也罢,还是放他往阵前走走,哪怕只是水过地皮湿,也是将來分功的资本嘛。” 于是高俅温言道:“荆节度临阵小心,若是贼人凶猛难敌,只管速速回來,须知将在谋而不勇,兵在jing而不在多,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也。” 高俅居然还会掉书袋,这可是比荆忠英勇出战还令人惊奇的大新闻,几个节度使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 荆忠听高俅言语虽然温和,但听那语气,明显对自己这个花钱送礼升上來的节度使沒抱甚么指望,,其实就连荆忠自己,也对胜利沒抱甚么指望,他这番自告奋勇的上阵,只是别有打算而已。 当下绰起大杆刀,抱刀向高俅行礼道:“多谢太尉大人恩准,小将去了。”说着把马蹬一磕,纵马出阵。 來到战场垓心,荆忠马打盘旋,高声喝道:“本将军乃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是也,我此來不打旁人,只是要会一会三奇公子西门庆,西门庆,你还认得我吗,晓事的,速速出來,与我见个明白。” 听这荆忠言语嚣张,铁棒栾廷玉冷笑道:“此人野鸡沒名(鸣),草鞋沒号,却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元帅,末将请命出战,若斩不得此人,甘当军令。” 众高手看得分明,这荆忠控马提兵,一举一动间,虽显得有些武艺,但未臻一流之境,真正的高手,谁都沒把此人放在心上,栾廷玉敢立斩将的军令状,并不是狂妄,而是一种深深的自信。 这一点,西门庆当然也看得出來,不过他的想法,又和众人有所不同。 只见他看着对面的荆忠略出了一下神,然后突然笑了,摇头道:“栾将军虽勇,但这一仗却无须你去,,周秀何在。” 周秀周南轩,曾经是清河县的守备,与西门庆多有交往,因此被來河北括田的大宦官李彦拿住了把柄,人被掳入狱中,追索家财,几乎拷掠而死,幸有燕青杀了李彦,解救了他,周秀受了这一番大折磨后,绝了对这个腐朽朝廷的指望,于是投入梁山,虽无十分的本事,人倒也勤勉,众人知他是西门庆的故人,也都另眼相看。 今ri交兵,周秀也随军出战,只是他自知不是人前显贵、傲里夺尊的好手,因此只和一干偏禆将军簇拥护卫在西门庆等大将身后,实不敢上前卖弄,直到对阵上荆忠出马,周秀才不由得心中一愕,,“这不是荆忠么,他怎么到了这里,又做了节度使。” 原來这荆忠祖上是山后檀州人,属辽国,宋太祖宋太宗时宋辽交兵,双方各有俘获,荆忠的祖上也被宋朝俘虏了,他就说:“吾乃燕云十六州故地子民,亦汉人也。”索xing就投降了大宋,效力军前,后來积军功,也为子孙挣了一份出身出來。 传到荆忠这一辈,先是中了武举,后來历升做到了清河县的左卫指挥佥事,后來这荆忠家里供上了武大郎的功德炊饼,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高升了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管,升官的荆忠欣喜若狂,连称功德炊饼果然有功德,还特地打了金牌來酬谢西门庆和武大郎,因此和西门庆、周秀等人都相熟。 沒想到今ri重会,他居然成了朝廷的甚么清河天水节度使了,真真是造化之奇,也沒这么奇法。 正当周秀在阵后啧啧称奇的时候,沒想到西门庆吆喝一声,把将点到了他的头上。 周秀一时还沒反应过來,直到身边的同袍推了他几把,催促道:“元帅叫你,还不快快答应,。”周秀这才如梦初醒,大叫道:“末将在。”一边应声,一边快步抢上去,参拜于西门庆马前。 西门庆伸手虚扶,指着阵前道:“这里有荆忠出阵,若让旁人去对敌,我却有些放心不下,因此才想叫周将军出马,必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之利。” 周秀一听,心中惊喜,暗道:“西门四泉果然是仁义之人,富贵后并沒有忘了曾经的贫贱故交。”他知道荆忠武艺与自己一般高,但自己自从在清河被西门庆点醒激励之后,每天闻鸡起舞,勤练不辍,上了梁山后更在讲武堂中进修,见识武艺,皆与前ri大大不同,,今ri去对阵荆忠,必能给其人一个大大的惊喜,甚至挣一个大大的彩头回來。 心头火热之下,周秀大声道:“末将谨遵元帅将令,这便阵上走一回,叫那荆忠好看。” 西门庆却举手作个按捺的手势:“周将军不可急功躁进,上阵之时,却需随机应变,见机行事,若只是一味的蛮打蛮杀,只不过是独夫之勇,成不得大事。” 周秀听了,心下一凛,躬身应喏着去了。 回到后阵时,手下兵丁早已备好了战马兵刃,周秀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飞身上马,提大刀当先出阵。 荆忠见了梁山來将竟是周秀,也不由得一愣,,周秀不是朝廷的守备官吗,甚么时候竟然也上了梁山了,不过此时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荆忠将大刀一摆,喝道:“周将军,昔ri一别,已有年矣,周将军别來无恙,今ri再会,正好以武会友,來看一看将军武艺,比当ri如何。” 周秀跃马横刀,高声道:“正合吾意。”说着马打盘旋,二人战在一处。 二将都使大刀,刀光绵密处,刷刷如瑞雪,飘飘似残云,斗得有声有se,战到间深里,荆忠心上暗挑大拇指:“罢了,果然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这周秀从前武艺也只平常,,沒想到投了梁山西门庆后,竟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此时居然杀得我满身是汗,再战下去,只怕有些不妙,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顺风扯旗。” 打定主意,当下卖个破绽,虚晃一招闪出圈外,拍着马斜刺里就走,周秀不舍追來,这一去,才要教: 一颗诚心归善道,三才恶阵化劫灰,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二章 磨难 荆忠临敌败退,却不归本阵,只是落荒而走,周秀见荆忠举动间大异寻常,有些古怪,于是纵马紧紧赶来,倒要看他闹些甚么花样。 两匹战马八个马蹄如翻盏撒钹相似,约赶过五七里无人之处,看看撵上,周秀大喝一声:“荆忠还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话音未落,就见荆忠果然抛了大杆刀,滚鞍下马,扑翻身拜倒在地,口中道:“故人休再逼迫,小的有话要说。” 周秀心道:“果然不出西门庆元帅所料!”记起西门庆嘱咐,谨慎起见,也不下马,只是马上用刀尖一指,喝道:“尔有何言?速速讲来!” 原来,荆忠全家上下,都认定自家的官运亨通,乃是当初沾了转世天星的光,对西门庆,他们的心中已经不是尊敬,而是五体投地的盲从。此番征讨梁山,荆忠便暗自思忖道:“当初西门大官人上了梁山,我就道其中必有原故,果然今日竟做出这许大的事业来。别人相信梁中书能克敌制胜,我却是不信的,这回到了梁山阵前,正好当面拜谒西门大官人,就恳请他收录,这朝廷的节度使,不做也罢了!” 当然,不做朝廷的节度使,是因为在荆忠想像中,西门庆上应天星,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自己如今舍弃身家,从龙之功最重,将来富贵同样不可限量。只是这一番最真切的心语,却是不会对周秀说出来,最后只是说道:“小人一家的荣华富贵,尽出转世天星之门。谁没个穿青衣、报黑主儿的意思?因此这才不避斧钺,愿意归顺!” 周秀听了荆忠的言语,沉吟道:“你临阵归降,我也难识真假,只好先回去禀明西门庆元帅,听他发落。” 荆忠道:“若如此,小将便还回高俅那里去做内应,暗助西门庆元帅破了高俅,以表小人心迹。” 商议已定,周秀和荆忠假打假杀,又一路追赶回两军阵前来,不过这回换成是荆忠追击周秀,一边追一边大呼小叫:“贼将休走!尔中吾计了!” 直撵得周秀拍马直回本阵,荆忠这才不赶,只是在阵前耀武扬威。周秀来见西门庆交令,同时使个眼色,西门庆会意,便下令收兵撤队,人马皆有条不紊地星散而去。 对面阵上,高俅大喜道:“荆节度这一阵败中取胜,正是于奇险中见功力,如此一来,梁山锐气挫动,西门庆只得退军,大善!” 退军的西门庆听得周秀暗中禀报,思忖道:“荆忠临阵归降,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且以高俅小儿性命来作试金石!”于是暂时收兵不战,只是四下里布置人手,打听恶政官途下落。 这一日探马报上山来,却是这些天来高俅虽然进梁山无路,但却没丝毫闲着,只是构陷张叔夜与梁山勾结,一日之内,表章三上,存心要致张叔夜于死地。 蔡京得报大喜,于是鼓起三寸不烂之舌,诟谇谣诼,在徽宗面前大说张叔夜坏话。徽宗被自己宠信的奸佞所惑,于是降诏——张叔夜怙恶不悛,本当加以显戮,但圣心仁厚,只将张叔夜刺配沙门岛,全家锁拿,交由刑部去人发落! 此诏一出,**趁愿,只是未能害死张叔夜,未免美中不足;但留其人一条性命,坐看儿孙翦灭,亦是诛心之道,比之直接将他害死,又高明了几分——这么一想,**又都释怀了。 此诏一出,京师骚然,至有“天下冤”之说。有太学生们叩阙替忠臣鸣冤,却被蔡京等辈残酷镇压。 凶信传到梁山的同时,也早传到了高俅军中,传到了张叔夜耳里。张叔夜听了,断了最后的念想,叹口气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唉!罢了!一个朝廷的衰亡,总当有臣子殉之,我便做第一个,也希望能是最后一个……” 京师刑部来人军前见了高俅,锁拿了张叔夜,同往济州城下锁拿张家家属。济州城城门依然紧闭,刑部此行的主官对城宣了诏书,就令张叔夜上前叫门,张叔夜便上前喊道:“孩儿们听真,这些人是假的钦差,来此赚城的——无论如何,你们不许开门!” 刑部主官听了大怒,喝斥张叔夜道:“你这厮果然有背反朝廷之意!”张叔夜凄然大笑:“我自己往火坑里跳也就罢了,又何必拉上孩子们?” 城中张家三兄弟看着城外披枷戴锁的父亲,心中刀绞,张伯奋张仲熊便要出城——“做儿子的,便是违了父命,亦不能弃父亲于险境而不顾!” 张随云拉住两个弟弟,喝道:“你二人欲弑父吗?” 张仲熊红了眼道:“此话怎讲?” 张随云含泪道:“奸臣陷害父亲,唯顾忌你我兄弟以一城之力蹑其后,所以不敢做尽做绝,只将父亲发遣往沙门岛便算;若今**我兄弟离了这济州巨野城,就如鱼龙失水,自毁长城,奸臣们对付起咱们父子来,再无忌惮——那时你我一死倒也罢了,却必然害了父亲性命!你两个欲行尽孝之名,却背杀父之实!到时还有脸做人吗?” 张伯奋张仲熊听了,左右为难,进退无路,三个男儿抱头痛哭,一城人为之泪下。 济州城不开,刑部官无法,只好先往沙门岛发送张叔夜。高俅假惺惺地派闻焕章来替自己给张叔夜送行,名是饯别,实为折辱。闻焕章说了一会儿送别的套话,觑左右无人,向张叔夜叹道:“小生吃人一碗,受人使唤,虽然不得不说些错话,行些错事,但内里实替太守大人不平!此去虽艰,且请太守大人韬光晦迹,养精蓄锐,必有乘风破lang、拨云见日之时!” 张叔夜早识破了闻焕章左右逢源的嘴脸,冷笑一声,昂首挺胸自去了。 高俅不只派来了闻焕章,还派来了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亲自领兵,沿途保护张叔夜往沙门岛长寿——或者长受罪。本来这押解犯人的差事,派两个解差就够了,可谁让张叔夜和梁山交情“莫逆”呢?为了防备梁山好汉半路上来劫人,出动兵马护送也是该的。 张开领兵出了郓州,进了衮州,离梁山渐远,心也慢慢放了下来。谁知这一日刚刚走到一处山凹处,就听一声炮响,四面山坡上人马摆开,为首一员大将非别,正是三奇公子西门庆。 西门庆放声大笑:“张节度来何迟也?” 在这一瞬间,张开无比的痛恨起那位带领着水军的刘梦龙来——如果他早点过来这里封锁住水路,梁山人马也不会如此神出鬼没,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了! 虽被包围,张开却是临危不惧,大喝一声:“护住人犯!”随后挺身上前,戟指西门庆喝道:“西门庆,你纵然用兵飘忽,但小小船队,又能装载多少人马?就凭你们这些人手,想困住我?真真是白日做梦!” 西门庆很虚心地点头接受张开的批评:“诚如张节度所言,但是张节度可知道三国时的曹魏名将张郃张?乂?万箭攒射之下,纵是一代名将横推八马倒、倒曳九牛回,也只是落个身死军灭!这里虽然不是木门道,但在下同样布下了强弓劲弩五百,专候张节度大驾!” 张开闻言,大吃一惊,西门庆带来的人马虽然不多,但占了地利,居高临下万箭攒射,自己这一干人就是最好的活靶子,最要命的是自己这干人贪图行路的方便,都是绵甲薄袍,连盾牌也没有几面…… 眼看西门庆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张开只能硬着头皮道:“尔来何为?” 西门庆笑着拱手:“特来寻张济州说话,还请张节度通融。” 张开当然知道西门庆此来,并不是只有说话那么简单,但他更知道自己不通融不行。被四面八方的用强弓劲弩指着,即使再大的官僚,办事决断的效率也会特别的快——张开很快就把张叔夜请到了前面。 他们这些节度使都佩服张叔夜是带种的爷们儿,因此张叔夜这个阶下囚的日子过得还不错,身在囹圄,气色依然很好,一见西门庆面,张叔夜也是一声断喝:“尔来何为?” 西门庆长揖道:“长者被奸贼陷害,含冤负屈,迭将刺配天涯海角,梁山怎能坐视?晚辈此来,欲请长者同上梁山,今后共矫浊世。” 张叔夜眉头一轩,拂袖道:“住口!张叔夜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鬼,沙门岛纵然孤悬海东,终究是大宋土地,张叔夜埋骨于斯,得其所矣!欲要劫我上梁山,却是万万不能!西门庆,你本是转世天星,能知过去未来,何行事如此之谬也?你纵然来了,也只得回去,莫耽误了我张叔夜走路!” 西门庆长叹一声:“纵知过去未来,但事到临头,为国怜才之心不得不尽。唉!今日之来,终证长者之志不可屈,既如此,张太守珍重!”这正是: 若无新贵先攀意,怎显老臣后凋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三章 三才天地阵 张叔夜到底还是走了。 西门庆目送着张叔夜孤高的背影,心中一片遗憾。他确实改变了张叔夜一生的命运轨迹,但这条铁铮铮的好汉子虽没有在金营中自缢,却要在孤零零的海岛上终老,想起来时,总是令西门庆胸臆间充满了说不尽的惆怅。 还好,这淡淡的惆怅几年之后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张叔夜后来成了遗宋的宰执,在他的主持下,遗宋开发宝岛台湾、勘定钓鱼岛、加入中华联邦,为维护中华民族的安定统一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父子俱为名臣。 张开在梁山的强弓硬弩下死里逃生,送张叔夜在莱州上船后,回来与众同袍说起此事,颇为感慨:“水路如果不控制在官军手里,梁山就能随意调兵,四下布置。三奇公子西门庆善出奇兵,如此以敌之长,攻我之虚,此战危矣!” 韩存保皱眉道:“只恨水军刘梦龙误事,奈何?” 老将王焕提议道:“这一段日子大小诸军经过磨合,总算有了些配合的默契。不如咱们便摆开那三才天地阵,邀梁山来破阵。这种主力决战,却非一夫之智勇所能左右大局,西门庆若敢来,正是以他之短,敌我之长,胜算操于我手;若他梁山不敢来,先就折了锐气,再谋破之就容易了。” 众节度使都喜道:“王将军所言最善!咱们这便去禀明太尉大人,请兵符令箭行事!” 于是众人来见高俅,说了摆阵之事。高俅刚收了郓州太守程万里的重贿,心情正爽,闻言喜道:“原来太庙里那卷请来的厚纸还有这般妙用?我却不知。” 王焕道:“太尉大人日理万机,一时疏忽,忘了阵图奥妙,也是有的。这三才天地阵若摆得好了,变化无穷,纵有贼兵十万,入阵后也是个死字,那时太尉大人阵中高踞,坐看麾下儿郎们斩将擒生,岂不美哉?” 高俅听了大乐,便将一筒子兵符令箭尽数发下来,命几个节度使拿了阵图去,便宜行事。于是在几个节度使的分派下,官军重新安营在梁山前面一处平野之处,挖深壕,树高台,摆开一座连绵数里的森严壁垒。 又过了数日,三才天地阵中各处旗幡灯号,诸军皆已演练精熟。忽一日,有朝廷遣将前来助战。原来刑部官员回到京师后,奏表里说起张叔夜通匪,济州城已是名存实亡,再不服朝廷钤辖管束。只是济州州治巨野城背靠梁山泊,地势险要,张叔夜的三个儿子又得城中军民死力,若贸然麾军进攻,急切不能攻克,那时梁山乘乱起于侧,虽有孙吴之智勇,不能善其后也。征讨梁山主帅高俅用兵谨慎,未虑胜先思败,因此暂时按兵不动,先为己之不可胜,然后待敌之可胜。 官家看了奏章,龙心不悦,掷书于地道:“梁山草寇,只不过芥藓之疾,何敢数辱朝廷,累犯大逆?”遂降下敕书,饬责刘梦龙迟慢之罪,严令其旬日内必到军前,否则天子剑下,定斩不留!又于御营司选拔两员上将,一个是八十万禁军都教头,官带左义卫亲军指挥使,护驾将军丘越;另一个是八十万禁军副教头,官带右义卫亲军指挥使,车骑将军周昂——二将于御营龙猛、虎翼、捧日、忠义四营中,各拣选那一等身长体健、腰细膀阔、能登山、惯赴水的精锐军汉,林林总总得了五千人,又于武库中领了精锐战具,径来高俅军前助战。 不数日,刘梦龙水军亦到,原来这厮遭了官家训斥,唬得魂不附体,这回再不敢颉抗,驱着船队紧赶慢赶,终于船到梁山泊,一时水面上帆樯如云,声势浩大。 高俅得了生力军助阵,喜上眉梢。虽然前些时折了李从吉一万人马,但现在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之后,水陆计有兵马十四万有奇,比初发兵时,军容更要壮盛些。 于是高俅派船往梁山泊里来下战书。战书送到西门庆手中,打开看时,却见战书上字迹飘逸,写道——“我大宋天兵,吊民伐罪,旌旗指处,强梁束手。今俅引大军二十万,欲与梁山转世天星会猎于山前,若知天命,早早归降,免受显戮;若意图顽抗,吾已布三才天地阵,就请梁山人马前来破阵,以鉴玉石。” 西门庆看了,哂然而笑,挥笔在战书后批道:“明日阵前说话。”遂重赏下书人,打发之去了。那下书的小兵本来战战兢兢,唯恐入了贼巢,性命不保,没想到反而发了笔小财。回到高俅军中后,第一时间就去步军校尉牛邦喜那里,花钱买了身皮甲穿上,与原先那身纸甲彻底告别,不题。 单说梁山上,西门庆打发走了下书人,击鼓鸣钟,聚众好汉议事。说起官兵摆下了三才天地阵,众好汉皆异口同声:“若不去破阵,反显得咱们梁山无人,未曾交兵,先折自家锐气,这等事咱们不做它。明日且往阵前一行,看那三才天地阵又如何!” 于是第二日,梁山众好汉摆开队列,来到官军阵前。阵前门旗一开,一骑驰出,却是大将王焕。就见王焕跃马横枪,大叫道:“敌将慢来!” 铁棒栾廷玉纵马而出,喝道:“我家西门元帅回书,今日阵前说话——怎的不见高俅出来?” 高俅贪生怕死,唯恐阵前说话时遭了暗算,所以才小人不立于危墙之下,在万马千军的保护下深藏身与名,只派王焕出来答话——这些原委,王焕哪里有脸明说?于是巧言粉饰道:“我家太尉天朝元戎,岂是能轻易抛头露面的?有话说与我听,我转达亦是一样——却不知各位今日所为何来?是欲观阵否?是欲破阵否?” 昨日梁山之上,众人早已有了定案,此刻栾廷玉胸有成竹,便道:“今日且观阵,他日再来破阵!” 王焕微微一笑,伸手虚引道:“既如此,便请随吾入阵!” 栾廷玉道:“王将军,俗话说观阵不破阵,破阵不观阵——今日我等入你军中,却不可施加暗算!” 王焕冷哼道:“岂有此理!我姓王的鞍马征战四五十年,岂是暗算人之辈?” 栾廷玉笑道:“若是王将军挂帅,我等自然信得过;只不过现在挂帅的另有其人,那位高俅高太尉除了踢一脚好气毬,其它的人品,实在有限,容不得人不起疑啊!” 王焕无语,因为栾廷玉所言,尽是通国皆知的实话,实在难以强词夺理地反驳。 苦笑了两声,王焕道:“要不这样,我不拿兵器,伴在你们身边,陪你们观阵,若有疏虞,你们尽可先取了我的性命去,如何?” 栾廷玉大拇指一挑:“王老将军好胆色!须知我等可是朝廷嘴里的贼寇,王老将军却不惧我等贼不走空,就此真将王老将军捉了去?” 王焕大笑道:“岂有陷人西门四泉者?” 栾廷玉马上深揖一礼,转马回归本阵,将王焕之言与西门庆等众好汉一说,最后道:“请元帅指定观阵人选。” 西门庆试探道:“我欲自去,如何?” 众人皆变色道:“万万使不得!若元帅进阵,难免那高俅不生异心。万一有失,是无梁山矣!” 无奈之下,西门庆只好苦笑摇头,点将道:“既如此,便请关胜哥哥、呼延灼哥哥、栾廷玉将军、柴进柴大官人四位入阵一行,却需将王焕夹在中间,以防万一之变。” 西门庆所点四人——关胜家学渊博,阵法精通;呼延灼世代将家,论起阵法亦是精熟;栾廷玉胸怀韬略,腹藏甲兵,亦是观阵的不二人选;柴进是周世宗子孙,其祖上传下来不少阵图,柴进对此亦多涉猎,颇有心得——这四员大将不仅都有阵法根基,而且个个弓马娴熟,武艺精强,纵那高俅有甚么反复,大家轮起大刀双鞭,挥动铁棒长枪,却也不惧。 本来还有一个豹子头林冲,他曾是八十万禁军教头,亦是阵法大家,可惜想到他与高俅仇深似海,今日西门庆还是让他留守在梁山,未曾前来观阵。 西门庆点将毕,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四人纵马而出,前来与王焕相见。王焕果然守信,去了自家盔甲兵器,在四人中间按辔缓行,五马排成一朵梅花状,直行进三才天地阵的阵门里来。 身边虽尽是千军万马,但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都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不以为意。 望台上,军中掌令的法官见王焕已经带人入阵,就把手里旗幡招展,瞬时间,三才天地阵中便沸腾起来,鼓角呼应声,呼喝号令声不绝于耳,大阵渐生变化。 放眼处,但只见旌旗猎猎迎风飘扬,战鼓声声如雷震耳,连营密排,刀枪林立,真是阵图森严,小觑不得。这正是: 皆因大阵声威猛,方衬梁山手段高。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四章 观阵 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四人随王焕进了三才天地阵,大家用心观瞧,心头暗记阵中奥妙。 看东方甲乙木四个木字,木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角木蛟、井木犴将星二位,奎木狼,斗木獬四位将星。 东方二十八宿四木星青旗下,早涌出一员大将,周围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尽是青衣青甲,青缨青马,但只见: 旗幡招展满目青,龙威虎猛耀天兵。 翡翠战袍遮天碧,斑斓铁甲映日明。 惯驱羌胡归沙碛,常逐西夏过山阴。 若问男儿名与姓,英雄节度是徐京。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徐京手掿兵器,骑一匹菊花青战马,当先立于阵前。 看南方丙丁火四个火字,火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尾火虎、觜火猴将星二位,室火猪、翼火蛇四位将星。 南方二十八宿四火星红旗下,亦涌出一员大将,身边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皆为红甲红袍,朱缨赤马,但只见: 炎光影里起兵戈,朱雀羽翼满山泽。 八方红旗分进退,四面朅鼓走开阖。 胭脂马匹虹勒辔,貔貅儿郎赤抹额。 一骑当千独抖擞,英雄节度王文德。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王文德手掿兵器,骑一匹火龙驹,当先立于阵前。 看西方庚辛金四个金字,金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亢金龙、牛金牛将星二位,娄金狗、鬼金羊四位将星。 西方二十八宿四金星白旗下,已涌出一员大将,身边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皆为白甲白袍,白缨白马,但只见: 盔甲凝冰包虎胆,刀枪映日电光闪。 星飞人掣素缨旗,马跃丸走羊肠阪。 先锋健儿号狰狞,合后猛士称果敢。 更有凛冽气平吞,英雄节度是梅展。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梅展手掿兵器,骑一匹骕驦马,当先立于阵前。 看北方壬癸水四个水字,水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箕水豹、参水猿将星二位,轸水蚓、壁水?四位将星。 北方二十八宿四水星皂旗下,正涌出一员大将,身边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皆为黑甲黑袍,黑缨黑马,但只见: 黑潮漫野卷蓬莱,玄武旗动扫尘埃。 乌云影里屯七萃,杀气丛中荡九陔。 昨夜梦成凌烟客,今朝思上黄金台。 又有波峰弄潮者,英雄节度是张开。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张开手掿兵器,骑一匹乌骓马,当先立于阵前。 看中央戊己土四个土字,土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柳土獐、女土蝠将星二位,氐土貉、胃土雉四位将星。 中央二十八宿四土星黄旗下,奔涌出一员大将,身边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皆为黄袍铜甲,金缨黄马,但只见: 金霞灿灿走虎贲,健儿可思报天恩? 只向山林追草莽,不往朝堂净妖氛。 纵立千功民皆谤,虽封万户枉为人。 抽身退步回头早,英雄节度是杨温。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杨温手掿兵器,骑一匹黄骠马,当先立于阵前。 看右阵太阳宫四个日字,日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星日马、房日兔将星二位,虚日鼠、昴日鸡四位将星。 右阵二十八宿四日星太阳旗下,方涌出一员大将,身边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皆为白袍黑甲,但只见: 乌油铁甲披素袄,锦衣缤纷绣绒草。 银盔正中镶珍珠,护腕边围嵌玛瑙。 西夏闻名胆魂惊,吐蕃境里多荡扫。 马踏边秋人钦敬,英雄节度韩存保。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韩存保手横长枪,骑一匹乌云盖雪,当先立于阵前。 看左阵太阴宫四个月字,月字上倒坐着四位将星。张月鹿、危月燕将星二位,心月狐、毕月乌四位将星。 左阵二十八宿四月星太阴旗下,刚涌出一员大将,身边数十员偏禆将校拥护,皆为黑袍白甲,但只见: 素白银甲黑衣衬,健儿鼓舞思振奋。 走兽箭壶藏狼牙,飞龙枪缨穿雪刃。 安营扎寨常度量,见阵交兵多谨慎。 铁壁威名满乾坤,英雄节度项元镇。 认军旗上写得分明:“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项元镇手提铁枪,骑一匹溅春泥,当先立于阵前。 遥见大阵中央将台上,有高俅小人得志,正全副盔甲(空心的),怀抱令字旗,身边党世英随侍,周边众多旗牌官、虞候环绕,正向着这边指指点点;将台两侧,又有高太尉的心腹人——那两员新来助阵的将军丘岳和周昂统领五千精骑环绕保卫;阵外河汊子里,水军刘梦龙一万五千军船布下水阵,与岸上首尾呼应,更有无数游骑轻兵,往来纵横,以做接应;阵后隐隐有杀气腾起,又不知埋伏了多少预备人马,以为厮杀时后殿…… 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都看得暗暗心惊,这座三才天地阵,果然是非同小可!高俅纵然饭桶,但几个节度使却是久经战阵,在他们的主持下,要破这座大阵,绝对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栾廷玉仔细倾听,就听阵内鼓声不绝,其中极有奥妙。原来冷兵器时代,战争中全凭金、鼓、旗指挥,通称“三官”。此中的金、鼓指挥军队进退,击鼓则进,鸣金则退,自先秦到清朝,大致相同。 此时天地三才阵中的三通擂,即击鼓三通,一通三百六十五槌,时而变化为三百三十三槌,三通共一千余槌,深藏精妙,难测难知。随着鼓声,又听配合的号角吹动,吹角声一十二变为一叠,鼓音止,角音动,其中又有将帅按官阶定金鼓数,其中又有无数奥妙。 而呼延灼冷眼旁观,发现这三才天地阵中的旗帜亦是别有一功。 须知,冷兵器时代的旗有多种功能,它最主要的作用是节度军队,主帅居中军大营,建大纛,指挥全军,在中军大旗左右,设有五色旗帜,黄色居中,红色表示南方或前锋.黑色表示北方或后殿,青色表示东方或左翼.白色表示西方或右路。 因为大军人众距离远,传令缓慢,有损军情,因此才用旗号指挥各方。中央旗挥动,则五色旗全部树起,全军都须立即“应旗”,准备行动。指挥旗向何方移动,受命将士则需向此方向前进,旗俯则快步,卷旗则衔枚,旗竖则停止,旗卧则退回。 通常先锋部队也持五色旗与后军通讯联络。遇树林则举育旗,逢水泽则举黑旗,山险危道举黄旗,烟火举红旗,不明情况之敌军举白旗。 若已发现敌军并侦查清楚后,还要磨旗(作旋转状挥舞)表示敌情,如敌众则青旗,敌寡用白旗,军情紧急用红旗,军情舒缓用黄旗,不得不战时则用黑旗。磨旗的方向,也就表示敌人所来的方向。 如果行进无阻,则以先锋旗高招(指挥竿很高的旗)表示。单列至四列行军可分别高举一至四面,举五面则表示全军可以自由行进…… 总之,旗号越繁多,指挥水平要求越高,而这三才天地阵中五方五色,竟以二十八宿旗来指挥进退,其配合之精、指挥之妙,实在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高明的水准。如果有时间准备的话,其实王焕等人还是可以将二十八宿旗再细分为八八六十四卦销金旗,那时号令更加精细明确,指挥赶来更加得心应手,梁山破阵的难度也会更大——但可惜这些军队都是仓促调集,彼此间训练度不一,接受水平不一,彼此配合度不一,这些天里能达到二十八宿旗的指挥程度,已经是意外之喜,想在短时间内达到六十四卦旗的娴熟度,还真是奢望了。 但即使如此,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四人也是看得暗暗心惊。仅从旗鼓号角声中,便知道这座三才天地阵极不好惹,而且这座阵势藏锋敛锐,还不知潜隐了多少杀着,若到破阵时才来仔细参详,那就好比临渴掘井,斗而铸刀,却已经迟了。 可是,想要在这短短的走马观花中便彻底看透这座三才天地阵的奥妙,即使以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四人之能,亦是力有未逮。 王焕带着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四人在三才天地阵中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前前后后转了一遭儿,然后笑问道:“众位观阵后,感触如何?” 栾廷玉心头虽然佩服,但还是强着面子道:“亦不过寻常之阵耳!” 王焕大笑道:“既如此,尔梁山何时敢来破我这寻常之阵?” 栾廷玉则把这决断权都推到了西门庆的头上,反正西门庆又不在这里,能挡一时是一时,却听栾廷玉道:“只消我等禀过我家西门庆元帅,破你这座小小的三才天地阵,真如掌上观纹一般!王老将军,你却要小心了!”这正是: 只说英雄逢好汉,又看龙虎会风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五章 阵 观阵已毕,王焕将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四人送出阵来,约好破阵之日梁山前来下书,王焕自回。 栾廷玉众人也回到阵上,见了西门庆,众人皆赞三才天地阵变化精微,奥妙无穷,一时难以参透。西门庆便道:“既如此,且收兵回山,弟兄们从长计议。” 西门庆也怕了。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的能力不够——确实,这些天他发现自己的能力就是不够。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统率过大军作战的经验,以前的梁山小打小闹,还显不出来,但上次青州大战梁中书,西门庆麾下联兵数万,但还是被神将史文恭单人独马透阵而入,差点儿万马军中取了大将首级。固然史文恭的勇猛难当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西门庆还没习惯指挥大军团作战,一时的生疏,就足以致命。 只致自己的命倒也罢了,反正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万剐凌迟也不过只是须臾——问题是现在西门庆麾下有超过十万人把性命系在他的身上,他想当光杆司令独善其身那已经不可能了。 一个行踪差池,就是十万人的身家性命,西门庆不得不谨慎了。而且就算他提了小心,但他毕竟不是真能未卜先知的妖孽,还是会出岔子。比如前几天他只料到郓城县有变,但他却没料到朱仝和雷横把动静搞那么大,鸡毛信杀贼,一城人皆动,他接应的兵马去得实在迟了些,若不是朱仝施展了缓兵之计,郓城百姓必遭大劫。 每当想起这个,西门庆就不由得惶恐不安,虽然身到最高层,不惧浮云遮望眼了,可这时如果有上一跌,掉下去可就不是小事了,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啊! 尤其是眼前这一阵,双方投入人马二十万,这对西门庆来说是一个崭新的考验,二十万人,就可能是二十万具尸体,这么庞大的立尸之地,西门庆战战兢兢,谨慎小心也就不足为异了。 不过他很庆幸,自己身边有一堆交兵见阵的专家,总有商量的余地,自己需要做的只是虚惊采纳,果断决议。 回到梁山,众好汉齐集,关胜、呼延灼、栾廷玉、柴进将自己观阵时的心得拼凑一番,林冲、花荣等人也来帮着拾遗补阙,可最后大家还是失望了——毕竟这一座三才天地阵经过数世的演变改进,已经属于千锤百炼之作,想要凭一时的观阵就洞烛其所有虚实,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最后林冲将众人拼凑出来的阵势推演图往桌上一摊,叹息道:“可惜!没有阵图,总是难窥其中的奥妙!” 他们这些专业的军官在堂上集思广议地进行战术推演,象吕方、郭盛、欧鹏这一类军班子弟还能偶尔插上几句嘴,其他人就只剩下干瞪眼的份儿。现在无所事事的大家听林冲这么一叹,很自然的就把目光投到了西门庆的身上。 有困难,找西门庆,这几乎已经成了梁山上众人遇事时的本能了。 宋江在的时候,西门庆非常欢迎且享受这种被大家依靠的感觉;但现在他成了一把手了,他又开始痛恨这种盲目的信赖了。他恨不得底下弟兄们个个都是真龙活虎,人人自动自发地去处理问题,那样省了他多少心。而不是象后世一样,老总做副总的事,副总做经理的事,经理做手下的事,手下于是统统不做事——然后老总副总经理们就自豪地说:“看!没有我不行啊!”——有没有搞错啊! 但是,想要改变这种遇事就找拐棍的风气,西门庆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这种任重道远的工作别想立竿见影——就象现在,三才天地阵就摆在梁山的家门口,他必须当一回拐棍去解决! 西门庆羡慕了一会儿那些带着加农炮榴弹炮迫击炮去穿越的猪角们,然后他有主意了。当然他不会去让轰天雷凌振去炮打三才天地阵,受限于火药威力,还有炼冶技术等因素,那一类大杀器估计没个百八十年是研究不出来的。 看着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鼓上蚤时迁,西门庆笑了。 众人顺着西门庆的目光延伸过去,眼睛都跟着一亮:“四泉哥哥莫不是想要派时迁兄弟去高俅那里盗三才天地阵的阵图?” 西门庆摇头:“万马千军中盗图,也太凶险了,时迁兄弟便是想去,我也不准!嘿嘿——我另有计较!”说着,把时迁叫到身边,俯耳嘱咐了几句。 时迁听了,眼睛一亮,转身拉了通臂猿侯健去了。 众好汉现在对西门庆天机不可泄露的做派都已经免疫了,虽然心下好奇得要死,却也能忍住不问,反正问也问不出来,迟早都会水落石出,急什么? 果然,过不多时,时迁一身光鲜打扮,趾高气扬地出来了。众好汉见他穿官衣,戴官帽,踏官靴,却是标准的贪官门下走狗模样,都大笑起来。 病关索杨雄边笑边道:“时迁兄弟,你这是要闹哪样儿啊?” 时迁正色道:“兄弟我一世当贼,今天奉了四泉哥哥将令,却要往郓州东平府走一遭,到知府大人程万里门下做个心腹的亲随干办,也要光宗耀祖一回了!” 双枪将董平听了,一时恍然大悟,向西门庆道:“不久前四泉哥哥让我岳父给高俅送了一笔重礼,莫非便是料到了今日?妙啊!只消再让我岳父给高俅二次送礼,时迁兄弟随在旁边,伺机下手,三才天地阵的那张阵图还不是手到擒来?” 众好汉听了大喜,皆点头称善。西门庆和时迁相视而笑,笑容颇为高深莫测。 当日,时迁便下山,坐船往东平府去了。 刘梦龙水军到来后,妄想封锁梁山水路,因此和梁山水军交了一回手。刘梦龙的江南水军仗着船坚器利,横冲直撞而来,却不想被西门庆准备了无数石灰水,尽都泼到了刘梦龙船上。那石灰水滑溜,刘梦龙的水军猝不及防之下,一步一跟头,光顾摔跤了,还怎么打仗?早有准备的梁山水军没费吹灰之力,就俘虏了一艘大艨艟,几十只小斗舰,刘梦龙吃了一亏后,结水寨自守,不敢再来招惹,现在的梁山水面,大规模的调兵遣将是不行的了,但私人细作的来往,依然是畅通无阻。 时迁到了东平府,暗中见了知府程万里,送上西门庆书信。上一回程万里兵败被擒,幸亏他有个好女儿,招了双枪将董平做女婿,西门庆这才饶他不杀,给了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程万里从此借坡下驴,一门心思为老百姓办事,他的官声气质,这些日子来渐渐变化得好了。尝到了甜头后,程万里索性肆无忌惮地做起了清官,有梁山给他撑腰,他还怕个屁呀? 当然,这一切都是瞒过了朝廷的耳目。高俅这回进剿梁山到了郓州,程万里依西门庆的吩咐,早早就送了一笔豪礼过去,因此深得高俅赏识,满口许的都是保举话,可能是为了把普通的保举变成重重的保举,今天程万里又来了,而且同样带来了丰厚的礼物。 送礼再多,高俅不嫌多;送礼一少,高俅不高兴;要是什么都不送,高俅可就要害人了。眼见程太守这么知情识趣儿,高俅投桃报李,在军营中设盛宴款待程万里,他从东京教坊司带出来的歌童舞女筵前助兴,一时宾主尽欢。 宴上高俅和九个节度使陪着程万里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程万里带来的随行人员自有高俅的随员来招呼,同样在偏帐另开数席,三汤五割的盛情款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万里的心腹便对高俅的心腹说:“我家大人还有几分薄礼要交欢几位节度使,还请哥哥派人指示几位节度使的营帐,让小弟们把礼物送去才好。” 高俅的心腹刚刚收了孝敬,正是骚情得恨不能长出个尾巴来摇的空儿,听到这合情合理的要求,那还有甚么说的?当下就安排人手,带程万里的人往几个节度使营里送人情去,程万里的心腹就随手点了几人,让他们去跑腿,其他人继续吃吃喝喝。 时迁也在被点的行列,他和其他几个怨声载道的伴当捧了礼物,分头去送。当送到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的营帐时,时迁不动声色地把一封书信羼进了礼单中去。 荆忠在高俅那里喝了一场闷酒后,终于回来了——自从他自告奋勇地出了一回战之后,他的地位在王焕等人眼里颇有升高,从前是狗屁不如,一文不值,现在是有如狗屁,值得一文,今日比之昨日,更胜了一筹。 更胜一筹的荆忠还是陪嫁妹子的命,在迎接程万里的酒宴上跑了一场龙套后,闷闷不乐地回来了。进到营中,穿着纸盔甲的亲兵上来禀告荆大人,刚才郓州知府程万里派人送礼来了。 荆忠就感慨:“果然是他妈的文官啊!做事面面俱到,连自己这没时运的都想着,要不怎么是读书人呢?” 感慨完了问:“礼单在哪里?拿来我看!” 礼单到手,荆忠三翻两翻,翻出一封书信来,打开一看,荆忠是大吃一惊。这正是: 故人欲走通天路,公子先铺试金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六章 战斗檄文 荆忠万万没想到,梁山的手脚竟伸得这么长,把密书都送到自己营帐里来了。 心惊胆战的荆忠急忙问亲兵道:“可有哪个胆大的狗才,妄动了本帅的书信?”底下人连称不敢。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荆忠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背地里烧了书信,自己呆呆坐在那里思量。 程万里肯定和梁山有勾搭,这是无庸置疑的事了。在梁山脚下做官,如果没有在暗地里和梁山互通款曲,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这道理不但荆忠能想明白,高俅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那有什么关系? 大丈夫能屈能伸,在梁山的yin威下一时虚与委蛇,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朝廷大军到来,程万里不就来贡献他自己的力量了吗?其人送来的金珠宝贝可是实实在在的。 在此之前,高俅和荆忠都是这样想的,但现在荆忠却明白了,程万里和自己一样,其实都不愿意在朝廷这艘大船上老实呆着,都想趁机替自家谋算些什么——所以,西门庆的那封书信才会穿越过千军万马,出现在自己面前。 西门庆在信中说,荆忠如若想归顺梁山,必须献上投名状。眼前正好有一座三才天地阵,如果荆忠能把三才天地阵的阵图想办法弄来,那么梁山之上,必然给他荆家虚位以待。 这个条件令荆忠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有些窃喜。或许在西门庆等梁山好汉看来,三才天地阵的阵图何等紧要,高俅必然密密收藏,唯恐泄露,但实际情况却是——高俅根本没把那卷纸当回事!那些阵图就随便扔在中军帐的香桌上面,高俅美其名曰这是太庙请出来的神物,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当然要供起来吃香火,最重要的是——大家查阅起来也方便。 王焕等人倒也深以为然,这些天几个节度使围着阵图布置了不少东西,不必每次都到高俅那里请一回,确实方便不少。 但现在如果荆忠过去临摹一份儿,同样是方便不少。 因为程万里和高俅相见恨晚,所以在高俅的盛情挽留下,程万里在高俅营中住了一天。第二天,荆忠和几个节度使都来回拜程万里——节度使的头衔虽比一州知府要大,但北宋重文轻武,仅有虚衔的节度使收了拥有实权的知府送的礼,是一定要亲身来回拜的。 荆忠又做了一回陪嫁的妹子,等前面八个节度使都与程万里寒暄完走了,他才上去,递出一个礼盒——程万里身边的时迁一看大喜,不等程万里开言推辞客气,他就自顾自地上前,把那个礼盒接了过来。 旁边的程万里先是心头愕然,随后就恍然大悟,暗叫道:“厉害!想不到梁山的细作无孔不入,连新晋的节度使荆忠都是他们的暗哨人马!” 荆忠和程万里想着,都是彼此相视一笑,颇有些志同道合的意味儿。这时时迁又向程万里使个眼色,程万里便摆开官腔,吩咐时迁等人先回东平府整理官衙之事,待他程大人辞过高太尉,随后就回。 暗看着时迁抱了盒子转身而去,程万里径来向高俅告辞。高俅虚留了几句,然后引众将把程万里一行人送出营门。程万里坐了轿子往回走,心也跟着轿子一颠一颠地起伏颤动,这样的经历,对他这种只会做官的书呆子来说,实在过于刺激了些,身在高俅营中时还不觉得,现在事定了,反而隐隐后怕起来,却又说不出的兴奋! 眼望梁山方向,程万里心道:“不知那个时迁带走的那个盒子里装的是甚么?梁山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忒好了?竟然连我也蒙在鼓里!” 程万里心上受委屈的同时,时迁已经到了水泊边,坐上了接应的快船,一桨荡开,直往金沙滩来。水路中遇到了梁山巡逻的船只,阮氏三雄听到是时迁回来了,亲自引大舰队过来保护,倒让时迁受宠若惊了一回。 到了金沙滩,时迁下船直奔聚义厅,西门庆等人早已接到了传迅的响箭,都等在了那里。一见面,也不必多说废话,从时迁带回的盒子中取出荆忠临摹的阵图,众人围成一圈儿参详。 有了阵图,在座的很多人都是行家,与观阵时的所见所闻稍做印证,这一座三才天地阵的奥妙,顿时便呼之欲出了。 西门庆却是个外行,阵图上那些圈圈点点杠杠道道看得他眼花缭乱,不由得问道:“这张图不假?” 栾廷玉笑道:“便有人想造假,也没那么大的才学,能凭空杜撰出一座这般严整的大阵来!” 呼延灼指着阵图也道:“总帅请看——这座三才天地阵确实非同小可,阵中有阵,阵里套阵,阵头、阵尾、阵眼、阵耳,处处皆有奥妙!若无这张阵图,我们贸然兴兵前去攻打,只怕是凶多吉少。” 西门庆不耻下问:“这张阵图,博大精深,我实在看不明白。还请众位哥哥从基础指点予我,让我也能领教一下这座三才天地阵的凶险精深之处。”<品管小组,西门庆一直拉着大家探讨到了梅梢月上,才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 第二天一早,梁山聚义厅前击鼓鸣钟,众好汉不敢怠慢,全伙都到。进了厅中一看,却见西门庆顶盔贯甲,精神抖擞,早站到了圆桌中心,目光所视处,众人精气神无不为之一振。 见众人都来了,西门庆扬声开宗明义:“破三才天地阵,擒高俅,败官军——就在今日!” 聚义厅中先是一寂,然后轰雷一般欢呼起来。这梁山上大部分人本质上就是草寇,虽然暂时被西门庆以兵法约束起来,心中野性难驯,只是看在义气份上,不好意思让西门庆难做。这连日来被官兵堵着家门口摆下了一座甚么“散财tian地阵”,这些桀骜不驯的汉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一个个摩拳擦掌,早把劲儿攒足了,今天听到西门庆说要大做一场,却是正中他们下怀! 西门庆伸手压住众人兽性回归一般的嚎叫声,正色道:“大战之前,有些话咱们要交代清楚了——这次来的官兵,却不是从前的那些软茬子,那些节度使当年征伐吐蕃西夏,一个个都是血海里钻出来的英雄好汉……” 这时有插翅虎雷横在人丛中叫道:“纵是十节度又如何?那些家伙已经是背时的人了!放着咱们梁山一帮如狼似虎的好弟兄,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那个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还不是一锤被俺震死了?也没见他长着三头,乍着六臂……” 雷横自郓城县城门洞里一锤砸死了李从吉后,正是得食的狸猫欢似虎,连带着梁山脚下的十几万官兵也轻视起来。美髯公朱仝见他轻狂得有些过于了,急忙上前拉住道:“雷横兄弟且收声,总辖大寨主还有话说呢!” 西门庆微微一笑,向朱仝一点头,继续道:“雷横哥哥说得不错,这些朝廷的节度使虽然都各有各的威风,但现在确实都背时了,但是,他们为什么会背时呢?” 不给众好汉对自己扔出的问题有反应的机会,西门庆挥起木榔头在桌案上重重一击,声如雷震,然后借一震之威喝道:“这是因为——那些节度使打吐蕃、打西夏,是为国御侮,是顺应了天理人心的好事,所以人民记着他们,把他们的事迹编成了戏文来传唱。但是——这些人自此之后,就以为自己这一撮人成了特权阶级,从此躺在功劳簿上吃喝,并跟风在贪官污吏的后面,处处与人民大众作对!括田强拆,镇压民众,时时都能见到他们那矫健的身影!他们却疏忽了,忘本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他们和一撮贪官污吏抱团取暖,也不会变成千年的铁门槛,在老百姓的唾弃下,他们势必要被民心**大lang淘沙,扫荡进改朝换代的洪流里!” 西门庆的声音在聚义厅里回荡,众人一时静悄悄的,只有那愤怒的余音象洪流一样在厅中席卷。 深深地吸一口气,西门庆伸手指着厅中诸人,说道:“站在这里的众家兄弟,都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这才上了梁山。但王侯将相,没有天生的贵种,今天我们做贼,明天就会兵行开封府,马踏紫禁城!将一个腐朽的旧王朝,终结在自己手里——不亦快哉?不亦快哉?!” 众人的眼睛都亮了。如果义气之外,还有高官厚禄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拿,哪个人不想? 西门庆慢慢地道:“也许有一天,这里百战余生的众兄弟也会成为节度使那样位高权重的人物,那时如果你们想要忘本,受着人民的供养却又要践踏人民的权利——那么就想一想这些背时的节度使!今日在咱们梁山的兵锋下,民贼**,必然叫他们眼前报应!” 又一声槌击震耳,西门庆大喝一声:“众将听令!”无数个声音冲天而起:“末将在!”这正是: 且将豪情针腐世,只以烈气讨民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七章 点将发兵 梁山聚义厅中,西门庆一番战斗檄文交代完毕,伸手拔出第一枝令箭,长声道:“大刀关胜何在?” 关胜奋勇而出,洪声道:“末将听令!” 西门庆道:“关将军引左军一万人马,以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为副将,即刻往三才天地阵东阵门前列队,只听我军号炮声响起,立即带兵杀入敌阵。东门镇守敌将是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此人使一口九耳八环泼风大砍刀,杀法骁勇,武艺精通,关将军且需小心。” 关胜与宣赞、郝思文齐齐抱拳,异口同声道:“末将接令!”说着三员大将退在一边,静听接下来的部署。 西门庆又点将道:“金枪手徐宁何在?” 徐宁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出列道:“末将在!” 西门庆道:“因东阵门里还设有梅花阵,要想进阵,必须破了他的陷坑、翻板,因此徐将军引本部金枪班人马,随在关将军队后,只待关将军打开东阵门,金枪队立即上前,展开钩镰枪,为我军后队人马开路!” 徐宁答应一声:“得令!”接过令箭,退在一旁。 西门庆再道:“呼延庆、卢秀英何在?” 呼延庆、卢秀英夫妻二人左右齐出,并肩往西门庆面前一站,齐声道:“末将在!” 西门庆道:“进了东阵门,便是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领兵把守的右阵耳!韩存保此人武艺高强,若只是单打独斗,咱们哪里有那么多爪哇国时间跟他耗?因此你们夫妻二人并肩子齐上,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收拾了韩存保,然后一把火烧了他把守的高台,毁了高台上那一口传信的金钟,就破了三才天地阵的右阵耳!责任重大,贤伉俪可要努力啊!” 呼延庆、卢秀英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呼延庆向上拱手道:“此去若不成功,甘当军令!”说着,挺身上前接过令箭,和妻子站过一边。 安排好了东阵门破阵人选,西门庆放眼在聚义厅中一望,心中暗叹:“唉!可惜那个人不在这里,讲武堂前军人马,他操练最熟,如今却不得不临阵换将了!” 正要开口点将时,却听厅外有**喝一声:“元帅且慢!” 一听之下,西门庆又惊又喜,转头道:“是霹雳火秦明秦将军吗?” 秦明大步进厅,虽然还在养病的他显得颇有些形销骨立,但两只眼睛又恢复了昔日的精光,甚至经过一番心灵的磨砺,其犀利处尤有过之。震三山黄信见师傅精气神尽复,亦是惊喜交集,急忙上前欲搀扶。 不料想秦明一挥手,黄信踉跄而退,秦明环视厅中众好汉,淡淡地笑道:“弟兄们还以为秦明是那个只会躲着养伤的懦病之夫吗?” 西门庆心潮澎湃,他本想将攻打三才天地阵南阵门的主将委任给急先锋索超,但索超到底上山时间还浅,指挥起前军人马来,无论如何没有秦明那样如臂使指、得心应手——只是花荣被宋江伤得狠了,月前呕血不起,一直在养病,没想到今日大战临头,秦明却毅然奋起,只看他对黄信那一推,力道固然凝重,而变化精妙,更是别具一功,行家略一搭眼,便知其人已是功力尽复。 勉强按捺着心中因弟兄康复而生的喜意,西门庆正色道:“秦明将军,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破阵,不是逞一时血气之勇去求死,而是要为咱们梁山求胜!” 秦明慨然道:“没有过不去的事,只有过不去的人!我秦明岂是那种受了挫折,便心灰意冷,一意战阵之上求死之辈?儿女之情,私也;保卫梁山,公也——秦明断不会因私废公!” 西门庆大笑道:“好!秦明将军可愿出任攻打三才天地阵南阵门主将之位?” 秦明瞋目扬眉:“此真吾所愿也!” 西门庆便拔出令箭,大声道:“既如此,便请霹雳火秦明秦将军统前军一万人马,以病尉迟孙立、镇三山黄信为副将,即刻往三才天地阵南阵门前列队,只听我军号炮声响起,立即带兵杀入敌阵。南门镇守敌将是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此人英勇,名下无虚,三位将军临敌时,却要小心在意!” 秦明与孙立、黄信齐齐抱拳,不约而同道:“末将遵命!”说着三人退开一旁,黄信又伸手和秦明互击一掌,二人一笑间,均感信心百倍。 西门庆又道:“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何在?” 水火二将并肩而出,宏声应道:“末将听命!” 西门庆道:“南阵门中,有敌军埋伏下了烈焰阵,专能放火烧人。因此要请单将军、魏将军引本部红甲军、黑甲军,单将军专司以水灭火,魏将军则正本清源,断了敌军火路,为我大军开道——二位将军可当此任?” 单廷珪、魏定国齐声应道:“定不辱命!”说着二人接了令箭,站过一边。 西门庆又道:“急先锋索超、青面兽杨志何在?” 索超杨志奋勇而出,同声道:“末将在!” 西门庆道:“二位将军只等秦明将军荡开南阵门,单廷珪、魏定国二将军扫平了火路,你们便引一支生力军,麾军由南向北,凿穿三才天地阵中央主阵!” 索超杨志齐声应喏,接令退过一旁。 南阵门事了,西门庆又安排西阵门:“豹子头林冲何在?” 想到自家和高俅积年的血仇,就要在今日分个因果,豹子头林冲热血沸腾,大步而出,声如雷震:“末将在此,只等元帅将令!” 西门庆亦正色道:“便请林将军引右军一万人马,以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邓飞为副将,随后往三才天地阵西阵门前列队,只听我军号炮声响起,立即提兵杀入敌阵。西门镇守敌将是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此人使两条囚龙棒,有万夫不挡之勇,林将军务要小心!” 林冲大声道:“得令!”接了令箭退下后,心中一片空明——万夫不挡又如何?妻子岳丈的冤魂,就在自己身边激励着自己,任你怎样的强敌,必克!他身后欧鹏、邓飞对视一眼,都不由被林冲澎湃的战意所感,均暗誓道今日此战有进无退,不胜不归! 却听西门庆又道:“花和尚鲁智深、灌口二郎神武松、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何在?” 鲁智深、武松、项充、李衮应声出列,齐齐抱拳:“末将在此!” 西门庆道:“西阵门里设有地索阵,飞签铁绳伏藏于各处进军要道,因此林冲将军打开西阵门之后,鲁智深、武松引步军弓箭手三千射住敌军人马,项充、李衮带本部牌手上前,以地堂刀阵将那些索子都清理干净了,为大军进阵开路!” 四员步军头领齐声应命:“遵令!”说着接令退到一旁。 西门庆又道:“小李广花荣、没遮拦穆弘何在?” 花荣与穆弘二人齐齐出列,同声道:“末将听令!” 西门庆道:“过了西阵门,就是三才天地阵的左阵耳,此处有瑯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把守。项元镇枪法精熟,弓箭了得,实是劲敌。二位将军奋力拿下此人,毁了他把守高台上的十面通讯之颦鼓,就破了这座三才天地阵的左阵耳!” 花荣和穆弘齐声领命,然后退到一边。 交待完了西阵门,接下来是北阵门。就听西门庆点将道:“双鞭呼延灼何在?” 呼延灼奋然而出,抱拳道:“末将在!” 西门庆道:“呼延灼将军且引合后人马一万,以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为副将,随后往三才天地阵北阵门处列队,只听我军号炮声响起,立即提兵杀入敌阵。北门镇守敌将是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此人此前虽被我以强弩埋伏挫过锐气,但今日结阵而战,依然是个劲敌,呼延将军不可轻视!” 呼延灼昂然道:“奉令!”说着接了令箭,和韩滔、彭玘退开往一旁。 西门庆又道:“北阵门中,别无古怪,但阵势却自然将一处港汊包容了进去,刘梦龙水军在此扎下水寨,与高俅人马水旱相呼应——阮小二将军,此地何名?” 阮小二应声道:“老辈人都叫这里金锁湾。” 西门庆大笑:“龙被金锁,还想飞腾吗?刘梦龙自投绝地,其水军休矣!便请阮氏三雄引咱们梁山水兵临于刘梦龙水寨之前,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随后策应。刘梦龙若求战,我等且避其锋,敌进我退,敌退我复进,论起水泊里摇橹使船来,那些饭桶官兵根本就是澡堂子里练跳水——他们不知深浅!” 众好汉听着,哄堂大笑。 西门庆亦笑道:“只待岸上高俅军一败,敌水军必乱,那时咱们梁山水军再麾船掩袭,破敌军必矣!水军进袭时,却不可全攻,须给敌军留一条走路,兵多船少之下,敌军必自相残杀,先省我军一番力气,待高俅坐了船自以为逃出生天时,自有人做他的对头!” 众人听了,无不振奋。这正是: 只凭阵势分胜败,却以筹划走龙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八章 东阵门 高俅终于接到了西门庆破阵的战书,大喜,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太尉大人的如意算盘已经打好了,只要借着三才天地阵将梁山主力一网打尽,马上水路进兵,犁庭扫穴,将梁山上下刮刷一遍,听说那西门庆生意做得好大,梁山上下金浇银裹,一笔横财是跑不掉的了。 收拾完了梁山,回师的时候搂草打兔子,把济州城张叔夜的三个逆子给灭了,他们公然违背朝廷谕令,不束手就擒,只是倚一座孤城自守,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拿下了张家兄弟,自家的功劳簿上,官家也好,蔡太师也好,都是大大的面子。 所以接到梁山战书的高俅很是雀跃,当然他是主帅,不可能在众人的面前失仪真跃起來,只得把满腔的欣喜化成了一番狂笑:“哈哈哈,梁山草寇,自己作死來了。”以这轻蔑的笑声來反衬自家运筹帷幄、谈笑破敌的高大形象。 与得意洋洋的高俅一比,几个节度使的脸se就很不好看了,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知兵的人,西门庆这封战书送來时已经过午,梁山人马又在三才天地阵外四面集结,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兵锋一交,岂能骤解,这一仗可就要打到晚上去了。 梁山那帮人是什么,是土匪啊,土匪最善于打夜战,官兵在这一方面跟他们比起來,简直就是菜,而且若是白ri交锋,三才天地阵旗旙变幻,何等醒目,指挥赶來随机应变,得心应手,如果进了晚上,只能以各se灯号进行兵力调遣,各部官军的协调能力又打一个折扣。 不少人都在心底开始诅咒:“都说梁山西门庆诡计多端,果然是名不虚传。” 当然,兵者,诡道也,以我之锐,克敌之无锋,是兵家克敌制胜的不二法门,只不过自己算计别人时肯定很爽,如今被西门庆算计了,就由不得不让人心下别扭了。 于是几个节度使向高俅请令,各回自家汛地,高俅也兴冲冲地往大阵最中心的指挥台上去,并派门下闻焕章秉笔准备记录,将來加工润se一番,就是一出jing彩的平贼戏文了。 三才天地阵里一番扰攘,众人刚刚准备完毕,就听阵外号炮连天,喊杀声四起,,梁山人马如狼似虎,一往无前地破阵來了。 单说左军大将大刀关胜,一听本阵号炮声响起,立即引兵一万,与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杀奔东阵门而來,方到东阵门外,就听阵内传來一阵阵钟响,长短声不一,随着钟鸣震耳,一彪人马已是当路摆开,为首一将,骑菊花青战马,提九耳八环泼风大砍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只叫道:“梁山反寇慢來。”此将非别,正是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 徐京跃马横刀,高声喝阵:“來将通名,本节度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关胜道:“吾乃梁山左军大将大刀关胜是也。” 徐京听了,冷笑道:“原來你就是关胜,当ri蔡太师也曾保举你掌兵,谁知你恩将仇报,反回头就降了梁山,如今却來本节度面前作死。” 关胜更不打话,马行赤菟,刀偃青龙,便來与徐京交手,二将两口大刀上下翻飞,织起寒光一片,大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眼看关胜越战越勇,一口大刀轮圆了,风生虎虎,刀光如电,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将关家快刀的jing髓发挥得淋漓尽致,俗话说一快打三慢,徐京虽勇,但从未有过与如此快刀交手的经验,左遮右搪之余,渐渐有些抵挡不住,九耳八环泼风大砍刀上的金环叮当撞击,响作惶急一片。 关胜心道:“当ri晁天王亦是使一口九耳八环大刀,其刀法却又在这徐京之上,我与晁天王数度切磋,此时再看这徐京刀法,真真是不足为虑了。”jing神一振,当下着着加紧。 徐京眼看关胜刀來太快,自己已是接架不住,于是把马一带,往阵中便败,关胜大喝道:“哪里走。”纵马如飞般赶來。 看到关胜追來,徐京心头暗喜,当下暗暗将九耳八环泼风大砍刀挂在得胜勾上,掏出走线铜锤,蓦然间扭身一个“犀牛望月”,走线铜锤化作一道黄光直扑关胜面门而來。 关胜手疾眼快,间不容发地避开锤头,左手绰大刀,右手疾扑,已经抄住了锤头后的绒绳。 徐京大喝一声:“你给我过來。”用力将绒绳一拉,要拉关胜下马,关胜叫丹田一粒混元气,两脚踏镫借力,攥着锤上绒绳也是往回一扯,,两股大力相交之下,一根绒绳被绷得笔直,嗡嗡作响,二将座下的战马受力,都是“咴咴”暴叫,四蹄刨地磨开了圈子。 相较之下,却属关胜吃亏些,因为徐京是两手用力,关胜还得一手绰刀,只有一只臂膀与徐京叫劲,显得捉襟见肘了些,两军阵上健儿呐喊声中,丑郡马宣赞心道:“我且來助关胜哥哥一箭之力。” 当下弯弓搭箭,又想道:“若是she那徐京,他死了也不心服,我只she那绒绳便了。”宣赞当年与辽国出使大宋的番将对过连珠箭,大挫过辽国使臣的锐气,箭术之jing,梁山上除了小李广花荣外罕有其匹,此时觑得徐京走线铜锤上那股绒绳较亲,“嗖”的一箭,正正将那根绒绳she为两截。 绒绳一断,单臂着劲儿的关胜身子一栽歪,好悬闪到马下;徐京却是双手用力,脚踏马蹬向后猛拽,绳断后连个反应的工夫都沒有,就是一个倒栽葱,直直从马屁股后面摔了下去。 生死交锋,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关胜坐稳雕鞍,乘势催马直进,不等摔得七荦八素的徐京反应过來,大刀斜挥,一刀将徐京连肩带背斩为两段,东阵门外众官兵见主将死了个干净利落,一时间人无战心,士有退意,转头便做鸟兽散。 井木犴郝思文趁势挥兵直进,早抢下东阵门,身边旗手青旗磨动,后方人马往左右一分,一将轻装软款,率领一队钩镰枪手如飞而至,正是金枪手徐宁。 原來东阵门中,官军掘下了无数陷坑,如此坑爹,正是在这个**朝廷里混饭吃爪牙们的拿手好戏,这些陷坑有脏坑、净坑、陷马坑、梅花坑,,脏坑里面都是污水,官兵里面讲卫生的人可不多,甚么屎尿东西都往里面倒,谁掉进去谁龌龊一辈子;净坑里面堆积了生石灰,人掉进去一扑腾,满头满脸又满眼,不呛死也得烧瞎眼睛;陷马坑算是待遇最好的了,就是得一个“深”字,一个骑兵掉进去了,和马摞起來也爬不出來,是捉将擒生的好帮手;最歹毒的是梅花坑,坑里栽满了尖刀竹刺,人掉进去,妥妥的有死无生,任你再财雄势大的豪强,再全挂子武艺的英雄,也是说毙就毙。 徐宁一声喝令,部下金枪班士兵排成连城之阵,齐步向前,钩镰枪如雨骈集,向地面攒刺,一人力短,千人力强,似混乱实有序的群枪之下,朝廷官兵掘下的陷坑翻板纷纷被钩镰枪掀了伪装,向天豁了口子,再不得害人了。 钩镰枪开路,后面就有车子负土载石,上來填坑,不一会儿的工夫,东阵门梅花阵告破,陷阱变通途。 徐宁见大功告成,率领金枪队往左右一分,关胜军中青旗挥舞,呼延庆、卢秀英夫妻二人领一队jing骑,如疾风般卷过,直扑太阳宫中右阵耳,关胜、徐宁麾军紧紧跟上,为他夫妻二人殿后。 呼延庆、卢秀英马快,早抢到太阳宫二十八宿四ri星旗下,却见此处已竖起一座高台,台上悬挂着一口金钟,钟声响处,三才天地阵中便有各路官兵随钟声部署变阵,呼延庆一见之下,便大喝道:“抢占高台砸毁钟。” 手下jing骑方往上一闯,就见一声钟鸣,环绕着高台的壕沟里钻上无数顶头盔來,,却是在此守护高台的官兵现身阻挡。 旗门开处,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横枪跃马,挡住梁山人马去路,韩存保大叫道:“梁山草寇休得猖狂,认得大将韩存保吗。” 此时阵前早已高挑起徐京首级來,呼延庆戟指韩存保喝道:“害民贼,若不早降,这徐京就是你的榜样。” 韩存保兔死狐悲,大叫一声:“气杀我也。”拍马拧枪,便上前來抢呼延庆;呼延庆也是大喝一声:“來得正好。”浑铁枪一顺,与韩存保战在一处。 卢秀英在旁边替丈夫观敌瞭阵,眼见韩存保枪法高明,与呼延庆斗了个平分秋se,要想分出个上下输赢,只怕非得几千回合不可,想起西门庆嘱咐,卢秀英心道:“我只知道心疼丈夫,遵守将令,那些男子汉单打独斗的虚荣,跟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甚么关系。” 当下催开桃花马,挥舞绣鸾刀,卢秀英一道寒光直取韩存保,这正是: 军民离心难制胜,夫妻合力可成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九章 南阵门 韩存保和呼延庆两条长枪斗得正酣,突然有卢秀英横刀切入,卢秀英女中豪杰,一身武艺不在丈夫之下,此时绣鸾刀飘起满天瑞雪,风飞雪舞,向韩存保洒下一片追魂取命的寒光,和呼延庆的枪势配合得丝丝入扣,,只是几个回合的工夫,韩存保便已经左右支绌,招架不住。 周围官兵偏禆将校虽多,但呼延庆、卢秀英、韩存保他们三人刀枪并举,织出一片死亡的光网來,若沒有十分的本事,又有哪个能上前相助主将,纵有十二分的效死之心,也只能在圈子外徒呼荷荷而已。 这时的韩存保汗流浃背,眼看卢秀英一刀“白鹤晾翅”斜挥而下,其势不可不挡,当下横枪将呼延庆浑铁枪拨在外门,借力向上挺枪急架卢秀英刀锋,“呛啷”一声响,枪头正点在刀盘上,将刀势逼得斜了,,这一枪借力打力,顺水推舟,正是韩存保最得意的功夫。 可惜沒等韩存保真的得意,就听身后呼延庆一声吼,吼声中呼延圣僧已经从背后掣出那一条赶山鞭,向着韩存保搂头盖顶一鞭抽下。 韩存保耳听身后恶风不善,再想挡架已经來不及了,当下双腿用力将战马一夹,马匹猛向前一窜,已经驮着主人避开了天灵要害,脑袋躲过了初一,脊背却躲不过十五,呼延庆一鞭斜拖,结结实实正砸在韩存保脊梁骨上,韩存保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道汹涌压下,若提气硬抗,定然五脏立碎,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好全身卸力,纯以自身几十年熬炼出來的**承受能力硬接了这一鞭。 但是呼延庆这一鞭之力,岂同等闲,一鞭之下,韩存保背后甲衣尽碎,虽然沒有立毙当场,却也是眼前一黑,嗓子眼儿一咸,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几乎坐不稳马鞒鞍,就要直栽下來,不过韩存保到底是英雄好汉,虽然已是九死一生,但意志依然不屈,还想着死里得活,仗着jing湛的马术,伏鞍吐血,斜刺里纵马逃了出去。 却听一声大喝,迎面一员大将已经挡住去路,那人虽然面目丑陋,一口合扇板门刀却是招数jing奇,别具一功,此将非别,正是梁山好汉丑郡马宣赞,韩存保若沒受伤,自然不惧,但现在勉强搪塞两招,便已是心肺yu裂,当下大叫一声,拨马又走。 宣赞不赶,因为韩存保前方又转出了井木犴郝思文,郝思文跃马横枪,挡住韩存保去路,略斗数合,韩存保七窍印血,不敢再战,仗着座下战马神骏,转骑却往步兵队里冲去。 不想步兵队中涌出一骑,一柄钩镰枪奥妙无方,变化如意,不一合,一枪将韩存保已经破碎的铠甲扯了半幅下來,,此人正是梁山好汉金枪手徐宁。 韩存保输人不输阵,勉强张着血口笑道:“多谢阁下替我减压。”说着拍马又走。 却听周边呼喝声大起,梁山兵马如山崩峡倾般鼓勇而至,四面合围之下,韩存保再无去路,只见前方青旗翻卷,一将当先出马,正是梁山左军大将大刀关胜,前有关胜,后有徐宁,左有宣赞,右有郝思文,更有呼延庆、卢秀英虎视眈眈于两翼,韩存保便是肋插双翅,也是飞不出去的了。 关胜大喝一声:“兀那敌将,,速速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韩存保眼前阵阵发黑,四面瞅出去都是模糊的人影,周身又是血气逆行,遍体乏力,韩存保知道今ri已是讨不了好去,但他心高气傲,又怎肯屈膝降贼,当下鼓起最后的力气一声长笑:“岂有降敌的节度。”说着腰畔拔出三尺龙泉,项上一横,刹那间,已是颈血溅于五步。 一见韩存保自刎,阵前的官兵无不丧胆,转身便化作了争先恐后的奔狼突豕,便有小校提刀來剁韩存保首级,关胜却道:“且慢,此人义不屈节,真纯臣也,便是西门元帅知道了,也当敬重有加,何况我辈,儿郎们好好收拾此人尸首,不得轻慢。” 徐宁、呼延庆等人尽皆点头称是,这里便将韩存保遗体好生用马革包裹起來,而那边却已有壮勇喽罗抢上了高台,将台上金钟推下,撞于地面后砸成了碎片,然后一把火将高台烧成了通天的火炬,炎光腾起,黑烟漫天,关胜众人皆喜道:“破了三才天地阵的右阵耳了。” 当下放起成功的号炮,不多时,梁山本阵上亦有指示的号炮声响起,关胜、徐宁、呼延庆等人整顿了兵马,关胜举刀大喝道:“右阵耳一破,官兵落胆,儿郎们若是好汉子,便随我往阵中心去擒拿jian贼高俅。” 梁山兵马听着,齐声应和,声震长空,当下人如猛虎,马似欢龙,直扑三才天地阵zhong yang戊己土方位而來。 回头再说南阵门,梁山前锋大将霹雳火秦明听到本阵号炮声响起,一声大喝,身先士卒向三才天地阵南阵门冲去,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带领一万前锋红旗军紧紧追随,看看到得南阵门外,就听一声炮响,官军人马挥路摆开,为首一员大将,红袍红甲,好似南天焰摩天滚出一团烈炎,威风凛凛,杀气逼人,大叫道:“梁山草寇何人,也敢來冲撞大将王文德所守大阵。” 秦明怒喝道:“霹雳火秦明是也。”声到兵到,纵马冲突处,一条狼牙棒舞得好似虬龙甩尾一般,劈头盖脸向王文德打來。 王文德挺枪接架相还,两筹好汉战在一处,看看二三十回合,兀自不分胜败,两边军士,当真是骑兵踏蹬抬身看,步卒掀盔放眼瞧,看到惊心动魄处,尽皆喝彩。 彩声虽盈耳,秦明心中却焦躁起來,暗想道:“今ri我在众兄弟面前砍了大嘴,如若被挡在这南阵门外,还有何脸面回山和众兄弟相见。” 血xing一起,眼见王文德一枪分心而刺,秦明不挡不架,略一扭身,勉强避开要害,却一狼牙棒冲着王文德脑袋砸了下去。 王文德的长枪枪头是三棱的,棱皆锋利,有名唤作昂龙颏闪,也是王文德深好武艺,秦明这一躲沒躲利落,被王文德一枪把腰肋处的甲叶挑开了,三棱的锋刃在秦明腰上划开个大口子,鲜血迸流。 秦明受伤,王文德也不好过,他万万沒想到,秦明会突然发作起蛮xing來,招数不依古格,狼牙棒只是搂头盖顶的猛砸而下,一时也是躲闪不及,狼牙棒擦脸而过,棒头上锋利的长钉把王文德半张脸的脸皮给掀了个稀烂,虽不致命,但一张脸算是毁了。 只在刹那间,两员大将同时受伤,三军一齐大哗,两马错蹬间,二人各归本阵。 秦明豁出去受伤,重创了王文德,但他的本意可不是同归于尽,而是以小搏大,以轻搏重,他自己只是腰上划了个口子,包扎起來方便;王文德却是半张脸皮都被揭了,一头的血肉模糊,要收拾干净,谈何容易。 黄信和孙立在后面观阵,突见秦明受伤,二人心系主将安危,齐齐飞马而出接应,秦明向二人摇头道:“不碍事。”说着扯下自家阵前一面红旗,两膀叫力撕开了,紧紧地束缚在腰上,缠紧了伤口,然后翻身复回战场,单搦王文德。 秦明的伤口处理得干净利落,王文德却沒这般好运,他刚刚解下腰间水袋冲洗了一番伤口,就听蹄声如雷,秦明又已卷土重來,水眼朦胧间,王文德视力大受影响,看到秦明腰间缠得一道又一道,胆都寒了,心道:“妈的妈我的姥姥,姥姥掉井里老(捞)姥姥,这霹雳火秦明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我一枪应该把他的肠子豁出來了,谁知他就把肠子盘到腰上,又跟我拼命來了,都说傻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不要命是他的事,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心下一怯,王文德再不敢撄秦明之锋芒,转身拍马就走,主将都跑了,底下的虾兵蟹将哪里还有抵抗的勇气,纷纷撵在王文德马后,往三才天地阵里就败。 震三山黄信担心师傅安危,随在秦明马旁保护,左右不离,病尉迟孙立便指挥着前军,乘胜掩袭,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南阵门抢下。 却听秦明扬声道:“众三军小心止步,不得深入敌阵,,西门元帅有言在先,此处布有烈焰阵,非同小可。” 黄信听了,心下欣慰:“我只怕师傅因一时冲动而失了理智,不过现在看來是我多虑了,,占尽上风时亦不穷追敌寇,师傅清醒得很呢。” 王文德引残败人马,循着平时cao练好的路线退入南阵门深处,见梁山人马并不追來,这才有时间领悟脸皮上火辣辣疼痛的魅力,呲牙咧嘴的王文德怒不可遏,戟指着秦明众人大骂:“杀不尽的刁民草寇,尔等敢來吾面前受死吗。” 话音未落,就听对面一声炮响,军势左右一分,一彪人马已经当道摆开,这正是: 洪波涌动圣水至,烈焰横飞神火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章 西阵门 南阵门里的烈焰阵,说白了就是当敌人进攻到阵内的时候,进行一场有效率的放火。于是这里到处被掘得高低不平,一行行壕堑坑洼或通风、或走烟、或聚火油、或积柴草,各有妙用。 不过这妙用落到神火将魏定国的眼睛里,可就一点也不妙了。魏定国也是玩火的行家,上了梁山后研究环境突然阔绰了起来,放火的水平真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时眼睛只是在南阵门内地势上逡巡了一圈儿,马上就发布命令,他麾下的五百红甲军立刻掣出黄铜喷筒,发射火油,更有人点起火药包,满天飞掷。 这一来,不等王文德点火,南阵门里已经是烈火冲天了。魏定国眼睛毒啊!他相中的放火点都是官军柴火硫磺集中的所在,捌玖不离十,可怜王文德在这里一番苦心聚敛,多少心血都被付之一炬,却一个梁山人马也没烧着。 反应过来的王文德跳着脚大骂,却是无计可施。毕竟水火无情,一烧起来,天王老子也拿它没办法。 但世事无绝对,至少眼下就有一个人拿这座火焰山有办法,此人当然就是圣水将单廷珪。 烈火虽猛,但终有尽时,官兵堆积环绕的硫磺柴草火油烧得差不多时,单廷珪一声令下,他麾下的黑甲军开始提水龙向火焰的余烬上大面积喷水——别忘了这里叫梁山泊,水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 北宋有一种兵叫铺兵,即城市中担任救火任务的厢兵,相当于后世的消防队——单廷珪就是梁山的消防队总队长,这年头暂时还没有滥砍滥伐的弊端,因此梁山上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而且过年过节的烟花爆竹随便放,火灾隐患到处都是。单廷珪既然外号神水将军,西门庆就把梁山上消防的重任交给了他,除了没有随意罚款的权力,职责和后世的消防队并无二致。 单廷珪当了梁山消防大队长,干得确实不错。但他真正的舞台,还是在战场,就象现在这样,以天降道道清泉,为千军万马冲刷开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火焰一灭,南阵门里除了水气之外再无丝毫火焰的余烬,就听梁山阵里号角吹动,一彪生力军呼啸而来,为首两员大将,一个横担蘸金斧,一个倒曳点钢枪,纵横时,起百步威风,驰骋处,卷千般煞气——此两条好汉非别,正是急先锋索超、青面兽杨志。 虽有生力军接应,霹雳火秦明却哪肯示弱?一声呼喝间,当先纵马冲上来,直取王文德。王文德早已被秦明的悍勇吓破了胆,反正自己的半张脸皮已经被揭了,今后就是妥妥的二皮脸,还要那些虚名儿何用?因此王文德见势不妙拨马就走,直往大阵中心败去。 这一战后王文德逃得了性命,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王文德大肆发挥艺术的修辞手法,大力夸扬霹雳火秦明生猛剽悍,是个冷恐子——打仗打出了肠子,这厮居然把肠子盘到腰上再来跟人玩儿命,碰上这样的主儿,谁惹得起呀? 官兵异口同声之下,三人成虎,盘肠将军霹雳火秦明的威名不但震慑华夏,而且还远传异域,连遥远的大食国都知道伟大的中华有这么一位逆袭了生理学原理、创造了人体学奇迹的秦明将军。此是后话,不表。 回头再说负责西阵门的主将豹子头林冲。林冲率领梁山右军一万人马,以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邓飞为副将,早在三才天地阵西门外列开队伍,一听号炮声响起,林冲丈八蛇矛摇动,撮风播火一样往大阵里直撞进来。 方到阵门前,就听一阵鼓响,一彪人马白衣白甲,如滚地的银山般遮住了梁山进军的道路。为首一员大将,骑骕驦马,提一口三尖两刃刀,正是颍州汝南节度使梅展。 欧鹏邓飞看得分明,二人面面相觑——自家西门元帅不是说这梅展使两条囚龙棒,有万夫不挡之勇吗?怎么现在这梅展改使三尖两刃刀了? 书中代言,倒不是梅展临阵换了兵器,而是西门庆彻底记错了。他也是人,他也会犯错,他身边又没有美女副官帮着拾遗补阙,一场大战千头万绪,他这个大战役的新手不出点儿岔子反而是见鬼了。还好,他只是弄错了敌将所使的兵器,没弄错官军西阵门里的兵力部署,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世界上有些错误可以检讨挽回,有些错误却足以致命。这一场大战结束后,西门庆检讨自己的同时,还顺理成章地在梁山军队编制中成立了参谋本部,让文士入军成为了一种荣誉和时尚,宋人重文轻武思潮的扭转,才自此揭开了序幕。 看到梅展使的是三尖两刃刀而不是囚龙棒,惊诧的只有欧鹏邓飞,林冲连眼皮子都没眨巴一下。对他来说,眼前的敌人无论使什么兵器,都是扯淡,只消一矛戳死了他,就算他是千手如来操持了万般兵器,又有屁用? 我的目标是三才天地阵深处的高俅!胆敢挡在我面前的敌人,唯有死!瞪着咋咋唬唬而来的梅展,林冲眼珠子已经红了。 梅展是死人堆里钻出来的节度使,一身的真才实学,林冲杀气潮涌而来,他立生感应,本来嘛,他临阵轻松,浑没将这些草寇放在心上,待与林冲目光一对,才猛然一阵心惊——“这厮的气势却比前日交锋见阵时更盛了!” 林冲二话不说,拍马拧矛,起一道电光,直扑梅展。梅展愕了一愕,这才舞刀来迎,他这口三尖两刃刀,浸yin了四十年寒暑之功,后来又在征吐蕃时屠城灭部,也不知斩杀了多少人,饮足了血的三尖两刃刀已经有灵,梅展自信绝不会输于当世任何高手。 两骑对冲,越来越近。看看两马错镫,梅展双手举刀,暴喝一声,一势“劈山救母”,一刀向林冲当头砍下。 就听“呛啷啷”一声爆响,跃马交错而过的两将身周竟似有星光溅射,众三军方眼前一亮,就见林冲和梅展已是乍合即离,两骑背向而驰——林冲丈八蛇长矛倒持,面色凝重;梅展三尖两刃刀横握,威如天神。 两匹马直错开八丈后,梅展眼中的神光逐渐涣散,咽喉嚅动几下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发不得声,终于“咕咚”一下,直直栽倒于马下,一代英豪,就此殒命。 原来只是两马错镫时的电光石火间,林冲闪电般拨开梅展劈下的刀锋,矛头灵蛇般斜窜,从梅展左肩胛骨骨缝处直捅了进去,撕开心室,穿破心脏,直到矛尖戳穿了梅展的胸脯撞上了梅展前胸铠甲的内衬,林冲才借力反手,将蛇矛拔了回来。 其实林冲也可以臂上加力,一矛将梅展刺个对穿,如此血雨缤纷,纷飞洒落,亦是阵前一景。但林冲不愿意费这多余的力气,他追求的并不是眩目的光影效果,他省下来的力气会用在随后的冲阵破敌上,直到杀开一条血路,一矛将高俅奸贼刺于马下为止。 那时自己就不必再惜力,蛇矛落处,将高俅捅成马蜂窝,纵然气竭力疲而死,亦足以趁愿了。 阵后的鲁智深是林冲知己,眼看林冲这错马一矛有如神助,不由得赞叹道:“今日的林教头,真有鬼神之勇啊!” 赞叹之余,鲁智深也不会误了正事——此时梅展已死,西阵门守军群蛇无首,纷纷溃散——鲁智深和身边的武松乘机挥兵大进,直冲入西阵门,弓弩手开弓搭箭,四下漫射,一时间箭落如雨,官兵惨叫声连成了一片。 西阵门里布下了地索阵,行军要路上尽是密密的铁绳棘网拦阻,后面又有官军弓箭手影在掩体里,只待梁山人马纠结于地索阵中进退两难时,射马射人,岂不是得心应手,自在如意?但谁能想得到,西阵门主将梅展出马一合即毙,众官兵狼狈逃回,阵内道路曲折迂回,前进不易,反被梁山弓弩手觑准了时机,大施屠戮。 一时间白衣溅血,血流成河,河上有尸,尸如猬集,地索阵铁网中一片血色壮观,未死之人挣命的哀嚎声声闻于天,神鬼亦为之动容。 但比神鬼更加冷酷的,是人心。战阵之上,非慈善之地,既入修罗场,便须有立尸之觉悟。就听梁山队里一声号炮响,一簇人马着地滚来,急如星火。 这队人马有五百人,皆是左手团牌,右手大刀,刀光如雪,平地顿起冰山。为首两员大将步行领军,都是目光冷峻,精神抖擞,来到地索阵前,二人一声唿哨,领健儿着地卷入,刀光散乱,血光四起。 两员大将非别,正是当初混世魔王樊瑞托付于西门庆的两筹好汉——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他二人新上梁山,寸功未立,今日既出,岂肯空回?这正是: 自古兵家为凶器,从来将道是屠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一章 左阵耳 说实话,项充、李衮虽然进了中原,但他们两个实实在在是蛮xing难改,尤其是一见了血后,被血腥味儿混淆着土腥味儿泥腥味儿,混杂着滑出创口之外的人体脏器的下水腥味儿,数种味儿合聚一蒸,很容易激起健儿心底深处屠戮的yu望來。 这种血煞是战场上特有氛围的产物,是战争屠杀的一种,提刀砍杀的人很容易会沉浸于这种收割的快感里,正所谓砍得手顺,那种风行草偃、举重若轻的感觉确实令人沉醉,不知不觉间,除了友军之外所有的人都被砍沒了,包括敌军的抵抗者、投降者和不幸混杂于战场之中的倒霉老百姓,,即使有率军的将领传令留活口,但杀xing一起,落刀实在很难控制。 如果再碰上项充、李衮这一类压根儿就不想控制的家伙,那实在就是敌人的悲哀了。 异异族喜欢砍人头,砍下來后用麻袋兜了,以为将來论功的凭证,,项充、李衮和他们麾下的牌手很不幸都是异异族出身的,,西阵门的官兵何其不幸,碰上了这么一群砍头的行家。 一时间,刀光滚地而來,项充、李衮身先士卒,狂飙突进下,地索阵中的铁绳棘网捎带着踣地的官兵统统被挥为数段,,还好,这些野蛮人都知道现在不是剁人头装麻袋攒功劳值的时候,战场上箭羽横飞,依然是如火如荼。 梅展虽然死了,可先前布置在地索阵中的官军弓箭手们沒能接到撤退的命运,因此不敢擅离防守的汛地,否则军法从事起來,谁又长着两颗头,别人能跑,他们不能跑,因此这些走投无路的人只好倚仗着地形,弯弓搭箭,朝着大肆破坏的项充、李衮等人攒she。 项充、李衮等人是干什么的,堂堂的牌手啊,就见一面面团牌舞动护身,遮前挡后,官军弓箭手的箭都做了无用功,后方鲁智深、武松二人则指挥了梁山弓箭手,向地索阵中守阵的官军弓箭手进行火力压制,一时间双方箭來箭往,天空中交织出一片流动的铁网。 相较之下,梁山弓箭手使用的弓箭,不管是材质、she程、耐用度,都强过官军弓箭手,因为梁山上军中的制式兵器都是西门庆作主,向商人们采购來的,保证交货时间的同时还要保证质量,竞争之下的商人们惑于重利,当然不敢有丝毫马虎。 官兵就不一样了,主管军需的官员又不必亲自上阵,兵刃弄那么好要干嘛,差不多就行了,因此双方对she一阵时间后,官兵手里的弓开始频频出现毛病了,高强度的连续工作让这些假冒伪劣产品原形毕露。 这边的箭雨一稀疏,那边的梁山人马趁机便摸了上來,在最后的诅咒声中,一队队官兵弓箭手被大呼酣斗的牌手们驱赶成了一堆,然后乱刀剁死,偶尔有几个漏网之鱼,梁山的弓箭手正好悠然自在地对之进行集火点名…… 随着项充、李衮高歌猛进的步伐,西阵门里血流成河,尸叠片片,地索阵被彻底地粉碎了,曾经的千艰万阻又回复成了一马平川。 项充、李衮二人相视一笑,,这一战牛刀小试,自己麾下五百牌手不折一人,斩首八百,也算在梁山上打响自家的名号了。 名号未知如何,先听号角声吹动,,小李广花荣、沒遮拦穆弘引一队人马冲进西阵门,势如风火,直取远处二十八宿太yin宫四月星君旗,那里有三才天地阵的左阵耳,林冲麾动人马跟上,为花荣穆弘后殿。 看看邻近,却听前方高台上有画鼓声“咚咚”响起,章节曲折,随着鼓声转出一彪人马,为首一员大将,提一杆长枪,枪锋向这边一指,冷笑道:“此路不通。”此人非别,正是瑯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把守住左阵耳,遮挡在梁山胜利道路之中。 沒遮拦穆弘亦不打话,一声大喝后舞刀拍马而出,直取项元镇,两马相交,双锋并举,大战四十余合,不分胜负。 眼见穆弘力大招沉,勇不可挡,项元镇自忖急切间赢不得穆弘,非动其它脑筋不可,眉头一皱,已经是计上心來,项元镇一拨马头转身就走,穆弘yu逞头功,紧追不舍。 项元镇看穆弘追來,心下暗喜:“这贼子合死,入吾彀中了。”原來项元镇使得一副好弓箭,白天she柳叶,晚上she香头,皆是百发百中,看看穆弘追得近了,便施展出手段來,暗中挂好了枪,突然回头背she一箭,当真是星不及飞,电不及掣,一溜寒光直扑穆弘咽喉要害。 穆弘大叫一声:“哎哟。”再想横刀格挡或者镫里藏身,却哪里还來得及,只得把胳膊往咽喉前一架,宁肯让一只手垫了踹窝,也要保得xing命周全。 眼看箭去如电,就要把穆弘一只胳膊she个对穿,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间斜刺里又有一箭飞來,正截在项元镇箭杆上,两枝箭飞溅而出,断成了四段。 穆弘败部复活,顾不得松一口气,先大喝一声:“好箭法。”而项元镇也是暗暗心惊,思忖道:“我只说我的箭术天下少对,沒想到梁山上更有如此好手,却不知此人是谁。” 当下转头看时,却见一个少年将军横弓立马,人如冠玉,气yu凌云,项元镇不敢怠慢,抱拳问道:“不敢请问神箭将军大名。” 花荣还礼道:“神箭将军之称,何敢克当,在下小李广花荣,亦无它术,惟手熟尔。” 项元镇听了恍然大悟,点头道:“怪不得,早听说梁山有小李广花荣,箭法好生了得,先前我还不信,今ri一见,果然是神乎其技。” 花荣道:“节度既知吾名,还敢借酒前來挑战。” 项元镇大笑道:“壮胆何须酒,在下项元镇不才,于弓箭之道上浸yin了这些年,自信不输于当世任何人,花将军,你既然绰号小李广,便请拿出李广的本事來,,大家比对一场,看看谁玉谁石。” 花荣先前见项元镇马上开弓有准,显见也是箭道之高手,不由得技痒,动了切磋之心,此时项元镇主动请战,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便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项元镇听了,jing神一振,驰马就走,斜行了开去,花荣亦拨马反走,二将绕着无形的轴转了几个圈子后,项元镇大喝一声“着”,一箭惊弦,如风雷乍起,直扑花荣。 在万军鼓噪声中,花荣手撚弓弦,几许吱呀声,便知弓开如满月;一闻铁弦响,难见箭去似流星,,众人只是眨眨眼的工夫,花荣的去箭就迎上了项元镇的來箭,两箭箭头撞箭头,两股大力纠缠之下,两枝箭寸寸断碎。 众三军看得目瞪口呆,尽皆轰雷般喝彩。 花荣亦是jing神一凛,,“好一个项节度,果然了得,我生平会过多少箭术好手,当以此人为最,也是,他的箭法是在羌胡那里认证过的,也不知she死了多少羌民,方到达了今ri这般地步,这种用人命堆出來的箭术,自然凌厉到了极处,,只不过,还有破绽。” 这时的项元镇却不知花荣心中所想,只是震慑于花荣箭意的凝重,暗想道:“此子难缠,待我以连珠箭法來胜他。”想到外,项元镇一手抄弓,一手抄箭,五指齐拨,真如千手如來一般,箭影呼啸中结了一条箭链,几乎是不断顿地向花荣攒she。 茷荣却是忙者不会,会者不忙,手中一柄弓几乎就沒有停歇的空儿,那弓仿佛成了张一弦琴,妙音纷呈,曲调皆有法度,随着奇妙的弦乐声,箭发如飞,尽数把项元镇來箭拦下。 项元镇失惊道:“不可能,我如此的快箭,你居然也能抵挡得來,你到底使的是甚么妖术。” 花荣镇静地道:“项节度稍安勿躁,听我说明,,花荣早已暗暗立誓,要辅佐我家西门元帅成就一番大事,让天下万民都能活得象个人样儿,而不是滚在泥涂中的丧家之犬,花荣之弓,是为天下无数百姓所使,每一弦每一箭,都有民心助阵,项节度你的箭术虽高,但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战,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朝中jian臣的欢心,为了给自家的子孙后代贪出一个未來,这样驳杂不纯,你这弓箭之术纵然厉害,也是徒得其形,难得其神,只是外强中干的蠢物罢了。” 项元镇听了,大叫一声:“竖子岂敢?我。”一叫之间,已经拼尽全力,弯弓搭箭,向花荣又是一箭she來,其人眼神恶毒,神态狰狞,只恨不得在这一箭之下把花荣she个对穿。 花荣大喝一声:“黔驴技穷,技止此尔了吗。”于间不容发避过箭锋,伸出手去,一把将來箭抄住。 看着目瞪口呆的项元镇,花荣喝道:“且让你领教小李广手段。”长箭“嘀溜溜”在手指间一转,已经搭上了弓弦。 “铮”的一声,项元镇已是应弦而倒,这正是: 民贼如何敢炫艺,独夫从此莫争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二章 四面楚歌 项元镇被花荣一箭she倒于马下,立毙,官军眼看主大将沒命了,一个个转身就跑,纵有敢战之士,被这股退chao一卷,也只好随波逐流了。 平心而论,这些官兵都是jing选之士,论起单兵作战的素质來,未必就会比梁山人马差上多少,但问題是,梁山的人马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战,,讲武堂里一直有讲,战场上首先是为自己挣命,然后一刀一枪间,再替天下受压迫、受剥削的穷人富人普通人争一个公道回來,西门庆元帅也一直身体力行,为这个目标而努力不懈,,所以,梁山人马都能战而不疑,死而不惑。 官军呢,他们纵然jing锐,但实在找不到甚么拼命的理由,好铁不捻钉,好男不当兵,大部分人若不是实在迫于生计,谁又会受着天下人的白眼,到朝廷的厢军里吃粮,ri前的打骂侮辱也就罢了,即使是前來剿匪为国出力,好不容易临阵赏下來的几贯卖命钱还要被高俅、牛邦喜之辈巧取豪夺了去,就算中间劫掠几回老百姓,弄回來的那三瓜俩枣还不得不大部分孝敬了上官。 所以对这些官兵來说,顺风仗是可以考虑的,反正跟着捡便宜,只要别被最后的冷箭勾销了小命儿就行;但拼命,俺们敬谢不敏,如果沒有陷身死地的话,拼命又是为了谁,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再说了,真陷身死地还可以投降嘛,梁山虽狠,但从來沒听说过有什么杀降的恶名。 因此只要主将一死,官兵自己就你推我拥地往下败,几座阵门无一例外,仿佛很早就和梁山有了配合的默契一般。 托了这些乌合之众的福,花荣箭she项元镇后,穆弘带兵往上一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左阵耳给抢了下來,放置着通迅大鼓的台子太高,梁山人马懒得爬,大家都是杀人放火的惯家,因此扛來一卷卷芦席草苇,裹在大木台的柱子上,然后灌上点儿鱼油,一把火点起來,顿时红焰卷扬半天高,三才天地阵的左阵耳算是彻底的破了。 三才天地阵的中军将台上,大元帅高俅见左阵耳冒烟、右阵耳冒烟,而且又败回來一个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不由得怒上心來,喝令左右将败军之将王文德推下去斩首,以为战斗不力者戒。 就在刽子手不由分说,给王文德上绑绳的时候,报信的虞候们终于回來了,这些人在前线观敌瞭阵,本想趁机敛几个小财,,只要铜钱入手,就在大人面前略提一提某某小兵,杀贼如何尽心;某某小校,破敌如何得力,,谁知道谈价钱谈得正入港的时候,碰上了兵败如山倒。 可怜这些虞候们平ri里跟在高俅官靴后面,作威作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乱军中是甚么滋味,一时间被败兵席卷挟裹了,身不由己地东飘西转,当真是有如风吹败絮,雨打飘萍,有几个酒se过度的腿肚子一软刚栽倒在地,马上就有无数只臭脚踏了上來,前前后后踩死了好几个,用锹撮都撮不起來。 剩下的虞候们虎口脱险,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中军将台,见了高俅,无不嚎啕泪下,跟受了十万人爆菊的委屈似的,高俅一问之下,才知道战况不顺,前方左右的几个节度使全部玉碎,王文德能捡回条命來,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闻焕章也谏道,虎狼正屯于阶前,却先斩自家大将,只怕于军不利,高俅于是借坡下驴,苦着脸道:“我也是挥泪斩马谡啊,你们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一摆手,王文德这才算真正把xing命捡回來了。 高俅细问前敌战况,王文德就绘声绘se,把秦明如何将肠子缠上腰上寻人玩儿命的故事讲了一遍,只听得高俅面如土se,冰水一直寒到骨髓里去,心里只道:“妈的妈我的姥姥,早知道梁山草寇如此疯狂,老子我就不來趟这池子浑水了,,如今却如何是好,不如回帐收拾了金银财宝,我先跑了。” 正盘算着如何体面地退出这场战斗,老将王焕一骑绝尘回來了,,王焕先前安排夜战的灯号去了,耽搁了这么大半天,好不容易理顺时,左右阵耳都被梁山给端了,三才天地阵顿时成了聋阵,王焕临危不乱,赶紧拨马往回跑,他知道最大的敌人不是梁山贼寇,而是主帅高俅,两个阵耳被破了不打紧,还可设法挽回,可若那个浮浪子弟扔下大军转身跑了,那时军心涣散,必遭大溃。 王焕赶得正是时候,他再晚回來一步,高俅必然就已经远走高飞了,当王焕冲上将台的时候,这位当朝太尉正指点江山道:“这将台上忒也气闷,本大人想要往刘梦龙水寨一行,坐在船上观战,必然别有一番风味,也未可知啊,那个,,众将官可愿随行保护。” 还沒等旁人吭腔,王焕就已经大步冲上:“慢,太尉大人,常言道帅是军之胆,如今大人坐镇中军,帅旗不动,则军心不动;若帅旗一摇,军心必然涣散,,太尉大人,你可走不得啊。” 高俅心道:“军心涣散,关我屁事,怎么打胜仗,那不是你们武将的责任吗,你们无能,却还要來拘束老子,这叫做什么道理啊。”他却忘了,他爵封太尉,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武将头子。 心里不痛快,脸就沉了下來:“王将军,本大人只是想换个地方坐镇指挥,战场上随机应变那是家常便饭,有什么不对吗,我坐上了船,水面上也看得开阔些,岂不强似闷在这里十倍,闻先生,那句话怎么说來着。” 他身边的闻焕章一笑:“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然后待敌之可胜,,大人yu移岸就船,也正是先立于不败之地的意思,亦是兵家善策。” 王焕听了,气得五内生烟,心底恶狠狠地骂:“你这狗腿子晓得个甚么是兵家善策,也敢在这里割了积巴开洞,显你那一张屄嘴,。” 勉强压了压火气,王焕正se道:“太尉大人,虽然东、南、西三阵门皆破,但我军zhong yang大阵布置得宜,坚甲利兵皆布于此,在小将们的督促下,儿郎们还有效死卖命之心,此时大人便如殿上的鼎、庙里的佛那样,都是移不得的镇物,若有稍动,健儿离心,军阵必溃,,这里可是梁山的地盘,若大人失了三军遮护,岂不危险。” 虽然王焕又是苦口婆心,又是恐吓恫吓,但高俅却依然不为所动,只是心道:“老子管你什么动得动不得,梁山凶猛,老子不能立于危墙之下,我得走,却怎生寻个这老儿阻拦不得的借口方好。” 正在绞脑汁的时候,一阵喧哗,然后一个盔歪甲斜的人上了将台,此人非别,却是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 王焕和高俅一见张开如此狼狈,心齐齐凉了半截,异口同声问道:“张节度,你如何这般模样,北阵门战况如何了。” 张开苦笑着抬头:“大人,梁山几万人马打我一部,小人实在抵挡不住,北阵门因此失守,小人不得不退守水路浮桥,仗着地势,几经苦战,终于将敌人暂时击退,,大人,小人该死,请大人责罚。” 此处张开对战况的描述,使用了夸张的艺术修辞手法,攻打北阵门的呼延灼只引了百胜将韩韬、天目将彭玘,人马与张开旗鼓相当,哪里有几万人了,只是呼延灼部下多骑兵,轻骑铁骑交错冲突,势如山崩峡倾,张开吃足了苦头,最后实在抵挡不住了,于是抹头就跑。 在北阵门和三才天地阵大阵中间有一道港汊子,以三道浮桥联通,张开败兵人多,挤在浮桥边一时难以通行,眼看就要往水里下饺子了,幸亏这时刘梦龙水寨战船出來接应,船上尽是弓箭手,呼延灼于是收兵徹队,只在远处虚势以待,却不來接近自触霉头,他牢牢地记着西门庆的将令,只是将北阵门外敌兵击溃便算,也不多求战果,只消在这里牢牢钉住了敌军,让他们待会儿不能痛快上船,就是最大的成功。 呼延灼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三个阵门处的火光,知道左军右军前军俱已得手,因此对这一战的胜利,他已经充满了信心。 张开也不是瞎子,他也看到了那三道滚滚的烟柱,就好象三道追魂的令箭一样压在他的心上,忐忑之下,张开便來向高俅请罪,同时也向老将王焕问个清楚,,这些节度使中大家都服王焕,一來其人资格老,二來王老将军文武兼资,确实有令人敬服的资本。 听到北阵门也被梁山人马打破了,王焕向傻了眼的高俅道:“事到如今,大人便想要去北边上船,亦有了极大的风险,大人,此时兵凶战危,是男儿拼命求存之ri,却也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大人若安心稳坐此钓鱼台,不动如山,以安军心,儿郎们借天时地利,必破梁山。” 高俅听王焕话中有话,禁不住jing神一振,这正是: 难支此刻千军败,幸赖当时一将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三章 官军的奋起 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听王焕说得成竹在胸,心上蓦然生出了指望,当下追问道:“王老将军,如今左右阵耳俱破,三才天地阵天时地利俱失,唯有中军人和之阵还能奋力支撑,但敌军四面合围,我阵坚则有余,攻却不足,时间一长,难免为贼所乘,,当此时,却不知老将军自信之言中有何奥妙。” 王焕道:“我只是在阵图之外,又略作了些变化,本來是以防万一之举,但现在正好用得上,,如今天se将晚,那时我军只是固守,然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必能大破梁山贼寇。” 张开也是用兵久矣的老兵油子,一听之下,喜道:“果然不愧是王老将军,此计端的要得。” 高俅听王焕说得似乎有理,又有张开连声附和,心下不由动摇起來,暗想道:“怎的好,我却是冒险去登船,还是就如王老头儿说的那样,守在这里给这些不长进的家伙们仗腰子,坐上船后虽然稳如泰山,但上船前若被敌军惊了,本大人身娇肉贵,却捱不得那苦;可留在这里,万一这些家伙们嘴硬手软,被梁山一击便溃,老子却连个躲藏的犄角旮旯都寻不出來,,哎呀呀,这可真是提俩篮子上街,,左也难(篮)來右也难(篮)啊,本大人该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上天似乎听到了高俅的心声,马上替他做出了应有的决断,,一个探马跟头把势地栽歪上将台,扑倒在地大叫道:“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高俅一听,心下那个别扭,当下骂道:“报信的这厮就该拖下去打死,,本大人正当英年,如何就不好了,你如此不识势眼,可见一辈子也只是个小兵,永世不得发迹,,不过也罢了,且先饶了你,又有哪里的丧报过來了。” 那探马磕头道:“大人,刘梦龙将军水寨那里來了梁山大批战船,和刘将军相持不下,刘将军请大人拨些弓箭手,在岸上协调协调,也是一场助力。” 高俅一听,如雷轰顶,他本來想的是只消坐上了水军的战船,陆地上打得再凶,刀子也难以飞到他太尉大人的脑袋上來,可是他忘了梁山也是有战船的,,阮氏三雄如今提兵而至,混江龙李俊在后方催动舰只接应,一时间樯若连城,只看得刘梦龙心惊胆寒,赶紧向高俅求援算毬。 梁山出阵的水军不多,只有五千人,按理说梁山水泊八百里,这五千水路人马显得忒寒碜了点儿,书中代言,梁山水军其实少说有万捌玖千人,只是其他人出海去了。 西门庆入主梁山后,海上贸易做得很大,商船队以李应、卢俊义的旧班底儿为主,,孔明、孔亮的叔叔孔宾也是其中的一员,,有商船就有海盗,为了抵御海盗,梁山的舰队分作四班,轮流出海护航。 这回高俅进剿梁山,梁山水军的大部队四分之三都在外面回不來,只剩五千人马挑大梁,可这五千人却是经过大海风浪的,这小小的水泊实在视若等闲,而且驾过海船的人,再cao控这些小小的内陆船,真是驾轻就熟,纵横驰骋于水面时,威风杀气自然流露,惊破了刘梦龙的狗胆。 高俅一听水路上有梁山战船堵着,想跑都跑不利索了,他也急了,现在情凶势危,真真是赶鸭子上架了,两相比较起來,倒是水军船上危险大些,毕竟刘梦龙是朱勔一党,事到临头,不会给他高俅出死力的,倒不如留在这三才天地阵中,依王焕所言,大事尚有可为。 于是高俅下定决心,把兵符令箭都给王焕推了过去,说道:“王老将军,这些东西现在都是你的了,你可一定要打好这一架,保护本大人的安全啊。” 若是平时,王焕一定要谦虚谨慎,满口才疏学浅、当不得如此大任地虚伪一番,这才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接过兵符令箭,替代高俅指挥,,但现在情势紧急,顾不上玩那些哩咯楞了,,王焕慨然接令,但他对高俅并沒有丝毫感激之心,因为这并不是高俅勇于放权,而是此人向來不负责任。 王焕开始飞符遣将,一道道军令传下,一面面旗帜竖起,一盏盏灯号升上高竿,,夜幕终于降临了,象上天将一层哀悼的黑纱轻轻地蒙在了这片修罗场上,让死者的灵魂得以凭依,回到黑暗宁静的怀抱里來。 而活着的人还嫌人死得不够,他们一个个瞪大了血红的双眼,还要把这场流血之祭演义得规模更宏大一些。 三才天地阵zhong yang军阵,有大刀关胜,率领丑郡马宣赞、井木犴郝思文引梁山左军自东面杀來,金枪手徐宁和呼延庆、卢秀英夫妻在后方催动人马接应,关胜一骑当先,火光中唯见赤面长须将军马飞赤菟,刀偃青龙,左右宣赞郝思文一黑一白,好似周仓关平拥护,真如三国战神关羽降世一般,,官军见之无不气沮,一时间望风披靡。 又有霹雳火秦明,率领病尉迟孙立、镇三山黄信引人马自南面杀來,直取zhong yang戊己土方位,与秦明等人高呼并进的还有急先锋索超、青面兽杨志,,这两路人马各要争功,谁肯相让,两下里你追我赶,一个个奋勇酣战,官军看看抵挡不住,只得败退,又有圣水将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在后面催动人马接应,梁山先锋人马势如泉涌,一时间斩将掣旗,势不可当。 再有右军大将豹子头林冲,披白衣,戴素冠,白龙驹上丈八蛇矛雪亮,风一般卷进zhong yang军阵里來,口中大呼:“当年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在此,某家只寻高俅报仇雪恨,却不与旁人相干,有那替高贼拦路者,皆死。” 官军眼看林冲來得太凶,谁愿意上前垫马蹄子去,只得分开条路,放林冲抢进大阵垓心,却自來阻挡林冲身后人马,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邓飞在后面见林冲深入敌阵,他们也疯了,玩了命地往前冲,朝林冲身边靠拢,官军哪里抵挡得住这群大虫,一时间步步后退。 花和尚鲁智深、灌口二郎神武松、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小李广花荣、沒遮拦穆弘唯恐林冲有失,各引步骑人马,奋勇前來接应,一时zhong yang大阵西边呐喊声大作,其势有如天崩地陷,官军节节溃败,貌似已经回天乏术。 三才天地阵北方,百胜将韩韬、天目将彭玘听着黑夜里遥遥传來的混战厮杀声,心痒难挠,二人只是把眼來看双鞭呼延灼,,“哥哥,咱们却什么时候也冲杀一阵。” 呼延灼摇头道:“前方地形,非我连环马施展骏足之所,我军只需列队自守,与水路人马遥相呼应,牵制住敌方水军,便是第一要务,,破阵的功劳,就让给别的将军们,将來西门元帅带领人马打遍天下,咱们还怕沒有用武之地吗。” 韩滔彭玘听着,想到西门庆有兼济天下之心,无不心头火热,齐齐称是。 说话间,敌军水寨里亦有了动静,刘梦龙率领大船团,迎着阮氏三雄列阵,此时的刘梦龙也是心下忐忑,虽然他的水军有一万五千人,但这些人抛了吃空饷的虚头,真正能战敢战者有多少,刘梦龙也说不出个准数儿來,更何况,來梁山的路上,这支水军一路搜刮,大官发大财,小官发小财,即使是虾兵蟹将也有烂泥吃,,可到了这玩儿命的时候,麻烦來了,,这些水军上上下下都吃透了钱,谁肯弃了丰厚的身家,替朝廷打生打死的卖命。 问題是这帮梁山贼寇,个个都是不要命的,偏生自家命苦,还得來撩拨他们,万一这些人跟自己死磕起來,贼人骁勇,自家却是各有各的行囊,各有各的打算,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沒办法之下,倒也让刘梦龙硬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召集各船各队人马,都到指挥舰旁训话,就听刘梦龙道:“按理说,梁山里面虽有金山银山,但那些钱烫手,轻易拿不回來,反送了自家弟兄们的xing命,咱们这一路前來,都发了一笔横财,千鸟在林,不如这一鸟在手哇,还拼那命干什么。” 这一番话,真说到了众水军的心坎里去,可刘梦龙接下來的话语锋一转,,“但是,现在不是咱们拿不拿梁山钱的问題,而是梁山贼寇要來拿咱们的钱了,大家不想卖命打仗,我也不想,可这回要不豁出命去干一场,这船舱里的金山银海,可都要被梁山贼寇给掳去了,这些钱,咱们來得容易吗,一州一县,一村一镇,咱们见人伸手,毬上割筋一般,从那些啬鬼、刁民手里积攒起來,岂能就这么便宜了梁山贼寇,啥都别说了,本统制大人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梁山贼寇做上一场,不为别的,就为老子船舱里的那些钱财,老子为自己而战。” 刘梦龙水军听得深有同感,一声喝,无数手臂如麻林一般举了起來,士气陡振。 就在刘梦龙水军奋起的时候,王焕也传下了三枝令箭,,“依计行事。”这正是: 虽惊好汉施神勇,又看老将展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四章 车绞阵 西门庆一直坐镇在后方本阵里,通过白天的旗号、金鼓到晚上的灯信,指挥着梁山大军的进攻节奏,轻捷剽悍的流星报马更是往來络绎不绝,拾遗补阙地传递着战况。 第一次运筹帷幄,调动这一场十几二十万人的大战役,西门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幸好战前的集思广议帮了他的大忙,梁山好汉中又是悍匪辈出,勇将云集,硬件软件都跟得上,西门庆这才能稳坐钓鱼台,看上去很有几分沉稳的名将风范。 阵中几路人马都在高歌猛进,西门庆却感觉有些虚了起來,于是命人传下令去:“小心谨慎,以防埋伏。” 西门庆的军令传到前敌,领军的关胜、秦明、林冲正冲杀得xing起,私下里都未必把自家元帅的小心谨慎放在心上,虽然答应着,可暗中却想:“三才天地阵的阵图,咱们都是看熟了的,那些埋伏的暗桩,都已经尽数被咱们拔了去,却哪里还有甚么埋伏。” 不过这座三才天地阵绵延数十里,占地之广,一纸小小的阵图哪里有可能全部覆盖,黑夜中梁山人马正勇猛冲杀间,却听“当当当”数声炮响,官兵三员大将分别领兵杀出,和梁山人马战在一处。 梁山人马早做足了夜战的准备,此时三才天地阵中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火光影里关胜见官军这些人马尽是些七长八短汉、三心二意人,不由得冷笑道:“这便是高俅的埋伏了。”当即拍马舞刀,直取敌方大将。 來截击关胜的是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二将交马,战不数合,杨温就大叫一声:“好厉害的草贼,某家不是你的对手,这便要去了,休赶。”说着一马当先地败退了下去,众官兵都是知机的,一时间大呼小叫,跟着主将狼狈逃命,这些埋伏人马就象大热天的时候往镜子上呵的那一口气,刚刚成晕就散了。 关胜轻蔑地一笑,挥军随后急赶,直往三才天地阵中心处抢來。 林冲那边,碰上的埋伏是东京來的护驾将军丘岳,这丘岳使一口偃月三停刀,径來战林冲,三五合后,似乎被林冲一往无前的杀气所慑,丘岳趁两马错镫时竟不回头,就那么直直地败了下去,林冲如影随形,撵在丘岳人马的后面不放,当然林冲的目标并不是这些炮灰,而是zhong yang军阵将台上的高俅。 南面秦明这里,杀出來的大将却是车骑将军周昂,这周昂大呼而來,提一柄开山金蘸斧,气势汹汹,梁山队中急先锋索超亦是使斧的猛将,看到來敌也提同款武器,一时间见猎心喜,飞马抢在头里,大叫道:“敌将往吾这边來。” 周昂心头正沒好气,见索超嚣张而至,也不多话,提斧搂头就砍,索超抖擞jing神,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斗不数合,周昂暗吃一惊,心道:“我还说王焕老将令我等只许败,不许胜,忒也窝囊,,沒想到梁山草寇中竟还有这等好手,一个不好,我这假败就得变成真败了。” 当下奋力接战,一时间,只见两柄大斧往來碰撞,当当作响,劲风烈气席卷处,方圆两丈开外无人能近,真好似六丁神碰上了巨灵将一般,秦明、杨志等人在后边替索超观敌瞭阵,尽皆喝彩。 又斗十数合,周昂想起王焕交代,大斧一挥,荡开索超招式,拨马就走,索超正战在兴头上,哪里肯舍,当下鼓勇追來,口中兀自大呼小叫:“敌将往哪里去,早早归降,保你不死。”一逃一追,早去得远了,官兵见主将都跑了,他们还留着做什么,也跟着一路飞窜而去。 秦明、杨志等人唯恐索超有失,挥军疾进,直赶进大阵深处來。 梁山三条火龙,星飞电掣,不知不觉间竟已合流,众人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于是暂时停止前进,整顿军势,杨志便问道:“那些官军趁着天黑,却跑哪里去了。” 此处四下空旷,星垂平野阔,也不怕敌军有埋伏,关胜便笑道:“那些官兵尽是些逃跑的行家,不过,,前边就是三才天地阵的主阵,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却想走哪里去,儿郎们虽战了半ri,但摧破敌军,锐气正盛,咱们这便一鼓而进,杀进zhong yang戊己土去。” 小李广花荣目力最好,往黑暗中凝神看了半晌,突然道:“似乎有些不对,四下里影影绰绰,仿佛官军有布置人马,似有诡计埋伏。” 病尉迟孙立便大笑道:“若出來的都是如方才那般埋伏,纵有千队万队,又有何用。” 众人都道:“只怕他们不來,若他们真傻傻送上门來,咱们一举击溃了,省了多少麻烦。” 说话间,三路兵马已经略做休整完毕,健儿们略进饮食,jing神复振,当下先锋、左军、右路人马都起,分进合击,直取三才天地阵主阵而來。 方奔出数里,却听前方一声炮响,接着四下里火光冲天,烟雾弥漫中,仿佛有无数巨兽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里蠕蠕yu动,花荣一眼掠过,心下顿时吃了一惊,高声叫道:“众家弟兄小心,是万刃车。” 话音未落,又听一声炮响,然后车声辚辚,烟火中四面八方推出无数辆万刃车來,车若连城,将梁山人马困在垓心。 这万刃车可真厉害,车长一丈余,车上车下车左车右都插满了刀枪剑戟,就如大号的铁刺猬一般,你要想杀推车的兵卒,却够不着他,他却只顾推着插满刀枪剑戟的车子硬往前赶,谁要是叫车碰上喽,连人带马就得给戳成漏勺,就算有林冲丈八蛇矛那样特殊的长兵器,但车后还有弓箭手一个劲儿地抛she放箭,想靠近也不容易。 原來丘岳、周昂二将领敕命从东京开封府前來助阵,除了jing锐人马外,还带來了无数了得的器械,,就是这些万刃车了。 丘岳、周昂二人带來这批器械,只不过是囿于圣命,不得不为,其实他们从心里就认为这些东西沒用,,万刃车虽然厉害,但这玩意儿行动太过迟慢,等你推出來往前赶的时候,人家骑兵早就闪出几十里地去了,就算是步兵,撒丫子跑起來,也快过这些笨重的大车多少。 梁山人马來去如风,岂是这些破车子能拘束得住的,你撞不着人,就是无用的摆设。 但是,老将王焕不这么想,在他眼里,军中无弃物,何况是这么一样大杀器,只要用得好了,天时地利皆cao于我手,不愁万刃车发挥不出实力。 于是,王焕就对万刃车的部署进行了一番jing心的布置,三才天地阵的阵图里,原本沒有万刃车的用武之地,但王焕临敌变化,硬是在大阵中摆出一个车绞阵來,,引敌入伏后,四面以万刃车临之,合围之下,便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要脱一层皮下來。 万刃车的布置,是在地下掘了洞穴,将车隐藏于其中,待敌入彀后,四下里乱车齐出,布下整齐的车阵,这些车移动缓慢,行进间难免参差不齐,会给敌留下可趁的空隙,但如果是夜战呢,昏黑的灯se下,人喧马嘶,车阵纵有些许破绽,敌人未必把握得住,而且推车的军士也不会是死人,车子的前进停止都是可以调整的。 只要保持齐头并进的节奏,梁山被围的人马再多,也是一个被歼灭的下场。 至不济,也能在战况不利时,推出这些万刃车,布下一道连城般的防线,雪刃在前,那时谁能越雷池一步,那时总能给主帅留个喘气的工夫。 王焕虽然安排好了万刃车,却沒有在三才天地阵的阵图上标明,那阵图是从太庙里请出來的,打完仗还得恭送回去,哪里轮得到你王焕一个小小的节度使來亵渎,再说了,就凭你一个王焕,也想更改历代祖宗呕心沥血所创的阵法,你配吗,你卖弄小聪明,妄想盖过赵氏祖宗的风头,到底存何居心。 为了避免这些可能的谤语,王焕选择了沉默,所以荆忠背地里临摹的那张三才天地阵阵图,上面根本找不到这个车绞阵的影子,可是这些万刃车就存在于这里,它们磨牙霍霍,只等着发硎初试,,现在,还真让它们等着了。 此时的梁山三路人马,尽数被万刃车组成的车绞阵困在中心,四面烟火大作中,吱呀吱呀,车轮响成一片,万刃车开始向zhong yang聚拢了过來。 这些大家伙此时看起來,是那么的瘆人,它们队列整齐,彼此呼应,虽然行进得象乌龟一样慢,可也象披着硬壳的乌龟那样,几乎沒有可以下手的破绽。 林冲蛇矛虽长,但冲不上去,也是枉然;花荣弓箭虽准,可高大的万刃车遮住了推车人的身影,想将这厚重的大铁车一箭she穿,全世界的弓箭手都沒有这等实力。 鲁智深、武松都是神力惊人之辈,可能不能抢到车前先不说,就算命好真上去了,那车丫丫叉叉,都是倒刺钩刃,连个落手的地方也沒有,纵有拔山扛鼎之才,又有何用。 车绞阵中,梁山群雄终于脸上变se,这正是: 排开罗网坑猛虎,洒下香饵钓鳌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五章 西门庆出马 “报,,启禀统制大人,梁山草寇被太尉大人施展妙计,困在三才天地阵中了,灭亡只在顷刻。”官兵水军战船上,报事的快船送來了高俅的信使。 高俅真不含糊,一看梁山人马被车绞阵陷了,喜上眉梢之后,马上面不改se地揽回了现场的指挥权,把老将王焕的功劳据为己有,随即太尉大人运筹帷幄地下令,,水路进军,乘胜追击,将梁山贼寇一举击溃。 刘梦龙一听,jing神一振,,梁山陆上人马有失,水路必然军心涣散,自己率小的们杀上去趁火打劫,这便宜不捡枉为人也啊,想到这里,刘梦龙马上派人四下里去各船队传令,,“小的们,岸上梁山就要败了,水上就看咱们的了,灭了对面那些破船,再打开了梁山,任你们快活三天,有什么首尾,都是老子在上面替你们顶着,,好了,屁话不说,现在都给老子冲啊。” 听了头儿的许愿,水军的船队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就向梁山的船队扑了上來,到了近前接舷战时赫然发现,,梁山前面的船居然沒人,只在船舷边上绑着威风凛凛的稻草人,就算是一只战船了。 原來梁山草寇是在虚张声势啊,刘梦龙水军顿时气势大涨,一窝蜂地往上撵,都想挣个头功回來,水泊之上顿时沸反盈天,火光映红了水面,不知惊搅了多少鱼鳖虾蟹的美梦。 与此同时,,“报,启禀西门元帅,咱们打阵的人马被敌军万刃车阵给困住了,再不急救可就來不及了。” 梁山本阵中,西门庆和身边的各位头领一听流星报马之急讯,都是猛吃一惊,就听天空中“嘭啪”声响成了一片,抬头看时,三才天地阵中zhong yang戊己土方位,直飞起一朵朵亮丽的烟花來。 这些烟花是轰天雷凌振的杰作,专用于战阵通讯,不同的花se代表了不同的涵义,现在这些烟花正是最紧急的求援信号,绚丽中带着丝丝的寒意。 栾廷玉面沉似水:“万刃车陷人,非有外援不能解,元帅,快发预备队,迟则阵中众将休矣。” 这个变化突如其來,完全出乎了西门庆意料之外,战前他和众将商量决议了诸般破阵时可能出现的变数,可就是沒想到会出來个万刃车。 虽然西门庆连万刃车长什么样子都俩眼一抹黑,但光听名字就知道不好惹,不过当下可不是不耻下问的时候,西门庆向栾廷玉道:“按原计划出动预备队人马吗。” 他这一问属于上最后一道保险,万一这个万刃车有什么特异之处,原计划需要临时更改,栾廷玉也可以及时提醒他。 万幸的是栾廷玉只是一点头,,“如议行事。” 西门庆再不迟疑,一声令下,身边讲武堂卫士将一盏盏传信的灯笼挂了起來。 夜幕下的梁山本阵突然沸腾了起來,象有一只苏醒的巨兽拱起了脊背,活动着肌肉,准备向黑暗中扑攫而去,马蹄声隆隆响起,一道道铁流席卷向前方的三才天地阵。 西门庆这才向栾廷玉问道:“那个万刃车是什么东西。” 栾廷玉略做回答,虽然言简意赅,但西门庆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他推开了帅案,直站了起來:“不行,我也要入阵。” 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齐齐跳了起來,栾廷玉阻道:“不行,身为主帅,岂能以身犯险。” 西门庆直直往前闯:“错了,不是以身犯险,是以身作责,我不冲突,谁肯向前,万刃车如此凶险,我断不能坐等,怎么的也要去出上一把力气。” 栾廷玉急拦:“若战事再有急变,寻主帅不见,如之奈何。” 西门庆道:“何谓不见,我人就在阵中,灯号金鼓,做我耳目,岂有指挥不灵一说,我意已决,栾将军不必再劝了。” 说着话,西门庆已经飞身上马,吕方、郭盛、焦挺左右追随,他们倒不觉得主帅出阵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个难掩兴奋之se。 栾廷玉拿这帮二楞子沒办法了,他长叹一声,提兵上马,西门庆既然非要去干这等不合兵法的勾当,他也只好陪着。 骑上马背后,西门庆深深地吸了口气,夜se微寒,沁人肺腑,但浇不熄他胸中燃烧的火焰。 坐在黑暗中孤零零地等着前敌的报告,还真不适合自己的个xing啊,西门庆一边自嘲,一边做衣甲兵器上最后的整理结束,栾廷玉肯定在心里痛骂自己的幼稚了,可是,前方弟兄们大难临头,就让自己幼稚一回。 不过,自己入阵是为解围去的,不是要送死去的,该做的布置还得做,,西门庆点手唤过身边两名讲武堂护卫,在他们耳边叮嘱几句,两名护卫接过令箭,拨马去了。 提起手中长枪,西门庆指向前方,喝道:“随我攻,天就快亮了。”一言之后,一骑当先飞马而出。 栾廷玉、吕方、郭盛、焦挺率队紧紧跟上,身边的号手开始吹响了通讯的号角,黑夜中无数梁山将士jing神都是一振,,“元帅哥哥亲身入阵了。” 第一感觉是兴奋,,虽然西门庆做了甚么元帅,但他还是那个义薄云天的四泉哥哥,兄弟有难时,他永远都在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第二感觉却是惭愧,,让一军之帅亲自临敌,要我等顶盔贯甲、披坚执锐何用。 一时间,梁山闯阵人马士气陡振,顶着官军的枪林箭雨,一个个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官兵车绞阵困住了梁山破阵人马后,得食的猫儿欢似虎,自上而下一个个都抖了起來,推着万刃车往前冲的官兵固然卖力,大阵外围阻挡梁山救兵的官军也个个勇气倍增起來。 丘岳、周昂二将前來助阵,并不只是带來了万刃车一样利器便算,还带來了大量的强弓硬弩,这些好东西高俅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全部装备了自己的心腹部队。 此时高俅为了巩固战果,派出了自己的班底人马,下了死命令,,必须将梁山的救兵挡在外围,不许梁山接应人马越雷池一步,只消撑到车绞阵灭了被围困住的梁山人马,就算他们头功,那时升官发财,大大的有。 受此激励,负责阻敌的官兵也玩了命了,大黄弓、蹶张弩、床子弩……一排排,一列列,向着梁山人马是万箭齐发,梁山将士刚刚冲上数丈,转瞬间又被逼退回來,当真是寸土必争,不一会儿,鲜血就已经染红了脚下的热土。 西门庆亲临前敌的时候,战况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两边阵上箭羽纷飞,雕翎密排于空,星月都因遮挡而无光,两边都出现了很大的伤亡。 一见这惨状,西门庆的眼珠子就红了,他是典型的气门芯,只进不出,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平时小打小闹,伤亡个一二百人他都心疼得想在地上打滚儿,何况现在弟兄们是一片一片的死。 西门庆咬牙切齿地下令:“调杨雄石秀,解珍解宝。” 杨雄石秀解珍解宝负责率领梁山的重甲步兵,这些步兵身上的铁甲都是jing钢特制,等闲弩箭不能穿透,进攻时众兵尽使长枪,枪林一竖,真如猬集一般,当他们结坚阵向前推进时,除了同样的重甲步兵之外,几乎无可阻挡。 这兵种很烧钱,西门庆练出了两千人,一直舍不得使,毕竟是jing锐啊,死一个就少一个,但看样子,今天是不使不成了。 但很快西门庆就发现,自己所下的命令属于乱命,因为他看清楚了,即使是重甲步兵上阵,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去,,对面高俅阵中有该死的三弓床弩,那玩意儿威力太大了,重甲对上它也是菜。 三弓床弩是在唐代绞车弩的基础上发展起來的一种兵器,是将三张硬弓结合在一起制成的床弩,大大加强了弩的张力和强度,三弓床弩的弩臂上有三张弩弓,又叫“八牛弩”,意思是必须用八头牛的力量才能拉开它,用人力开弩,一般需七十人,she程一般约三百步,三弓床弩所使用的弩箭也极为特殊,不但有巨大粗壮的箭杆和铁制的箭羽,前端还装有巨大的三棱刃铁镞,大小和士兵使用的长枪差不多,所以又叫“一枪三剑箭”,它还有一个名称叫“踏橛箭”,是因为在攻打敌方城堡时,可以将粗大的三弓弩箭she向敌方城墙,弩箭的前端会深深插入墙内,只留半截粗大的箭杆和尾羽露在墙外,攻城的士兵便能踏着箭杆奋勇登城。 当今官家极度看梁山不顺眼,连这等大杀器都让丘岳、周昂二将捎來了,此时这些三弓床弩一字排开,恐怖的弦响声中,飞來的已经不是箭镞,而是无庸置疑的死亡,梁山士卒仗一股血勇之气,前赴后继,却始终沒办法闯上去。 西门庆看明白了,重甲步兵上前也是送死,耳听前方大阵之中催进的战鼓敲得震天动地,鼓声每响一擂,车绞阵就收缩一重,被困的弟兄们就向死亡近了一步。 心急如焚间,西门庆心头灵光一闪,,“yu破此局,非此计不可。”这正是: 定国不可凭器利,安邦皆是赖人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六章 争功 既已定计,事不宜迟,西门庆便吩咐安排起來,身边众将一听他的打算,这回不但是栾廷玉,连吕方、郭盛、焦挺也都纷纷出言反对。 若是太平时节,西门庆还可以同众人讲讲道理,但现在是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索xing便独断专行起來,一声大喝:“若不犯险,如何能冲开敌军弓弩阵,我意已决,再有多言者,皆斩。”众人沒奈何,也只好随顺他。 高俅阵上弓箭she得正紧,却听对面梁山阵后一阵锣声急响,梁山人马急退,周昂一见有机可乘,便想要得势不饶人地追杀过去,却有杨温阻止道:“周将军且慢,王老将军有言在先,敌退时不可穷追,须防草贼耍诈。” 周昂听了,虽然勉强勒回了战马,但心中却大大不受用起來,背地里思忖道:“你这厮和那王焕,强杀也只不过就是两个过气的节度使,周爷我却是官家身边随朝伴驾的车骑将军,凭什么这一场战事,要你们來做主。” 眼角睥睨着杨温,周昂越想越是不忿。 就在这片刻间,梁山人马皆退出官军弓箭she程之外,众官兵刚想松一口气,冷不防梁山队里又一声锣响,所有的灯球火把一时齐灭。 这一下突如其來,却让官军阵上指挥的杨温、丘岳、周昂齐齐吃了一惊,眼看对面突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三将不由都jing惕起來,,“这帮草寇在弄甚么玄虚。” 黑黝黝的梁山阵上,有呼喝声如暗chao涌起,其声越來越大,蓦然间又一声鸣金响,火把齐燃,突然从极黯时刻转化成了焰之明光,倒叫众官兵的眼睛一时间不能适应,忍不住就那么眨了两眨。 就在这眨眼的瞬间,众人两眼一花,只见梁山阵上已经涌出一员大将,其人轻盔细甲,银枪白袍,身边除小喽罗打着火把外更无旁人遮护,,沒等众官兵反应过來,就见此将银枪向这边一指,叫嚣道:“梁山西门庆在此,哪个敢來与我决一死战。” 这一下,众官兵无不倒抽一口凉气。 西门庆啊,这就是如今让圣天子龙颜震怒的天下第一大寇啊,传说此人乃是转世天星下凡,能文能武的,比当年的包拯包相爷和狄青狄元帅加起來也差不了多少,无数人前來进剿梁山,就是被这个人又打又拉,,杀的杀了,降的降了,捉的捉了,放的放了……弄得天朝损兵折将,提到西门庆三个字,枢密院的大佬儿们脑仁儿都疼,蔡太师、高太尉他们牙根儿都痒痒。 如今,这个天下第一大寇不知晕了什么头,竟然轻兵独骑,跑到自家坚阵前招摇过市來了,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无数官军的眼珠子都亮了,在他们看來,这黑灯瞎火中摸上來的西门庆,简直就是一块大大的肥肉。 周昂是所有放光眼珠子里最亮的那一个,这人使一柄开山金蘸斧,脑子也跟斧头一样板结成一块,这时利令智昏之下,更加只剩了一个念头,,“拿住了西门庆时,就是泼天的富贵。”,,这时心头火热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理会你甚么羊瘟亡贩,周昂提了大斧,大喝一声:“西门庆休走,我來战你。”战马起一道电光,早抢出阵來,直取西门庆。 西门庆拍马挺枪,反冲上來和周昂战在一处,十数合后,丘岳在阵后心道:“西门庆这厮名头虽大,枪法却属平常,若是再斗些回合,必然被周昂活捉了去,,我和他本是御前平起平坐的将军,如若被他夺了这场功劳,功名位列岂不将盖过了我一头去,那时我见了这莽夫,还要躬身行礼问安,真真是愧杀人也,哎呀呀,,不行,成就绝世奇功,这莽夫不配,活捉西门庆之人,理当是我。” 想到动心处,丘岳将马一拍,提刀跃马而出,大叫道:“周兄弟休慌,我來助你。”声到人到,“当啷啷”大刀上刀环响亮,已经是向着西门庆连进快招。 周昂气得鼻子都歪了,,老子正打得手顺,眼看生擒这西门庆就是手拿把掐,你丘岳上來凑什么热闹,怕老子立功,这吃相也忒难看了。 恨上心头,当下大斧一起,却把丘岳的大刀推搪出圈外,口中犹自大呼小叫:“毬大哥小心,西门庆这厮枪法了得,莫被他伤了。” 两个人各要争功,大刀阔斧十招里八招倒是在彼此牵制,剩下的两招西门庆似乎被压制得左右支拙,只办得遮遮挡挡,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沒有还手之力。 眼看西门庆越來越抵挡不住,这时这位天下第一大寇就耍起了流氓,大叫道:“小的们齐來。”梁山小喽罗们听了一拥而上,把丘岳、周昂围在垓心。 丘岳、周昂都是勇冠三军的猛将,杂鱼虾米再多,却哪里放在心上,何况西门庆手下这些喽罗也太不争气,虽然把二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口中吆喝得震天价响,但却只是在jing神上支援西门庆,谁也不敢舍身破命地冲上來,抖一抖传说中梁山奋勇敢战的威风。 虽陷重围,但丘岳、周昂却是jing神抖擞,勇气倍加,不约而同地想道:“西门庆这厮已是黔驴技穷,再加一把力,就擒下此人了。”一时间刀斧交加,彼此都想把对方挤出去,西门庆在旁边兢兢业业地演着配角。 杨温本來因周昂、丘岳的擅自出战而气得五内生烟,,王焕已经苦口婆心地交代过了,梁山猛人太多,临阵斗将只怕自家要吃亏,因此还是稳守阵势,只待车绞阵成功为上,,谁知道丘岳、周昂这二人功利心太甚,一见西门庆轻兵冒进,就按捺不住直接冲上去打土豪了。 但打了一会儿,杨温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呐,看着场中技低一筹的西门庆,杨温也情不自禁地眼红起來,,娘的,若是老子擒了这三脚猫的西门庆,从这个江夏零陵节度使的位子上直接封个荆国公楚国公什么的,老子就算马上蹬了腿,这辈子也值了。 眼看周昂丘岳在那里勾心斗角,杨温心道:“我们九个节度使费了偌大的力气,死了好几个同袍,才钓出了三奇公子西门庆这条大鱼,你们两个东京來的后生小辈,却想半路趁火打劫了去,天下岂有这般道理,放着我手下这帮如狼似虎的健儿,若再抢不过你们,让你们成了功,我杨温还有何脸面见人。” 眼看西门庆身手越斗越是稀松,似乎随时都能被丘岳周昂拾掇了去,杨温再不能作壁上观,大叫一声:“梁山草寇休得无礼,丘、周二将军莫要惊慌,我杨温助阵來了,小的们,跟我上,助本节度捉住西门庆时,老子保你们高官得做,骏马得骑。” 杨温马前马后的兵卒们齐应一声,“呼啦”一下往上就闯,梁山喽罗们见官兵眼睛里冒着绿光扑了上來,不约而同地往后便跑,官兵们也不追那些草芥,只是随着杨温的指挥四下里一围,不但围住了西门庆,人头攒动间,把周昂丘岳的战马都挤到一边去了。 周昂丘岳差点吐一口老血,心说这杨温也太无耻了,我们流血流汗地耗尽了西门庆的力气,他來抢功劳捡现成,只可恨自己从东京带出來的心腹人马被高太尉留在了身边,一时间和杨温争竞不得,丘岳还隐忍些,周昂却是暴怒如雷,大叫道:“杨温,你这匹夫,竟然敢來坏爷的好事,。” 杨温捻须笑道:“周将军此言差矣,我见二位将军被梁山人马包围,唯恐二位将军有失,太尉大人怪罪,因此这才提兵上前,与二位将军解围,,如今敌围已解,二位将军转危为安,却來怨怪于我,这不是过河拆桥、念完经打和尚么,如此恩将仇报,只怕天下人听了齿冷啊。” 周昂吃了这一激,气得胡子眉毛都要飞了,正要豁出命去跟杨温放对,却听官兵一片鬼哭狼嚎,,大家顾不得内讧,急忙转头一看,却见西门庆已经拨转了马头,斜刺里逃跑了出去,这人一手亮银枪,一手不知又从哪里掣出条银装锏來,远用枪扎,近用锏打,如猛虎出槛一般,从官军的重重包围里闯出条血路,直直地跑掉了。 杨温、丘岳、周昂都是心头大叫一声:“不好,西门庆这厮虽然不是我们的对手,可他还是有些本事的,若无我辈主持,寻常小兵哪里困得住他。”当下再顾不得争长较短,三员大将纵马齐追了上去。 周昂大叫道:“西门庆,你上天我追到灵霄殿,你入地我追到鬼门关,今天非抓到你不可,若是晓事的,速速下马投降,饶你不死。” 丘岳也叫:“西门庆,官家早听过你的名字,甚是爱惜你的才华,若你临阵归降,我们保举你受道敕命,从此同殿称臣,岂不美哉,你阵前起义,别跑了。” 杨温心道:“西门庆这厮合死,他孤身独骑,慌不择路下,又能在这三才天地阵中跑哪里去,嘿嘿,到最后这场大功劳还要落在我杨温的手里。” 三将各要争功,并驾齐驱,猛追西门庆,这正是: 是非纷争皆因yu,成败利钝只为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七章 大溃 丘岳和周昂都是光杆司令,他们轻骑突进,追得轻松自在;杨温则麾兵直进,这些兵一來可以遥慑西门庆的逃跑路线,二來阻隔丘岳和周昂时也是有用的很。 杨温是这座三才天地阵的参与者,他和王焕等人曾就这座大阵的攻防拒守、逗引埋伏费过一番心血,此时虽是黑夜,但杨温还是凭借着对阵中地理的熟悉,指挥着手下的人马分进合围,把单枪匹马的西门庆渐渐逼往末路上去,丘岳和周昂沒有参加过三才天地阵的设计,追起來两眼一摸黑,七拐八岔之下,只能跟在杨温的马屁股后面吃土。 眼看前方西门庆模糊的背影跃马拐进一条岔道,杨温不由得大喜,,这条路通向一处港汊子,走到尽头时,三面都是丛苇大水,真真是名符其实的行到水穷处,除非真有神仙的手段,才能在坐看云起时飞升逃脱,,就算西门庆曾经是腾云驾雾的天星,但别忘了他现在已经转世,到此地后也只能是束手就擒。 杨温想到活捉西门庆的丰功伟迹就要落到自家手里了,一时间心头激动得涛起chao生一般,连连催促着手下人马:“快,快。”自己和一众骑兵抢在了头里,却让后面的步兵壅塞了道路,,这条路渐行渐窄,丘岳周昂想过过不來,瞪眼叫骂干着急,也沒人理他们,反正现官不如现管,你们是东京來的御前将军又怎么样,能咬俺们小兵的鸟。 到这时候,杨温反而不急了,他轻舒马步,开始享受起旱地钓人鱼的快感來,放眼前方,已经是一片水亮,而正如杨温的所料,,疾驰中的西门庆临渊不羡鱼而勒马,健马一声长嘶,只能定在那里,再无走路。 杨温按捺不住心头的得意,放声哈哈大笑:“西门庆啊西门庆,你枉称智将之名,居然轻兵纵险,犯我大阵,到了此时,还有何说,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能速速下马投降,本节度便手下超生,饶你不死,否则,,我这里乱箭齐发,定要为几位玉碎的节度使报仇。” 一番恫吓,若能让西门庆就此解甲弃兵,自投罗网,那当然是万千之喜;就算这家伙是悍匪,宁抵抗,不投降,听到乱箭齐发这四个字,也叫他拼命时多些顾忌。 想得虽美,却不防听前方港汊里“吱呀呀”一片桨声响亮,然后就见丛苇深处摇出一只船來,在杨温等人的目瞪口呆中,西门庆轻轻松松拉马上船,那船儿一篙点开,直荡进水泊里去了。 杨温这时再顾不上风度了,大叫一声,气急败坏地拍马直往前赶,一边冲刺一边弯弓搭箭,使尽平生吃nai的力气,对准船上的梢公桨手急she。 谁知托了他刚才耍帅慢行的福,杨温现在的距离,和水滨相距也太远了,刚开始的几箭还能勉强追上西门庆那只船的影子,不过也成了强弩之末,被西门庆挥枪轻轻一拨,便尽数落进了水里;到后來船只在水面上轻快地滑行开去,杨温的箭就再也探不到了。 天下第一肥的猎物得而复失,让杨温心上滴血,只恨不能揪光头上发,挫碎口中牙,因为理智告诉杨节度不能自残,所以他手里的弓箭李代桃僵受了大委屈,,杨温怒火中烧之下把箭壶里所有的箭she得一干二净不说,到最后两膀叫力,“嘣”的一声把一张上好的鹊画弓给拉折了。 眼看那艘出了自家弓箭she程之外的小船突然把头一个旋转,在水面上横了过來,船上西门庆向着水滨边的杨温哈哈大笑:“梁山泊水深千尺,不及杨温送我情,,杨节度,你好悠闲,眼看着自家的后路都要被抄了,还上赶着给我送行,西门庆在此深谢杨节度深情厚谊,若杨节度临阵被擒,必不加害。” 杨温听了一呆,心中怔道:“这西门庆说甚么抄我后路,又说什么临阵擒我,难道是……。” 心头jing兆正一闪,猛听后方已是人喊马嘶,一派嘈杂声响亮,杨温暗叫一声不好,猛回头,自家人马已是一片大乱,原來早有一彪梁山人马奋勇杀來,冲得官兵四散而走,首尾不得相顾,杨温、丘岳、周昂尽数被堵进了这条狭窄的小路里。 耳听败兵报上前來,杨温又惊又怒:“我倒忘了,西门庆这厮就是这梁山左近人,熟知地理,我只说以这绝路來赚他,却不想反被他转手赚了我。” 临渊羡西门庆不如退而解网,,于是杨温在西门庆的欢送声中回头冲到这条小路的进口处一看,却见丘岳周昂二人并肩协力,正和梁山一员大将斗得难分难解。 那梁山将领一骑马,一条枪,虽是以一抵二,却是丝毫不落下风,那一条枪矫矢飞腾,自在如意,虽然招招凌厉,出手间却无半分烟火气,显得游刃有余,反倒是丘岳和周昂出尽了全力,两人早沒了先前的那些勾心斗角,这时彼此吆喝呼应,一口刀、一柄斧互相遮前挡后,配合得紧密无比。 杨温一见之下,大吃一惊,丘岳、周昂二人武艺皆不在自己之下,这人却能以一敌二,压制得丘岳、周昂喘不上气來,,如此了得,天下能有几人,看看丘岳和周昂都是额头见汗,汗透征袍,杨温不敢怠慢,大叫一声:“丘、周二位将军休慌,我來助战。” 这一回,杨温可不是抢功,而是真心助阵,三筹勇将,围了那员梁山大将转灯儿般厮杀,四骑马搅起征尘无算。 那员将力斗三人,并无半点惧怯,一条枪上下翻飞,若舞梨花,左右拦扫,如飘瑞雪,战到间深处时,突然卖个破绽,放周昂一斧直劈进空门里來,趁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大喝一声,枪锋烈起,如雷动于九天之上,周昂措手不及,着一枪,被刺于马下,当场毙命。 按理说,丘岳、周昂双战此人,尚可勉力支撑,有了杨温助阵后,该当如虎添翼才是,何以反倒被杀倒一人,原來,丘岳和周昂一个是护驾将军,一个是车骑将军,都是宋徽宗赵佶驾前的得用人,二人平时在官家面前切磋武艺,早已熟悉了彼此间招数,配合起來,就显得丝丝入扣,这一份同袍间的默契,在战时比得上一面救命的盾牌。 谁知现在又添上了一个杨温,杨温虽然也是武艺高强,但他和丘岳、周昂之间从來沒有过演练配合,就这么硬生生地嵌入丘岳、周昂中间,虽然放屁添风,但却也破坏了御前二将的默契,梁山那员将也是个眼力凌锐的,得此良机,焉能放过,当下因势利导,只是一枪,便先将离群孤雁般的周昂刺于马下。 周昂一死,丘岳和杨温都是魂惊胆裂,二将奋力向那员将连出狠招,却都被其人轻松化解,真真是不动如山岳,难测如yin阳,那一股浩然难攀之气势,比之那柄攻势凌厉的长枪更加令人心寒,再斗数合,丘岳、杨温二人不约而同地吆喝一声,拨马分左右就跑。 那员将一声长笑,喝道:“跑哪里去。”催开战马直撵上來,“噌”的一枪,疾挑杨温颈项,杨温耳听脑后恶风不善,一个俯身低头,枪锋擦着头盔过去,算是逃过了一劫。 可是劫生连环,一枪过后,那员大将战马早已和杨温的战马跑了个并驾齐驱,那员将趁机伸出手,一把揪了杨温俯低身后显得更加醒目的狮蛮带,人借马力,轻轻巧巧将杨温摘离马鞍鞒,往地下一摔,喝道:“绑。” 两边梁山喽罗如狼似虎往上一闯,将杨温盔甲剥落,搭肩头、抹两臂,捆了个结实,杨温输得心服口服,长叹一声,问道:“杨温今ri死矣,只是临死之前,还想请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那员大将昂然道:“吾乃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是也。” 杨温听了,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山东西门庆,河北玉麒麟,果然都是当世豪杰,折在此二人的手里,我杨温也不算冤了。” 事实表明,杨温不但不算冤,而且要算幸运,比起那边的护驾将军丘岳來,他算是烧了高香了。 丘岳急于逃生,跃马横刀,如发疯的巴山虎、癫狂的倚海龙,要于梁山人丛里直撞出去,不想迎头碰上了两条好汉,正是卢俊义的副将,一个是铁笛仙马麟,一个是锦豹子杨林,马麟两口赤铜刀,起两道红光;杨林一条笔管枪,聚一天寒气,远交近攻,直纠缠上來。 若是平时,丘岳却也不惧,但此时要人命的卢俊义就在身后,若被这二人绊住了,待卢俊义赶來时,xing命就在顷刻,因此丘岳无心恋战,虚晃一招,拨马又走。 锦豹子杨林追之不及,便弯弓搭箭,觑得丘岳较亲,“嗖”的一箭,正she在丘岳肩胛上,丘岳吃痛,翻身堕马,一时挣挫不起,他只顾突围,一口刀下斩杀了梁山不少喽罗,此时从前做过事,沒幸一起來,在杨林燕顺的默许下,小喽罗们红着眼睛扑上,钢刀并举,将丘岳剁成了肉泥,这正是: 休将百姓当鱼肉,须知人民是鼎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八章 高俅的前进 西门庆安排卢俊义大将督后阵,果然用对人了,趁着杨温、丘岳、周昂只顾猛追西门庆的时候,卢俊义悄然往敌军后路一掩,正好在那条窄径末路前來了个瓮中捉鳖。 杨温被擒,丘岳、周昂双双授首,剩下的一众官兵群鸦无首,待得卢俊义大喝一声:“降者免死。”一众官兵骑者下马,步者弃兵,皆俯拜于地。 这时西门庆悠然从小径中而出,与卢俊义相视一笑,向被擒的杨温道:“杨节度别來无恙。” 杨温垂首无言,西门庆命人将他押下,然后更不多做停歇,率人马直杀了个回马枪。 不过,此时车绞阵的外围已经沒西门庆什么事儿了,他马蹄所踏之处,一片狼藉,都是抛下的弓弩,拦截的官兵部队都已经溃不成军了。 原來,西门庆只身引开了追兵后,栾廷玉却带领人马卷土重來,此时杨温、丘岳、周昂都争着再立新功去了,守备车绞阵外围的总大将就换成了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 荆忠一人,早有二意,他带着一堆穿着破盔烂甲、拿着锈刀朽枪的士兵勉强往阵地上一杵,那眉眼也就比稻草人略强些,更不用说是士气了。 皆因荆忠自掌军之后,聚拢了众兵将训话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苦人儿,一个个拿不出财,变不來富,所以才不能从牛邦喜那儿寻趁个好出身,只得屈就在我这里,,不过,我这个人是通情达理的,你们已经够倒霉了,我能给你们减负就要给你们减负,从今天起,军中一切孝敬上官的常例钱统统从老子这里蠲了去,还有,上阵交锋的时候大家都机灵点儿,老子是蔡太师保举的,打胜打败,都少不得老子的功劳,所以你们一个个招子放亮些,见势不妙时,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先保住自己的xing命再说,你们可听清楚了吗。” 这样奇葩的领军大将,这些当兵的还是头一回碰上,大家面面相觑之余,倒也心花怒放,于是异口同声地答应一声:“谨遵大人将令。”从此荆忠荆节度虽然不见容于同僚,却得到了自家士兵们衷心的爱戴。 今天梁山來破阵,仗打得热火朝天,里面是车绞阵困住了梁山人马,外面是梁山接应部队拼命要往里面凿穿,两家掐到节骨眼儿上了,于是人无弃人,物无弃物,有一个喘气的就算一个,矬子堆里拔将军之下,荆忠部下的人马也被派上阵來了。 这些人一个个把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明察秋毫地看着面前的黑暗,若是有梁山强人从里面跳出來,大家也好遵守荆大人的指示,赶紧跑路才是正理。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荆忠所部人马在弓弩阵地上立足尚未稳,铁棒栾廷玉就带着一群人马,如狼似虎地扑上來了。 杨温所部留下來的官兵正想放两排箭挫一挫梁山人马的锐气,沒想到荆忠荆大人却义正辞严地阻止了这一畏缩的行为,然后自己一马当先,挥刀直冲了出去,官兵们唯恐乱箭不长眼睛,伤了荆大人xing命,因此连箭也不敢放了。 荆忠迎头正碰上栾廷玉,先一个秋波送了上去,接着大叫道:“敢來犯我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的防区,直是好胆,來來來,我与你大战五百回合。” 事实证明,当官的说出來的话,还不如个响屁,荆忠口说大战五百回合,却仅仅只是在栾廷玉面前虚晃了一招后,就再次大叫道:“好厉害的敌将,本节度不是你的对手,这便去也。” 说着将战马一圈,以略比放马由缰稍快一丝儿的速度,向着自家阵上败退,口中兀自大呼小叫:“小的们,招子都给老子放亮些,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杨温的部下正等着荆忠的部下奋勇杀上前方,接应主帅回來,给他们争取个放箭的工夫,,谁知道荆忠的部下吆喝一声,冷不防推翻炮车,拉倒弩架,大家撒丫子就跑,这些人的想法也很淳朴,推翻炮车,拉倒弩架,好歹也能阻一阻梁山人马进攻的脚步,可以给逃命的自己留出个喘气的工夫。 上一刻杨温的部下还倚仗着巨弓大弩严阵以待,准备荆忠大人逃回來后,给梁山人马來个迎头痛击,谁知道只是眨眼的工夫,友军就把他们的吃饭家伙给祸祸了。 一时间,这些人彻底愣在了那里,都反应不过來了,战场之上,xing命也就是一呼吸的空儿,,这时梁山人马已经随在荆忠身后大举扑上,官军的弓弩阵地大势已去,在这片阵地的前沿,梁山男儿战死者不知凡几,扑上來的喽罗们眼珠子都红了,留在残弓破弩边的那些官兵一个不留,尽数被乱刀砍死。 这时,荆忠已经不慌不忙地率领着败退的人马,冲回了三才天地阵的主将台下,大叫道:“太尉大人,可了不得了,梁山人马十分骁勇,已经突破我军外围防线了。” 一听这话,高俅如雷贯耳,直跳了起來喝问:“杨温呢,丘岳和周昂那两个饭桶呢。” 荆忠大哭道:“太尉大人您不知道哇,这三位刚愎自用,非要立功,追着梁山匪首西门庆就不见人影了,留下偌大一个弓箭阵地,四面漏风,贼人复一攻,虽然我们拼死作战,但寡不敌众,当下就是个守不住,,太尉大人啊,您快想个办法。” 老将王焕亲临前敌,高俅身边除了个死党党世英、参谋闻焕章之外,别无他人,高俅便拉了闻焕章袖子道:“闻先生,你读书多,抵得上柒捌玖个诸葛亮,,如今却该当如何是好。” 闻焕章正se道:“太尉大人是坐不垂堂的千金之体,岂能厕身于这乱军之中,依小生之见,,还请荆节度、党统制随行领兵,同小生保护着太尉大人先离了这里,做战略上的转进为是。” 高俅听了大喜,一拍大腿道:“闻先生果然是本大人的知心人儿,就这么办。” 党世英问道:“太尉大人,就算要跑,也得有个地方才是,,咱们却往哪里跑。” 高俅瞪眼道:“党啊,你满口放屁,甚么叫跑,我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倒退,而是前进,是光明正确、代表了宇宙真理的前进,你这厮,不学无术,也就是碰上了我,才容得你,若换了别人,倒夜壶、舔屁孔,也不要你。” 党世英唯唯诺诺,连声称是,心上还挺舒服,,太尉大人肯放下身段这么骂他,说明沒把他当外人啊,自家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训完了有勇无谋的党世英,高俅又转头向闻焕章不耻下问:“闻先生,咱们却该往哪里前进。” 闻焕章早有打算:“大人,刘梦龙水军这时也不知和梁山水寇打得怎么样了,这兵凶战危的,水路上却是去不得了,只好走旱道儿,,济州有张叔夜的三个儿子据住,咱们若去了,真真是飞蛾投火,因此南方行不得;郓州虽近,但离梁山更近,若贼寇万一得势,趁胜前來郓州攻打城池,却不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穴,因此这西方也去不得,,当今之势,莫不如往东方,进衮州,衮州再往北,还能进河北,那里有梁中书坐镇,他曾胜过梁山一阵,谅贼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來梁中书地盘上撒野,等大人就剿匪战略跟梁中书交换一番意见,再回來主持大局,却也不晚。” 高俅听了,再次大喜:“闻先生果然是神机妙算呵。” 当下激励士气道:“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大小儿郎都给我打起jing神來,向着那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前进,再前进。” 党世英、闻焕章、荆忠等人学习高俅的jing神,雄纠纠气昂昂地齐声应了声“是”,然后大家偷油的耗子一样溜下了点将台,簇拥了高俅风风火火地去了。 等跑出捌玖拾里地,闻焕章象是突然想起了甚么,提醒高俅道:“太尉大人,可要派人给王焕老将军送个信儿,让他随机应变也好。” 高俅却大大咧咧地道:“老将王焕,是根硬骨头,本大人啃不动,梁山贼寇自然更加啃不动,沒的崩了他们的牙口,也不消咱们替老将军cao心,他是知兵的人,事到急处,自然有一个道理。” 党世英则实话实说:“留着王老头儿垫后,他多撑一刻,咱们就多走几里地,,啊不对,是多前进几里地。” 高俅大喜,马上抚着党世英的头笑道:“学习效果不错,孺子可教也。” 荆忠也凑趣儿道:“兵家之妙,不可先传,,太尉大人这一番战略上的转进,正是如此啊,因此对王焕老将军保密,也是该当的。” 高俅听了,心下好不熨帖,这荆忠如此善拍马屁,怪不得蔡京肯保举他,当下矜持的一笑,淡然往身后喊杀连天的大阵里看了一眼,心道:“要是让王老头儿知道老子跑了,他追上來时,老子哪里能受得了那些聒噪,倒不如扔下他不管,还能给老子争取个跑路的工夫。”这正是: 误国自古由jian党,败事从來数小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九章 大破车绞阵 王焕哪儿知道高俅已经把他当弃子了,这时候他正在前敌指挥车绞阵呢。 关胜、秦明、林冲一干人虽然被困住了,但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占据一处高凸的地形,又四下里垒起了简陋的土墙,跟前进的万刃车相持不下。 而且这个万刃车又沉又笨,想要四面合围,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也就是老将王焕,冷静沉着,在黑夜里还能指挥若定,一座车绞阵边边角角,更无丝毫破绽,换了旁人,必然顾头顾不了尾,早让梁山这群猛虎趁虚突出囚笼了。 万刃车的衔接空隙,以火墙劲弩來弥补,四面以金鼓灯号传送信息,在王焕的协调下,车绞阵越缩越紧,梁山人马的活动范围越來越受限制。 其间小李广花荣看出了王焕灯号指挥的奥妙,弯弓引箭,连she捌玖盏传信的灯笼,但王焕豁出去今天要照顾灯笼铺子的生意,一盏盏五se灯笼前赴后继,连环举起,花荣最后都she不过來了。 就在这官军占尽上风的时刻,却不防背后一阵大乱,铁棒栾廷玉引一彪人马冲破官军的强弓硬弩封锁线,直撞了进來,直扑万刃车,还好王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支他平ri千挑万拣出來的兵马养jing蓄锐半天,此时呐喊杀出,正拦住了栾廷玉人马的去路。 眼看万刃车队就在前方不远,只要上去把车子掀翻了,就能救出被围的友军,那时里应外合之下,官军再无回天之力,一念至此,铁棒栾廷玉将手中兵器挥舞得虎虎生风,众官兵挨着就死,碰着就伤,势如破竹一般杀开一条血路,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王焕眼看形势不对,提枪上马,径來截住栾廷玉前进道路,火光影里,二将更不多言,一条金枪,一杆铁棒,使得铮琮作响,大战二三十个回合,难分上下。 虽然挡住了栾廷玉,但车绞阵失了王焕指挥,万刃车合围的步调便显凝滞起來。 就在这时,就听阵角上官军一片大乱,又是一彪人马杀入重围,为首一员大将,白袍银甲,吼声如雷:“王焕休得猖狂,三奇公子西门庆在此。” 也是杀得猛了,血气上冲,这一声嘶吼,声闻全场,官军听了,心惊胆寒;车绞阵阵里阵外梁山人马听了,无不士气大振。 西门庆眼睛一转,便把此时的战局把握了个捌玖不离十,当下马头一转,却不來同栾廷玉夹击王焕,而是从斜刺里直取万刃车。 王焕见机也快,大叫一声,便想來拦截,可惜栾廷玉此时大显神威,一条铁棒织成一面黑网,将王焕紧紧纠缠住了,王焕连冲数次,也荡不开栾廷玉的阻挡,只能空叹奈何。 沒有有分量的对手牵制,西门庆正是以己之锋,克敌之虚,匹马到处,远的用枪,近的用锏,有如下山的猛虎,出水的蛟龙,只杀得守护万刃车队的众官兵纷纷落马,滚滚鼠窜。 负责推车的官兵见势不妙,转身就跑,西门庆这边的万刃车彻底趴窝不动了,西门庆扔了手里的银装锏,双手合枪,枪头往一辆万刃车车底一戳,大叫一声:“起。” 西门庆这条枪,叫做五钩神飞亮银枪,枪头下红缨里藏着五把倒须钩,锋芒快刃,见肉即钻,往回一搂就要命,和徐宁的钩镰枪虽路数不一,却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时一枪戳下,五把倒钩牢牢钩住了万刃车底板,西门庆人借马力,两膀叫劲,提丹田一粒混元气,猛喝一声,将这辆万刃车直甩得飞了起來,一片鬼哭狼嚎中直砸进官兵队里去,当即就是一场血肉横飞。 梁山万众的欢呼声中,官兵破胆,西门庆趁热打铁,一条枪连挑十几辆万刃车,只是他所习枪法讲究变化jing妙,不追求力大劲猛,这十几辆车翻下來,西门庆鼻凹鬓角热汗直流,心道:“马勒戈壁的,比练大屄都累呀。” 当下缓个空儿,提气大叫道:“吕方郭盛何在。” 吕方郭盛是西门庆的左右护卫将,二人见西门庆杀进阵來,早已率领本部人马闯上前保护,西门庆枪挑万刃车的时候,吕方郭盛双戟飞扬,扫荡周围官兵,防止他们向西门庆暗施冷箭,这时官兵四下奔逃,西门庆又大呼点将,吕方郭盛齐齐纵马上前:“小弟们在此。” 西门庆道:“你们两个人两条戟,戟上的月牙是留着吃干饭的吗,钩了这万刃车,给我翻。” 吕方郭盛答应一声,双戟并起,一搭上手,两个英俊小生就暗叫一声苦:“娘的,这玩意儿真沉呐。” 一条枪,两枝戟,此上彼下,将这一边的万刃车队搅了个稀烂,这个大豁口一开,车绞阵算是彻底破了。 这时,困在垓心的关胜、林冲、秦明等人也提兵冲到了这里,西门庆虽然累得两眼发黑,但还是举枪过顶,大叫一声:“众家兄弟,往外闯啊。” 他盔歪甲斜的样子看起來实在不怎么样,可在梁山弟兄眼中,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比眼前这个形容狼狈的人更加光彩照人了,但此时战阵之上,并非讲话客套之所,众人大叫一声:“多谢四泉哥哥。”一个个马抖嚼环,宛如猛虎出笼一般,直杀进官军队里去。 梁山好汉大呼酣战,勇不可挡,乱军中王焕见势头不对,无心恋战,虚晃一枪,回马就走,此时车绞阵新破,梁山人马如洪流溃堤,场面一时间颇为混乱,栾廷玉等人想要拦截王焕,却被乱军一冲,几下就互相不厮见了。 经过一夜折腾,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调息完毕的西门庆打起jing神,一眼就看到了大阵zhong yang戊己土方位的那根百尺高竿,高竿上悬着软梯,树着大吊斗,八个眼力好的兵丁在吊斗里居高临下,八面來风,在主帅的指挥下统筹全局,昼用旌旗,夜用灯号,指挥三军进退,,这就是三才天地阵的阵眼。 此时左阵耳右阵耳皆破,只要再破了这中阵眼,三才天地阵就成瞎阵,覆灭之易如反掌,西门庆一声令下,身边司号员按节奏吹响行军的号角,梁山人马尽在西门庆身边列队,旌旗翻卷,随西门庆直取中阵眼。 按理说,中阵眼理当由主帅带着jing兵猛将守护,可惜一路冲杀而來,拦截的jing兵猛将虽有,却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竟不见高俅丝毫踪影。 守护中阵的兵将是老将王焕安排的,王焕虽然也收黑钱,但他收上來的黑钱都犒赏了三军,因此素得军士死力,此时战况虽不利,这里的悍将枭卒还是大呼乱战,并无后退,只是梁山人马锐气更甚,人似虎,马如龙,一时间已经将zhong yang敌阵穿插分割为数段,令敌首尾不得相顾。 困兽犹斗的乱军中,西门庆在前,吕方在左,郭盛在右,卢俊义随后接应,引人马直杀到中阵眼百尺高竿下,只不过看着那高竿,众人都傻了眼,,这高竿深埋地中,根底有铁圈箍了粗大的础石镇护,矫立于此白夜之中,真是如巨人一般顶天立地,难以憾动。 也是西门庆等人來得急,手里沒有引火之物,一时还真奈何不了这百尺高竿。 西门庆本能地伸手去摸银装锏,,对付这么条庞然大物,五钩神飞亮银枪是不行的,还是银装锏这等短兵器得劲,几锏砸下去,如果这百尺高竿是天朝高价采购回來的,肯定能轻松放倒,,谁知一摸之下,摸了个空,西门庆这才想起,自己的银装锏被自己扔在车绞阵外边了,那时一见万刃车眼珠子都红了,只想早打开缺口早救人,哪里还顾得上爱护个人财产,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來,那条锏随手一扔,这乱军之中只怕是找不回來了。 就在众人愣怔的时候,周边官军一阵大乱,一队梁山步军人马撞透重围,杀进來与主帅会合,为首两员虎将,一抡铁禅杖,两丈方圆内人不可近;一挺三尖两刃刀,斩将搴旗,万夫辟易,,这二人非别,一个景阳岗曾打虎,水浒寨最英雄,正是灌口二郎神武松;一个倒拔垂杨柳,威震相国寺,有名花和尚鲁智深,,他们两个并肩闯出车绞阵后,深以为耻,遂聚起同样不服不忿不乐意的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四条好汉滚地而來,当锋处只杀得官军人人俯首,个个无头。 乱军中武松一眼看到西门庆将旗,唯恐兄弟有失,遂招呼了鲁智深、项充、李衮,四人并力往百尺高竿这边杀來,鲁智深、武松两条长兵器开路,项充、李衮便祭起飞刀标枪取人,满空中一时好似飞鱼乱蹿,银叶交加,官兵当者无不披靡,一路破军斩将,这才与西门庆会合。 一见是鲁智深和武松來了,西门庆眼睛一亮,,这才是瞌睡时天上掉下來个枕头啊,当下大叫一声:“鲁大师,武二哥,咱们且放倒这高竿。” 鲁智深、武松齐齐答应一声,二人往上一闯,这才要重施神威,再逞勇烈,有分教: 莫道巍峨能永享,须知**不久长,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章 最后的覆灭 眼前百尺高竿仿佛撑天而竖,巍然无可动摇,但偏偏就有一帮不信邪的好汉要來挑战一番它的所谓威严。 鲁智深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抡起,势挟风雷,正砸在百尺高竿底部的础石上,咔声响中火星乱迸,石屑四溅,首当其冲的那条础石吃不住外來的这股大力,顿时块块炸裂,鲁智深绕着圈儿连进四杖,四块础石一时齐碎,尽显其外强中干的本质。 外围镇护一去,武松竖了三尖两刃刀,大步上前,抱住那根百尺高竿,大叫一声,奋力向外一拔,,一时间,众人只听武松全身骨节格格作响,但那根百尺高竿埋得忒深,武松纵然神力惊人,一个人却怎生摇撼得动。 鲁智深抛开铁禅杖,也跳上來帮手,两条好汉四只臂膀如虬龙般盘绞在百尺高竿底部,扎稳马步后一声猛喝,齐齐发力,,在那雄浑的嘶吼声中,百尺高竿微微一晃,兀自高昂不倒。 眼看鲁智深武松神力叠加,亦奈何不得这最后的顽固堡垒,却听一声虎吼,乱军中直涌出一队虎狼之军來,为首三条好汉,一提双斧,一仗阔剑,一抡大刀,杀官兵如砍瓜切菜相似,但只见头飞肢散,骨裂肠穿,一路血雨纷飞,直冲到百尺高竿之下。 西门庆一见大喜,來人非别,正是黑旋风李逵,丧门神鲍旭,沒面目焦挺,黑旋风李逵自宋江之创后,整个人xing子都变了,每ri只是默默无声,茕茕孑立,不但不再赌钱,连酒都喝得少了,西门庆眼看着一条鲁直的大汉失了虎xing,知道他心上受着大煎熬、大苦恼,却沒办法去劝解挽回,也只好留待时间去抚平其心灵的创伤了。 这回高俅进剿梁山,李逵也是一反常态,并不鼓噪争先,只是厕身于人丛中,静听将令,西门庆唯恐这黑厮生出什么借战求死的古怪來,于是不把他算在先锋人马,只是安排他在预备队,又命丧门神鲍旭跟他作伴,临阵时又安排沒面目焦挺随身防护。 后來西门庆亲身破阵,众将皆随,入阵后鲍旭、焦挺本來还暗暗替李逵担心,谁知一临沙场,这黑大汉终于恢复了昔ri的决然杀意,刀丛枪林里,但只见虎须倒竖翻金线,环眼圆睁起电光,一声巨吼中,好似要把所有的郁闷痛苦都渲泄出來,渲泄的余烬,则尽数寄托在两柄大斧的挥舞之中。 于是一路之上,李逵当前,鲍旭焦挺左右维护,寻着官兵便杀,真如虎趟羊群一般,天甫黎明,乱军中看到西门庆将旗在中阵眼处飘扬,未等旁人开口,李逵先道:“休再冲突了,先保着哥哥要紧。”焦挺鲍旭听了,暗暗称奇,遂同李逵分开一条血路,直撞到百尺高竿下与西门庆众人会合。 当初沂岭之上,李逵曾手格四虎,有撼地摇天之力,一见他來,西门庆如何不喜,当下道:“铁牛大哥,你可助鲁大师武二哥一臂之力。” 李逵大叫一声:“喏。”然后直扑至百尺高竿之下,武松鲁智深又是一声大喝,四臂用力时,李逵也一膀子拱在高竿之上,,那高竿一晃之下,终于略斜了一丝儿。 见一番发力之下未竟全功,李逵发作起蛮xing來,甩开身上衣服,露出鬼怪般一身腱肉,铁牛似遍体顽皮,脊背硬靠上了百尺高竿,目眦yu裂之下,又是一声猛喝,,鲁智深武松亦齐齐发力,,就听“咯吱”一声怪响,这根百尺高竿终于歪了个几何学上有名目的小角度出來。 众人一番辛苦,终于有了回报,无不欢喜,正准备再接再厉时,却不防“咕咚”、“啪嚓”一响,头顶上已经沉甸甸地掉下一个人來,把大家吓了一跳。 原來他们在百尺高竿底下搞颠覆,头顶上给三才天地阵望风的那些帮凶可坐不住啦,于是一个小兵提了强弓,把多半个身子直探出吊斗之外,便要向下暗施冷箭,谁知乱军中冲來了小李广花荣,一眼就看到了这厮的小动作,先发制人之下,花荣一箭飞來,干净利落地先she断了其人的弓弦,长箭余劲不衰,又贯穿了其人的哽嗓咽喉,那个暗算者偷鸡不着蚀把米,死尸一个跟头从刁斗里栽出來,直直地摔到地面上,一时间筋折骨断,肚破肠流,当场便死得透了。 这一來给西门庆等人提了个醒儿,便有人指着头顶上刁斗大骂,刁斗里剩下的七个人慌了,再不敢探头儿,更有人胆战心惊之下,索xing连上下通行的软梯都一刀割断了。 从天上掉下來的绳子又给西门庆提了个醒儿,,这是什么,这虽然是软梯,但同时也是绳子啊,西门庆上前一枪钩起绳梯來,三把两把理出头绪,大叫一声:“弟兄们,把绳子绕上这高竿,大家一起往倒里拉。” 众人如梦初醒,于是齐心协力,将绳索在百尺高竿上挽了个结实,然后无数只手分拽两端,众志成城之下,虽然尚未发力,那百尺高竿似乎就已先在晨风中颤栗起來。 密密麻麻的手臂牵引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段绳索,这些手臂有梁山众头领的,也有不知名小喽罗的,但此时无分高低上下,大家都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誓要将这最后的顽固堡垒给拉倒。 西门庆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此时的他,心chao澎湃,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万众一心时那意志的强大,同心协意下那力量的壮美,这本來普通的绳索,好象已经化成了一条共同的血脉,联结了无数的心脏,砰嘭有力地跳动共鸣着,泵出的血流,将要席卷腐朽,洗荡天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门庆嘶哑着嗓子发出了一声怒吼:“弟兄们,放倒它啊,。” 吼声之后,无数个声音组成的雄浑号子响了起來:“嘿,嘿,嘿呦嘿,。” 号子声中,鲁智深、武松内力潜运,头顶白气蒸腾,四条铁臂上肌肉坟起,刚猛的力道陡然迸发。 号子声中,李逵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喊,拼尽全身之力,两腿蹬地,脊背向后面的百尺高竿挤靠。<雷乍破,如天籁初开,给腐朽敲响丧钟,并为即将到來的崭新世纪奏响战鼓。 号子声中,无数好汉宁折不屈的腰弯了下去,曲成了一个个优美的弓形,其中蕴涵满爆炸般的力量,,今天的弯腰,是为了明天昂首挺胸的做人,來,让我们的腰弯得更深一些。 号子声中,那巍峨庄严的百尺高竿颤抖着,摇晃着,它不甘地左右摇摆,“咯吱吱”地发出了最后的惨嘶与诅咒,,但是,这一切垂死的挣扎并不能稍微延缓它覆灭的命运,众志成城之下,那个曾经唯我独尊的身影此时是那样的无依无靠,只能向着毁灭的地狱一头栽进去。 号子声中,第一道初升的阳光打在了这一处空地上,好象天地张开了巨眼,把关注的目光投she在这里,并以自身的赞赏给这些旧时代的终结者送上祝福,温暖的阳光凝结了一座金se的群像出來,,众志成城的如林铁臂,埋葬一切罪恶与腐朽。 轰隆隆,如惊蛰的雷声撼动了寒冻的大地,魔鬼的宫殿在这雷声中动摇,,百尺高竿终于在无数人的齐心协力下崩然倒塌,依附于其刁斗里的跳梁小丑全部摔死。 荡起的尘埃落定后,西门庆深深地嘘了一口气,轻轻地道:“我还说这玩意儿是永世也倒不了的,原來也只不过是个泥足巨人,嘿嘿,。” 冷笑声中,游目四顾,无数人在拉倒这百尺高竿的过程中,因用力过度而赴倒了,但现在大家正重新爬起來,擦擦身上脸上抢出來的血,然后彼此含笑互望着。 蓦地里,森林般的手臂高高扬起,万众异口同声:“我们赢了。” 是啊,终于赢了。 百尺高竿一倒,三才天地阵最后的阵眼已破,这座大阵的覆灭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題而已。 百尺高竿一倒,守卫zhong yang军阵的官兵们jing神上的支柱也随之崩溃了,一时间狼奔豕突,兵败如山倒,四下里的梁山人马却是追亡逐北,一个个jing神更振。 西门庆传下将令:“竖起白旗,降者免死。” 招降的白旗在晨光中竖起,投降的官兵络绎不绝,他们已经受够了,早点儿结束也好。 但远方同时有聚众的号角声响起,,老将王焕并沒有抛弃他的军队独自逃生,他以剩余的万刃车结坚阵自守,聚拢起最后的勇敢之士,守卫着官军仅存的尊严。 西门庆带着敬意看着官军阵里飘扬的最后的残破军旗,叹道:“老将王焕,真英雄也。” 虽有最后的抵抗,但那也只不过是芥癣之疾,西门庆的目光投向了西边,,那里是梁山广阔的水面,一片红莲烈焰,正迎着初升的朝阳,飞腾而起,这正是: 只说陆军击金镫,又看水师奏凯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一章 水军的败亡 刘梦龙虽然统领着一万五千水军,但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这帮人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些人跟着他在江南给朱勔当走狗,置办花石纲,压榨民脂民膏,那都是如狼似虎的一把好手,但真正剿起梁山这样的剧匪來就未必得力了。 所以初來乍到时,刘梦龙的水军先锋船队被梁山水师來了个迎头痛击,吃了个闷亏,刘梦龙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到底是水面上出身的大将,料敌的眼力还是有的,通过这一次接触战,他也发现了梁山的水师似乎人数有些不足,不过刘梦龙不敢太确定。 但现在刘梦龙确定了,,梁山水师虽然jing锐,人数却不多。 车绞阵困住梁山人马的时候,刘梦龙也趁胜进击,结果发现对面梁山水师连城一样的战船很多是假的。 把无用的苇草废物利用一下,外面裹上一层刷了漆的桑皮纸,上面再弄些惟妙惟肖的稻草人,就是一艘象模象样的大船了,,梁山通臂猿侯健、玉臂匠金大坚、玉旛杆孟康等头领的智慧集合起來时,弄出來的山寨产品唬死人不偿命的。 刘梦龙这一下可就抖起來了,梁山水师虚张声势,自己这么多船一压而上,一万五千人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把这些水寇给灭顶了。 于是刘梦龙一声令下,他的一万五千水军立即应声而动,挥船直扑上去,大船撞开那些纸糊的山寨苇船,直往梁山的真船队进逼而去。 看到官军气势汹汹的來了,梁山水师抹头就走,刘梦龙紧追不舍,迤逦投梁山泊深处來,前后观望,但只见官军战船樯篙不断,相连十余里水面,黑夜中举火如星,声势浩大,刘梦龙暗暗得意,似这般气势,便是一口气冲进水泊中心的贼巢,也尽够了,,那时必然能大大发一笔横财。 正想美事,却听四面八方炮声连响,水面上无数小船如飞蝗般扑來,原本气势汹汹的官兵一见这么多水匪气势比他们还汹,心理上立马就走向了气势汹汹的反面,一时间手忙脚乱,船磕船,桨绊桨,自家队列先乱了。 梁山小船灵活,而梁山水师善于夜战,收拾起臃肿的官兵船队來,游刃有余,不多时,官船大队尽被冲散,首尾不得相救,刘梦龙急令回船时,却叫一声苦,,那些前头被冲得七零八落的山寨苇船尽数被聚拢在后方,塞于各处港汊内,见官兵想回头,一把火点着了,熊熊烈焰吞吐出如官员一般贪婪的火舌,哪只官船有那个引火**的胆子,敢越前一步。 官兵见四下走投无路,正要效困兽犹斗,却不妨听到一个声音吆喝起來:“走这边,走这边,这边沒火沒贼啊。” 一听有活路,官兵马上化拼命的胆气为逃跑的力量,争先恐后地往生路上摇船奋进,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下,很多船只互相碰撞,船上的人彼此对骂,甚至互相砍杀起來,场面一片混乱。 本xing如此,刘梦龙也管不得那么许多,只要这些孙子不砍到自己头上來就好,仗着还有些官威,加上手下锋利的快刀,刘梦龙在混乱的火并中冲开一条路,从梁山的包围圈中逸了出去,有那些沒杀红眼的jing明人赶紧脱出乱局,跟在统制大人后面跑路,梁山水师并不逼人太甚,只是沿途总有船只冲出,或拦腰、或衔尾地啃上一口,只杀得官兵胆战心寒,只恨船只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九霄云外。 水面上摇船,大费时间,眼看东方既明,火光与厮杀的呐喊声渐渐遥远,刘梦龙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的xing命算是捡回來了。 正庆幸时,却不防听前前后后船上水军齐声大叫:“不好,船怎么漏了。”刘梦龙急下舱來看时,船舱里水已沒膝了。 刘梦龙大叫:“封水密舱,封水密舱。”他别的战船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自己的旗舰上却下了不少血本,水密舱就是其中的一项先进技术,,船舱被分割密闭为几个部分,可以将漏水的一部分船舱封闭起來,这样就不会影响到正常的航行。 正当刘梦龙手下的水军七上八下地执行主将的命令时,刘梦龙突然醒悟,大叫一声:“且慢。”,,他不是醒悟了船漏的原因,而是想起他那些船舱里的金银财宝來了。 值钱的东西大部分娇贵,和水不兼容,哪怕是梁山泊里未受污染的纯净水也不例外,刘梦龙想到自己一路苦心搜刮來的宝贝正在泡汤中,就急得跳脚,泡坏了这些垫脚石,自己拿什么去讨好朱大人,封个节度使的理想,又要拖后几年了。 “暂缓封舱,先把老子舱里的箱笼抢出來再说。”刘梦龙急得要疯了,“快,把老子的箱笼都弄出來,老子重重有赏。” 七手八脚指挥着自己的亲兵们捞钱儿的刘梦龙一点儿也沒察觉到,一片混乱的局势中,一个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水兵正向他背后踅摸过來。 此时的刘梦龙,正抻长了脖子,扒在舱口拼命往下透视,嘴里兀自大呼小叫:“快搬,快搬,快递,快递。”不知不觉间,他的头顶上已经掠起一道凉风,一柄雪亮的分水电光刀疾劈而來,一刀把刘梦龙的人头剁下。 这一刀堪称完美,刘梦龙抻长了脖子,颈椎骨骨节大开,刀锋的着力点正落在骨缝与骨缝之间的凹陷处,刀刃与骨头之间几乎沒有产生任何摩擦,轻轻快快,就此一刀将刘梦龙人头砍落,因弓身趴着而凝滞的颈血劲冲之下,把刘梦龙的人头直she进船舱深处去了。 几个水xing好的亲兵正在船舱中已经沒顶的水里扑腾,四下里摸索着淘宝,一个亲兵突然摸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欣喜若狂,两脚一撑浮出水面,大叫道:“你们看我摸到个什么好东西,圆骨碌碌的,还有个挽手呢。”说着,揪着那个挽手把那圆骨碌碌的宝贝提了起來。 在船舱口有限的照明之下,身边的伙伴啧啧称奇:“这玩意儿做工这么jing细,看着就跟大人的人头一模一样,肯定值钱啊,我擦,,这真的是大人的人头啊。” 那淘到宝的亲兵不到黄河心不死,一边扑楞着自己人头上的水,一边把手里的人头凑近了,脸对脸地看,口中兀自自我宽解:“大人说了,淘到宝贝有重赏的,,我好不容易淘到一个,怎么会是大人的人头呢,大人不是在上面吗,人头怎么会下來。” 就在这时,有人在船舱口接口了:“下面的兄弟,麻烦你们,把手里的那个头丢上來好吗,这一刀只顾砍了,沒注意到角度,倒掉进舱里深处去了,,烦劳几位弟兄把人头扔上來,我不难为你们。” 船舱里的几个亲兵这时终于反应过來了,手里这个刚洗了一水后簇崭新的人头,不是刘梦龙又是哪一个,几个亲兵魂不附体,抖擞成了一堆儿,有那胆大的勉强问道:“你是,,不不不,您是哪位。” 上面有人朗声道:“在下是梁山水军统领浪里白跳张顺,奉西门庆哥哥将令,在此恭候多时了。” 这个斯文有礼的温熙声音衬托着周围厮杀的呐喊声、垂死的惨叫声、刀斧摧筋破骨时的清细声、锤棍类重器砸到**上的钝响声,,混合在一起后,这种礼貌反而更加的恐怖,比城隍庙里那些青面獠牙的瘟神爷更加叫人簌簌发抖。 几个亲兵颤声低语:“梁山草寇,,不不不,梁山义军已经登船了,咱们要不要上去投降。” 提着刘梦龙人头的亲兵打个哆嗦:“只怕上去不得,万一刚露头,一刀扇子面儿横切过來,那一颗脑袋就得跟我手里的刘大人去做伴了。” 有亲兵吓尿了,,不过泡在水里大家也发现不了,,“夭寿啊,那可怎么办啊。” 正当他们上下两难的时候,又一个火暴的声音叫嚣起來:“里面的贼厮鸟听着,老子是梁山好汉船火儿张横,识趣儿的速速滚出來,否则老子封了这舱口,船沉了时,把你们都淹死在里面,,也算你们祖上积德,死后还能享这一口超大的棺材。” 众亲兵一听,魂飞魄散,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死到上面呢,于是就有人抖抖索索硬着脖子爬出去,,想像中扇子面儿横切过來的一刀并沒有发生,于是大家壮着胆子,都爬出去了。 验明刘梦龙的人头后,梁山水师欢声大振,西门庆水路定计,梁山水师诱敌深入,围三阙一,这是阮氏三雄、混江龙李俊等人的功劳;而张横张顺带人在这最后的埋伏地点凿沉了官军的船队,将官兵水军彻底歼灭,也是功不可沒。 这时张横问道:“虽然我兄弟砍了刘梦龙,但是高俅呢,那jian贼在哪里。” 被俘的小兵们颤声道:“高大人,,不不不,高俅那jian贼根本就沒來上俺们水军的船,估计现在还在陆上厮斗着呢。” 张横便拍腿道:“可恨啊,若能捉得高俅,胜过砍上十个刘梦龙。” 轻轻一弹刀,张顺笑道:“四泉哥哥水旱两路都有妙算,高俅便是肋生双翅,今ri他也飞不出去。”这正是: 舒展翻天覆地手,擒拿兴风作浪妖,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二章 走投无路 高俅战略转进的人马一路拣荒僻处乱走,虽然也碰上了几拨梁山人马,但梁山人马急于破阵,谁也沒來和他们这些败兵游勇纠缠,,当然,这些人马也想不到堂堂高俅高太尉居然仗打到一半儿时就撒丫子跑了,,于是高俅等人一路有惊无险的,居然从三才天地阵里跑了出來。 “太尉大人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啊。”在党世英等人的恭维声中,志得意满的高俅引人來到了郓州与衮州的交界路口。 眼看生天在外,高俅禁不住仰天大笑,左右问道:“太尉大人却笑怎的。” 高俅道:“我笑那梁山无谋,西门庆少智啊,如果在此埋伏一枝兵马,哪里有我辈的走路。”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炮响,一彪人马当路摆开,为首一员大将,轻盔软甲,雉尾铜铃,拈一条长枪,马后一个锦袋,盛着打将飞石,当先拦住去路,此将非别,正是梁山第一个巡哨头领沒羽箭张清。 其人上垂首一员副将,脖子上纹了虎头刺青,威风凛凛,正是花项虎龚旺;下垂首一员副将,虽然满面疤痕,却是筋强骨健,圆彪彪怪眼锁定了高俅众人,杀气腾腾,正是中箭虎丁得孙,,这一队轻捷人马把道路一遮,何必指名问姓,也知此路不通。 高俅一见,大叫一声,好悬倒撞下马,左右急扶,却见对阵张清向这边提枪一点,喝道:“害民贼哪里去,我张清奉我家西门元帅将令,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西门庆在这里安排了张清这一枝人马,如果胜了,就是堵截官兵逃路的埋伏;万一破阵不利不得不退时,张清就是接应的奇兵。 张清在这里苦苦等候,终于看到了代表破阵成功的烟花信号,心中正大喜时,高俅居然就提前过來了,张清还纳闷呢,,烟花信号刚起沒一会儿,高俅这货应该正在半路上逃命啊,怎么这么快就來了,难道他长着通天腿不成。 不过现在不是纳闷的时候,张清一挥枪,埋伏人马一时都起,惊得高俅肾虚胆裂,当下颤声道:“这、这可该如何是好。” 党世英提了口刀,挺身而出道:“太尉大人放心,小人被您养了这么些年,是该出力的时候了,我这就上前拼死,大人您就瞧好儿,我一定给您杀一条血路出來。” 高俅如同溺水之人捞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抓了党世英的手深情款款地摩挲着:“狗儿啊,今天我这条命,可就全看你的了。” 党世英回应了高俅一个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坚定眼神,然后吼声如雷,飞马而出,,“杀不尽的刁民草寇,认得统制老爷党世英吗。” 张清大骂道:“党世yin,炒你八辈儿祖宗。”二将怀两腔怒火,烧一天忿气,枪刀并举,战在一处。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眼看党世英越战越勇,张清拨马就走,党世英不舍赶來,想要撵在张清马后,趁势在梁山队列冲开条路出來,,却不提防张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回手闪电般一石,正打在党世英脸门上,只砸得党世英眼冒金星,终于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 挨了一石的党世英涕泪交流,,眼泪想不流也不行,这一石砸在鼻子上,牵动了泪穴,就跟乌龟鳄鱼的眼泪一样,不由自主就下來了,,党世英弃了兵刃,一手掩面,一手拨马伏鞍而走,尽显其逃命的jing湛本领。 张清一石奏功,快如电光石火;可等他拨转马头,党世英却早已跑出了两丈五尺之外,再想追已经來不及了,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两将各逞绝艺,都展现出了对速度的完美把握,令众三军叹为观止。 张清点将叫阵:“哪个还來。” 高俅噤若寒蝉,往自己身边一看,,刚败回來的党世英血流披脸,眼睛都被打斗鸡了,想学夏侯惇却沒那个本事;闻焕章虽然也惊惶,但还是比较镇定的,毕竟他是读书人,沒那个包打前敌的本事,轮也轮不到他上场;高俅的另一心腹步军校尉牛邦喜替高俅押运钱财车子,他虽然一身鬼见愁的好本事,但那些本事只体现在帮高俅敛钱上,,能刮天地暗,善榨鬼神愁,,临敌见阵,却是无用。 不得已,高俅把最后希望的目光,落到了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的头上,可荆忠是太师蔡京的人,在这里肯不肯替自己卖命,还是两说呢。 还好,一见对面的高俅看过來,荆忠不待太尉大人开言,就绰了大杆刀,很jing忠报国地道:“大人,待小将上前冲突一番,大人给我观敌瞭阵。” 这时的高俅,恨不得许下三万卷经,五百座寺:“荆节度小心,杀退了贼人回到东京时,本大人官家面前上保本,荆节度你封公拜相,都在我高俅的身上。” 荆忠答应一声,一骑绝尘直扑张清而去,两个人刀枪再一次并举,大战二三十回合,张清渐渐折了便宜,最后大叫一声:“好厉害的敌将,我不是你的对手,这便去也,休赶。”一边叫喊着,一边把马头一转,,张清施施然回归本阵。 双手举大刀,作威风凛凛状,荆忠大叫道:“敌将走哪里去。”象征xing地刚追两步,就见梁山阵上旗幡左右一分,一排排强弓硬弩层次分明地摆开,雪亮的狼牙箭头在初升的阳光下放she着森寒的光芒。 于是荆忠见好就收,拉马也自回本阵,向高俅道:“大人,对面都是强弩,箭如飞蝗之下,关羽再世也过不去呀。” 高俅见荆忠战退了张清,心刚安了一半儿,看到拦路的弓弩后又悬了起來,带着哭腔道:“这可该如何是好。” 荆忠诚恳地道:“事急矣,衮州是暂时去不得了,不如我们保着大人去郓州,郓州东平府知府程万里对朝廷忠心耿耿,大人入东平倚坚城自守,上书向朝廷告急,官家必发救兵,那时里应外合,破梁山贼人必矣,,这是小将的一得之愚,请大人和闻先生参详。” 闻焕章听荆忠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居然还能照顾到自己足智多谋的面子,不由得心下大生知己之感,于是点头帮腔道:“太尉大人,荆节度所言有理,我们这便往郓州去。” 高俅指了对面梁山人马,踌躇道:“可是这些刁民草寇……。” 荆忠便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小将亲自给大人断后,谅那张清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何敢追來。” 高俅大喜,哽咽道:“荆节度,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你真真是我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只要回到东京,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有我的一碗米饭,就有你的半碗;有我的一匙凉水,就有你的半勺……” 荆忠心道:“娘的,在这里还是父母爹娘,一回到东京就变成亲兄弟了,这折价也太快了。” 面子上却义正辞严地道:“大人快走,我荆忠岂是那等挟恩市惠的人。” 在高俅的千恩万谢声中,官军向东平府方向退走,荆忠提了大刀,亲自殿后押阵,搔首弄姿处,果然是三军却步扬眉看,万骑勒马瞪眼瞧,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待官兵退尽了,丁得孙问张清道:“将军,高俅那害民贼就在眼前,何不人马一掩而上,先施弩箭,再用刀斧,若还收拾不了这些残兵,小的们甘把人头双手奉上,可现在,,如何放他们走了。”龚旺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张清悠然道:“你们舍不得这注大功劳,所以才牢sao满腹是不是。” 龚旺、丁得孙被说中了心思,二人都赧然了,张清这才道:“你们在讲武堂里也学过了,,世之名将,意在求全胜,纵然做不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但也讲究个兵不钝而利可全,,如果方才咱们掩杀上去,高俅人马困兽犹斗,必然与我死战,那时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这赔本买卖咱们不做它,且让那荆忠将高俅这害民贼引到东平府去,依着咱们西门元帅之计,自有人做那害民贼的冤家。” 龚旺听了虽然心服,但还是禁不住嘲戏张清道:“将军,您现在可不象是带兵打仗的人,倒成了个跑生意的货郎了,张口闭口就是利字,做得好大买卖。” 张清大笑:“打仗就是做买卖啊,这回高俅这害民贼进剿梁山,四下里州郡的老百姓可倒了大霉,不知多少粮田被荡成了白地,今年山寨粮食的收入必然锐减,那时又不知要掏多少钱去填这个窟窿,,我这里少she一枝箭,少死一个人,就是替咱们山寨省了一笔开支,,要不jing打细算着,金山银海也不搂打仗花啊。” 当张清他们在这里jing打细算的时候,高俅等一行车马军卒正走在通往东平府的大路上,突然间,当道又是一声炮响,一彪人马拦路摆开,为首一将,手提双枪,昂然出阵,大喝道:“贼子休走。”这正是: 先以飞石弹走兽,后把温火烤贪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三章 东平府里酒正香 眼见拦路人马雄壮,高俅抖抖索索不能言,还是完成了断后任务赶上來的荆忠飞马越前,大喝道:“尔等何人,敢对当朝太尉大人无礼。” 一听此言,拦路人马为首大将甩镫下马,竖了双枪,向高俅躬身唱喏道:“原來是太尉大人到了,恕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小将是郓州东平府程万里太守治下,听得今ri里两军交战,程太守放心不下,因此命小将出來打探消息,不想却碰上了太尉大人。” 听到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高俅的脸se这才活泛起來,有求于人之下,说话都客气了许多:“这位将军免礼,却不知你高姓大名啊。” 那将军道:“回禀太尉大人,小将姓董名平,是东平府的兵马都监。” 话音未落,闻焕章已经大叫起來:“董平,莫非就是那个号称‘英勇双枪将,风流万户侯’的双枪将董平吗。” 董平款款转向闻焕章,揖礼道:“正是小将,想不到贱名亦曾有辱尊听。” 闻焕章听了,失魂落魄,指着董平颤声道:“你……你不是已经阵前降了梁山了吗,怎的又跑來了这里。” 党世英听了,顾不得鼻酸眼花,先掣腰刀在手,挡在高俅身前大叫一声:“保护大人。” 高俅心下安慰:“到底还是狗儿爱我。” 官军队上看看一阵sao然,董平却是不慌不忙,高声道:“大人且休误会,这里有个缘故。” 高俅壮着胆子道:“有甚么误会了的缘故,你且说來。” 董平道:“小将确曾降过梁山,但那是形势逼人,情非得己,只好虚与委蛇罢了,大人请想,小将是东平府程太守的女婿,如何肯与贼人一体同心,因此身在曹营心在汉,当初青州城下梁中书与梁山贼人大战,小将就曾里应外合,暗中通风报信,暗破了贼人一阵,本來依小将的意愿,既已将功赎罪,就当复归朝廷才对,但梁中书和程太守皆yu小将伏于梁山,再做内应,小将沒奈何,只得勉力而行,,正好今ri太尉大人进剿梁山,正是小将拨云见ri的时候,因此这才反下梁山,重回朝廷效力,此中详情,还望太尉大人明察。” 听董平说得情真意切,不由得高俅不信,,如今兵凶战危,如若不信,董平翻脸动起手來,又是一场惊恐,眼看形势逼人,只好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葫芦提的信了,虚与委蛇中,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如果董平说的是真的呢,那岂不是上上大吉。 于是高俅便道:“原來董将军如此用心良苦,足见忠义过人,,却不知为何挡住了本大人的去路。” 董平惶恐道:“小将如何敢來阻挡太尉大人道路,皆是奉了我家岳丈之命,要以实际行动遥壮太尉大人剿匪的声势,因此小将每ri引兵在境内巡哨弹压,免得有刁民煽颠起來,却不误了天朝的大事,不想却迎头碰上了太尉大人,小将一时鲁莽误会,该死,该死。” 正说着话,却听有人大声吆喝:“儿辈不得无礼。”叫声中有一官风风火火而來,正是东平府太守大人程万里亲身而至。 一见是曾经和自己有过行贿纳贿关系的程万里,高俅的心马上就放了下來,看來这董平说的都是真的了,于是高俅亲自拍马迎上:“程太守,前ri一别,可想死本大人了。” 程万里上前拉了高俅的手,亦是深情款款地道:“近ri太尉大人和梁山贼寇交战,下官只觉得心惊肉跳,夙兴夜寐,皆不得安,于是便派了小婿带了人马,來往巡视,不想苍天有眼,真的接应到了大人,,不敢请问大人,这剿匪之事……。” 高俅脸上一红,支吾道:“这个……这个……唉,朝廷养士百年,不想养出了一群废物,他们平时吃空饷,战时则揪些老弱充数,本太尉一时不察,深受其害,弄得如今一败涂地,仓惶于歧路,再休提名士风流……” 眼看高俅说得无比沉痛,程万里急忙安慰呵护道:“太尉大人休要伤心,昔年楚汉交兵,汉家多败,然最后还不是打得楚霸王乌江自刎,今ri太尉大人虽暂时失利,却不可折了锐气,下官荒州就在前方不远,敢请太尉大人前往歇马,就此重整金鼓,再竖旗枪,表奏朝廷,多发救兵,那时再与贼人决一死战。” 高俅听程万里如此善解人意,不由得涕泪交零:“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程太守也,待回到东京,碰上官家心情欢畅的时候,我高俅一定要仗义进言,替大人挣一个大学士回來。” 两下里说到情浓之处,真真是如同蜜里调油一般,当下程万里盛情邀请高俅莅临东平府指导工作,高俅欣然从之,两下里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迤逦往东平府來。 闻焕章看着前方程太守和高太尉言笑甚欢的背影,又看看勒兵在一旁保驾的双枪将董平,心下狐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安之下,凑到党世英马前,低声道:“党兄弟啊,到了东平府,咱们可得小心。” 党世英捂着被打花了的脸,瓮声瓮气地道:“这个何消闻先生你吩咐,咱们肯定得防备梁山草寇穷追不舍,哼哼,等大人上了本,朝廷发來了救兵,我党世英必报今ri之仇。” 闻焕章心里虽然在骂:“这个浑人。”但还是得指点迷津道:“党兄弟啊,我只恐祸患不在梁山,而在东平府内也,这程万里和那个曾经的降将双枪将董平,來得也忒巧了,咱们可得灵醒点儿。” 党世英听着正一个激灵,旁边的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悄声接口了:“党统制闻参谋尽管放心,若有变故,放着小将的兵马在此护驾,必然能保得大家平安。” 见荆忠如此仗义,闻焕章心中大定,谢道:“太尉大人的安危,全仰仗荆节度了。” 一路行到东平府,进城时,程万里道:“太尉大人光降,鄙州蓬筚生辉,只是,,这东平府地方狭小,如何能安得如此多兵马,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闻焕章心道:“來了。”当下胳膊肘左右开弓,轻轻地碰了党世英和荆忠各一下,让二人做好随机应变、据理力争的准备。 高俅除了奉承上意是一流高手,遇事就是个最沒主意的,听程万里这么一说,便把眼來觑闻焕章,口中则应道:“是啊,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还未等闻焕章见缝插针,程万里就抢着道:“不如这样,太尉大人的兵马远來是客,就请入州城歇马,却让小婿引本州兵往城外驻扎,若梁山追兵到來,也能抵挡一阵,为大人争取个临敌观阵的空档,,却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闻焕章、党世英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闻焕章最怕程万里让自家人马驻在城外,却赚高俅入城,那时一声令下,摔杯为号,便有千军万马,远水岂能解近渴,但现在,程太守却把东平府放了空城,请自家人马入驻,显见得并无二意,,难道自己真的犯了多疑,错怪了程万里、董平翁婿不成。 如此优渥的条件象馅饼一样从天上掉了下來,高俅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点头道:“强宾不压主,任凭程兄裁处便是。” 于是程万里命董平率领东平府军马,离城十里下寨,以备梁山人马入寇,高俅、闻焕章、党世英、荆忠引本部人马,鱼贯入城,兵士自往城中军营驻地安歇,高俅等一干人,却随程万里进州衙里來。 闻焕章看程万里安排,实无恶意,心中嘀咕道:“也罢,只要这座城由我们的兵马控制起來,纵然这程太守生了甚么三心二意,他也是孤掌难鸣,不足为虑。” 进了州衙,程万里一声令下,府中大排筵宴,款待众位贵人,趁着开席前高俅和程万里说话的工夫,荆忠将闻焕章和党世英一拉,悄声道:“闻先生,要不要我和党统制先把城里的防务安排一下。” 闻焕章听了大悦:“荆节度此言有理,梁山贼人说不定旦夕即至,若不先备,必有后忧,,既如此,一切就偏劳二位了。” 于是荆忠和党世英就以备贼的名义,向高俅请令布置城防,高俅自无不允,程万里也热情地派出了城中主事的官吏相助,并连声道:“二位将军忙完公事,早些回來,宴上专等敬酒。” 荆忠和党世英在本地官吏的协助下,自去安排城防,偏生高俅的嫡系人马听到要自家上城墙,喝冷风,就怨声载道起來,荆忠就卖党世英一个面子,高俅嫡系人马尽皆缩在城内军营中高乐,却让自己部下的那些人马在城中各处顶缸,党世英见荆忠如此识做,自是称谢不迭。 将城中防务粗略一番布置,荆忠和党世英复回州衙,程万里和高俅、闻焕章正喝得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见荆忠党世英回來了,如获至宝,急忙拉着二人入席。 又喝了一个时辰,众人都有些高了,高俅便吹嘘起來:“我幼时学得相扑,天下无对。” 程万里眼睛也斜了,也吹道:“相扑算得甚么,我幼时学得朝真降圣,只消一声号令,就能请來天兵天将。” 高俅听了,哪里相信,便鼓噪起來:“程兄你吹牛不上税,现放着这席上恁多人,你却请个天兵天将出來。” 程万里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叫道:“这有何难,众位上眼。”说着手一扬,“啪”的一声,将酒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有分教: 阵上交锋真辛苦,瓮中捉鳖最轻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四章 太尉梦 好好的一件瓷器,说摔就摔了,倒把席上众人吓了一跳,高俅便道:“程兄,你醉了。” 程万里笑得有点狂:“哈哈哈,,下官可是酒醉心明呐,太尉大人想看的天兵天将,我已经给你请出來了。” “嗯。”高俅一时间莫明其妙,眨巴了几下醉眼,顺着程万里的目光转头往门口一看,却见一个人笑吟吟地正站在那里,微微抱拳道:“太尉大人高乐啊。” 高俅醉眼昏花,一时认不清楚,口中兀自道:“你便是程太守请來的天兵,我看你也不生三头,未长六臂,哪里有象天兵的地方了,若真有好戏法儿,就在这宴前耍几个出來,若入得本大人法眼时,必然重重有赏。” 那人笑道:“既然太尉大人要看戏法儿,那我就耍一个出來,我数一二三,大人身边这两位手里的酒杯就要摔到地上了,,一二三,尔等还不束手,更待何时。” 话音刚落,就听“啪啪”两响,高俅身边闻焕章和党世英手里的酒杯齐齐落地,高俅大喜,拍手道:“好,好戏法,jing绝,妙绝。” 却不防眼前一暗,原來党世英已经跌跌撞撞地挡在了自己身前,大叫道:“大人小心,这厮是梁山匪首西门庆。” 高俅眯了眼,大着舌头道:“党啊,你唚多了黄汤不挺尸,说甚么有天沒ri头的胡话,西门庆还在三才天地阵里吃灰尘呢,哪里就能进了咱们这固若金汤的郓州东平府,且一边坐了,莫阻了我看戏法儿的兴头儿。” 其实高俅有所不知,三才天地阵一破,左军关胜献徐京首级,右军林冲献梅展首级,呼延庆献上韩存保盔甲马匹,小李广花荣献项元镇首级,卢俊义献周昂、丘岳首级,张顺献刘梦龙首级……梁山人马踊跃献功,一时间人头堆如山积,筑几座京观也是绰绰有余的了。 羽翼虽翦,首恶未除,西门庆详察之下,除了老将王焕负隅顽抗,现被梁山人马包围外,王文德、张开两个节度使乱军中跑得不知去向,这倒也罢了,,高俅却也突然从大阵中蒸发,真真岂有此理。 正在四处寻找蛛丝马迹之时,有沒羽箭张清派人飞马传讯,说依照元帅布置行事,又有荆忠里应外合,已经将高俅一行人赚进了东平府,西门庆众好汉听了大喜,急行军便往东平府这里來。 离东平府十里远,董平接着,便來城下叫开门,守门的都是荆忠安排的人马,事先都已经吩咐好了,,东平董都监若要进城时,不得延迟怠慢,否则误了军机大事,是要扣饷钱的。 所以董平人刚往城下一站,城门就开了,梁山人马趁虚而入,兵不血刃控制了城里城外,沒费吹灰之力。 自有大将引兵去收割高俅本部人马,西门庆则带一干好汉直往州衙里來,听到程太守正在宴客,西门庆是个讲礼貌的,便先让程万里的心腹人通报,程家人借传菜献果的机会在程万里身边附耳一说,太守大人大喜之余,如释重负,正好高俅自我吹嘘相扑天下无对,程万里便借題发挥,说出朝真降圣、遣将拘神的话來,听着就跟个大师一样,高俅自然不信,于是程万里顺水推舟,摔杯为号,西门庆施施然而入,悠然一笑间,程万里点头,荆忠会意,闻焕章、党世英惊破狗胆,只有高俅还蒙在酒底,懵然不知世道已变。 眼看酒席上气氛陡然凝重,西门庆笑道:“大家且轻松些,,党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站在这里,阻了太尉yu穷千里目,你心下也过意得去,还是坐了说话的好。” 说着一袖挥出,势挟劲风,喝得头重脚轻的党世英一个趔趄直往后摔出去,正倒在自家椅子里,梁山小喽罗不动声se地上前,左右扶住,党世英再莫想挣扎。 高俅拍掌大笑:“好,好戏法儿,妙绝,jing绝,狗儿啊,今天你逗大人我开心,受累不浅,等回到东京,自然有你的好处。” 这时的党世英被西门庆一袖之力逼得胸闷气短,只顾喘息,哪里说得出话來。 而闻焕章更是识时务的俊杰,龟缩在自家椅子里,安静得象一座坐禅进行时的寺庙一样。 西门庆拉跑椅子往席上一坐,自顾自倒杯酒喝了,高俅在旁边大睁着惺松的醉眼看着,嘻笑道:“你这厮,却好大胆,放着本大人虎威,居然三不知的就敢坐上來,不过也罢了,,本大人平易近人,与民同乐,今ri便许你同席饮酒,也算是你祖上积德,三世修來的造化,哈哈哈,本太尉如此随和,你肚里还有甚么好戏法儿的话,再耍几个出來。” 众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醉态可掬的高俅,心中都道:“这厮合死。” 西门庆提起酒壶,笑道:“正有个醒酒的戏法儿,要给太尉大人鉴赏。” 高俅逸兴横飞,大叫道:“戏法安出,快快耍來。” 西门庆哈哈大笑,提了酒壶,手臂一长,一壶酒直倒进高俅后脖子里去,同时漫声吟道:“水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高俅“呃”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直蹦了起來,摇摇晃晃地指着西门庆怒喝道:“好你个登鼻子上脸的刁民,你吃了熊心,吞了豹胆,竟敢冒犯本大人,。” 西门庆不理他,却向程万里道:“方才那上联,太守可有对否。” 程万里是童贯门下门馆先生出身,也是一身才学,小小对联,倒也难他不倒,闻言只是略一沉吟,便应声道:“下官有对了,还请公子指正,,丁香花,百头、千头、萬头。” 西门庆大笑道:“好,好,这才是jing绝,妙绝,太守高才,吾当与太尉大人共浮一大白。” 说着,又从桌上提起壶酒來,喝了一大口,又噀了一大口,一回头,如天龙施雨,“噗”的一大口,直喷得还在那里效小丑跳梁的高俅满头满脸。 受了这两路夹攻,晕陶陶的高俅总算清醒了,勉强晃着脑袋,把酒水和醉意都抛开去,定睛仔细一看,,太尉大人顿时吓得大跳了起來,当场便刷新了北宋男子跳高纪录,,只是落地后三条腿都软得象松糕一样,再不能立直,只得把体重嫁祸在椅子上,哆嗦做一堆儿。 众人正为当朝太尉的胆量啧啧称奇时,突然高俅回光返照一般直跳了起來,哈哈大笑,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莫非此人惊吓过度,失心疯了。”正当所有人都作如是观的时候,却听高俅得意洋洋地道:“这必是我喝醉睡着了,才在梦里见到了西门庆,可恨西门庆这厮,饿狼一样撵着我,连梦里也不放过,,待我施展起我天下无双的相扑法來,也给他个厉害尝尝。” 听高俅这么一说,众人大觉有趣,都袖手含笑而观。 就见高俅气势汹汹地挽了袖子,作势要向西门庆扑去,西门庆双手扠腰,等着高俅上來作死。 谁知高俅雷声大雨点小,摆了几番英姿后,逡巡不进,只是向西门庆道:“你这厮,可知我高二的好身手,若识相的,速速从爷梦中退散了去,我不赶你。” 众人忍不住都笑,高俅大怒,喝道:“敢哂笑当朝太尉,你们活得不耐烦啦,。” 一转头,却看到了程万里,高俅大喜,忙叫道:“程兄,你是朝廷的命官,就算在梦里,这捉拿贼人,你也是有责的,,西门庆这厮就在咱们眼前,岂能放他走了,程兄你且上前,兄弟我在后面给你助威,从jing神上支援你。” 比起笑得肆无忌惮的梁山好汉來,程万里还保持了些矜持的文士气度,听到高俅的点将后,程万里勉强抑制住自家想要嘣嘣乱蹦的脸部肌肉,正se道:“太尉大人,在下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却比不得太尉大人有拔山扛鼎之力,降龙伏虎之能,,这捉贼的事,还是太尉大人您能者多劳。” 高俅最听不得好话,程万里舌灿莲花之下,高俅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四十两,当下笑道:“原來程兄也知道本大人是拔山扛鼎的项羽,降龙伏虎的罗汉。” 程万里心道:“都说此人不学无术,想不到他还知道一半个典故,也算是难为他了。”当下正se道:“太尉大人的武勇,我辈都是久仰的了。” 众梁山好汉也跟着在旁边乱叫:“就是就是,太尉大人撒尿能在土地上冲井,放屁能在床板上打洞,我们都是久仰的了。” 高俅笑得嘴也合不拢,文质彬彬地四下里拱手:“誉扬太过,誉扬太过,哈哈哈,既然你们都听说过本大人的威名,今ri本大人便露两手给你们瞧瞧,这便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甚闻名,,也是你们祖上积德的造化啊。” 说着,高俅两膀摇开,抡圆了王八拳直冲西门庆扑了上來,口中兀自大叫道:“西门庆休走,当朝太尉高俅在此。”这正是: 蚂蚁伸腿绊猛虎,虾米吹须捆神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五章 梦中梦 在众人的鼓噪声里,高俅象见了肉骨头的狗一样冲西门庆扑了上來。 西门庆当然不是肉骨头,他的骨头很硬,属于能把牙硌下來的那一种。 “噌”的一下,西门庆把高俅伸过來的手拽住了,因势利导之下,把这位相扑天下无对的当朝太尉扭捽个结实,只一跤,攧翻在地板上。 这一扑,唤做守命扑,是西门庆不久前从浪子燕青那里习到的绝技,今天用在高俅身上,实属于是杀鸡用牛刀了,高俅被这一跤摔得几乎闭了气,做一堆儿伏在地上,半晌挣挫不起。 众人的哄笑声中,西门庆一边拿丝巾擦手,一边佯怒道:“尔等实在无礼,竟然让朝廷的太尉大人爬在地上,也沒人去扶,,难道你们以为堂堂高太尉是碰瓷儿的吗。” 便有人笑应道:“哥哥容禀,碰瓷儿这活计,当年还沒发家的高太尉又不是沒做过,,所以小弟们只敢看,不敢扶,倒不是俺们道德沦丧,实在是被讹上了赔不起呀。” 西门庆掷开手巾,笑骂道:“少扯你娘的臊了,让贵宾爬在地上,岂是咱们梁山的待客之道,來人哪,赶紧把太尉大人扶起來,,就算被讹上了,也都包在我的身上。” 两个小喽罗便嘻笑着上前,将高俅从地上拎了起來,可怜高太尉自从发家致富后,过的是衣蟒腰玉的生活,在席丰履厚中娇生惯养,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碰瓷儿时筋强骨健的高毬高二了,这两个小喽罗一派粗人,好象开剥死猪一样把高俅从地下往起硬拎,这叫已经习惯于丫环侍女纤纤玉手的当朝太尉如何能禁得住,被西门庆一摔之下攒在身体内部的痛楚好象突然间发散了出來,在骨髓深处爆放出卷起千堆血的大浪淘沙,,高俅大叫一声:“痛煞吾也。”两眼一翻,就此晕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俅终于清醒了过來,还沒睁眼,鼻中就先闻到一阵香气,高俅识货,知道这是來自海外的龙涎香,值老鼻子钱了,香气清神醒脑,让高俅马上回想起了一切:“老子和东平府太守程万里喝酒,喝醉了,居然做了个可怕的噩梦,,西门庆,本大人记住你了,今生今世,咱们势不两立。” 蠕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象在云端里一样,身下铺的,身上盖的,都是温软顺滑的天丝锦缎被褥,躺在其中,真有乐不思蜀之感,本來清醒的高俅被这种感觉一拥,迷迷登登差点儿又睡了过去,心下模模糊糊地想道:“这程太守好会享福,连我这个做客人的都如此待遇,那他自己却还了得。” 不提防乐极生悲,正蠕动到惬意处,背上猛地传來一阵剧痛,差点儿疼得太尉大人便便失禁,高俅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妈啊。”其声尖厉,有穿云裂石之韵。 一声大叫之后,就听帐外一阵人声响动,然后一个声音关切地问道:“太尉大人醒了,身体可安好么。” 高俅转头一看,红绡帐外是一个jing乖的小厮伺候在那里,高俅呲牙咧嘴地问:“你是哪个,竟然敢站在本大人床头边,难道不知本太尉好梦中杀人吗。” 那小厮听着,急忙连退三步,这才向百丈红绡围夜玉的高俅躬身施礼道:“小子玳安,奉我家主人之命,在此侍候太尉大人。” 高俅“嘶嘶”吸气:“叫你家程太守赶紧给本太尉请个太医來,他娘的,可疼死老子了。” 玳安小厮一笑,施礼道:“我这便禀告我家主人去。”说着,撮风一样跑了。 不一会儿,玳安引着一个先生背了个药箱进來了,这小厮快手快脚地钩了帐帘儿,搬了锦凳,那先生在床边落坐,只向高俅脸上一望,便笑道:“恭喜太尉大人,背上之伤已经无恙了。” 高俅含着楚楚动人的泪花儿道:“说什么无恙,却还不是疼得本大人要死要活。” 那先生温声安慰道:“这是血脉行开后的痛楚,与淤血积于内的隐隐作痛大大不同。” 高俅恨道:“管你好痛坏痛,在我看來也是一般,,你这鸟大夫赶紧让我不痛,否则本太尉一怒,只怕你全家吃罪不起。” 那先生笑道:“这有何难,不过多费一岾老膏药罢了。” 说着,让高俅俯趴在床上,玳安帮着卷起背上衣服,那先生取出一张膏药來,在火上细细烘焙了半天,然后“啪”的一下贴到了高俅背上。 高俅只觉得膏药所在之处,一股热力行开,当即将那股疼痛感驱散了,一时间全身上下暖洋洋的,舒服得太尉大人直哼哼,抱着枕头,高俅用鼻腔说道:“不错,真不错,你这大夫倒还有两把刷子,还真刷出成绩來了,,你姓什么呀,本大人回了东京,高兴时在天子面前歪歪嘴,也给你弄道敕命回來。” 那先生闻言,并沒有欢喜得扑翻身拜倒做五体投地状,仅仅只是一笑:“在下姓安,医术低劣,哪里受得起太尉大人的保举,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如今太尉大人伤势尽复,且静心休养,小的先退下了。” 高俅目送此人昂然出门,并沒有一分奴才相,不能让自己引为笑乐,心下不满,便冷哼一声,向玳安道:“你家主人请來的好太医,竟然敢对本太尉如此无礼,。” 玳安丈二的小厮摸不着头脑,只好连连赔笑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静心休养,保重贵体为上。” 高俅还想发飙,但架不住肚子饿了,于是暂时摄了火气,支使着玳安服侍自己用饭,饭來后,高俅见清汤寡水,连个油星儿都沒有,大为不满,玳安道:“这是专业的病号饭,我家主人吩咐了,这两天不给大人见荦腥,这也是为大人的玉体着想。” 沒办法,高俅只好一边吃一边嘀咕:“老子的爹死得骨殖都寒了,沒想到在这东平府又蹦出一爹來,连老子吃饭都要管着,,他娘的。” 吃了饭,肚里有食,背上有药,高俅只觉得全身都软乎乎的,一股困意上來,于是又一头栽歪进床铺里头去了,自始至终,他也沒开口问一问现在的时间局势。 不过也难怪,这人本身就是一混吃等死的流氓弄臣,指望他有时间意识、有大局观念,简直是缘木求鱼之想。 也不知睡了多久,高俅终于不情不愿地从美梦中苏醒过來,这时他只觉得四肢冰冷,五肢生硬,于是便咂着嘴念叨:“这程太守,怪不得他熬到现在也只是个小小的太守,沒能进京面圣,,也不知给本大人放一个暖被窝的美人儿在身边下火,他这官做得也太失败了,,沒有小姐,大姐也行啊,东平府实在挑不出花魁來,前头那个清俊些的小厮也凑合了。” 太尉大人在这里想得出神,正行走在外边的玳安就觉得菊花一紧,浑身上下“嗖嗖”直冒寒气,在他身后的圣手书生萧让见这小厮突然沒來由地蜷缩了三分,不禁诧异地问道:“玳安,你怎么啦。” 玳安咕哝道:“我也不知道啊,怎么好端端的,就跟被什么东西诅咒了一样……” 两人來到高俅房外,萧让朗声道:“太尉大人可起身更衣了吗,有要事在此,yu请大人移驾。” 高俅正盘算着要不要开口指点一下程万里的工作,好让东平府的接待水平从此更上一个新台阶,却不防听到萧让在外面來了这么一嗓子,,一听有要事,高俅猛然想起梁山來,虽然刚刚打了败仗,但自家圣眷正浓,朝中都是自己的三兄四弟,官家肯定不会怪罪,但是,,万一梁山來到东平府拿人,那可乖乖不得了,还是早ri逃到河北梁中书那里去,那时再检阅河北大名府的接待水平却也是一样。 主意拿定,高俅便回应一声:“老爷要起身,小厮速來侍候。”于是玳安进去帮着他穿衣着靴,收拾得人五人六,这才慢条斯理地步出房门,迎面一见萧让气宇轩昂地站在那里,高俅暗暗称奇:“程万里那厮手下,居然也能有如此人物。”便问道:“你是程太守手下甚么人。” 萧让道:“小的是郓州治下子民,奉我家主君之命,特來请太尉大人厅上商议要事。”萧让是读书人,讲究正心诚意,不说谎话,,梁山泊地跨郓州济州,说是郓州治下子民,也算是实事求是;而高俅如果把那“主君”二字理解错了,那也是他自己思路狭隘,跟萧让半文钱的关系也沒有,,如此一來,圣手书生就不算违背圣人之训。 高俅不学无术,哪里识得萧让的微言大义,当下哼了一声,昂然点头道:“既如此,尔与本大人头前带路。” 走了一会儿,高俅忍不住问道:“你家太守要与本大人商量何事。” 萧让道:“事急矣,详情见面自知。” 再追问,未免失了当朝太尉的体面,于是高俅不再询问,來到厅前时,萧让唱名道:“有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御前太尉、赏黄马褂、戴绿帽,,高毬高大人驾到,。”这正是: 梦里不知身是客,镜中错认雾为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六章 第二个冯道 高俅虽不学无术,但却也是个jing乖人,否则也不会从一介寒微爬到当朝太尉的位子上去,先前一路行來还沒甚么,现在一看到这厅房前站着的那些虎背熊腰的大汉,他心里马上就打了个突儿。 为什么呢,原來这些大汉身上的着装和大宋的禁军厢军完全不一样,那分明就是梁山反贼的样式,,高俅浑身上下寒毛直竖,一颗心擂鼓一般大跳起來,腿顿时软了。 他在这里逡巡不进,厅里面却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高俅还不进见,更待何时。” 沒奈何,高俅只得壮了胆子,心下自我安慰道:“不怕,不怕,这也许就是程太守图个好玩儿,让自家手下穿了反贼的衣裳引为笑乐,未必就是梁山草寇打进了东平府,占住了郓州城,,就算事情坏到了那一步,本太尉大人随机应变,也自有我的道理……” 想归想,高俅还是逼起了手,缩起了肩膀,低了头,斜签着身子,迈着上朝的小碎步踅进了厅里去,进厅后他也不敢抬头,唯恐一眼看到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东西,自家的心脏受不了,只是用极恭敬、极谄媚的言语打前锋、做缓冲:“小人高俅,参见大人。”声情并茂处,一不作揖,二不鞠躬,已经六体投地了下去。 却听上面笑道:“太尉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坐了说话。” 高俅听笑声温和,胆子略大了些儿,这才敢慢慢抬起头來,象眼睫毛前面有针尖子等着那样,谨小慎微地向上瞄了一眼,虽然早有准备,这一眼之下还是把高俅吓得魂飞三千里,魄散九云霄,厅中大马金刀坐着的,不是梦中所见的西门庆又是哪个。 眼看高俅软瘫在那里,是个爬不起來的样子,厅中众人都冷笑,西门庆吩咐道:“将太尉大人搀起來说话。” 又是两个小喽罗过來,把高俅拎了搁在张椅子上。 耳鸣心跳中,却听西门庆道:“今ri冒昧打扰太尉大人静养,请大人前來,实为有一事相求。” 高俅本能地化惶恐为力量,“噌”的一下直跳了起來拜倒在地:“大人说哪里话,有事尽管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西门庆命人扶起高俅,笑道:“我辈只是一帮啸聚山林的贼寇,太尉大人却是朝廷的最高武官,如何颠倒了上下,却管我这里叫起大人來。”<天的温暖:“甚么太尉,却再休提,只恨小人是非不明,听信了jian人的挑唆,一时晕了头,竟然前來与梁山为难,直到到了梁山脚下一打听,这才领悟到了宝山‘替天行道’四字的真义,小人如黑夜中看到了北斗星,人生的道路豁然开朗,只恨身边耳目羁绊众多,否则早已弃暗投明,拜上梁山多时了,,今ri却是机缘巧合,让小人能当面晋见众位梁山的大人,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 “哦”了一声,西门庆淡淡地点头道:“原來如此,既然太尉大人这般心慕我们梁山,现下我这儿有一桩事,非太尉大人出面不可,却不知……。” 高俅马上把胸脯拍得山响,都快拍出肺炎來了:“长者命,不敢辞,大人有话尽管吩咐,小人是必须要献犬马之劳的。” 西门庆道:“犬马之劳,这个如何当得起,太尉大人可知,梁山脚下三才天地阵虽破,但还有老将王焕引一枝残兵结坚阵顽抗,不竖降旗。” 高俅咬牙切齿道:“叵耐王焕老儿,不识进退,抗拒天兵,简直是罪该万死,,小人恳请大人,一定要将王焕老儿绳之以法,此辈不除不足以平民愤啊。” 西门庆便悠然顺水推舟:“所以我才说,要平王焕,非太尉大人出马不可啊。” 高俅一听矮了半截儿:“……大人容禀,小人虽然做的是太尉武官,但这官却是假的,小人实沒有半分武艺,只怕不是王焕老儿的对手啊,若是贸然出马,万一有失,小人肝脑涂地不打紧,就只怕会减了梁山威风,灭却水泊锐气。” 西门庆听了大笑道:“太尉大人多虑了,吾岂是那等有眼无珠、识人不明之辈,太尉大人出马,哪里需要甚么武艺,只消捧了天子剑、元帅印、御笔丹书的圣旨,想要那王焕解甲归心,只不过一喝之力耳。” 高俅听了,转忧为喜,奉承道:“大人是天上的星宿转世,至圣至明,哪个敢说大人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小人第一个容不得他,既然大人如此吩咐了,小人是扬鞭即走,这便给大人临阵招降王焕老儿去。” 西门庆哈哈大笑,一拍手,早有人把高俅那身空心的盔甲、元帅印、御赐天子剑、圣旨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送了上來,西门庆一抬手:“常言道救兵如救火,这便请太尉大人打扮起來,粉墨登场。” 高俅连连躬身:“是是是,小人这便十万火急了去,王焕这等逆贼,能早平一刻,也是好的。” 说着高俅结束起來,又成了人五人六的当朝太尉模样,颠着小碎步跟在西门庆背后出了议事的大厅,走另一条路出去,,高俅这才发现,原來这里竟不是东平府,而是梁山泊,原來自己昏睡的时候,竟然已经被这些贼人把自己架上梁山來了。 东平府怎么样了,高俅敢想却不敢问,只是随众在金沙滩边坐了船,往对岸驶去。 西门庆指点烟波:“太尉大人看我们梁山风景,可佳妙否。” 高俅猛竖大拇指:“小人平ri里只道东京是世上第一座城市,原來和梁山比起來,还差得远,,小人真真是眼皮子浅啊。” 西门庆又指着四面护航的舰只道:“太尉大人再看我梁山儿郎,可雄壮否。” 高俅jing心在脸部雕塑出了叹为观止的陶醉状:“如此替天行道的虎狼之师,jing锐肯定甲于天下呀。” 西门庆便笑道:“既知我们梁山地灵人杰,何以还敢來相犯。” 高俅急忙拜倒:“非关小人的事,皆是蔡京老贼在昏君面前进了谗言,非说梁山是大宋的心腹大患,昏君耳根子软,一怒传旨,小人才不得不來,,不过这也正是小人的福气,若不是蔡京老贼作祟,小人如何能有这洗心革面、弃暗投明的机会。” 西门庆听了,哈哈大笑,奇道:“当今官家识你于寒微之时,一路抬举你做到当朝太尉,位居一品,你如何却说他是昏君。” 高俅正se道:“知遇之恩,私也;天理人心,公也,,昏君就是昏君,小人噙齿戴发于天地之间,岂是那等因私废公之徒。” 西门庆连连点头,叹息道:“今ri方识太尉大人大公无私的高风亮节。”高俅见自家的花言巧语似乎打动了西门庆,心头暗喜。 谈谈说说,早过了金沙滩,众人下船上马,一路直往东边來,离得还远,就听前方旗旛招展,金鼓喧天,无数梁山人马将一处洼地团团围住,旗门开处,早有一将來接,却是井木犴郝思文,见了西门庆于马上抱拳道:“元帅驾临,请恕小将甲胄在身,不得全礼。” 西门庆道:“无须多礼,关胜将军何在。” 郝思文道:“主将军前不敢擅离,只命小将前來迎接元帅入阵。” 西门庆又问:“林冲将军呢。” 郝思文瞥了西门庆身后的高俅一眼,答道:“林将军接了元帅将令,往东平府收容降军去了。” 西门庆再问道:“军前形势如何。” 郝思文把大拇指一翘,赞道:“王焕老将军,果然是老当益壮,名不虚传,他虽然只有千余人马,缺粮少草,但结车阵力抗我军,兀自健斗不屈,关将军说若不归降,只消引水灌下,千军尽成鱼鳖,但王焕老将心如铁石,不为所动,犹能抚众力战,,小将虽是他的敌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英雄将略。” 西门庆听了叹息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见良臣,,此王焕之谓乎。”说着转头來看高俅。 听到林冲的名字时,高俅心下就跳得跟打鼓一样,直到听得林冲不在,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偷眼瞧西门庆时,却见他正向自己含笑点头,说道:“便请太尉大人阵前显一显身手,将那王焕招降如何。” 高俅心道:“那林冲是梁山的大将,又与我有血海深仇,若想活命,必须在接下來的劝降中体现出我高俅的价值來,,否则凭什么西门庆要顶着压力,在林冲的刀子下面保全我,此去见了王焕老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下定了决心,高俅也学着郝思文向西门庆抱拳道:“元帅大人尽管放心,小将此去,定然成功,否则提头來见。” 西门庆打着响指道:“壮哉,既如此,咱们这便入阵去见老将王焕。”这正是: 廉耻丧时称长乐,忠义尽处做孤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七章 真实的谎言 兵败后,一帮决意追随主将的人马集合在王焕旗下,以最后的万刃车结圆阵自守,所有的车子围成一圈儿,刃朝外,把朝里,布下一道锋芒铁壁,正所谓攻则不足,守则有余,勉强稳住了阵脚。 梁山人马也不來触这个霉头,只是远远地包围,反正兵败仓惶之下,这些人沒带粮草,乱军中为求迅速结阵,又把车子推到了低洼之地,别说是施以水计可以轻易破敌,只消围而不攻,饿上三天,敌军也是个不战自溃。 但西门庆和梁山众好汉都心敬王焕忠勇,不愿意对英雄采用过激的手段,因此西门庆这才把高俅弄了來,事先又安排林冲避了开去,此时一路行來,只见缓坡之下,官军旗幡虽然残破,兀自迎风飘扬,万刃车阵后一个个健儿弓上弦,刀出鞘,只待厮杀。 阵前观看良久,西门庆叹道:“王焕虽老,心气不衰啊。”负责主持围困的关胜闻言亦是连连点头。 西门庆便转头向旁边的高俅道:“太尉大人还不一显身手,更待何时。” 高俅正se道:“如今只有马前卒高二,哪里有甚么太尉高俅了,元帅大人若是再弄错了称呼,小人却是不依的。”说着做豪勇状,拍马上前。 可惜他的豪勇之姿沒有摆出多久,就马上原形毕露了,,离弓箭she程还差着八丈远,高俅就在马上蜷缩起了身子,尖着嗓子向对阵大叫道:“小的们,,不不,是弟兄们,你们看得到我吗,听得到我吗,我是你们的元帅、当朝的太尉高俅,你们切不可放箭啊,,本大人此來,是要传唤王焕说话的,王焕在哪里,还不快快出來见我,。” 对阵一阵sao动,不久后王焕越众而出,大叫道:“太尉大人竟然无恙,末将王焕在此。” 高俅心道:“王焕这厮可恶,说什么本大人‘竟然无恙’,听他那口气,好象恨不得保佑老子早死一样。”眯了眼上下打量,就见阵前的王焕盔污甲暗,两眼通红,满面疲惫之se,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毕竟人老不以筋骨为能,王焕在三才天地阵中亲临指挥,一天一夜目不交睫,后來更与铁棒栾廷玉一场大战,又从乱军中冲开条路,带领最后的残兵布阵于此,真真是殚jing竭虑,好不容易梁山的sao扰佯攻终于停止,偷得片刻闲的王焕刚刚合眼一眯,却又有高俅前來叫嚣催命,,心力交瘁之下,一团狼狈自然就在神态面相中体现了出來。 高俅心说活该,嘴里却假惺惺地道:“乱军之中,能看到王老将军安然无恙,本太尉真是高兴、很高兴,太高兴了,王老将军是朝廷的柱石之臣,岂容有失,此时本太尉前來,就是要拯救王老将军于水深火热之中的。” 王焕见高俅身后竟沒有官军的一兵一卒,却能施施然穿过梁山千军万马的阵势,心中就已经明白了大概,只是一时还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堂堂的朝廷太尉,竟然已经和贼人做了一路,,因此王焕接着高俅的话茬子问道:“却不知太尉大人何以教我。” 高俅正se道:“王老将军呐,常言说的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又道愿赌服输,方是有品之人,今ri之势,咱们已经输得连裤子都沒了,正是该当推牌认输之时,老将军在这里负隅顽抗,如何使得,天有不测风云,大丈夫要相时而动,风从虎,云从龙,这才是好男儿的建功立业之道啊,王老将军可听吾良言相劝,这便放下兵器,卷甲归降,必有你的好处。” 这话若是由西门庆來说,倒也罢了,这时从高俅嘴里冒出來,却叫王焕觉得荒谬到了极点,愣了一会儿,这才涩声道:“高太尉,你可是降贼了吗。” 高俅脸也不红,反而喝斥起王焕來:“大胆,这等诛心之言,也是你一个小小的节度使所能贸然忖度的,甚么降贼不降贼,说得这般难听,王焕你看清楚了,,吾有尚方天子剑在此,持此剑者如官家亲临,你若不听我将令,就是犯上的叛逆,人人得而诛之,那时莫怪本太尉不讲情面,将你先斩后奏,以为三军抗命者戒。” 王焕须发猬张,怒目圆睁,喝道:“我大宋自开国以來,内平反贼叛匪,外拒辽夏吐蕃,从未有一军之将帅,临阵降于敌者,高俅,你这jian臣,辜负皇恩,临阵降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然还有脸举着尚方天子剑來此赚我,高俅,你可知羞耻二字怎写,若你还是个男人,此刻就该拔剑自尽,否则天下人都将骂你八辈儿祖宗。” 如果换了旁人,听了王焕这一骂,气xing一高,说不定还真就拔剑图个自尽了,,但高俅是谁,堂堂的朝廷太尉大人,心中哪里有耻辱的观念,自我意识里既然无有渣滓留存,王焕妄想以羞耻动之,岂不是痴人说梦。 王焕虽然骂得结棍,但高俅的皮和肘子一样厚,虽然被王焕在千军万马面前数落得狗血淋头,但其人的金脸罩铁面皮还是固若金汤,只是心下不忿道:“他娘的,这王焕老狗不识人敬,居然敢对本大人如此无礼,丢你老母的,颠倒黑白谁不会,本大人就让王焕你这老匹夫看看,甚么是当朝太尉的智慧。” 想到此,高俅不慌不忙,王焕的骂声未尽,他已经是仰天哈哈大笑,这一笑,倒把王焕和千军万马都笑糊涂了,众人面面相觑间,王焕喝道:“jian贼,你不自死,还笑怎的。” 高俅便冷笑道:“我笑王焕老儿你是井底的青蛙,用文雅些的话儿來说,就是一片叶子贴到眼睛上,你看不见一座树林子。” 王焕呸道:“不学无术之徒,那叫‘一叶障目,不见森林’,连说也话不了,还敢在老夫面前卖嘴,给我去死。”说着弯弓搭箭,冲高俅“嗖”的就是一箭,只是高俅多少jing乖,先就立于不败之地,王焕虽使强弓,到底还是箭长莫及。 虽然如此,高俅终究吃了一惊,“哎哟”一声,勒马又往回跑了几丈,这才转回身大叫道:“王焕,你有种,竟敢谋害朝廷太尉,我禀明官家,将你满门抄斩。” 王焕提弓大叫道:“满门抄斩的,只怕该是你这jian贼才对。” 高俅又大笑起來,摇头作无奈状:“唉,大人不见小人怪,太尉肚里种白菜,王老将军,说了半天,你也知道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了,本太尉又沒有失心疯,若是沒有当今圣上旨意,如何敢在这两军阵前的光天化ri之下,劝一军之将当场投降。” 王焕听着,呆了一呆,然后大喝道:“jian贼,任你说破大天,老子也是个不信。” 高俅叹气道:“王老将军,你一朝富贵了,就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吗,当初的你,不也是起自绿林,然后受了朝廷招安,这才一直做到节度使,成就了今ri恁大的功名,你做了初一,难道就不许别人做十五吗。” 王焕听着,不由得半信半疑起來,心下斟酌道:“莫非梁山也受了朝廷的招安。” 高俅这番话居高临下,借着山风,一众官军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如果梁山真的受了招安,跟自己就成了一家人,那还打个什么劲儿,可是,前一时还在刀兵相见,现在就伙到一个锅子里了,这也太扯了。 不知不觉间,官军阵上那股无形的战意已经萎缩了下去,高俅回头向着西门庆讨好地一笑,关胜冷哼一声:“哥哥,此辈无耻小人,吾等弟兄真真羞与其为伍。” “卖国从來由此辈啊。”西门庆点评了一句后,微笑道,“兄弟放心,如此小人,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今ri只不过榨取它的剩余价值而已,待事定之后,别有计较。” 这决定命运的话高俅听不见,他只看见王焕和众官军都在自己的言语下动摇了,jing神更加振奋起來,花言巧语如滔滔江水之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王老将军,你须知,当今官家金口玉牙亲封的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说了,官家乃是天府上帝的长子神宵玉清王者南方长生大帝君,,仙帝既然下凡,身边岂能无有左辅右弼,清河西门庆,地府还魂、天星转世之名传遍了咱们大宋,官家留心久矣,因此借着这一回征进梁山,才颁下了这道亲笔敕命,,喏,就是这道旨意,这上面说了,凡是有利于国家者,任我便宜行事,,王老将军,你们只知排兵布阵,喊打喊杀,却不知本大人为了替官家寻找辅星,费了多少心机,至今ri,方才真相大白,天上星宿來相会,那还有什么说的,王老将军,听了我这肺腑之言,你还不归降吗。” 老将呆了半晌,突然落下泪來,喝道:“高俅,既然事由天定,为何西门庆不早些归降,非要交兵见仗,却伤了多少好男儿无辜的xing命。” 高俅嘻笑道:“王老将军,这你就不懂了,自古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如果沒有这一仗,西门星君即使归顺了朝廷,在你们眼里也如草芥;可今ri这一仗之后,梁山兵马之jing锐,威震天下,必是我大宋掣天的白玉柱,驾海的紫金梁,朝廷内外,哪个还敢小看于他。” 听了高俅轻飘飘的言语,王焕一时语塞气结,高俅趁热打铁,又笑道:“王老将军,你对我的无礼,我都不计较了,今ri西门星主天星入位,这是山样的功德,海深的善庆,,老将军你还是早早归心,一起來喝杯庆功酒。” 众官兵听了高俅的花言巧语,人无战心,士有颓意,一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王焕的身上,这正是: 敢抛九死成孤愤,难敌一佞沮千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八章 老将之死 眼看自己拉大旗作虎皮,一番胡说八道已经耸动了老将王焕,高俅再接再厉道:“王老将军,这天道人心,吾皇圣旨,俱已在此,,老将军还不投降,正待何时。” 王焕呆呆站在那里,思chao翻滚,伤怀万千,高俅的一番言语,十成里他已信足了九成九,因为平ri里的徽宗赵佶,就是这么一个德xing,如果说为了所谓的辅弼天星能风风光光地出场,以增他这位长生大帝君的威德,拿十万生灵的xing命献祭这种事情,在他的默许下很可能干得风生水起。 这一瞬间,王焕的心都凉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落伍于这个时代,朝廷上下一片融洽的气氛中,自己分明就是个异类,是个赘疣,合该被剔除的。 身体上的疲劳如chao水一样汹涌,但比起他心灵上的挣扎,又算不得甚么了,一声长叹,王焕原本挺直的身躯慢慢地佝偻了下來,只在刹那间,他就由一个铁壁灵魂般的将军变成了一个衰朽的老者,披甲的老者和整个战场的气氛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自从受了朝廷招安之后,我们这些老兄弟南征西讨,早已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只可恨,我那些兄弟们沒有死在征西夏、讨吐蕃的战场上,却因为当今圣天子的一时喜好,而莫名其妙地折损在这里,我王焕马齿最长,九节度皆以兄事我,他们皆死,我何颜独生。” 一腔忿气催逼,王焕不由得越想越窄,下定决心后,突然昂首挺胸,独出车阵,大声喝道:“请三奇公子西门庆说话。” 这一刻,衰朽的老者重新焕发出了统率三军的威严之气,他仿佛是透支着自己的生命,來为自己做最后的壮行。 西门庆应声而出,上前下马道:“老将军还有何言,尽管吩咐,晚辈在此应命。” 王焕道:“听高太尉之言,今ri之后,梁山亦将招安,如此,我王焕之降,是降于大宋,而不是降于梁山,这一节请三奇公子你记清楚了。” 西门庆庄容点头道:“便如老将军所言,,西门庆在此还要深谢老将军一令而决,保全了这一千多铮铮男儿的xing命,功德无量。” 王焕又道:“三奇公子一言九鼎,诺重天下,我这些部下儿郎既然已经弃兵解甲,你要保证他们不受欺侮虐待。” 西门庆举手道:“老将军部下但有归降,绝不轻慢,我这话,天地鬼神,在场的三军将士都听到了,若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王焕深深叹息,垂头道:“既如此,我的事毕了。” 高俅这时也放马踅摸到西门庆身后不远处,下了马蹑了过來,站在西门庆身后狐假虎威,这时便叱道:“降便降,如何还这般讲经说法,真真是不识抬举了。” 王焕目光一冷,两道凶厉的目光直抽打在高俅的脸上,高俅纨绔出身,却哪里吃得住这等兵锋里煎熬出來的凶煞之气,“啊哟”一声,连连后退,一时立足不住,摔了个后仰,只跌得四脚朝天,狼狈万状,还沒等趴起身,高俅便颤声道:“区区一个降将,还想着打人吗,西门公,王焕老儿如此桀骜,须防他心存反覆。” 西门庆不去理他,只是向王焕道:“跳梁小丑,老将军不必理会。” 王焕生硬地点点头,转身大声下令,命部下人马皆出车阵,弃兵解甲,至此,梁山脚下的最后一支抵抗力量也告弭平了。 千人出降,投刀掷枪声一时不绝于耳,梁山的医疗队此时开始接管全场,救死扶伤,场面纷乱。 王焕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风中飘扬的最后战旗,卷过战旗的风又來缠绵着老将军萧萧的白发,发丝披拂翻卷间,牵引去了白天,暮霭开始在旷野里升起,远处的树yin下,不知是谁吹响了悠扬而婉转的长笛,宛如神明假借着这天籁般的笛声,给那些战死的灵魂指引出一条归于宁静的道路來。 “原來,这就是ri薄西山啊。”王焕留恋地看着这片苍茫中的大地,喃喃地嘟囔着。 不远处,西门庆扬声道:“老将军,天se暗了,便请老将军上马移驾,晚辈给老将军接风洗尘。” 王焕回过头來,眼神中似有火焰在燃烧,满头白发根根皆竖,大声道:“罢了,想我王焕,也曾兵行朔漠,马踏番邦,从來是王师到处,受降纳叛,今ri却要在这里受辱于儿辈,,王焕不服,王焕不服啊。” 这一声苍凉的绝望之吼,声闻四野,万众皆惊,都停了手中的事情,向这里望來。 王焕用力捶着自己胸前残破的战甲,大叫道:“今ri我师之败,非战之罪,非战之罪啊,若有明君贤帅,吾辈众志成城一战,未必便输,只可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仰首向天,王焕大叫道:“先帝,先帝,若你在天有灵,就睁开眼睛看看现在这世界,臣王焕起于草莽,受先帝殊遇之恩,身可折,志不可屈,老臣纵是武将,也晓得舍生取义之理,今ri此地,老臣宁死不辱。” 一声长啸,王焕疾冲向不远处的万刃车,,“先帝在天之灵别散,老臣王焕來了。”,,这一瞬间,万人一声惊喝,如天崩地裂,呐喊声中,血光飞溅,万刃穿身,老将王焕,就此自投于万刃车上,壮烈成仁。 陡然间,哭声震天而起,降军皆跪:“将军啊。” 西门庆更料不到老将王焕竟然如此决绝义烈,心下不禁又痛又悔,,实不该弄來一个高俅劝降,倒伤了一条英雄好汉的xing命。 一时间,西门庆引身边梁山众好汉,皆在王焕遗体前拜倒,在这一瞬间,西门庆感慨万千。 宋之前是唐,唐末的五代十国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不成话的时代,人道善念扫地无余,其中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冯道,冯道一生服侍了唐、晋、汉、周四姓六帝,不但不以为耻,而且自鸣得意,自号“长乐老”,更著《长乐老自叙》津津乐道自家发家的经历,视丧君亡国为家常便饭。 如果仅仅是几个冯道这样的人,社会尚无大问題,然而,当时整个社会风气都是这样,,当不知廉耻成了社会共同的行为准则之后,乱世就來临了。 但是,从宋代开始,人们开始对冯道的行为感到不耻了,,与冯道经历相同的还有后周的范质,范质曾是后周的宰相,北宋篡后周之后,范质继续为新主子效力,并且因此成为宋代名臣,,但宋代人却认为范质唯一的遗憾就是在北宋取代后周时沒有与国同亡,而是投靠了另一个王朝,是其人生中一个洗刷不去的污点。 只是短短百年间,人世对同类事件就产生了截然相反的评价,说明道德标准发生了潜移默化,而且在宋之前。当朝代更替时,很少有人因为王朝的变更而采取自杀等过激的行为,但是从宋代开始,每当王朝灭亡,都会出现大批自杀殉国的人。 西门庆感觉到了,,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历史与人心都在产生巨大的变革,在自己的身前,有冯道一样的无耻小人高俅,也有把自己钉在万刃车上为末世王朝以殉的孤臣王焕,,自己穿越來此的使命,就是在这个邪僻正滋生的人世间,弘扬类似于王焕这样的气节,而把高俅这样的小人钉在耻辱柱上。 这是比成佛作祖、称孤道寡更有意义的事情,称孤道寡家天下,仍然只是一届独夫;成佛作祖,也只不过是独善其身,试看禅宗六祖慧能往下流传演变,开出了五大宗派,五宗均鼎盛于唐末五代十国,然而佛教的大盛,却植根于世道的大乱,足见佛教对世道人心的堕落**,根本是无关宏旨的,修佛者只堪度己,无能度人。 看着万刃车上惨烈的王焕遗体,西门庆心中暗想道:“王老将军,安息,如果你真有在天之灵,就请看着我,看着我们梁山,看着我们如何在这个令你失望的颓世,在腐朽的血肉泥污里滋长出一个清洁的世界來,是所誓。” 西门庆一边痛悼王焕,一边也防备着降军因哀而兵变,但托了北宋朝廷将不拥兵的福,王焕的这些部下只是短时间追随在老将军身边,虽有恩义,但还并沒有深厚到足以令他们集体哗变、以死追随的地步,何况如今已是刀枪收缴,马放南山,众降兵赤手空拳,想反也反不起來,即使心下不甘,最多也只是垂泪握拳,饮泣吞声而已。 但王焕的壮烈成仁,对这些降兵的触动也是极大的,这一千多人,竟然沒有一个最终选择投靠梁山,他们在西门庆的允许下,用自己的肩膀扛來石土,为王焕造了一座壮观的将军墓,墓成后祭拜完毕,这些人都辞了梁山,回到了朝廷。 但是,等待他们的却是被打入另册的隔离审查,有些时候,忠义是有罪的,这正是: 幸有青山埋忠骨,恨无长天纳英魂,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九章 林冲见高俅 西门庆想的是收服王焕,这位老将有勇有谋,御兵有方,是难得的将才,可惜事与愿违,老将军被阵前迫降,却宁死不辱,取义成仁,虽然兵不血刃搞定了官军最后的抵抗力量,但西门庆心上却沒半分高兴,只不过他现在养气功夫更深了,虽然心里惦着十捌玖个过子,但向着老将军遗体拜奠完起身之后,他面上还是淡淡的,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此“法”非“法律本身或法律执行过程”,而是人脸上口鼻处的纹路,其中奥妙,自己想去。 高兴的是高俅,这家伙知道王焕恨他,现在王老将军死了,跟他作对头的人也就沒了,再沒有比断绝了后患更加令高俅感到心旷神怡的了。 更加令高俅感到骄傲的是,自己终于体现出了自身存在的价值,,一番花言巧语,说散了一支军队的军心,可见自己这个朝廷太尉对梁山、对西门庆來说,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只要自己对西门庆有用,就死不了,这简直是一定的。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证明了高俅的所想,一番纷乱后终于安定了官军最后的抵抗,战俘也收容了,伤患也得到了救治,缓过手來的西门庆请高俅重回梁山,在宴会厅里大排筵席,一时间肴列珍馐、汤呈桃浪、酒泛金波,三汤五割,极其丰盛jing洁,又请高俅坐了首席,在西门庆的带领下,梁山众好汉都來与太尉大人把盏。 高俅是识势眼的,如今人在屋檐下,哪里还敢拿大,那首席本來是说甚么也不敢坐的,可是当不得西门庆再三强让,只得斜签着身子,屁股略沾着椅子面,口中连声道:“折杀高二,折杀高二,西门公如此看待小人,如何使得。” 西门庆便斟起酒來,正se道:“太尉大人容禀,,在下本是清河良民,安敢叛逆天朝,与朝廷里众位圣人作对,皆因为义气上头,犯下重罪,不得已,只好暂借这水泊安身,常言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吾等虽身在草莽,但都心怀忠义,个个都怀攀高接贵之人,报国安邦之志,只恨天颜远隔,真真是雾失楼台家何在,月迷津渡梦未通,与天朝两下里隔阂,方才生出这许多事非來,到今ri直弄到兵戎相见,良可叹也,今ri幸得太尉大人光降于此,吾辈真如拨云见ri一般,万望太尉悲悯,救拔吾等深陷之人,得瞻天ri,俺们弟兄若有寸进,从此刻骨铭心,誓图死报。” 高俅小心翼翼地问:“西门公,你说这些话,却不是谎我。” 西门庆尚未答言,左右早有多少人怒道:“咄,你这厮无礼,我家哥哥江湖驰闻望,山海聚英雄,哪里谎过人來,你一个阶下囚,竟然敢如此诋毁我家哥哥,活该打嘴才是。” 高俅不意自己随口一言,竟然犯了众怒,只唬得太尉大人魂摇神荡,急忙麻利地跪倒,连连顿首道:“是高二的过,是高二的错,求众位英雄饶我一场。” 西门庆急忙扶起复入座,置酒压惊,然后才温言安慰道:“太尉大人休要惊怕,梁山之上,多是这等粗莽之人,他们天真烂漫,心直口快,只是天xing如此,却非对太尉怀着恶意,,你们这些家伙,还不一个个把平时嘴脸收敛了去,若惊吓着朝廷贵人,如何是好。” 高俅见这众多好汉,一个个或英雄猛烈,或青面獠牙,都在自己身前身后虎视眈眈,似乎一个不好,下一刻就要发作起來,心上先添了一百二十分的惧怯,于是婉言道:“西门公。您老人家放心,若梁山真有归顺之心,小人愿效犬马之劳,从中牵针引线,,若西门公信得过小人时,且放高某回朝,我必当官家面前上奏,详说各位英雄忠义之情,请降宽恩大赦,前來招安,重赏加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民,从此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光宗耀祖,不亦美哉。” 西门庆听了大喜道:“若得太尉大人如此,真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太尉大人若能玉成此事,吾等必有厚报。” 高俅心道:“我哪里敢图你们的厚报,只消在这虎狼窝里得了xing命回去,就是上上大吉了,,你们这些草贼,居然敢令本太尉大人如此狼狈,此仇不报,枉为人也,你们不是想招安吗,好,招安了正好把你们往西边那要命的地方送,西夏藏底河城附近打得正热闹,我那好兄弟童贯就在那里运筹帷幄,届时只消我一封书信,便彻底葬送了你们这些逆贼。” 想到开心处,连嘴里的酒都显得更加甜美起來;又想到西门庆有求于己,必然不会再來害自家的xing命,高俅终于舒了一口气,把高高提着的心放了下來。 去了心腹大患,高俅这酒喝得加倍痛快,一时间宾主尽欢,西门庆殷勤把盏,高俅本是酒se之徒,酒兴一浓,便不由得放肆起來,,原本斜签着的屁股也慢慢坐正了,彩虹一样弯着的腰也渐渐挺拔起來,与西门庆说话争讲的语气中,倨傲之苗也是如chun园之草,不见其生,却时有所增。 宴会厅中吆五喝六正热闹时,忽听厅外一阵大乱,然后有一人旋风般卷进厅來,众人未睹其面,先觉到一股好大杀气,一惊回头间,却又心中了然,,原來來人非别,却是与高俅有深仇大恨的豹子头林冲。 当下鲁智深和杨志都站了起來,招呼道:“林教头,你來了。” 林冲恍若不闻,只是双目喷火,盯住了高俅道:“高俅,我來了,jian贼,可还认得我林冲吗。”说着大踏步上前,那气势似要把人碾碎一般。 一见林冲,高俅满腔的矫情尽皆化作了冷汗,当下不假思索,“哧溜”往桌子下一钻,极尽哀婉地叫道:“西门公救我,西门公救我啊。” 西门庆早已起身拦住了林冲去路,扳了他的肩膀道:“林大哥,你不是在东平府招降纳顺吗,怎的突然回來了。” 林冲大声道:“回禀元帅,末将东平府抚军之事,俱已理顺,降兵营已粗具规模,断然出不了岔子,,因此末将这才回转梁山,一來向元帅交令,二來,,正好与这jian贼了结昔ri的宿怨。”说到最后时,偌大一条汉子,声音已自有些呜咽。 西门庆尴尬地笑了笑,搔头道:“这个……林冲哥哥,高太尉如今是咱们梁山的贵人,十万众弟兄的身家富贵,都在太尉大人身上绑定,只要太尉大人回到朝廷在官家面前为我等进些甘言,咱们弟兄就都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若是林冲哥哥要伤太尉大人的xing命……这个……好象有名人名言说得很动听,叫什么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知道林冲哥哥是最大公无私的,和高太尉就此言归于好,尽释前嫌,成就一段传奇般的佳话,这个……这是我的一点小意见,请林冲哥哥斟酌……” 林冲听了,气满胸膛,瞋目道:“四泉兄弟此言差矣,你当年为救打虎英雄,一骑千里,散尽万金,风尘奔波,不以为苦,因此江湖上好汉都服你的义气,,今ri如何却为了一介富贵,反倒弃兄弟于不顾,却替这万民公贼开脱起來,高俅这jian贼,鼠窃高位,祸国殃民,坏事做绝,落尽骂名,天下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方足称愿,,如今他人已落荡,铁已落炉,四泉兄弟正当一整胸中杀气,为全天下除此恶疾才是,如何反待其如上宾,敬其如父母,若高俅jian贼活下梁山,聚义厅前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旗,留之何用,留之何用。” 眼见林冲双目怒火真yu熔金铄铁,口中哀鸣似要穿云裂石,宴会厅中的梁山众好汉一时间面面相觑,个个看着西门庆,作声不得。 西门庆勉强笑道:“林冲哥哥休怒,我这么做,也是为咱们梁山好而已,放着太尉大人这条门路不去钻营,总是蜗居在这水洼子里,岂不是傻了,林冲哥哥是梁山元老,这山寨上下,无不浸透了哥哥的心血,今ri正是它鲤鱼跳龙门的时候,哥哥如何能因私废公、以小失大,听兄弟良言相劝,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世上多少人虔诚信佛,天天吃素,天天念经,天天修炼,天天苦行,真是旷ri持久,路途漫漫,却也未必能成正果,可是对林冲哥哥你來说,悟道就在你一念之间,,常言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屠刀,真是快捷之极,方便之极,实惠之极,这种立地成佛的便宜,打着灯笼满世界去捡,也不一定捡得到呢,林冲哥哥,机不可失,失不再來,为了立地成佛,也请你今ri高抬贵手。” 林冲听得西门庆这一番话,气炸六叶连肝肺,伤透七窍玲珑心,这正是: 公子怎yu图富贵,好汉何能报冤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章 盛情 林冲在战阵之上虽然武勇绝伦,但在生活中,他和大多数普通老百姓一样,对上位者都有一分天然的畏敬之心,事到临头,总是退缩忍让,沒有一点儿反抗意识。 从前受了高俅陷害,他想到的竟然是休妻避祸,只是老婆老丈人都不肯,这才沒了下文;初上梁山时,白衣秀士王伦那般欺凌,换个鲁智深那样有气xing的,凭自身武艺只是一打,也做个寨主多时了,就算抹不开柴进的面子动不得手,把脚一跺,尘土不沾,转身就走,也见男儿的锐气,可到最后他还是忍辱受气,屈就于小人之下。 即使最后火拼了王伦,那也并不是出于他的本xing,而是趁着晁盖等人上山,顺水推舟,因人成事,由此可见,林冲是一个jing于兵法的合格将领,但生活中他只是一个迷茫者,泯然于大众。 还好,自西门庆上梁山后,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 讲武堂中讲授的不仅仅只有兵法武艺,还有人xing中那一种不屈的反抗jing神,以下克上的英勇无畏,为实现理想而不惜一切的义无反顾,林冲身在其中,感触良多,西门庆那些民众推荐、差额选举的现代意识,在包括林冲的很多人心里投下了一抹亮彩,在这个封建社会中,本來除了忠君思想外再无出路,但现在西门庆的这些“煽颠反动”言论另辟蹊径,让这些官逼民反、不得不反的汉子们看到了另一重天景。 梁山上众人对西门庆的心服,除了人格上的感召外,还有这种jing神上的皈依。 现在的林冲,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懦善的林教头了。 至少现在,虽然西门庆一席话气得他全身发抖,他也不会昧着良心躬身行礼说“哥哥说的是”,而是大叫一声:“要放下屠刀,也得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得痛快了,再讲究个放下,借此逃避制裁,,你们看。”说着,突然伸手向厅外一指。 厅中众人被林冲这突兀一指,不由自主就把眼光转向了那边,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林冲暴起如风,抬手掣出一把早已准备好了的雪亮匕首刀,猱身而上,伸手就要从桌子底下掏高俅出來。 众人一回头,看了个空,再转过头來时,林冲已经扑上去了,众人异口同声大叫一声“哎哟”,再想阻挡,哪里还來得及。 只有西门庆是练过金钱镖的,心思灵动,见机最快,林冲一动,他也跟着动了,前后只慢了一线,,林冲一俯身间,西门庆已经一个“玉带围腰”,将他拦腰抱了个结实,口中大叫道:“林冲哥哥刀下留人。” 要破解西门庆这一抱,拿刀在他手臂上一刺,或者是腾空反腿撩yin,对林冲來说都是易如反掌,可他不愿意对兄弟出这等重手,只得用最沒效率的办法,,左右挣扎,可一时哪里能甩得开西门庆。 可是林冲这时是为了报仇索命,那内力陡然间增了十倍,西门庆马上就支架不住了,大叫道:“你们看什么,帮忙啊,。” 宴会厅中众好汉一时如梦初醒,乱纷纷一涌而上,七嘴八舌的大叫道:“林教头,算了,算了。”同时七手八脚地摁住了林冲,刀子也被人夺了。 林冲状若疯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傍虎吃食、沒有人xing的奴才。”众人被骂得狗血淋头,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是脸se古怪。 见林冲已经是个动弹不得,西门庆这才放开林冲,一抖身子,两条臂骨格格作响,,林冲刚才那番拼命挣扎,让西门庆觉得比枪挑万刃车都累,还好把这头大虫制住了,西门庆挥挥手:“鲁大师、杨制使,麻烦你们两个把林冲哥哥关到牢里去,太尉大人上路之前,不许他出來。” 鲁智深、杨志齐齐答应一声,一左一右,硬夹了林冲去了,林冲见两个好朋友都这么绝情,只要贪图朝廷的富贵,却忘了兄弟间的义气,心如死灰,虽然身子动不得,但眼睛还是zi you的,一声浩叹间,已是泪如雨下。 等押运走了林冲,西门庆亲手把高俅从桌子底下扶了出來,安慰道:“莽夫无礼,却让太尉大人受惊了,还望大人恕罪。” 高俅脸青唇白,颤声道:“不罪,不罪,小人还要感谢众位英雄的救命之恩呢。” 只是被林冲这么一闹,大家再沒有了喝酒的兴致,于是草草收场,西门庆亲自安排了高俅的住宿,并派出虎士严密保卫,防止再有象林冲那样的居心叵测之徒突然冒出來,高俅受了这一惊,也不敢再规范梁山的住宿服务向五星级转变了,于是一夜无话。 第二ri,西门庆一早就在高俅门外静候,待高俅起身,便殷勤地叙了寒温,请太尉大人去用早膳。 高俅惶恐了一夜,思虑稍定,此时便假惺惺地道:“西门公,小人与林冲林教头之间,很多事情确实是小人做得不对,现在思來,悔愧yu死,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西门公何不把林教头从牢中放出來,大家坐在一起,小人向他磕头认罪,任凭他的处置,或许就能化解了这一桩冤孽,,却不是大大的好事,我这一片诚心,还请西门公成全啊。” 西门庆听了断然拒绝道:“岂有此理,若林冲那厮阳奉yin违起來,嘴上叫哥哥,腰里掏家伙,伤犯了太尉大人的贵体,那时该怎么办,太尉大人身负我们梁山招安的重责大任,是万万不容有失的,林冲那厮,绝计放不得,就让他在囚笼里好好反省些ri子,省了多少事。” 高俅叹息道:“可是,,难道还真能把林教头关一辈子不成,既是迟早要放,晚放不如早放,,否则到得招安时,林教头固然深恨小人,连西门公也要被怪罪了。” 西门庆“哦”了一声,沉吟道:“这个我却沒有想到,若非太尉大人提醒,真真误了大事。” 背着手踱了两圈儿,西门庆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向高俅斩钉截铁地道:“请太尉大人放心,绝不能因为林冲一人,就耽搁了我的锦绣前程,,不不不,是耽搁了我们梁山的锦绣前程,嘿嘿嘿……太尉大人不必忧心,林冲那边,我自有处置。” 高俅听了心中暗喜,嘴巴里却道:“西门公万不可因小人一个,却坏了兄弟义气。” 西门庆看左右无人,便大大咧咧地道:“本人是富家公子出身,被逼上梁山跟那些刁民泥腿称兄道弟,原本出于无奈,今ri遇上了拨乱反正的机会,如何还肯再随众沉溺,太尉大人才是我西门庆的兄弟,纵有义气,也是要照拂太尉大人的了,來來來,昨ri正好有一船倭国的清酒临岸,等闲人喝不到,正好把來奉享给太尉大人,请,请。” 高俅听着,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來,边走边想道:“这西门庆贪图富贵,想着把梁山在朝廷手里卖个好价钱,因此唯恐怠慢了我,,想必那林冲的后患,终究他会替我绝了去,,果然,古來能成大事者,都跟我高俅是一路人,不出卖,不龌龊,如何使得。” 想到通达开心处,高俅乐得只想偷笑,只是他和西门庆一路谈谈说说间,已经來到了人多处,高俅唯恐颜se间露出了破绽,只好借道肛门绽放出一朵菊花般的笑纹儿。 用过早膳,西门庆又请高俅赏玩山景,尽情快乐了一ri,接下來一连住了三四天,都是梁山众头领轮流作东,高俅一路饮宴下來,整个人都显得心宽体胖了不少。 住到第七ri头上,高俅夜里孤枕难眠,忍不住就思忖道:“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呀,西门庆待人虽厚,但总有不足之处,本大人修身养xing也尽够了,明ri便对西门庆那一干人说,安排本太尉打道回东京,这一去,想來必有一注横财可发,嘿嘿嘿……” 梦里数着元宝,高俅睡着了,口水流了一被窝。 第二ri早起,高俅把辞行之意向西门庆一说,还未等西门庆接话,先有众头领纷纷不忿起來,一个个嚷道:“俺哥哥敬太尉十分,俺们当敬太尉十二分,偏我哥哥筵席便吃,轮到俺们时就要走,砖儿何厚,瓦儿何薄,我们看哥哥面子,忍气吞声,底下小喽罗若恼了做出不是來,却怪不得俺们。” 黑旋风李逵跳了出來,大吼道:“黑旋风爹爹拼着一条xing命,破了你那劳什子三才舔地阵,这才把你请上了梁山來,,费偌大力气,偏不吃俺们弟兄酒席,我和你眉尾相接,xing命相扑。” 高俅一见李逵杀气腾腾的样子,整个人马上缩了七寸,摇着手赔笑道:“好汉休怪,好汉休怪,小人也只是一说,也只是一说而已嘛,将酒劝人,终无恶意,小人若能多住几ri,多吃几坛好酒,正是求之不得,,只是招安之事却又要耽误几天,小人无功受禄,心下愧得慌啊。” 西门庆便笑道:“我这些兄弟,都是要面子的人,能请当朝太尉同桌吃一顿饭,那可是足以吹嘘一辈子的牛皮资本,太尉大人你给他们面子,他们也就给你面子,先把面子圆了,招安之事,迟些儿又有何妨,若受了招安,得了诰命,反倒再不得象今ri这般快乐了。” 高俅听了连连点头:“西门公高明,见得是,见得是啊,小人少时也是市井里出來的游手捣子,当然知道但凡江湖好汉,都是面子重如山的人,接下來小人是舍命陪君子,便是醉死了又值甚么,大不了混个烈士头衔罢了。” 听高俅说得如此雄壮,西门庆和梁山众好汉尽皆喝彩:“这才是朝廷大臣当有的气度格局。” 光yin荏苒,ri月如梭,早过一月有余,高俅riri受着山珍海味滋养,又沒有花明柳媚來剥削其体内元气,整个人都显得丰满圆润起來,这一ri西门庆见了笑道:“太尉大人肥矣。” 高俅摆手道:“乐不思蜀,乐不思蜀哇。” 西门庆转了笑脸,正se道:“好教太尉大人得知,弟兄们的筵席,太尉都吃过了,里子也有了,面子也有了,这些粗坯们一个个都是心满意足,尽数交口称赞太尉大人识做,如此一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ri一早,本人在梁山脚下,开一个盛会,给太尉大人送行。” 听了此言,高俅惊喜交集,追问道:“此言可真。”一言方毕,马上反应过來,自打嘴巴道:“西门公何等身份,如何肯谎我这等不才之人,我自作聪明,冒犯虎威,真真是该打,该打。” 西门庆急忙拦阻道:“且慢,且慢,大人身娇肉贵,该当爱惜自己,将此身用在正途才对,,如何在这里作践起自己來,让本人看着,心下如何过意得去,大人且停手,和本人往山前游玩,将來必是史书上风雅之盛事。” 高俅心说:“老子这一去,你这草寇死期将近,却还敢在老子面前卖弄风雅,。”但面上却妆不舍道:“甚荷西门公不弃,留叙小人一月,明ri相别,不知何时再得听教。”言罢潸然泪下。 西门庆急忙宽慰开怀,一路劝解着,來到一处风景清幽的景地,盘旋上山,高俅只觉得如画风光扑面而來,心旷神怡下,不由得叹道:“梁山果然是好风景啊,却不知此地何名。” 指着峰顶,西门庆笑道:“此处登顶瞭望,可见水泊浩淼,云气蒸腾,真盛景也,更有人民杀巨腐于梁山脚下,因此此地被命名为‘杀腐口’。” 高俅听了叹惜道:“杀虎口,真雄壮之名也,若不是这等英勇的名字,也配不上西门公独霸梁山的威风之气,恰当啊,合适啊,好好啊。” 西门庆听了笑道:“这等好风景,若少了太尉大人今ri登临,也不成其为‘杀腐口’了,便请太尉大人细细观赏,若能作一好尸出來,也是千古佳话。” 高俅听了惊道:“作一好诗,西门公你太抬举我了,我是上不了席面的狗肉,让我作诗,不如杀了我。” 西门庆便摇头道:“都说能者无所不能,太尉大人是能者,作一好尸,也只不过等闲事耳,,有何难哉。” 得西门庆如此看重,高俅心里暗爽,但嘴里却只能实话实说道:“西门公,你谬赞我了,若说起做诗,第一还得推咱们大宋当朝的蔡太师,他老人家才是真正的拿起笔來就写字的人才,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西门庆听得悠然神往,叹息道:“若有机缘,定要请蔡太师也來梁山赏玩风景,做一好尸,那真真是我们梁山的造化了。” 高俅听了笑道:“若西门公受了招安,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那时小的穿针引线,,西门公偌大的名声,威震天下,当今官家都恨不得一见,何况是蔡太师呢,那时会晤了,请太师老爷題首诗留念,定然是易如反掌。” 西门庆听了点头道:“托福,托福,此事若有缘,全交于太尉大人身后了。” 高俅哪里听得出西门庆言中真义,当下大包大揽,也不怕累死,终于登上了杀腐口顶峰,由这里向下极目眺望,果然是烟水迷蒙,气象浩瀚,令人胸怀为之一畅。 见西门庆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高俅便连声赞不绝口,作陶醉状:“如此美景,看了之后真不白活矣。” 一转眼,却看到梁山山前一片极大的开阔地上,正有无数人在那里來往忙碌,似在搭建着什么,虽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但那一片热火朝天的势头,即使是在这里,也能感受得到,高俅忍不住好奇道:“西门公,这山前一片热闹,却是为何。” 西门庆笑道:“太尉大人亦喜热闹乎。” 高俅道:“惭愧,惭愧,小人不但喜热闹,更喜凑热闹呢。” 西门庆便正se道:“太尉大人明ri便要去了,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见,一念至此,便令人黯然神伤,太尉大人有着象这八百里水泊一样宽广的胸怀,不计前嫌,还要为梁山之招安而奔走,,一念至此,安能不叫我辈敬杀服杀,于是,我们梁山便在这山前大搭芦篷,大排宴席,少说也得來个一千米的规模,,如此格局,明ri为太尉大人送行起來,方才算有面子啊。” 高俅听着,倒也略有些感动,向西门庆作揖道:“俅本是一介庸才,西门公如此待我,叫我情何以堪啊。” 西门庆还礼道:“便有千米筵席,万人盛会,也是万万配不上太尉大人的丰功伟迹,大人不嫌场面简陋,本人已经是惶恐不安;大人若再盛赞起來时,西门庆更要惭愧无地了。” 高俅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四十两,一时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暗自思量道:“这西门庆如此知情识趣儿,倒是一片敬我的真心,,ri后若真招了安,我让他死得痛快些,也算是对得住他了,可惜啊可惜,若不是你这厮让本大人出了恁大的丑,便收你做小弟,又有何妨,可叹啊,你们梁山一片草莽,终究是我天朝的心腹之患,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生,本大人也只好爱莫能助啦。” 杀腐口上,西门庆和高俅你谦我让,二人宾主颇为相得,气氛一片融洽,风景看过,下得峰來,西门庆又排开盛宴,为高俅做临行前的款待,梁山众好汉都來作陪,一顿酒下來,把高太尉灌得醉了,昏黑不知天地。 第二ri还未醒來,就已经被人摇醒,高俅兀自头疼,想要躲个懒,后ri再起身,但架不住西门庆催逼得紧,只道:“山前芦篷里已经坐满了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大家眼巴巴只等太尉大人出席,如此盛会才能开幕,,太尉大人休辞劳苦,辛苦一时,受用一世。” 高俅想到西门庆从前那一句“你给他们面子,他们也就给你面子”,不得不苦笑着洗漱更衣了,然后随西门庆一众人坐了船,往山前來。 待到得山前,高俅却是jing神一振,就见这里已经是人的海洋,那几座巨大的芦篷,相比之下就象氵王氵羊之中的几条小船一般,四下里一瞄,高俅看得眼睛都花了,几乎不知道这么多人竟都是何等人物,西门庆只说是万人大会,但看这规模,捌玖万人都是有的。 一看到西门庆、高俅等人人前现身,巨大的人chao突然翻涌起來,那声势更甚山呼海啸,震动天地,高俅的耳朵里充塞满了巨大的声浪,一时竟分辨不出声音中吆喝的是甚么,,高俅虽也统领过十三万大军,但万万想不到,这么多人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响亮的声势,一时间猝不及防之下,不由得脸上变se。 离得近了,声chao也渐渐平息了下去,高俅觉得两只耳朵又是自己的了,便问身边西门庆道:“西门公,这些刁民,却是从哪里來的。” 西门庆低笑道:“为太尉大人送行,若只有我梁山的小喽罗们在这芦篷前充当站殿将军,太尉大人面子上却不好看,因此本人四下乡野里宣谕了一番,这些老百姓听到太尉大人的英名,敬畏太尉大人的清德,因此丢开了手中一切活计,都來这梁山下聚集,都争着要一睹太尉大人的风采。” 高俅听了西门庆这番漂亮话,一丝儿也不相信,在他想來,这些老百姓肯定是西门庆为了撑门面,用刀枪逼着來的,,反正他们是土匪,比官军也差不到哪里去,这等沒本钱的买卖做起來,绝对驾轻就熟。 但下一刻,高俅就不得不推翻了自己的论断,,西门庆马头到处,众百姓纷纷拜倒,口中竭力吆喝道:“愿菩萨老天保佑梁山西门头领长命百岁,大富大贵。”“梁山西门头领为小民报了血海深仇,小民做驴做马,报不得大恩啊。”……如此叫声,不一而足,四下里众百姓更是哭声一片。 最让高俅惊怖莫名的,是西门庆竟然跳下马,亦在万众之前跪了下去,向这些人回礼,他身边一个大嗓门的黑大汉,高俅认得他唤做沒面目焦挺,听说是西门庆的结拜兄弟,此时焦挺大声吆喝道:“我家西门头领说了,,无论男女,一双膝盖上跪天,下跪地,中跪天理正义,岂能随意就跪,这些因果,我家西门头领是受不起的,因此若有一个百姓不起身,他便长跪在这里,,众位父老乡亲,今ri多少大事要办,你们难道就要我家哥哥长跪在这里,小人这里下一个‘请’字,,父老乡亲们请起身。”说着也拜倒下去。 这些百姓人数虽多,但各依旗号站立,人群中掌旗的小喽罗都是声宏气壮之士,当下把焦挺的话一波接一波地传递下去,不多时,众百姓皆闻,听到前方西门庆长跪不起,众百姓沒拜倒的啧啧连声,拜倒的亦急忙趴起,不一会儿,百姓尽皆站起,平地顿起森林。 西门庆这才重新上马,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入场,往芦篷中坐地,高俅在他身旁看得分明,众百姓焚香顶礼,实是出于至诚,心下又惊又怕,暗道:“西门庆这厮居然如此深得民心,却置当今官家于何地,此人招安之后,万万留不得。”望了西门庆背影一眼,高俅心中的杀机从來沒有这么浓烈过。 统治者只要奴才沒见识,会办事,才能放心,就算这奴才不会办事,但善拍马屁,也是甘之如饴,,但如果一个所谓的奴才又有见识,又会办事,偏偏还來拍你的马屁,他想要干什么,想想都让高俅寒毛直竖,他看着眼前的人海,不由得心中颤栗起來,不祥的感觉风起云涌。 西门庆看着眼前的人海,则是感慨万千,这一月之间,他也做了很多准备,只是万万沒想到,四面乡野,來了这么多百姓,这么多人自己带着干粮,自家推着板车,万流归宗一样集中在这里,吃喝拉撒睡,无怨无悔,只是等着寻一个天理人心的公道。 看着这一切,西门庆的心中一片壮怀激烈,他知道,自己正在改变历史,自己正在创造历史。 不再搭理身边的高俅,西门庆“啪啪啪”连击三掌,芦篷前侍立的四个讲武堂学兵听到后,马上奔出芦篷,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來。 第一人号角之声短促而飞扬,连吹三响,如火之迅烈,号声响处,在会场南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南方丹陵三炁。 第二人号角之声幽远而广被,连吹七响,如水之浩荡,号声响处,在会场北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北方玄陵七炁。 第三人号角之声清拔而婉转,连吹九响,如木之森渺,号声响处,在会场东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东方青陵九炁。 第四人号角之声威猛而劲锐,只响一个短音,如金之决绝,号声响处,在会场西方有同样频率的号角声响起,彼此酬答,正应西方白陵一炁。 这四人吹角联络已毕,齐步回到芦篷,向西门庆抱拳禀道:“启禀元帅,四面大军,俱已就位。” 西门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但这一个字中,却充满了切金断玉般的果决。 为了这一天,西门庆率领梁山好汉,已经做足了准备,,会场东方,有大刀关胜引梁山左军守把;南方,有霹雳火秦明此梁山前军守把;北方,有双鞭呼延灼引梁山后军守把,西方,有铁棒栾廷玉引梁山右军守把。 梁山右军的统军大将本应是豹子头林冲,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现在正静静地待在一个地方,等着属于自己出场时刻的到來。 在高俅惊惶的目光中,西门庆肃然而立,长声道:“传令,大会正式开始。” 芦篷外一声震耳的铜锣响,锣声回荡在天地间,人声皆寂,那肃杀的声音,好似地府之门已经大开,在高俅的眼前,是一条通往幽冥的康庄大道,这正是: 且以甘言养君体,再将毒手探卿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一章 货换货两头乐 高俅授首于梁山,,这个震撼xing的消息随着朝廷的邸报,万民的众口相传,震撼了大江南北。 甚至辽、西夏、新兴的女真都开始以全新目光审视大宋境内这个方圆只有八百里的水泊,,一国的国防部长领了十几万人马在剿匪中被俘斩,世所罕见啊。 消息传到东京汴梁城,宋徽宗赵佶当场为忠臣爱卿流涕,看到君恩深似海,蔡京等群臣皆顿首感泣。 伤心多时,徽宗颁下玉旨,晋封高俅为坚国公,谥号勤忠,荫其子高衙内入太学读书,世袭三品威烈将军罔替,,啊等等等等,一堆的身后哀荣。 但纵然封赏再多,那个知情识趣、忠心耿耿的小高儿也是再回不來了,一想到苦情处,怎能不叫徽宗心里黯然神伤,虽然深恨梁山,深恨西门庆,但想到人死之后,骨殖总要还乡,徽宗还是派出了天使,往梁山去赎取高俅的遗体。 蔡京等群臣见徽宗如此长情,无不交口称赞,皆言官家之仁,虽三皇五帝、尧舜禹汤,亦有所不及也。 这位倒霉的天使是翰林院里一个万人不待见的小材官儿,受了往梁山传旨这个艰巨的任务,其人抱了必死的决心,一匹瘦马孤孤零零地去了,翰林院里他的同僚们连悼词都给他写好了,就等着凶信传來,好往他家开丧吊讣去,,沒想到十几天后,这个硬骨头的臭书生居然骑了那匹瘦马,蹓蹓跶跶地又回來了。 龙潭虎穴般的匪窝里走了一遭儿,居然这样都不死,无数人掉下巴的同时,这位小官儿也在无数人的询问中缄默着(包括蔡京、杨戬等权臣),只是在私下面君时才把一份蜡丸书交到了徽宗的面前,,“此乃梁山匪首西门庆亲手交付为臣,说只能由为臣亲自面交予吾主,却休教他人得知,,为臣做到了。” 徽宗夸奖一句,,“使于万邦,不辱使命,卿之谓也,且退,光禄寺赐宴,与卿接风洗尘。”,,那个不知名的小官儿退下后,徽宗急忙命亲近太监仔细检查那个蜡丸,确定沒有七心海棠的剧毒、八门金锁的机关后,这才打开了蜡丸,取出里面的一封书信來。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徽宗皱起了眉头,原來西门庆在蜡丸书中说,,青州知府宇文黄中围剿清风山,害了及时雨宋江,因此犯了梁山好汉的众怒,如果徽宗把宇文黄中全家上到八十岁老母,下到看大门的,都打囚车装木笼做一包袱送到梁山里來,梁山就把高俅的遗体交还以供凭吊,否则就要拿去沤粪肥田了。 徽宗拍案而起:“可恨,可恼,梁山草寇,竟敢如此猖獗,世间安有以生之知府,换殇之太尉之理,逆匪之言,何其谬也。” 过了两ri,突然有御史弹劾青州知府宇文黄中贪污受贿、生活腐化、私邀民誉、藐视道教……啊等等等等诸多罪状,徽宗看了奏章后,雷霆大怒,拍案而起:“可恨,可恼,宇文黄中,竟敢如此猖獗,速发提骑往青州,将其全家不分良贱俱都锁拿入京,交大理寺严加审问,莫使逃去。” 盛怒之下,徽宗又恨道:“黄者,皇家、道家专享之上se也,宇文黄中何许人,也敢以此字为名,其人之大不敬,由此可知矣,再发御诏,改其名宇文黄中为宇文虚中,莫玷污了我皇家、神教之光彩。” 群臣见天威大作,无不遵凛,有哪个敢说个不字,当下御前提骑便五百里加急的去青州提人了,谁知道过了些ri子,提骑们灰头土脸地回來了,说押着宇文虚中一家人走到济州时,被梁山草寇截了道儿,不由分说将囚犯都抢了去,众人只走个空身。 徽宗听了大怒,便要处罚众人,提骑们又赶紧将功折罪,,臣虽然失了御囚,但却在半路上碰到了已故太尉高勤忠的灵柩,不远千里地拉了回來。 有了高俅的遗体,徽宗这才转怒为喜,详问起來,才知是梁山当地百姓敬爱高俅为国尽忠,却枉死于贼寇之手,众志成城之下,万民凑份子从贼人手里赎出了高俅遗体,yu运往京师安灵,又说高俅如何英勇忠义,临刑时面不改se,骂不绝口,折尽梁山贼寇的威风锐气,,徽宗听了大哭,亲自往高俅灵前致祭,祭完了又送其灵到太庙去配享。 京师万人听了,羡慕无比,皆道:“活人当如高二,生踢踘蹴,死享皇恩,才不枉为人一世。” 忠臣死得其所后,徽宗急yu报仇,上朝时便道:“梁山西门庆害了我家高爱卿,此仇岂可不报,想我大宋善用兵者,无出童贯童爱卿,吾今yu调童爱卿回军金城,去讨伐梁山,以雪国耻,,不知众卿家可有异议。” 文武百官听了,面面相觑,童贯以太监之身却领兵征战,已是违了祖训,而且其人用兵多败,只是隐其败,以捷闻,只哄了官家一个,百官虽然齿冷,但莫敢多言,民间有伶人说唱,,宫廷饮宴,蔡京、郑居中、童贯家人随主子侍奉,蔡家人当额为髻,郑家人为偏坠髻,童家人满头为髻如小儿,问何故,蔡家人说:“太师觐清光,此名朝天髻。”郑家人说:“吾太宰奉祠就第,此名嫩梳髻。”童家人则道:“我家主人善用兵,此三十六髻也。”,,三十六计,走为上,,童贯挂帅,节节败仗,其人之善用兵,果然是通国尽知。 再派这么一位童大头去征梁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白做冤大头吗,众文武正不知如何去劝,枢密院的主事出來实话实说了。 在西夏前线,种师道奉童贯命令,正筑席苇城,西夏兵已经大至,壁葫芦河和宋军对峙,眼看就是个一触即发之势,在这关键时刻,如果调童贯回师,只怕…… 徽宗听了,也无可奈何,只好恨道:“待童爱卿征夏归來,就是梁山贼寇的覆灭之期。”说着卷帘退朝。 万物无永恒,梁山确实会有覆灭的一天,但绝不是现在,现在的梁山,正是如ri中天的好时候,不久前,西门庆还在梁山脚下,亮全队迎接一人的到來。 这人是谁,正是那位被徽宗改名了的宇文虚中。 在青州寻找花美眉的时候,西门庆沒把那个叫宇文黄中知府当盘菜,可不久前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來了,,宇文黄中就是历史上的那位异国改革家宇文虚中啊。 宇文虚中(1079-1146),字叔通,别号龙溪居士,四川成都广都(今成都双流)人,此人在大观三年(1109)进士及第,历官州县,本來应该在政和五年,也就是今年入朝为起居舍人的,但因为穿越后的西门庆横插了一杠子,他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了。 西门庆为什么费了心机,要用死高俅换这么一个大活人回來,原來这位宇文先生是有大本事的,历史上金灭北宋后,他继续在南宋供职,后來出使金国被扣留,被迫做了金国的官,辅助金熙宗对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进行了一场大刀阔斧、翻天覆地的改革,使女真这个民族完成了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根本xing转变。 宇文虚中既有大功,自然也是一路高升,,从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太常卿,再封河内郡开国公,还为金太祖題写了《睿德神功碑》,进阶金紫光禄大夫,可谓位极人臣,金人尊其为“国师”。 但是这位大金的国师却是身在金营心在宋,有的史书说他是南宋的暗谍,后來因秦桧告密,被金人杀害;有的史书说他想要带着钦宗皇帝回江南,事泄后宇文虚中领兵直入金熙宗宫里想要挟持金主,金熙宗好不容易逃脱,于是宇文虚中满门被斩。 西门庆很佩服这位硬骨头的宇文先生,既然想起來了,他就非得要把这位异国改革家弄上梁山不可,而要做到这一点,只要拜托徽宗赵佶就绝对沒有问題,那位风流天子败起家來很豪爽的,不利用白不利用。 宇文虚中上任青州,刚刚安抚了民众,清剿了匪患,累得象狗一样伸出舌头刚想喘两口粗气,朝廷的提骑就到了,满家被锁拿,自己被强迫改名,宇文虚中悲愤地问道:“吾有何罪。” 提骑们面面相觑一番,然后道:“莫须有。” 官家说你有你就有沒有也有,还多说些什么呢。 心灰意冷的宇文虚中全家坐了囚车,一路颠沛流离进了济州,沒想到半道上一声炮响,提骑们全跑光了,然后一队梁山人马拉着口棺材围拢上來,问莫明其妙的宇文虚中:“您是宇文先生吗。” 宇文虚中刚一点头,嘁哩咔嚓,囚车木笼全被劈了,然后自己一家人都被扶上车轿,不由分说抬了就走,只把那口棺材扔到了大路上。 稀里糊涂的宇文虚中被西门庆隆重接上梁山,还未等二人叙话,小喽罗又风风火火地跑进厅來,大叫道:“启禀西门头领,有人拜山。” 西门庆接过拜帖一看,忍不住失声惊呼,,“阚悦,。” 旁边的宇文虚中听了,亦不由得耸然动容,这正是: 青州方得英杰至,江南又有俊逸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二章 明教弟子 阚悦,字乐天,三国吴名臣阚泽之后人,虽家贫,手不辍卷,文名动于四乡,然屡试不第,则隐逸于山野,躬耕于畎亩,以乡学课徒自娱。 其人所居之地,有阚家村、房家村,两村世缔姻缘,彼此亲睦,后來两村合盖宗庙,西庙供阚家先祖阚泽,东庙供房氏祖先唐代贤相房琯,庙成后yu題庙门楹联,阚悦自是当仁不让,一时灵动之下,巨笔一挥,遂出一上联:“东庙房公,西庙阚公,房阚二公,门户相当,方敢并坐。”联中将“房”、“阚”二姓,拆为“门”、“户”、“方”、“敢”四字入对,可谓jing巧。 阚悦虽然大才,但这一上联实在太过于巧夺天工,他自己也拟不出下联來了,只好搁笔,求助于江南文林,江南人才虽盛,但在这一绝对之前,群英束手,后來辗转由南至北,亦无人能续,因此北宋文坛震惊,号为天下绝对,阚悦名士之誉,鹰扬天下。 西门庆以一幅挽联成就文才之名,宇文虚中更是饱读诗书的文进士,都在北宋文坛上挂着号儿,阚悦之名,他们闻之久矣,只恨云山远隔,不得相见,今ri听到拜山的人竟是阚悦,都是又惊又喜。 当下西门庆便吩咐:“亮全队迎接。”宇文虚中便拉了西门庆肯求道:“迎接阚先生,可容小可附于骥尾。” 原本宇文虚中心里还上下忐忑,如果西门庆要逼着自己在梁山入伙,那可怎么办,谁知道半道儿上杀出个阚悦來,宇文虚中慕名心切,不由自主便跟西门庆作了一路,这一番并肩迎接后,宇文虚中妥妥的就成了梁山的人了,想赖都赖不掉。 当下一众好汉声势浩大地下山渡水,却见朱贵酒店里早奔出几号人來,在水边立定,行动间甚是恭谨。 西门庆不敢怠慢,船离得还远,就在船头上揖礼,岸上几人皆以礼相还,大船纷纷靠岸,西门庆引人急忙上岸正式见礼:“阚悦阚先生光降水泊,诚为盛事,梁山西门庆迎接來迟,万望先生恕罪。” 对面一布衣文士越众而出,口称不敢,西门庆看时,这阚悦虽衣不出众,貌不惊人,却是心有诗书气自华,让人小觑不得,当下赶紧使了个一石两鸟:“阚先生大名,如雷贯耳,敝山读书人仰慕久矣,这一位宇文虚中,艺文双绝;这一位圣手书生萧让,章句出众,,今ri难得南北英才相聚,大家可要多亲近亲近。” 只是一句话,西门庆就不动声se地把宇文虚中拉进梁山的造反队伍里了,偏偏宇文虚中见贤思齐,顾不上跟西门庆挑理,只是阔步上前,道一句《诗经》故事,來做迎接的颂词;圣手书生萧让也不甘示弱,接踵而至,以一句《尚书》的典章,道达迎接的诚意,阚悦听宇文虚中和萧让都是言出儒雅,不由得jing神一振,当下以雅韵相还,三言两语间,书生们便拉挂得极为投机。 阚悦见宇文虚中和萧让都是学问jing深之辈,不由得心下暗服:“梁山真藏龙卧虎之地也,破宋军,斩高俅,足证其武勇之锋;却又有这等如此琼林玉士,文采之盛又何如。” 当阚悦和宇文虚中、萧让言语酬答之时,西门庆的目光亦落在了阚悦身后的两个人身上,皆因英雄自有虎气,那二人只是往那里一站,便显卓然不群。 于是西门庆上前一步,抱拳问道:“不敢请教两位好汉法号高名。” 之所以不说“尊姓大名”而说“法号高名”,是因为那两人中有一个是和尚,生得粗眉大眼,面相豪迈,手边一条黑漆漆的浑铁禅杖,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另一个俗家人身高膀阔,腰细腿长,静静地矫立在那里,风动衣动,这汉子却如磐石般不动。 见西门庆亲自上前问讯,那二人皆不敢怠慢,并肩上前,和尚先合什道:“小僧歙州邓元觉,见过三奇公子。” 西门庆还未反应过來,早有鲁智深跳出來,大叫道:“啊哈,邓元觉,莫不是江南那个有名的莽和尚,号称宝光如來邓元觉的。” 邓元觉见了鲁智深,亦是眼前一亮:“你这和尚好眼力,听说过咱家的名头,我闻梁山有个花和尚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恁地了得,,莫非就是你么。” 鲁智深大喜笑道:“正是洒家,久闻你邓和尚威名,今ri相见,必要领教。” 邓元觉亦咧开大嘴笑道:“老子也是一般,來梁山不会会花和尚,简直就是白來一趟。” 两个和尚拉了手,哈哈大笑,等笑声一停,两个人的脚都已经深深地踩进地里去了,这一番暗较内力,却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二僧分开手,心下都惊叹对方手段,不约而同地合什行礼道:“阿弥陀佛,佩服佩服。” 一礼之后,两人重新拉了手,哈哈大笑,意甚豪迈。 此时的西门庆面se虽然不变,心头却已剧震,也不去管鲁智深和邓元觉,只是向着另一个汉子问道:“阁下是……” 那大汉弯腰拱手,礼敬道:“三奇公子英名,威震江南,小可福州石宝,闻公子之名久矣,今ri一见,幸何如之。” 西门庆心中一凛:“果然是他。” 论起《水浒传》中的猛将,石宝绝对榜上有名,他在与宋江的战斗中总共阵斩了急先锋索超、火眼狻猊邓飞、锦毛虎燕顺、丧门神鲍旭、铁笛仙马麟五位梁山好汉;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美髯公朱仝三人合力才能将他战退;继承了武圣傲慢的关胜则亲口承认:“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虽然回马,必定有计。”,,其武勇绝伦可见一斑。 刚开始听到阚悦之來,西门庆还以为这是江南的书生慕梁山斩杀jian佞高俅之威,因此千里投名,万里投主,特意前來投效,,现在看來,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阚悦身边既然随着邓元觉和石宝,西门庆马上想到了他们的幕后大boss,。 明教教主,,方腊。 阚悦、邓元觉和石宝之來,必有原故。 当下西门庆笑道:“原來是石宝哥哥來了,,贵教方教主可好。” 石宝听了,大吃一惊,忍不住面上变se,心道:“我家十三兄弟(方腊又名方十三)拜圣火明尊,其事何等隐秘,这西门庆远隔千里,却洞若掌上观纹一般,真神人也,转世天星之名,名不虚传啊。” 未见西门庆前,石宝心下还有一丝怀疑,,西门庆虽然名动江湖,但野语传言,有否夸大,此时只听西门庆一言,石宝便不由得心下凛服,当下深深行礼,抱拳道:“能得三奇公子一言挂念,石宝在此代我家教主深谢。” 西门庆还礼后,长声道:“此地却非讲话之所,便请阚先生、邓大师、石大哥移驾上山,咱们共谋一醉,方见敝寨相待之诚意。” 邓元觉和鲁智深意气相投,再一听个“醉”字,便觉得心头翻喜,舌上生津,当先道:“早闻梁山多好酒,今ri前來,必要打扰。” 鲁智深大笑道:“便是你邓和尚千杯不倒,也要教你大醉三ri。” 欢笑声中,众人登船,直上梁山,当下接风宴摆开,梁山好汉都來相见,通名道姓,颇费了一番工夫,阚悦、邓元觉、石宝见梁山人才鼎盛,都是心下暗服。 酒宴上西门庆冷眼旁观,却见阚悦、邓元觉和石宝都茹素,有梁山弟兄便不安起來,叫道:“客人远來,却不吃肉,这不是嫌俺们梁山待的不周吗。” 邓元觉难得的一本正经:“小僧是和尚,不吃荦是本份,本份啊。”说着,还是咽了咽口水。 鲁智深看得分明,心下好笑:“直娘贼,这秃驴若不吃荦,如何生得这般肥胖,且待我席散后,弄些烤肉勾搭他,看他又能装模作样耐到几时。” 阚悦和石宝却是坦坦荡荡,起身向众好汉解释道:“并非我们弟兄矫情挑拣,实是我们这一干人都是拜菩萨的,不吃荦是教规,还望众位见谅。” 西门庆起身道:“众家兄弟莫要强人所难,客人都是明教弟子,明教不肉食,不肉食则费省,费省故易足,,勤俭节约,却是胜咱们梁山多矣了。” 座中菜园子张青和孙二娘听是“明教”二字,眼前一亮,起身便來拜倒:“原來诸位竟是明教中人,请受我夫妻一拜。” 阚悦等人急扶,问起缘故,张青便把当年大云光明寺明教弟子义助山夜叉孙元对抗官军,救护一乡百姓的事情说了一遍,众好汉听了,热血沸腾,皆叹:“只恨福薄,未能随英雄同生共死。” 阚悦举杯道:“梁山替天行道,明教见义勇为,咱们本來就当是一家人,,小弟在此借花献佛,请众家哥哥满饮此杯。” 西门庆听了喝彩:“阚先生说得好。” 众好汉随着齐应一声,纷纷酒杯高举,众臂如林,这正是: 山水分隔为两路,心意连通是一家,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三章 义旗 一场盛宴,大家尽欢,席间,阚悦來向西门庆敬酒,举杯时突然使个眼se。 西门庆暗暗点头,当下遂借更衣之名避席,请阚悦入静室说话。 坐定后,阚悦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敝教虽僻处江南,亦听闻梁山好汉英雄无敌,数败官兵,近ri更擒斩当朝太尉高俅,威震天下,贪官污吏闻名丧胆,敝教教主方腊心下敬仰贵山威风,这才派我们这些座下弟子跋山涉水冒昧前來,一为拜谢,二有所求。” 西门庆听了谦道:“高俅天下jian佞,必有横报,只不过是上天假梁山之手诛除耳,我等却不敢厚颜贪天功为己有,,斩除jian佞,此微事耳,却不想劳方教主费心,阚先生费力,千里而來,真罪过也,却不知阚先生此來,何所谢,何所求。” 阚悦便咬牙切齿道:“江南水军统制官刘梦龙,此人数年來横行浙中,无恶不作,也不知害了多少江南的百姓,我们明教的兄弟姐妹丧在其手者,也不计其数,今ri其人被梁山阵前枭首,喜讯传开,人心大快,因此我家方教主叮嘱了,务必要向梁山西门头领一拜,请西门头领莫要推辞,,这一拜是江南无数人民共同之心意。” 说着,阚悦长身抢到西门庆身前,就要大礼参拜下去。 西门庆急忙扶住,说道:“阚先生且慢,休要拜错了人。” 阚悦愕然:“何有拜错一说。” 西门庆道:“梁山者,非我西门庆一家一姓之梁山,若沒有众家兄弟同心协力,众志成城,凭我西门庆一人,何能有今ri之成就,阚先生要拜,须拜众人,可梁山人太多,拜上三天,也拜不完,,因此阚先生请看,窗外风中飘扬者,正是‘替天行道’杏黄旗,,若非拜不可,请向大旗一拜,心愿足矣。” 阚悦听了叹道:“不自矜,故有功,公子盛德,可谓得之矣。” 在西门庆的连连逊谢声中,阚悦庄严地向着“替天行道”大旗一拜,起身后与西门庆相视一笑。 西门庆再请问道:“一拜已毕,却不知更有何求,阚先生只管明言,若是西门庆力所能及,无不奉命。” 阚悦莫语先扬眉:“公子可知朱勔其人。” 西门庆一笑:“朝廷豺狼当道,浙中狐狸横行。” 阚悦便拍案而起,大声道:“三奇公子说得好痛快,蔡京童贯辈,皆朝中豺狼也,朱勔之父朱冲谄事二贼,父子俱得官,后來昏君垂意于奇花异石,崇宁四年十一月,朱勔又奉迎昏君,主持苏州应奉局,糜费官钱,百计求索浙中珍奇花石,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入汴京进献,号称‘花石纲’,此徭役连年不绝,百姓生灵涂炭,中产之家全都破产,甚至卖子鬻女亦不足供其敲骨吸髓,,昔ri刘梦龙凶焰滔天又如何,亦不过朱勔膝下一走狗矣。” 西门庆急忙抚慰道:“阚先生休得激动。” 阚悦深吸一口气道:“狐狸横行,稍有人心者安得不愤,我明教教旨原是去恶行善,和释道并无大异,但道家讲究清净无为,只是静坐讲黄庭,各持清修,不理世务,释家亦是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独本教集萃民众,一人有难,全教支援,,官府之横征暴敛,凶行不法,哪朝哪代能少了,因此自唐以來,我教代代与官府相抗,势不两立。” 西门庆叹道:“乱世浊chao,释道者yu清其源,明教则勇截其流,du li洪涛,奋击颓波,慷慨悲歌,白衣如雪,多少好男儿就此从容取义,血沃中华……” 阚悦热血如沸,大声道:“正如三奇公子所言,本教虽历代均遭严禁,但终究屹立不倒,今ri朱勔吸民脂民膏媚于昏君jian相,得势于浙中,号称‘东南小朝廷’,,我明教不屈,却偏要碰他一碰,这些年來,我家方教主密谋起事,必求诛朱勔,废花石纲,让贪官污吏再不敢欺压良民,还我浙中一个清净天地。” 西门庆心道:“方腊虽有壮气,其志屈矣,既yu大做一场,如何只以诛朱勔、废花石纲为鹄的,其心只yu解救浙中一地人民,浙中之外百姓,却又如何。” 回想历史上方腊起义之时,确实是打着以诛朱勔为名的口号聚拢人心,一时间聚众百万,攻克六州五十二县,民心思效,其锋锐不可挡,威摇汴都,狡猾的赵宋朝廷急忙使出釜底抽薪之计,撤销造作局、停运花石纲、罢黜朱勔官职,一下子搋夺了起义军大义上的名份,起义时的口号此时反而成了负累,朝廷又派來强兵劲卒镇压,起义军虽有百万之众,亦是一时大溃。 正感慨间,却听阚悦又道:“我教准备多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不久之前,东风至矣,,有泊名水浒,寨号梁山,英雄三奇公子,驱虎贲十万,破官军,斩高俅,名动于天下,群jian破胆,世间好男儿,无不望京东道路拱手而拜服,,我家教主与我等商议了,此正起义之佳时也,于是我家教主不以悦才疏学浅,命吾为使者,邓大师、石南离两位法王为护卫,千里而來,yu求与梁山结为同盟,届时南北呼应,教赵宋首尾不得相顾,大事必成。” 西门庆听了,呆了一呆,历史上的方腊起义,应该发生于宋徽宗宣和二年,即一一二零年,现在才是政和五年也就是一一一五年,自己穿越后的一番作为,竟然将方腊起义提前了五年,只不知,历史上方腊起义的失败命运是不是也会因自己的插手而改变。 迎着阚悦殷切的目光,西门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道:“请阚先生随我來。” 这一行,便行到了梁山聚义厅,西门庆吩咐在此值守的喽罗:“击鼓撞钟。”瞬时间,钟鼓声又一次响彻了梁山。 钟鼓齐动,雷厉风行,不多时,宴会厅中痛饮的梁山好汉都到,西门庆见邓元觉、石宝二人不來,问起时,小旋风柴进道:“石宝兄弟说梁山既有要事,他们外客不敢擅闻。” 西门庆听了与阚悦相视而笑,然后道:“今ri的梁山要事,亦有他们这些外客的份儿,岂能不到,鲁大师、柴进哥哥,请你们二位前去,将两位贵客请來。”鲁智深喜洋洋地答应一声,拉着柴进去了。 等待之时,西门庆心道:“邓元觉倒还罢了,石宝却是心思细密,足见有谋。”心下便动了爱才之意。 不多时,邓元觉和石宝俱到,二人看到阚悦站在西门庆身边微微点头,石宝面se如常,邓元觉便喜容满面,,看來老阚已经跟三奇公子商量了大事,如今叫自己二人前來如此隆重之地,必有喜报。 西门庆向阚悦、邓元觉、石宝一点头,说道:“贵客稍待。”然后飞身垫步,上了圆桌中心高台,提起木榔头在桌案上重重一击,“砰”一响震聋发聩:“弟兄们且肃静,今ri我又有话说。” 带了七八分醉的众好汉一时都寂,西门庆便道:“梁山今ri迎來了三位明教的好朋友,这三位好朋友却给我们带來了一个大大的惊喜,,众弟兄们猜猜,是什么惊喜。” 有人便叫:“莫非是浙中奇珍异货。”这是梁山商业局的。 有人便叫:“莫非是三位好汉要留下來与咱们梁山人计较武艺。”这是鲁智深跟邓元觉对上了点子。 还有人叫道:“莫非三位好朋友给咱们送來了十七八个美女。”一时间轰堂大笑。 西门庆笑骂道:“少他娘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儿了,浙中奇珍异货虽多,但十成里有九成九都被当今皇帝老儿的爪牙朱勔给搜刮尽了,哪里还轮得到咱们梁山,再说了,你们有着满身的力气,不去向贪官污吏头上使,却往明教好朋友的头上渲泄,天下焉有是理,。” 众人齐声叫道:“还请哥哥明说,到底是什么惊喜,莫要卖关子再吊俺们的胃口了。” 西门庆便大声道:“有明教教主方腊,yu在浙中举起义旗,讨伐赵宋,如此可谓惊喜乎。” 此言一出,聚义厅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后突然爆响起一阵如雷般的欢呼声。 鲁智深跳了起來,揪了邓元觉,连擂数拳,大叫道:“老邓,老邓,洒家今ri却服了你,服了你们明教。” 邓元觉抱了头,亦大叫道:“你这花和尚且住,你虽然服了,我就要被你三拳打死了。” 众人哄笑声中,鲁智深大叫道:“四泉兄弟,今ri明教好汉行事,正搔到洒家的痒处,如今这朝廷是个甚么样儿,是人都知道,就象白布染帛了,洗刷怎得干净,既如此,不破不立,咱们便扯破了它也罢,江南有明教英雄要揭竿而起,咱们梁山好汉,岂能后人,洒家在此请四泉兄弟一令而决,这便带领着众家兄弟,也反了他娘的。” 西门庆一声槌击,暂时压低了众人扰攘,大声叫道:“便请众家兄弟举臂公决。”<雷乍展;奋跃而从,众臂如林,这正是: 王侯将相本无种,英雄豪杰当自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四章 天下大势 梁山上虽然有些文明人,但大多数都是上不敬天,下不敬地,中不敬鬼神的桀骜汉子,这些人肯紧密团结在西门庆一个曾经的富家公子身边给他卖命,必然有个说道。 第一是西门庆以义气驰名,这些江湖汉子都佩服;第二是西门庆不是小偷小摸调戏妇女后被逼上梁山的,而是一路杀人砍上梁山的,在江湖草莽眼里看來,谁手上人命多,谁就是英雄,就是老大哥;第三最关键的,西门庆是传说中的转世天星。 什么是转世天星,往轻里说那是皇帝老儿专用的左辅右弼,往重里说,,改朝换代的重任就全着落在他身上了啊,西门庆如今是赵宋王朝的死对头,,人在梁山,屡败官军,前不久又擒斩高俅,威震大宋四夷…… 顺理成章地推断下去,不由得梁山上无数人不眼红心跳,,莫非老子注定有那个开国元勋的命。 所以梁山上的龙虎彪豹们都甘愿跟在西门庆麾下鞍前马后,无数人眼巴巴地盼着西门庆能早ri竖个反旗义旗出來,那时梁山的xing质可就不一样了,,可西门庆总是实行他那“广通商、多积粮、不称王”的一套,顶多就是轻飘飘说一句,,“咱们梁山岂能永远屈居于一个小水洼子中。”,,勾引得人心里馋虫子乱拱,他又沒下文了。 直到今天,江南方腊派人來联络起义了,西门庆似乎才露出了他的锋芒,聚义厅中的梁山豪杰无不为之振奋,盼望已久的这一天终于到來了。 贼也是愿意长进的,抢一万户人家,财富等身,也不过是一时的利益;抢下一个国家,成为规则的制订者,那才是一世的利益,西门庆如果能给他们带來巨大的利益,他们当然要义无反顾地跟着西门庆赴汤蹈火。 所有的野心,所有的yu望,尽被包装在江湖汉子所倡导的“义气”二字之中,显得是那么的热烈激昂。 西门庆笑了,他一锤定音,,“既然众兄弟无异议,梁山从今ri起,便再不是乌合草寇,我们将树起义旗,覆地翻天,吊民伐罪,推翻这个**无耻的罪恶王朝。” 众人的欢呼声中,西门庆步下圆桌,向阚悦、邓元觉、石宝伸手邀约道:“明教弟兄,可愿与梁山共襄盛举。” 阚悦代表三人上前,与西门庆伸手相握,慨然道:“固所愿也。” 邓元觉咧开了大口哈哈大笑:“瞌睡掉枕头,这好事成了。” 阚悦和石宝心下虽然亦是欢喜,却隐隐约约地想道:“梁山西门庆一开口就是改朝换代,对天下有虎视鲸吞之意;方教主只以诛朱勔、救浙民为号召,气慨上却逊了西门庆一筹,,回浙之后,务要向教主禀报进言,男儿济世救民之心,必当胸怀天下,方能不落梁山之后。” 决议已定,宾主尽欢,于是邓元觉代表明教做亲善大使,继续回宴会厅里跟梁山好汉拼酒;西门庆则带了黄文炳、蒋敬同阚悦、石宝静室密议。 看到西门庆在桌上摊开了巨大的地图,图上赵宋王朝的疆域被不同的颜se分标成了十三个区域,每一域都包含着一路州郡,这张图极尽jing巧,也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方才能够粗具规模,,阚悦和石宝对望一眼,心下暗暗惊服,西门庆果然厉害,如此地图,明教却寻不出一张來。 西门庆指着地图上的大宋疆域道:“这二十多年來,大宋曾经锐意改革的元老旧臣降职的降职,死的死,几乎沒有剩下的,现在当权的都是些卑劣龌龊、jian邪谄媚的家伙,而坐在龙椅上的昏君只知道享用歌舞女se、营造宫室花园來满足他自己无尽的yu望,国家大事却完全不关心,京畿路以外的地方官吏,也都贪污**成风,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一个个只会逢迎上司,大兴土木,榨人民的脂膏,树自己的政绩,黎庶民不聊生,贪官穷奢极侈,民怨沸腾,地火燃烧,已经久矣。” 阚悦指了地图上东南隅两浙路道:“尤其是我们东南百姓,被剥削所苦已经很久了,近年來花石纲的侵扰,特别不能令人忍受,否则但得安居乐业,我们明教何必起來造反。” 西门庆断然道:“这就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贵教方教主在两浙发动起义后,我想明教布置多时,两浙路、江南西路各地必定能闻风响应,十來天的工夫,少说也可聚集万人。” 阚悦和石宝心里都想:“我明教人心思效,义旗一挥时,聚众何止万数。”但阚悦只是模糊道:“本教自当竭尽全力,力图大举,不使两浙江南父老乡亲失望。” 西门庆点头道:“既是以义召集,那么聚集之时,疲惫者将获得力量,病弱者将获得再生,而歌咏者将获得万物之爱,,那时方教主孚众望于肩,受剥削受压迫的地方百姓必然闻风景从,投军者道路项背相望,百万人口,亦可立致。” 听西门庆说起方腊,石宝正se道:“多谢西门头领善祝善祷。” 阚悦也谢了,然后叹道:“三奇公子果然好文采,我教虽有传教者,这一张好刚口却是远远不及了。” 西门庆笑道:“阚先生,你赞得我却也够了,咱们且说东南局势,,如今的贪官污吏只要能保住自家的禄位,什么无耻愚蠢的事都做得出來,官场俗话说:报喜不报忧,报忧上头羞;报功不报过,报过就是错,两浙路的贪官听到方教主起义的情况后,一定会先欺下瞒上,对义军进行招抚,和方教主谈判,哪里敢马上向朝廷申报上奏,那时,我们乐得用缓兵计策牵制他们,拖上一两个月,江南各郡趁着这‘谈判’的时候,就可以逐一攻下來,每攻一城、一郡、一县,我们‘谈判’的筹码又重一分,如此谈了又谈,直谈到赵宋得了准信儿,那时就可以休了。” 密室中众人对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石宝便叹道:“三奇公子不愧是梁山第一智将,果然是智谋深远,小的敬服。” 西门庆心想:“若只凭这一小计,便能叫明教四大护教法王的南离元帅石宝敬服,石宝也不成其为石宝,西门庆也不算梁山第一智将了。” 当下接着道:“赵宋朝廷的快速反应能力,只比乌龟王八略强着一丝儿,等他们接到方教主起义的准信儿后,杀了他们的头,也沒有那个即刻决策发兵的本事,接下來必然要拖拖拉拉,召开这个会那个会,一群贪官污吏这个说剿,那个说抚,引经据典搬圣人,吵得好看煞人,这个节骨眼儿上,咱们却不可吝啬,给那些贪官多送些贿赂,他们帮着咱们多拖一天,咱们起义的胜算就大一分。” 阚悦、石宝听了,都笑:“就是这话。” 西门庆接着道:“等赵宋王朝被打疼了,知道招抚不能成事,只好用兵,但那兵岂是好动的,前后选将,安插监军,怎么也需要一个多月时间,而调集训练军队和分拨粮饷,准备舟船,沒有半年时间不可能齐备,,这时方教主起义应该已经一年了,两浙路、江南西路的局势有阚先生、石法王这等大才辅佐,应已基本确定,而我们的士卒经过屠贪灭腐,手上沾了血腥,作战心理应该已经稳定,只消勤加训练,不愁不是百战之师,应对赵宋王朝的进攻围剿,又有何惧。” 阚悦慨然道:“只盼尽如西门头领吉言,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怒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当阚悦轻咏之时,石宝神se庄严,端然肃立,西门庆知道这首歌诗是明教弟子圣经一般的在在,也是凝立静听,密室中一时静默,只余阚悦清朗的吟诵声,配合着神算子蒋敬滴滴搭搭的算盘珠子响。 石宝和阚悦不免心下奇怪,自从进了密室后,那个蒋敬的算盘珠子响就断断续续沒有停过,并不断地和旁边的黄文炳交头接耳,低声说小话,,他们两个在谋划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西门庆问道:“蒋敬哥哥,文炳先生,赵宋的财政和粮草策算如何。” 黄文炳道:“明教弟兄起义后,京师的粮草供应就会出现大问題,,历年來,朝廷发运司每年供给京师的米,一百三十万石取自淮南,九十九万一千一百石取自江南东路,一百二十万零八千九百石取自江南西路,六十五万石取自荆湖南路,三十五万石取自荆湖北路,一百五十万石取自两浙路,总计丰歉平均每年要入粮六百二十万石,,如今明教弟兄起义占了赵宋的产粮大区,东京汴梁城中的人,马上就要饿肚子了。” 蒋敬道:“赵宋每年给大辽和西夏进贡岁币,多达上百万,朝廷军政费用每年少说也有十万,这些钱财大多出自东南地区,明教兄弟既然占据了江南地区,赵宋朝廷失了钱仓,必将残酷向中原地区榨取,中原百姓忍受不了,必定会起來反抗,,那时我们梁山正好义旗高举,百姓必然箪食壶浆,來迎义军,那时,。” 密室中五人异口同声道:“,,破赵宋必矣。”这正是: 殿上朝廷扰攘处,天下风云反覆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五章 天变 梁山密室中,起义的大概方略商定,西门庆问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却不知明教何时发动。” 阚悦道:“有了梁山做盟友,胜算大增,我和邓大师、石大哥这便连夜回江南,禀过方教主后,反腐起义的时间,就定在五月初五。” 西门庆问道:“端午节,距今天很近,不嫌太急了吗,又为何非是这一天不可呢。” 阚悦道:“江南百姓如处水深火热之中,五月初五起义,已经嫌太迟了,來时我们方教主说了,选在这端午节举事,有两个用意,,如今的贪官污吏,堪比蛇蝎蛤蟆、蜘蛛蜈蚣这五毒,端午节除五毒时起义,也得个好彩头,此其一;其二是江南每逢端午必赛龙舟,这时不但我们明教弟子聚集方便,而且那些贪官污吏都会出來人前粉饰太平,正好把來活杀了示众,祭旗立威,杀官之后,江南官府群氓无首,必然一团混乱,此时正好各个击破。” 西门庆听了赞道:“好,此正所谓因地制宜,借时用兵,方教主必然稳持先手啊。” 阚悦问道:“却不知那时,梁山好汉将如何响应。” 西门庆指着地图,庄容道:“打援。” 阚悦石宝齐声问道:“打援。” 西门庆道:“赵宋养兵百万,十之捌玖无用,明教弟兄横扫江南,必然如刀分水,东南官兵,其卷旗曳甲而走可预见矣,那时无兵进剿,唯两路人马可用,,一为河北梁中书,二是西北童贯所部西兵,梁中书是蔡京女婿,自其人青州战我梁山‘大捷’后,蔡京唯恐其婿功高震主,自毁前程,一直舍梁中书而不用,因此今ri平定东南,十有捌玖非童贯西兵不可。” 听西门庆这一说,再向地图上一看,阚悦和石宝皆是恍然有悟,石宝道:“河北也好,西北也好,想要发兵南下,非经过梁山势力范围不可,,三奇公子莫不是准备……。” 西门庆断然点头道:“正如石法王所料,管他來的是哪一路人马,梁山都会在半路送他一份儿全军覆沒的大礼,必叫他一兵一卒也进不了江南。” 阚悦石宝都大喜:“如此南北呼应,赵宋无能为矣。” 两下里商议都定,阚悦又向西门庆拱手道:“还有一事,非求三奇公子不可。” 西门庆急忙还礼道:“梁山明教,同心协力,有话尽管直说,何必加上一个‘求’字。” 阚悦便道:“既然起义,必有檄文,三奇公子文采风流,传播天下,这篇檄文,便请公子巨笔一挥而就,当大功告成之ri,必当彪炳史册。” 西门庆听了,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古文功底确实不错,也能吟诗作对,但那得分跟谁比,比起一般人來算是马马虎虎,但跟大宋正宗的学子,,如眼前的阚悦一比,,那简直就不可以道里计了,现在让他当着大才子阚悦的面骈四骊六写一篇檄文,非把自己转世天星的牌子写倒不可。 因此西门庆赶紧婉言谢绝,正se道:“阚先生绝对一出,文林拱手,珠玉在前,岂有小可发挥的余地,今ri这篇檄文,还得阚先生您來写。” 阚悦听了心中赞叹:“三奇公子果然是天星转世,非寻常之人,垂大名于南北,犹如此谦抑,换了旁人如何做得到,这篇檄文,非他不可。” 当下正se拜倒:“三奇公子天星下凡,巨笔如椽,一篇檄文成就处,必然大大振奋人心士气,,激励之下,弱者可为勇,勇者必为锋,赵宋之兵,定然闻风丧胆,,如此岂不胜过阚某人拙笔万倍。” 黄文炳、蒋敬在旁边听阚悦说得意诚,都是心下大喜,黄文炳更想道:“若这篇檄文由公子写了,便是个先声夺人之势,将來就算打平了赵宋,与明教交恶起來,临阵交兵,想起这篇转世天星的檄文,他们必然狐疑不定,士气先自馁了三分。” 当下将蒋敬一拉,黄文炳便跳出來,热心地道:“公子,阚先生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你就从了他。” 蒋敬丢开算盘,抢着道:“我來替四泉哥哥磨墨。” 西门庆心下破口大骂:“别人的小弟,都是抢着给老大打掩护;偏这两个混帐王八蛋,却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可怜我前世不修,今世才交友不慎、遇人不淑啊。” 蒋敬不愧是财务出身,那手脚够快,眨眼间,笔墨纸砚就安顿好了,看着周围四双殷切的眼睛,西门庆为之气馁,,现在不管是崖是井,都得闭着眼睛往下跳。 提起笔來,西门庆先悲哀了三分,,“娘的,老子的转世天星之名,从今天开始只怕要打折扣了。”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xing格,,西门庆皱着眉头一想,突然急中生智。 于是西门庆诚恳地对阚悦石宝说道:“江南虽然教化普及,村村有私塾,户户诵诗书,但自从昏君登基以來,把钟灵毓秀之气也几乎剥削尽了,人民连饭都吃不饱,吃得饱的也担心明天会去要饭,,人心如此朝不保夕,还顾得上去学习那所谓的礼义廉耻吗。” 听着西门庆的话,不但是阚悦和石宝,连黄文炳和蒋敬都叹气。 西门庆又道:“因此我想,勇于参加起义的,读书人少,普通人多,这篇檄文若写得深了,大家听不懂,岂不白扯,所以不如写得直白些,让大家都听懂,能记诵,那这篇檄文才算是起到了真正的作用。” 众人听了都道:“正是这话,果然是转世天星,见识高人一等。” 西门庆听了暗喜,心道:“好,一会儿我就算是写个半文半白的四不像出來,你们也怨不得我。” 当下提起笔來,凝神静虑,千秋往事在心头滚滚而來,又滔滔而去,一时淘尽了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 想到怆然处,西门庆一声浩叹,笔走龙蛇,字起云烟,。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更非几家几姓之天下,为政者,实一人奉天下,几人奉天下,而非天下奉一人,天下奉几人,凡一人高座、结党弄权鱼肉人民者,皆独夫民贼,渎天之职,当为天下万人所叱退。 然权毒入骨,岂肯禅退,独夫少耻,民贼多皮,剥之不尽,而其剥削人民,亦剥之不尽,,民有钱,他贪;民有女,他jian;民有田,他括;民有产,他占,,毒手狼心,无所不用其极,海到无边天作岸,贪为绝顶腐为峰,当是时,黎民百姓又当如何,又能如何。 如此国进民退,终有退后一步,再无死所之时,民心思安居乐业,然此时居不得安,业不能乐,徒留xing命飘泊无依,生做他乡之丐,死为异域之魂,此情何堪,此意何忍。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于是有穷士揭竿为旗,斩木为兵,唱易水之悲歌,奋霸王之勇武,杀贪官,屠其父母;诛污吏,撕其婴儿,烧大地如火狱,化四海为血池,伏尸十亿,洒骨千兆,,如此贪腐方得清乎,如此人心方能惕乎,生命何辜,却遭此荼毒,仰首问天,又谁之过也,知其不可为,其势却不得不为,人xing之至痛也。 然牺牲小我今生,成就大众后世,男儿之志也,于是束甲裹仁心,拔剑奋杀气,热情抚黎庶,冷笑对豺狼,先以千人同心,势决金玉;后续万众攘臂,气振山岗,匹夫无不报之仇,霜锋凛冽;人民有必伸之理,义旗飘扬,南北并举,方知民心之向背;东西皆乱,才识人意之短长,愤兮烈兮,扫独夫归腐朽;振兮奋兮,荡汴梁做丘荒,雄我九州,民心不死;壮我华夏,明主高张。” 写完了把笔一扔,西门庆叹道:“意长笔短,吾才尽矣。” 众人读了,皆叹服不已。 第二ri,明教一行人便辞别梁山,连夜赶路回江南去了,西门庆送行回來,抬头看到天空中雨云舒卷,有摧城之势,于是淡淡地道:“天要变了。” <,太尉高俅就因征剿梁山不利,被梁山西门庆擒斩,一时朝野震动,这其中已经预示了一种不祥之兆。 但当时沒人会觉得有什么不祥,因为就在四月底的时候,西方边境有喜讯传來,说种师道在席苇城一战中,明阵似yu决战,却暗以偏将曲充间道出横岭,号援军至;折可世潜军军其后,姚平仲jing甲击于前,西夏兵大溃。 这捷报算是给被梁山收拾得灰头土脸的赵宋朝廷长了志气,就当宋徽宗摩拳擦掌,想要调童贯童爱卿引得胜之师进讨梁山,为高俅报仇雪恨的时候,突然一声晴天霹雳传來,。 五月端午,有睦州青溪人方腊方十三,以“绝贪腐,平赵宋”为号召,率众在歙县七贤村起义,西门庆檄文一出,苦受剥削压迫的百姓闻风响应,过惯了太平ri子的贪官污吏措手不及,被起义军杀戮无算,江南官场为之一空,但也因之一净,起义军以燎原之势迅猛发展,很快便占据六州五十二县,聚众百万,声势浩大。 徽宗赵佶这一下可是道观里长草,,慌(荒)了神,急忙从李师师赵元奴身上爬起來,上朝问政:“如今梁山西门庆未平,又反了江南方腊,诸卿却有何本奏。”这正是: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六章 少华山 听到官家向大家要上奏的本章,户部的官儿义无反顾地站了出來,张嘴就开始叫穷,说东南两浙是朝廷的纳税大户,绢丝榷场也集中于此,如今这些要害都落进贼手,今年的赋税要喝西北风了,请官家赶紧想个办法。 转运司的官儿也跳了出來,说东南一反,今年供养京城的粮米运不进來了,汴梁城百万人的吃饭问題,还得官家圣裁。 徽宗听着一阵上火,他是要下面想办法的,下面却问他要起办法來了,孤要是有办法,还养你们这些饭桶做什么,于是就转眼给自己的股肱之臣蔡京瞟眼se。 蔡京于是奋然而出,,最新消息传來,方腊起义军连他的祖坟都刨了,老太师能不愤吗,,,大声道:“东南叛贼猖獗,臣请兴天兵百万,前去进剿,剑火所至,犁庭扫穴,莫遗丑类,方是人心向善之道。” 旁边却闪出新近得宠的宿元景宿太尉來,此人素与朱勔不睦,此时便启奏道:“乱民纷起,皆因当地官员贪鄙,所以逼民为乱,一味用兵,岂是劝善之道,莫如先行安抚,若能免了一场刀兵,为国家省了多少粮秣军饷。” 于是朝堂之上,两派就打起口水仗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徽宗是个沒主意的,反被他们吵得头疼…… 就在这时,西门庆也在梁山运筹帷幄,梁山上下万众一心引而不发,只等时机到了大做一场。 这一ri,谍讯传來,说朝廷已经发下了一十三道火急金牌,星夜送往兰州,那里是西军统帅童贯的行营所在。 原來蔡太师一党和宿太尉一党唇枪舌剑的时候,方腊起义军在东南越闹越凶,大宋朝廷终于吃不住劲儿了,于是决定进剿,而进剿的发兵人选,宿太尉并沒有因这几ri争吵的私愤而忘公义,他隆重地向徽宗举荐了蔡老太师的贤婿,,河北梁中书。 蔡京一眼洞悉了宿太尉的险恶用心,,这是要把蔡家放在火上烤哇,梁中书青州新败梁山,在自己的斡旋下,封赏已极,若这回平定东南叛乱再立新功,赏无可赏之下,必然功高震主,那时岂不招官家之忌。 因此蔡京连称不可,并说如今辽国皇帝声称yu讨伐女真,聚骑兵二十万,步卒七十万,一时间山雨yu來,但问題是如果这九十万辽兵不是去打女真,而是突然冲过白沟,攻打大宋那可怎么办,胡虏素无信义,不可不防,因此梁中书固守河北四镇,绝不能动。 徽宗听了点头,深以为然,蔡京便又适时地推荐起好搭档童贯來,说在他的英明指挥下,西夏李乾顺已经被打破了胆,再不敢正眼觑我中原,此时正好调得胜之西兵,向东南叛匪进攻,反叛只是乌合之众,一遇百战之师,必然土崩瓦解。 到底是股肱之臣,这番话真是说进了徽宗的心眼儿里去,于是徽宗称善,以五百里加急的快马颁下长生大帝君的玉旨,再加上一十三道金牌催促,命童贯火速点兵,发往江南平叛。 梁山的间谍又探知,说有一个被方腊起义军撵得狼狈而逃的杭州观察使陈彦,为了给自家脱罪,于是就投徽宗所好,装神弄鬼,说自己在杭州西湖得到了天上太白金星的指点,成了风水大师,说徽宗的明堂地基选得偏了,如果能再正临丙方稍东,就可以长据福德之地,那时自然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徽宗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年诸事不顺,原來是明堂风水不好,,于是不顾当前财政吃紧,只是一纸诏书颁下,命陈彦所谓福德之地所在的秘书省移于它所,以其地为新明堂,蔡京则成了新任的明堂使,开局兴工,ri役万人,弄得京畿路上民不聊生。 西门庆听了,冷笑一声:“哼,不作死就不会死,折腾,折腾个水尽鹅飞,赵宋的气数也就完了。” 于是西门庆往秦风路、永兴军路广派斥候,去打听童贯行军的详细情况,花和尚鲁智深见了,不由得动念,便上前向西门庆道:“洒家有个相识的好兄弟,李忠兄弟也认得的,唤做九纹龙史进,他昔ri在瓦罐寺救助洒家,思念不曾有忘,听闻他现在永兴军路华州华,四条好汉聚义,远近官兵,不敢正眼觑他,今ri咱们梁山要谋童贯,若有史进兄弟帮手,必然如虎添翼,因此洒家向元帅请令,且往少华山探望他一遭儿,就说他來投咱们大寨入伙,,却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西门庆听了大喜道:“好啊,好啊,江湖多闻史大郎名头,若他來梁山时,我军又得一员上将,便请鲁大师先行,暂借史进山寨做个讯息周转联络的中心,童贯军情大小,务必打探明白。” 鲁智深答应而去,西门庆又安排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随行。<四个头领接着了鲁智深众人,大家欢宴时,鲁智深便说史进共往梁山聚义,史进、朱武等人早慕梁山和西门庆的大名,鲁智深一说便成,有了这班地头蛇相助,打探起童贯军情來,从此事半而功倍。 原來童贯接了金牌圣旨后,不敢怠慢,于是把自己的行营从秦凤路的兰州移到了永兴军路的京兆府,在那里大点西兵,调拨粮秣马匹兵器,准备大举出征,平定江南。 西门庆看地图良久,与林冲、关胜等众人商议道:“若等童贯西军集结完毕,南下两浙时,咱们梁山劳师远征,半路邀击,战线拉得太长,粮道易为官军所乘,如此以客侵主,乃多败之道,兵家不取,,我看这京兆府与少华山倒是相隔不远,史进少华山人马,地形jing熟,可为乡导,咱们梁山便暗暗发兵,在这少华山引童贯决战。” 众将都点头,林冲便笑问:“却不知总帅计将安出。” 西门庆亦笑道:“只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众人听了都大笑赞叹:“好计。” 当下先飞鸽传书,知会了少华山,命鲁智深、史进安排接应,然后计点出征人马,各部化整为零,分批分路,或乔装改扮,或潜行暗伏,都往少华山取齐。 西门庆引武松、焦挺、吕方、郭盛、蒋敬、马麟扮作行商,押运了粮草货物做掩护,一路往少华山而行,沿途穿州过县,交纳赋税,却比平时又贵了数倍,收税的官吏振振有词地说,江南方腊造反,要把大宋百姓都拖进水深火热里去,幸有朝廷派天兵讨伐,是解救万众黎民于水火之中,因此所有老百姓都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个也不能少,税赋只翻几倍,已经是很便宜的了。 负责交涉的蒋敬一边装出愁眉苦脸,一边低声下气地道:“官爷说的是,官爷说的是。” 回來跟西门庆一讲,西门庆冷笑道:“江南财源枯竭了,只好向中原百姓身上生发吗,嘿嘿,皇帝老儿加一倍的赋税,底下贪官污吏少说也要再翻几倍,如此一來,民怨沸腾,终有一天,叫他们自掘坟墓。” 就这么一路被宰到了少华山,蒋敬算了一下,如果真的行商,这一路下來,根本沒什么赚头,都是给官府落毛了,蒋敬叹道:“这是逼着老实人去走私啊。” 感慨未已,就听空中一声鸣镝响,早跳出一票小喽罗來,大叫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老爷们管杀不管埋,,呔,你们这些客人还不快快停了车子。” 西门庆、吕方等人对望一眼,都是恍如隔世,,梁山已经有好几年沒搞这一套劫路的把戏了,现在在这少华山下重温旧梦,众人不但不以为忤,反而都有温馨之感。 “嘿”的一声,西门庆心里自嘲道:“这真是当贼还当出滋味來了,,不过在这乱世,当贼还真是一份儿最有前途的工作呢,窃钩者诛,窃国者诸候,,赶紧在这里收拾了童贯,老子就要攻汴梁去了。” 那边蒋敬已经跟小喽罗接上了话荏:“好汉,请问贵山的买路钱怎么纳。”这神算子已经得了职业病,到了一个地方就要了解一个地方的物价,更新自己的数据库。 小喽罗说了个比起官府低得不象话的数儿。 西门庆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好汉,你们就收这么点儿钱,一山人吃得饱吗。” 小喽罗很沧桑地道:“俺们也沒办法啊,外面贪官污吏刮得那么狠,我们再多吃多占,以后你们不來了,大伙儿岂不都要去嗑西北风,只好我们吃些亏,对了,看你们人不错,顺便jing醒你们一声儿,,大贪官童贯的行营就在前面京兆府,你们这些行商的千万别往钉子上碰,拐个弯儿,有多远闪多远。” 这小喽罗正好为人师地指手划脚的时候,突然听背后一声大喊:“啊呀,这不是西门庆哥哥吗。” “嗯,西门庆,哪里,。”小喽罗一听之下,把眼睛瞪成了铜铃,踮起脚尖儿直往道路远方看,却对面前的真佛视而不见,这正是: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七章 定计破西兵 当少华山的弟兄们知道自己要打劫的人竟然是梁山的大瓢把子西门庆后,接下來的一幕就全是情景喜剧了。<给买哄住了,四个热血沸腾的少华山本地头领整天带路,陪着西门庆爬高下低,满世界踏勘地形,过了一个多星期后,西门庆算是把少华山左近的战略地形都吃透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童贯人马集结完毕,等自家人马集结完毕。 为了保证战略目的隐蔽xing,梁山人马都是零零散散來的,否则好几万人声势浩大一涌而进永兴军路,白痴都会提高jing惕的,还好,少华山够大,几万人马潜进來,连个影子都看不出來。 另外还要感谢童贯,这位大宦官虽然脊背上压着一十三道催促的金牌,可他还是稳如泰山,尽显名将的风范,呆在京兆府里从容调兵,时不时还摆酒请客,与京兆府名流人士谈心论道,很有东晋名相谢安迎战前秦符坚的派头儿,梁山人马都集结完毕了,他的西兵还乱糟糟不到。 对童贯的慢条斯理,西门庆不但求之不得,而且完全理解,虽然不久前种师道刚灭了西夏一道儿,西夏国主李乾顺短时间内沒胆子跟大宋叫板了,但西方边境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这么大一块地方,总得留人把守,偏偏这些地方穷得啃死孩子,除了贪污军饷以外什么发财的门路都沒有,这回好不容易能往江南富庶地区平叛去,这可是大大的肥差呀,童帅带谁留谁,这里面的讲究实在是大大的有。 所以西门庆很耐心地等,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消息传來,童贯下江南的西军人员终于集结完毕了。 这一次,童贯带上了号称最jing锐的六万西军,都是jing兵猛将,这些人汉蕃杂处,每ri不是跟西夏、就是跟吐蕃在血海里拼,随便拎出來一个拿铁榔头一敲,皆是梆梆响的好汉子。 童贯在进行部队最后的整合的时候,西门庆也在少华山山寨里进行战斗前的总动员,不过什么奋勇杀敌、替天行道的场面话也不用他多说了,因为在场的好汉们,,尤其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好汉们,,大家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只恨不得让那帮西军早死。 世界上沒有无缘无故的恨,说起來还是童贯的军纪不好,童贯这个人,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跟西夏开仗,胜了还好说,败了就红着眼睛急着翻本儿,于是他给自己的部队下了道命令,,打起仗來抓不了俘虏,就砍了脑袋送上來,也给赏钱(与贼战而不能生获者,许斩首以献,亦议推赏),,从此童贯的西兵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攻城破寨时,管你是贼是民,一概砍了脑袋献上去领赏。 发展到后來,不打仗时走在半路上看到來往的行人,也忍不住手痒杀人砍头后献功:“小人们在路上碰到了贼人,于是两家交锋,砍了这些脑袋回來。”做将领的明知道这些人头是冒功的,但一來怕揭破了后怠慢了军心,二來手下立功,自己脸上也光彩,于是就葫芦提的混过去,发赏钱了事。 一來二去,童贯西兵的胆子越來越大,今天到了这京兆府,一群兵痞先去打听当地有沒有土匪,一打听之下,还真有,旁边的少华山上有个九纹龙史进聚众反贪除腐,是当地的一害,这一下西兵可就有了理了,打起了保境安民的旗号,轮着班儿积极出去剿匪,每次回來,都带回一堆人头來,说这是匪,,童贯照赏不误。 有个叫陈亨伯的军中参谋看不过去了,就來劝童贯说:“这杀民冒功的风气,可不能再助长了,要知道治盗与治夷狄不同,夷狄的鼻子眉眼长得跟咱们大宋人不一样,因此可以按首级论功,现在在自家地盘上还这么干,只怕说不过去。” 忠言逆耳,童贯不听,在童帅看來,自己部下这些兔崽子杀人虽狠,但打起仗來也敢玩儿命,自己要想建功立业封王拜爵,全指望着他们呢,你陈亨伯说得再有理,你一个人能给我打平西夏吗,不过是杀几个刁民而已,何足道哉,大宋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啊。 于是在童贯的纵容下,这些天里京兆府的老百姓可算是倒了血霉,住在城里的还好点儿,住在城外穷乡僻野的老百姓可就惨了,往往一堆如狼似虎的西兵冲过來,二话不说,拔刀就砍,死了都是糊涂鬼,就算告进京兆府,知府大人魏稳正忙着讨好童太监,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刁民的死活。 本地少华山的喽罗,谁沒有个三亲四故的,这些天來,几乎人人都有亲戚五六做了无头之鬼,这些人想要报仇想得眼珠子都红了,西门庆一看,哀兵可用啊,当下也不必废话了,开门见山就道:“童贯害民,今天就是灭他的时候。” 史进等少华山四头领郑重拜倒,齐声道:“吾等愿效死力。” 西门庆扶起道:“吾有jing兵五万,yu在少华山设伏,引童贯入彀歼之,,朱武兄弟绰号神机军师,可有善策。” 朱武咬着牙道:“小弟有个念头,,只要出手灭掉童贯害民的一小股贼兵,那死太监在京兆府众贪官面前丢了脸,自然会恼羞成怒,來攻打咱们山寨,那时引其入伏,易如反掌。” 西门庆听了摇头道:“朱武兄弟此计,却也使得,但可惜不全,,想那童贯虽然jian佞,却也是识得是非轻重的jing明人,如今朝廷派他往江南平叛,死一队区区小兵,又不是他的儿子兄弟,算得了甚么,他何必來与咱们少华山死磕。” 朱武沉吟时,史进问道:“四泉哥哥如此说,却该如何是好,还请四泉哥哥吩咐。”<听了,一时还回味不过來,朱武已经深深叹服拜倒:“今ri方知何谓神机,小弟从此死心塌地的服了四泉哥哥了。” 西门庆急忙扶起,笑道:“且慢佩服,,童贯中不中计,还是两说呢。” 朱武用力点头道:“哥哥这一计正点在了当今昏君的要害上,何愁童贯那阉人不來,。” 于是西门庆安排人手,准备行事。 京兆府中,知府大人魏稳正安排酒宴,给童公公饯行,刚端起杯子,却听门外一阵大乱,冲进一群凶神恶煞的兵痞來,拜倒在地就放声大哭:“大人,您可要给俺们做主啊。” 堂堂知府大人的公府,这些当兵的粗坯想闯就闯,叫魏稳大人好沒面子,可如今的世道,武将怕文官,文官怕太监,而童贯童公公正是太监里面最太的那一种,,虽然心上觉得斯文已经扫地,但魏稳知府还是把笑容象面具一样牢牢挂着维稳。 童贯见这帮兔崽子跪在地下干嚎,心下奇怪,只有这帮兔崽子让别人嚎的份儿,什么时候他们自己却嚎上了,于是问道:“何事如此仓惶。” 为首的兵痞嚎道:“大人啊,我们营里的一队弟兄刚才外出剿匪的时候,碰上了少华山的悍匪,全部玉碎了啊,大人,这帮土匪敢杀您的手下,分明是沒把您放在眼里,他们看不起您,就是藐视当今大帝,求您赏给俺们个令箭,调一部人马,俺们屠光了他们报仇雪恨,给大人、给官家长脸去。” 童贯听了,面沉似水,问魏稳知府道:“魏大人,你这京兆府一带的土匪,都有些甚么來路。” 魏稳心下叫苦:“平白闹这么一出,这阉人又有了挑理的借口,害吾京兆府又要破费了。” 当下恭恭敬敬地道:“回大人,京兆府的巨匪,向來唯有两人,,第一个叫铁面孔目裴宣,此人早年犯了贪腐重罪,从此逃走亡命,至今未能捉拿;第二个唤做九纹龙史进,就啸聚在本州东面华州少华山,打家劫舍,罪行磬竹难书,目前是我永兴军路的头一个心腹大患。” 童贯冷笑道:“九纹龙史进,哼哼,魏大人治下不靖,你这知府当得可吃力得紧啊。” 魏稳急忙避席而谢道:“是是是,卑职确实怠慢了本地匪情,未在最初面见大人之时,就向大人禀报,,等下待卑职写了史进这匪徒的诸般罪状,这就给大人您送过去,只求大人开恩饶恕。” 童贯听了,面上这才有了些笑模样儿,便懒洋洋地道:“既如此,咱家就在营中专等了,哼哼,史进,我管你是九文龙还是九武龙,敢杀咱家的人,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來人呐,伺候咱家回营。” 在魏稳的躬身恭送下,童贯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回到城外兵营中升帐议事问起來时,手下斥候已经打听得明白,少华山史进一伙加上老弱妇孺也只不过是三五百人,于是童贯派了个偏将,引两千人马,往少华山进剿,,只限一ri一夜,务要成功,因为时间不等人,本帅还要奉圣旨下江南平叛去呢。 剿匪小分队出发不到半天,突然有小兵來报:“启禀大人,有人求见。” 童贯心想:“必是魏稳魏知府送史进的罪状來了。”但还是矜持地道:“來者何人。” 小兵道:“來的是少华山史进,,的使者。” “嗯,。”童贯一听,是大吃一惊,这正是: 早知今ri求玉帛,何必当初动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八章 白鹿 听到來人竟然是史进的使者,童贯不由得奇道:“区区土匪,也敢自称使者,你们怎么沒砍了他。” 那小兵神神秘秘地道:“大人,史进确实派來了使者,他是來给大人您送礼的。” 童贯听了仔细一打量这报讯的小兵,发现这家伙腰包鼓鼓囊囊,想必已经吃足了土匪的钱,心理马上不平衡起來,于是知耻而后勇道:“传來人入见。” 小兵出去带人了,童贯唯恐土匪派來的不是使者而是刺客,那时发财不成还要遭殃,急传令心腹铁甲护卫大刀阔斧,入帐保护。 不移时,一个人畏畏缩缩地进來,一见童贯帐中森严的气象,二话不说,先五体投地,同时恭声大叫道:“小人张二仪,拜见节度使大人,太尉大人。” 童贯虽是太监,但身上也封着武信军节度使,也和高俅一样挂太尉衔,听到这小土匪居然还知道自己的官诰名头,心下不由一乐,手上却把帅案一拍,大喝道:“张二姨,你这是什么倒霉名字,你们这些少华山匪徒杀了本帅的人,现在还敢來糊弄本帅,真真是狗胆包天,莫不是來消遣本帅的吗。” 童节度使、童太尉似乎有未卜先知之能,要知道他脚下的京兆府很久以前叫秦国,秦国曾出了位不得了的丞相叫张仪,留下过一段消遣楚王的故事,今天这个张二仪虽然消遣不了王级人物,但受了西门庆的指点后,消遣一个太监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见张二仪从身后吃力地拽过一个大包裹來,往脑袋前面一推,又趴回在地面上诚惶诚恐地道:“误会,都是误会啊,小的们出來打劫,劫完后才发现劫错了,,童节度使、童太尉您老人家威震寰宇,小的们如雷贯耳,若早知道那些人是您老人家的部下,小的们就算胆上生毛,也不敢找他们的麻烦啊,沒奈何,只好收拾金银宝贝,來向节度使大人、太尉大人赔罪。” 一见大包裹,童贯心头的火气先飞了一半儿,当下使个眼se,左右熟门熟路地上前,拉了大包裹到一边儿去检查,包裹一开,顿时満帐珠光宝气,里面除了沒有机关埋伏之外,什么珍宝都有,整整一包裹挤得脑满肠肥。 童贯不惧珠光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看得分明之下,剩下的火气也飞进西夏国去了,那音调便和缓了好些:“你们少华山小小的山寨,居然也有这等见识,知道本帅威震寰宇之名,莫不是谎我。” 张二仪道:“节度使大人、太尉大人崇宁二、三年收复湟州、青唐,为国争光,是民族英雄,咱们满山寨的弟兄,都是久仰了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当年收复湟州、青唐虽然主要是大将王厚、高永年的功劳,但童贯适逢其会,插了一腿分功也是水到渠成,今ri听到少华山土匪言语中把自己捧得如此之高,童贯大悦,当下温言道:“张二姨,你且起來说话,,來人啊,赐坐。”自有人拽了个小杌子上來,张二仪千恩万谢,窝窘着坐了。 童贯一边用眼睛抚摸着珠宝,,北宋的太监按惯例沒办法传宗接代,所以对功名权势和金银珠宝较常人加倍的喜爱,,一边喟叹道:“张二姨,看來你们少华山的好汉都是些有见识的,竟然知道本帅的丰功伟迹……” 嘴里敷衍,心里却道:“小小少华山,居然出手如此阔绰,看來这帮土匪很肥呀,我且好言安抚了这个张二姨,骗这些家伙放松jing惕后,继以今ri那支奇兵临之,破了匪窝,又是一场富贵。”心中盘算得圆满,面上的笑容就更加和熙起來。 听到童贯着实落力地夸奖了自家山寨几句,张二仪受宠若惊,赶紧站起身,逼着手道:“节度使大人、太尉大人……” 童贯挥手道:“吾恩准你省几个字,就叫大人。” 张二仪道:“是是是,大人恩宽,小人寨子里之所以有些见识,皆因为我们那里是风水宝地,地灵才人杰……” 童贯一乐,心道:“终于碰上比我还不要脸的了,这张二仪竟然敢老鼠上秤盘,,自称自,嘿嘿,真叫本帅可发一笑啊。” 当下笑道:“你们山寨灵在何处。” 张二仪便绘声绘se地道:“以前那些金牛金雀的故事就不说了,单只说这两年,俺们山里就出來了不得了的灵兽,,打水碰上麒麟,摘果子看见凤凰,前几天竟然有一对儿白鹿直跑进我们山寨里來,把我们一寨人都惊了……” 话音未落,童贯也惊了,霍然而起:“白鹿何在。” 张二仪道:“白鹿被我们史寨主烧香磕头后,就留在寨里不走了,现在每天当祖宗一样供着,这两只鹿也怪,喝水吃草外,还要吃玉,把我们朱军师的玉笔筒、玉镇纸、还有身上挂的玉佩都给吃了……” 话音未落,猛听童贯仰天长笑,张二仪一时惊得呆了,畏缩地看着旁若无人的童贯,一时说不出话來。 这时的童贯,不大笑一场不足以渲泄自家满腔的喜悦,当今官家是什么,是天上的帝君下凡,帝君都下凡了,这大宋国内怎么也应该有什么祥瑞冒出來。 遗憾的是,沒有,还不如上一任官家哲宗赵煦,哲宗在一零九八戊寅年正月丙寅,也是在这永兴军路,有咸阳县民段义在河南乡刘银村修房子,从地里挖出块古玉印來,其光照室,铭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段义赶紧把印献给了官府,三月乙丑,哲宗诏蔡京等辨验段义所献玉印,京目为秦玺,遂名曰“天授传国受命宝。”于是五月,戊申朔,哲宗御大庆殿,受“天授传国受命宝”,行朝会礼,从此那一年就叫做元符元年。 可惜,这元符祥瑞沒给哲宗带來什么好运,还不到两年他就呜呼哀哉了,可即使如此,当今徽宗皇帝还是想祥瑞盼祥瑞,梦得眼珠子都红了。 当皇帝的沒有祥瑞,尤其是天上帝君下凡的皇帝竟然沒有祥瑞,简直是耻辱啊。 而今天,官家的耻辱将在他童贯手上终结,如果把那两只吃玉的白鹿弄到了手,往上一献,官家一高兴,自己劳苦功高,也该封王了。 仰天长笑,壮怀激烈,好不容易从幸福中挣扎出來的童贯更加慈祥可亲起來:“张二姨呀,你们少华山虽然误会之下杀了我的人,罪无可赦,但你们本來就是山贼,行路打劫,是你们的衣食本分,因此情有可原,本帅也不來怪罪你们。” 张二仪再拜道:“多谢大人开恩。” 童贯继续把暖心窝子进行到底:“你们杀错人后,能够迷途知返,主动來向本帅赔情认错,这叫什么,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啊,你们那个史寨主、朱军师,想來也不是寻常的人物,如此有见识、有眼光的好汉,奈何从贼呢。” 张二仪便哀告道:“我家寨主军师岂是天生的贼骨头,皆因本地贪官魏稳,逼得老百姓走投无路,沒奈何之下,只好铤而走险,窜于山野,只待有一ri碰上象大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好拨云见ri,改邪归正,,全仗大人成全了。”说着深深拜倒。 童贯叹道:“原來竟有如此曲折,也罢,你们山寨派出你來,不避刀斧,投身本帅的军门,可见有忠义之心,本帅岂能不纳,我如今正要平定江南方腊,便开恩收容你们,到江南阵前立功,,那些叛贼,都是乌合之众,有何难破,你们跟了本帅,顺水推舟,也分润些功劳,从此将功赎罪,步步高升,封妻荫子,也不枉为人一世。” 张二仪感激涕零,顿首呜咽,语不成句。 偏在这时,小兵來报,说有京兆府知府魏稳,派家人送少华山史进的黑材料來了。 童贯一听大怒,命张二仪起身站在一边,然后传魏稳家人入见,那倒霉鬼一进帐,童贯一腔忿气便焰腾腾按捺不住,戟指了來人骂道:“若不是你家主子倒行逆施,哪里会逼得良民叛入绿林,本帅如今暗访民情,你家主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已经了如指掌,若不在官家面前上重重一本,弹劾你家主子发配往烟瘴之地,本帅也不算是国之忠臣,今ri且饶你一条狗命,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让他等着恶贯满盈。” 魏稳家人一听,轰去魂魄,诺诺连声中膝行出帐,跟头把势地狼狈而去了。 童贯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张二仪,张二仪早已扑翻身拜倒在地:“大人真民之父母也。” 童贯捋了捋自己珍稀的胡子,,他虽然是太监,但却有胡子,是太监这一行业中不世出的奇葩,,和蔼地笑道:“二姨呀,你这便回去,说与你家史寨主、朱军师,只消跟着本帅走,每天九百九十九贯九,本帅兵下江南,特意从你们山寨下过,那时风风光光地招安你们,不能让你们这些年白受了委屈,你们到时要做好迎接的准备,休要马虎,还有那两只白鹿,更要伺候好了,那时本帅要亲自开开眼界。” 张二仪听了,满口称是,人逢喜事jing神爽之下,便要不辞劳苦,星夜赶路回山报喜信儿,童贯也不挽留,厚厚地关了赏钱,张二仪千恩万谢地去了。 出了童贯营盘,张二仪把脸一抹,冷笑道:“嘿嘿,童贯,jian贼,你已入我家西门庆哥哥彀中矣。”这正是: 尔灿莲花饰蛇口,我布天罗猎狼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九章 祥瑞名不虚传 张二仪是谁,神机军师朱武,此人不但头脑活络,口舌便给,而且胆子贼大,敢于以身犯险,纵然深入虎穴,亦面不改se,加上西门庆号准了天朝君臣的脉,一句白鹿祥瑞一出,童贯妥妥的就上钩了。 回到少华山,朱武将情况一说,西门庆大喜,管你童贯是真心招安还是笑里藏刀,只怕你大部队不來;但凡你一來,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于是西门庆调兵遣将,安排下大口袋,就等童贯來钻了。 童贯那边,第一件事是先派出流星快马,把扑去跟少华山报仇玩儿命的两千人马给叫停了,要是这帮兔崽子杀红了眼,把少华山山寨给平了,把白鹿祥瑞一刀给宰了,童贯就得哭死。 刚把悬崖勒马的人打发走,小兵來报,京兆府知府大人魏稳自戴了镣铐,在在辕门前长跪不起,口口声声请大人从严发落,童贯听了哈哈大笑,亲自出去拨乱反正。 见了面,童贯一把将魏稳拉起來,亲热地嗔怪道:“魏大人,你这是何意。” 魏稳见童贯翻脸比翻书都快,他更加不寒而栗,又麻溜地往下跪:“卑职该死,卑职有罪,在京兆府这些年,卑职确实贪污腐化,做了些错事,狠弄了几个钱儿,卑职愿意马上把家财‘充公’,只求童大人从‘严’发落。” 原來魏家家人受了童贯的怒斥,跑回去跟魏稳一说,魏稳如雷轰顶,本來他明着派人去递少华山匪帮史进的黑材料,暗着送礼,沒想到史进路子野,抢在头里搭上了童贯的线,把自己的黑材料给递上去了,官做到他这么大,腿裆里的屎痂子尿痂子是剥不完的,一听盛怒的童贯要上弹章收拾自己了,魏稳就知道,这回要大出血了。 于是知府大人当机立断,现在不是要脸的时候,赶紧扒了官服,弄了副最轻的镣铐给自己挎上,在京兆府黎民士庶惊诧莫明的眼神里,魏稳骑了马一路狂奔,跑來童贯这里做最后的挽回。 童贯和魏稳心有灵犀,他清楚地听到了魏稳心里那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的声音,当下又是哈哈一笑,一把拉了魏稳往自己大帐里走,可怜魏稳披挂了镣铐走不快,又不敢走不快,于是以蠢公移山的jing神激励自己突飞猛进,终于捱进了童贯的帅帐里。 进帐后,却听童贯大笑一声:“魏知府,恭喜你啊,你指ri就要高升了。” 魏稳听了,魂飞魄散,“咣当”一声跪倒,大哭道:“大人啊,求您法外开恩,留小的一条狗命。” 在魏稳听來,童贯的话属于别有用意,自己指ri高升往哪里去,当然就是往西天如來佛那里去报到了,可大宋是个官儿就明白,现在最吃香的是道教,释迦牟尼是不受待见的,往他那里去,魏稳当然不愿意了。 其实这样的话,魏稳自己也沒少说,比如当初他陷害铁面孔目裴宣时,就曾假惺惺地去给配军的裴宣送行,还声情并茂地道:“在职为徭役,去职为休息,裴孔目且好生休息一番,自有善报。”一回头,他就马上找來了一票心腹,想要让裴宣善报到底,永远休息下去。 今天要是童贯也跟自己來这么一手……魏稳胆战心惊之下,连连磕响头,地皮都恨不得撞碎了。 童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位深刻认识到了自身错误的天朝好干部拉拔了起來,温言抚慰道:“魏大人休要错会了意,方才我痛斥尊介,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演戏给贼人看的,其实我知道魏大人你为官正直,所在多有政绩,是咱们天朝难得的好官,本帅保举还來不及,又怎么会弹劾呢。” 此言好比定海神针,终于稳住了魏稳大人如四海翻腾云水怒般不稳的三魂七魄,,领导原來不是针对自己呀,ri祖宗,ri姥姥,本官白洗心革面幡然悔悟了。 心神一定,魏稳知府的政治智慧又回來了,当下试探着问道:“大人说,方才是演戏给贼人看。” 童贯点头道:“正是。”然后神神秘秘地把白鹿祥瑞的出现跟魏稳说了一遍,然后又亲密地拍着魏稳的肩膀道,“魏大人,在你的治下出了祥瑞,官家知道了,龙心一喜,你加官进爵,指ri可待呀。” 魏稳闪电般厘清了头绪,当下恭声道:“那些少华山的匪徒竟然敢私藏祥瑞于寨中,其不可测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大人以智谋凌于贼众,将白鹿祥瑞救拔于水火之中,正是劳苦功高,功高盖世,胜过平定一百场叛乱。” 这话正说进了童贯心眼里去,当下再拍着魏稳的肩膀哈哈大笑:“江南为何叛乱,皆因少华山贼寇私自截留白鹿祥瑞,这才害官家暂时失了天下的气运,只消本帅将白鹿献上,那时正神归位,群邪退散,我天朝必然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什么梁山西门庆、什么江南方腊、什么西夏、什么契丹,统统都是官家碗里的菜。” 魏稳两眼放光:“只求大人带契小人则个,若得寸进,必当结草衔环而报。” 童贯便道:“这个何劳你说,本帅点兵的这些天,那些兔崽子聒噪得你苦,我也不是不知道,难得魏大人深明大义,一句重话儿也沒在本帅面前提起,本帅心上实感念你不尽,如今既然有了这么个立功的巧宗儿,岂能少了魏大人你的好处,我且引大军头里去,赚开了少华山,就洗荡了那山寨,然后请了白鹿祥瑞,便是天字第一号儿的功劳,魏大人你且准备仪仗,风风光光地把白鹿祥瑞送上东京城去,就是你富贵终生的了局。” 魏稳听了,扑倒在童贯靴下,涕泣道:“大人对小人,垂天高地厚之恩,如慈父爱子,无微不至,,小人愧无可报,若蒙大人不弃,愿拜为义父,终生尽孝。”<秋还长于本帅,若贸然以父事本帅,却岂不让本帅在天下人面前讨愧。” 魏稳饱读读书,道理张口就來:“儿尊大人为父,何必限于年岁,实当敬以盛德,大人功追伊吕,德迈孔孟,辅帝君官家于当朝,父黎民百姓于天下,不亦宜乎,又民间有云,,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可见圣德无辈,尊长无岁,理亦明矣,,儿这里一片血海般的赤诚,还请大人垂怜。”说着,一头深深地栽进地下,再不拔起。 童贯见魏稳说得满情满理,再推辞不得,只得长叹道:“白鹿祥瑞,真吉庆也,还未献于官家,就令吾得一佳儿,此生无憾矣。”说着,把椅子往上首摆端正了,大刀金刀地坐了下去。 魏稳喜上眉梢,心道:“这番因祸得福,若不是白鹿祥瑞,如何能拜得到这么个硬爪的干爹。”当下响头磕得加倍用力,童贯的铁甲卫士还以为有重骑兵前來踹营,急忙冲进童贯帐中救护,被童贯叱退。 扶起了魏稳,童贯叮咛道:“儿啊,为父在朝中,贴身服侍圣天子,一举一动,都有人注目,只恨不得挑出一万个错儿來,把我打发了去,他们去分圣宠,,因此你我父子之情虽笃,却不可宣之于人前,免得授小人以柄,,可记住了吗。” 魏稳便叹道:“孩儿理会得,,可怜爹爹有功于社稷,却囿于身份,不得享乐于天伦,,一念至此,却怎不叫儿感千古之悠悠,独怆然之涕下……”说着泪落如雨。 童贯也擦了擦眼睛道:“我儿休急着伤心,且办正事要紧,这白鹿祥瑞进京之事,你打算如何办理。” 魏稳早已有了腹稿,收泪恭声道:“爹爹容禀,,孩儿是这样想的,白鹿祥瑞一出,我天朝子民人人脸上都有光彩,因此人人都应该出一分力气,也正合圣贤书中教谕的忠君爱国之理,因此儿计划把永兴军路的赋税翻上三倍,限十ri内收齐,然后以这些钱cao办,将白鹿祥瑞送进京师,,却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童贯听了,摇头道:“这万万使不得,江南方腊造反,东南财源因此枯竭,只得向中原内地征求,这里的赋税,已经翻好几倍了,你这时再翻三倍,岂不竭殚民力,害苦了百姓,若激起个民变來,误了进献白鹿祥瑞的大事,甚多甚少。” 魏稳再拜道:“孩儿目光短浅,若不是爹爹指点,不免坏了大事。” 童贯点头道:“做官不可太贪,你把赋税再翻一倍,也就是了,,只消白鹿祥瑞送上京城,就是山大的仙缘,海深的道果,还用在乎那点儿赋税吗。” 魏稳听了,茅塞顿开,谢过爹爹指点后,喜笑颜开地回去办事了。 送走了孩儿,童贯命人宣來自己的心腹,,平叛军的行军总管刘延庆,命他大军拔寨都起,兵发少华山,去谋白鹿祥瑞。 刘延庆谏道:“官家让大帅进剿江南方腊,十三道金牌催得火急,如今点了这么些天人马,似乎已经迟了,若再弄甚么白鹿祥瑞出來,若被御史们参上一本,大帅岂不吃亏。” 童贯哈哈大笑,指着刘延庆道:“你们这些武将,都是死脑子,要知道在官家心里,叛乱是小事,祥瑞才是大事,做臣子的不办大事却办小事,永世不得进步,,你可明白了吗。” 刘延庆喏喏而退,然后飞符遣将,兵进少华山,这正是: 莫道此时无现报,须知明ri有青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章 埋伏 刘延庆,保安军人,世为将家,雄豪有勇,这个人是个老粗,按他的想法,少华山的贼寇只是癣疥之疾,只需派出五百劲卒,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童大帅竟然尽起大军前往,还不是打而是骗,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一点儿意思也沒有。 所以半道上听到前锋來报:“有少华山的喽罗來迎接大军。”刘延庆懒洋洋地道:“把他弄上來。” 不多时少华山小喽罗伏拜于刘延庆马前,刘延庆打着呵欠问道:“你们准备好招安的仪式了吗。” 小喽罗再拜道:“回禀将军,敝山寨什么都预备下了。”<、白花虎陈达什么的,他们怎么不亲自前來迎接天兵。” 小喽罗道:“我们家四个寨主忙着在寨里烧香磕头,祭拜天地神灵,还有那两只神鹿,还在忙着准备送各位大人将军的礼物,走不开呀。” 刘延庆“哦”了一声点点头,挥手道:“那你赶紧回去告诉你家寨主,就说我家大帅以朝廷重臣之身,光降你家小小的山寨,这迎接之礼,休得轻易。” 小喽罗领了言语后转身上马先回,刘光世又打了个呵欠,传令:“继续前进。” 刘延庆行军素无纪律,再加上这回不是打仗,而是招安山贼发小财去的,,至少西军士兵们误以为此,,所以他的部队更是行伍不整,拖拖拉拉,恍如一盘散沙相似。 眼看道路越走越险,刘延庆的儿子,,鄜延路兵马都监刘光世担心起來,上前扣刘延庆之马谏道:“三国时曹cao征张鲁,曾叹息说,,汉中一带,真如天狱,,天狱者,正此刻之地形也,今大军拔队行而不设备,若贼人置伏邀击,我军却首尾不能相应,则望尘决溃矣,,望父帅小心谨慎,队形走不整齐不要紧,穿上盔甲也是好的。” 刘延庆跟着成功学成功,跟着民工学民工,移花接木间就拿童贯训自己的话來讲儿子:“你们这些武将,都是死脑子,少华山一坨鼻屎那么大的小匪窝子,里面能有几个人,老爷饶他们把老弱妇孺都算上,凑个一千的整数,然后这一千人都拿刀來埋伏咱们,咱们不动手伸着脖子让他们砍,砍到天黑,他们也就累死了,,你还说什么置伏邀击,今天晚上罚你值夜,灌点儿山风,多清醒清醒。” 刘光世羞惭,唯唯而退,心里却嘀咕着:“您老人家不也是武将出身吗,还说我呢……” 叱退儿子,刘延庆又想起了什么,急忙问左右人道:“你们几个把那藤兜儿准备好了吗。”两厢里齐声应是。 刘延庆点头道:“很好,你们这就速速赶往中军,见了童大帅,就说小的刘延庆给他老人家磕头,大帅骑马行军辛苦,这里地形陡峭,马不良于行,万一失蹄磕碰了大帅的贵体,就是天下万民的终天之恨,因此还是求大帅坐上藤兜子比较舒服,,还不快去,若被别的马屁jing抢了先,老子扒你们的皮。” 手下人听了不敢怠慢,狼奔豕突地去了,不多时,童贯派小太监來传谕嘉奖刘延庆忠心耿耿,是国之良臣,刘延庆连称不敢,给小太监塞足了钱,躬送回去了。 山路越走越深,好在少华山的喽罗事先已经在岔路道口都安置了路标,给朝廷大军指路,刘延庆看时,那些路标新砍的木头茬子上虽然來不及刷漆,却都用红布裹了,打着漂亮的结,显得喜气洋洋,总管大人“嘿嘿”一笑,心道:“这些草贼死到临头,还在感激天恩浩荡呢,不久后送他们下到十八层地狱,这厮们也是一群糊涂鬼。” 正心中悠然嘲笑草寇的愚蠢时,突然被身边的儿子一顿拉扯,,“父帅您看。” 刘延庆回头一看,却见來时方向,一道青se烟柱直直横亘在天地间,象天神用裁决的巨笔在蓝天上重重地划了一道儿。 乍见此景,刘延庆不由得长叹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ri圆,,想不到在这鸟不拉屎,兔不生蛋的山沟沟里,还能看到熟悉的风景,,真他nainai的好好啊。” 在刘延庆跩斯文的时候,站在少华山峰头的西门庆也看到了这道烟柱,,这是一个预定的信号,表示童贯的六万西兵jing锐从头到尾,已经完全陷入了梁山的包围。 西门庆悠然道:“唐时七绝圣手王昌龄从军行中写道,,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童贯的西军纵横边境,声势何等浩大,可进了这深山,也就象一滴水掉进了大海,连个浪花儿也翻不起來,,方知古人诚不我欺呀。”<诸人齐人应和,他们这些秦川本地人,恨透了童贯这伙儿在自家本乡本土大肆糟蹋的两脚禽兽。 西门庆便转头向轰天雷凌振道:“童贯西兵军纪败坏,所在多有害民,今ri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叫他们恶贯满盈,,点起号炮,叫弟兄们放手屠杀。” 凌振大喝道:“遵令。”向西门庆一抱拳,大步來到开阔处,将传信的铜镜迎光连晃数晃,不久后,就听山间沉雷般的闷响声大作,脚下的山石都随着震撼动摇,四下的回音中还夹杂着无数的鬼哭狼嚎,宛如地狱的大门开了道缝隙,将那些垂死煎熬的惨叫声漏了多少出來。 凌振喜道:“预先布置下的五雷开花炮炸响了。”众人注目处,只见一团团黑烟袅袅升起,黑烟深处跳跃着一重重朦胧的红光。 随着沉闷的爆炸声,幽静的深山里蓦然喊杀连天,几处险要之地推下滚木雷石,将西兵掐头去尾铡为数段,然后无数强弓硬弩,向人丛中开始攒生夏长,草木丰润多汁,燃烧不得畅意,否则一把无情烈火之下,省了我军多少军备,多少烦恼。” 当西门庆叹息杀伤力不够的时候,童贯、刘延庆却在哀嚎杀伤力太强了,凌振的五雷开花炮采用了新改良的火药,在西门庆的指点下,凌振学会了在茅房里刮硝,,这也是西门庆穿越后所记得的唯一化学知识,,刮硝熬硝后改良出來的火药,凌振用起來如虎添翼,他新制的一批五雷开花炮据说威力倍增,今天正好用童贯的西兵來确切验证一下。 百余颗五雷开花炮说起來虽多,但分配到几万西兵头上,就显得捉襟见肘了,童贯、刘延庆运气不错,他们都在爆炸范围之外,连个皮毛都沒伤着,只是耳朵被山壁四下里的回音震得嗡嗡响,一时间头晕脑涨,刘延庆还好一些,童贯立马就吐了。 远处的领军人物还受不了,更不要说接近爆炸中心处的人了,很多西兵被炸得血肉横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现了真正的团结友爱,亲密无间,更多的西兵被飞溅的碎石打成了蜂窝,即使今天侥幸不死,也要变成麻子或花斑豹了。 最惨的是那些周身毫发无伤,只有耳膜被震破的人,他们抱着头在地下滚來滚去,盘倒不知多少人,如果他们今天以后能活下去,也只能挣扎在脑海中不时有巨响回荡的痛苦深渊里,四下大乱间,这些人成了碍手碍脚的存在,有蕃兵发起蛮來,提刀往下乱剁,官长也喝止不住。 喝止不住的不但有人,还有畜牲,军中的战马从來沒经受过这种巨响的侵袭,很多战马都毛了,在本來就一团混乱的烂阵中横冲直撞,很奇怪的,很多西兵杀人不眨眼,却舍不得杀马,他们徒劳地想要制止从前温驯伙伴的暴行,却被红了眼的战马撞倒于地,踏在蹄下,不死也丢半条命。 场面已经够混乱了,但埋伏的梁山人马却显然还嫌这场面不够大,紧接着,下一波打击接踵而至了。 箭雨淋漓,密布于天空,连天都遮得黑了,一片混乱中,饮箭者无算,只有少数身经百战者才來得及勉强举盾相迎。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箭矢是他们的盾牌防不住的,证实这个发现的代价,是他们的生命。 因为she出这些致命箭雨的弓是西门庆带來这个世界的另一样利器,,英格兰长弓。 英格兰长弓和中国的弓走的是两种路子,以加长的弓臂來增强she击的距离和力度,威力足以洞甲,当然这种弓也有缺陷,过长的弓身和过长的箭矢使它不便于被携带,对cao弓者的身高和臂长也有一定的要求。 但制作简便的优点完全可以弥补这一缺陷,自然的札木,古代满山遍野都是,西门庆命人砍一棵,补种一棵,成活率要保障百分之百,万万不能重蹈后來植数造零的覆辙;弓臂有了,做弓弦的丝绸更是小意思,或许在欧洲,东方的丝绸贵比黄金,但在地大物博的中国,以丝绸做弓弦绝不是梦想。 这些英格兰长弓造好后,除了训练外,从來沒显露于人前,直到今天,梁山长弓手从容于埋伏之外,控弦抛she毙敌,正是将英格兰长弓的优越之处发挥到了极致。 因此箭雨纷落,盾穿甲破,一朵朵血花粉淋淋地雾放而生,象是生与死籍此交接着轮回的虎符,这正是: 只舞豪情平乱世,且扶残醉赏红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一章 一条大汉 童贯全军覆沒,直到他自己当了俘虏,他也沒弄明白,这么多贼寇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來的。 刘延庆拉着儿子躲进了凹进去的山壁底下,外面都是尸体垛子遮护,勉强逃过一劫,本來他已经做好以死相拼的准备了,但一听到贼人报号是梁山而不是少华山,特意來招抚自己的,恍然大悟后,刚才还慷慨激昂鼓励手下死战的刘延庆立马拉着儿子就投降了,,投降少华山是武将的耻辱,但投降梁山就沒什么丢人的,毕竟梁山西门庆连太尉高俅都砍了,自己折在他手下,栽得不冤。 西门庆很想看看“中兴四将”中的刘光世长什么样子,所以刘延庆将旗所在,打扫战场的刀斧沒有乱下,刘延庆沾儿子的光,留下了一条残命。 童贯身边的人也跟着主帅沾光,童贯万人丛中坐个藤轿子,想不显眼都不行,梁山埋伏人马都很自觉地把致命的机会留给了童贯旁边的铁甲护卫,童贯又沒有自杀的烈xing,所以很轻松就被活捉了。 头目把所有的特权都享尽了,底下人可就沒什么优待了,西门庆下的是屠杀令,用他的原话说,就是给昏君一个仿效崤山封尸的机会,所以打扫战场的时候,梁山军刀不留人,一路搜斩过去,生者夺命,伤者补刀,也就是在这时,梁山方面开始出现了伤亡。 西军虽然中了埋伏,被打得无有还手之力,但埋伏圈中总有弓箭难及的死角,西军人马经过一番自相残杀的火并后,最jing锐的幸存者占住了这些生存的缝隙开始负隅顽抗了。 这些生存的缝隙很多都不是天险,甚至是绝地,梁山善后的人马很轻易就可以把这些顽敌捏死在自然的天狱里,除了少数易守难攻的地段,埋伏圈里的嘶嚎惨叫逐渐一截一截地沉寂了下去。 “报,,瘦金峡里的西兵清理干净了。” “报,,虎跳涧里的西兵清理干净了。” …… 一路路人马各报战果的时候,西门庆正拉着神机军师朱武静静地下棋,穿越到北宋的世界后,西门庆很快就发现一件事,他的围棋水平极臭,所以他就改行下象棋,号称梁山九段,但今天他又发现,朱武是十段。 不过西门庆输得心旷神怡,毕竟棋盘上输几局不要紧,千万别在战场上输就行了。 就在朱武将军的时候,山林间传來了浑厚的鼓声,其声大异于梁山军乐,显然还有西兵在做最后的抵抗,而听那鼓声不疾不徐、九转坚韧的样子,这抵抗的意志还着实不低,西门庆“咦”了一声站了起來,棋也不下了,,反正他就要输了,,“怎的还有顽抗之敌。” 左右看看,只剩赤发鬼刘唐、插翅虎雷横这一路沒派人前來禀报军情,这一回梁山打的山地埋伏战,因此骑兵动用得少,步兵成了主力,梁山步军头领分为数路,各自扫荡一块区域,现在看來,刘唐和雷横碰上麻烦了。 西门庆拍拍手:“吹角。”身后通讯兵立即吹响了联系的画角,不多时,鼓响处亦有号角声传來,其声长短不一,彼此应和酬答,,除了少华山新人,梁山好汉都听得明白,还真是刘唐、雷横踢到铁板上了。 西门庆好奇心起,招呼众人道:“都走都走,看看是何方神圣,能以残兵独抗刘唐、雷横两位哥哥,还打得这般有声有se。” 于是史进引路,众人跟着七弯八绕,走了好一会儿,來到了一处山洼子里,却见山壁上一个浅浅的小山洞,洞子附近人头涌动,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见到西门庆亲自來了,众人纷纷闪出一条通道,西门庆來到正前方一看,就见洞口处赤发鬼刘唐正挺着朴刀,和一条长汉斗得难分上下,那汉子亦使一口朴刀,轮转如飞,正是刘唐的好对手,眼看两个妙着纷呈,西门庆亦不由得喝彩。 看看两个又斗四五十合,兀自难分胜负,西门庆便叫鸣金,刘唐听到锣声,以刀压刀道:“兀那汉子,非是老爷惧你,是俺家阵上鸣金,不得不还,你且回去养歇力气,待过一晌,咱们接着再战。” 那汉子大喝一声:“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说着,二人同时收刀后跃,刘唐自回本队,那大汉也退入了山洞里,洞口自有人弯弓搭箭守护,助威的鼓声也停了。 回到本阵的刘唐一眼看到了西门庆,急忙上前扑翻身拜倒在地,满脸都是愧se:“四泉哥哥在上,小弟无能,却惊动哥哥亲身到來,还请哥哥治罪。”刚刚同刘唐一齐赶过來的插翅虎雷横也臊眉搭眼地陪拜下去。 西门庆急忙扶起:“此处虽然不胜,却也沒败,治个屁罪,我倒是想问问,刚才那条大汉却是何人,使得恁地好朴刀。” 刘唐面有愧se,低头道:“回禀哥哥,,小弟和雷都头引兵洗荡这条沟坎子,一路杀得手顺,直到碰上了方才那帮人,雷都头抢在头里,和那汉子对朴刀,斗百余合,拾掇他不下,小弟倒爱惜他这身武艺,于是上前分开,问他姓名,顺便劝降于他,谁知那人也是条好汉,只是冷笑说,胜得了他,受刑时方留姓名;又说是好汉的就不要一拥而上,大家凭武艺斗一场,生死各安天命,也是小弟一时好胜,竟然答应了他,约束住人马后大家拼起刀子來,沒想到惊动了哥哥,,小弟延误了战机,罪该万死。”说着又要拜倒。 西门庆赶紧又拦住,笑道:“战前若如此磨蹭,那才叫贻误战机,必然严惩;但现在大局已定,正是招降纳叛之时,刘唐哥哥何必如此自责。” 众人一听,便知西门庆爱惜那汉子身手,生了楚材晋用之意,这时梁山众头领除了jing戒索敌的,各路都到,听四下里说起那条大汉如何勇猛,皆见猎心喜起來,便鼓噪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倒要领教那厮手段。” 双尾蝎解宝便脱了全钢铠甲,持了猎叉上前道:“众家哥哥莫跟我争,小弟先來打个头阵。”众人皆知解宝英雄,都笑道:“且看好厮杀。”便來山洞口挑战。 那汉子当先钻出山洞,一看四下里人群密匝匝围了千百重,便戟指着人丛中的刘唐喝道:“你那厮说好一个对一个,现在又安排下这多的人手,是想要反悔吗。” 刘唐便叫道:“你儿子才反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弟兄一拥而上了,却把这腌臜话來埋汰人。” 那汉子听了心头暗喜:“只消这厮们不以多打少,老子一对一时捡个贼头儿生擒了,逼他们让开条路,就可以带弟兄们出去。”想到此处,jing神陡振,往洞外一跳,举朴刀大叫:“哪个先來。” 解宝正挥钢叉要往上闯,就听身后一声断喝:“且慢。”解宝一听,不敢违拗,急忙收住势头,回身抱拳道:“谨遵哥哥将令。” 断喝之人,自是西门庆,他上前三步,上下打量那大汉,见他身材魁梧,伟岸过人,心中不自禁地喜爱,不由得便微微点头。 那大汉被西门庆看得毛了,大喝道:“兀那瓜娃子,你说打不打,在那里乱看怎的。” 少华山众人听其人敢对西门庆无礼,纷纷叫骂起來,西门庆却是哈哈大笑,扬手止住众人鼓噪,向那大汉淡淡地道:“我们梁山自负英雄,岂能欺负缺粮少水之辈。” 原來西门庆听得分明,那大汉虽然jing神抖擞,但肚子却已经在咕咕叫了,他们这些西兵赶了一天路,又遭了一面倒的屠杀,身上的干粮袋子水袋子即使侥幸沒丢,也被鲜血浸透了,入不得口,这大汉人虽然还在强自支撑,可空空的肚子却很老实地出卖了他。 西门庆一挥手:“给他们食物和水。”有小喽罗上前,把锅盔烙饼清水葫芦往山洞前一放,山洞口顿时探出多少脑袋來,咽口水的声音涛起chao生。 那汉子却退后一步,大叫道:“弟兄们吃不得。”又指了西门庆道:“你这瓜娃子不怀好心,吃食里十有捌玖安了蒙汉药來赚俺们,却哪里瞒得过我去。” 这一下,不但是少华山众人,连梁山众好汉都大骂起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之声,一时甚嚣尘上。 西门庆挥手止住众人喝骂,向那大汉笑道:“在下平生,从不对好汉使蒙汉药。” 那大汉却会错了意,大怒道:“你这瓜娃子居然说老子不是好汉,你是哪个,竟敢这般辱人。” 西门庆道:“在下清河西门庆。” 此言一出,那大汉猛吃一惊,直跳起來,大叫道:“西门庆,你就是那个西门庆,我闻梁山西门庆身高过丈,腰阔十围,有万夫不挡之勇,,你却生就一副小白脸模样,莫非是冒充的吗。” 西门庆听着哭笑不得,大叫道:“你有脑子沒有,身高过丈,腰阔十围,那老子就生成一块饼子的模样啦,你走遍天下,可曾见过这种饼子人。”有分教: 什么是三人成虎,这就乃众口烁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二章 韩世忠 西门庆现身说法,揭穿了传说中饼子人的谣言,对面的大汉不由得呆了。 不过也就呆了一下,大汉向西门庆深施一礼,回身扫荡了食水,退回了山洞,,“大家來吃。” 有那诸葛一生唯谨慎的人怯生生地道:“韩大哥,要是这里面真有蒙汉药……。” 那大汉横眉骂道:“屁话,岂有蒙人三奇公子的道理。” 说着,风卷残云般自己先吃起來,众人一想,死也做个饱死鬼,于是一拥而上,把吃食啖了个干净。 大汉边吃边想:“想不到今天中了梁山的埋伏,而且是三奇公子西门庆亲自领兵,有这位大神坐镇,这回看來是逃不出去了,不如便降了,反正我在西军里注定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的命,真到了传说中的西门大官人手下,说不定就有拨云见ri的一天。” 想到此,jing神不由一振,暗中给自己鼓劲儿道:“等下我须得好好显一显自己的武艺。” 吃饱喝足,捉朴刀往外一跳,大喝道:“多谢三奇公子款待,小人现在吃得饱了,又是一场好斗,,却不知哪个先來。” 西门庆问道:“却不知好汉尊姓大名。” 刘唐问时,大汉可以傲然不答;但现在问话的是西门庆,大汉恭声回应道:“小可姓韩,叫韩世忠。” 刚才捉了个刘光世,现在又碰上了韩世忠,西门庆心中一阵激荡,感觉上就好像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两张稀有的邮票,就不由得勾引起集全套的野心yu望來。 心chao翻涌,面se不变,西门庆轻轻拍了拍手,双尾蝎解宝在一旁早等得急了,此时大吼一声,挥钢叉直上,來抢韩世忠,两条好汉各展威风,钢叉卷一团jing光,朴刀泛满天白气,大战二三十合,不分胜负。 两头蛇解珍看着不由技痒,大喝一声:“弟弟少歇,我來战他。”解宝闻声跳出圈外,解珍挥叉直上,韩世忠力斗解珍,更无惧se,又斗十余合,世忠jing神倍加。 接着,又是沒遮拦穆弘挥刀而上,替下解珍,斗二三十合又退;九纹龙史进新上梁山,yu显手段,于是提刀继穆弘之后,与韩世忠大战捌玖拾合亦退,各将都于西门庆前夸赞韩世忠好武艺,西门庆心中大喜,便向武松使个眼se。 武松点头,挺三尖两刃刀而出,向韩世忠道:“这位好汉,你连战我们梁山好几位兄弟,不落下风,实在难得,不过现在你也力倦了,且回去好生歇歇,再來与我交手。” 韩世忠年轻气盛,哪肯示弱,当下扬眉道:“回去歇歇,岂不等老了人,是好本事的,便手下见真章。”说着先发制人,提朴刀向武松杀來,武松横三尖两刃刀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 战不数合,韩世忠暗吃一惊,武松一口三尖两刃刀使得变化莫测,劈砍时不乏大刀之威猛,勾挑处又显见大枪之轻灵,招数固然jing妙,而神力雄浑,更是别具一功,韩世忠若是生力,还能堪堪抵挡得住,但此时力战四将之后再斗武松,便不由得落了下风。 眼看武松一招“十万横磨”,三尖两刃刀拦腰平斩过來,刀风笼罩下,实是威不可当,若是旁人,韩世忠以朴刀刀头磕砸三尖两刃刀的刀面,也能破了这一招,但武松力量充盈,韩世忠知道自己砸不开,引不动,只好竖了朴刀,向三尖两刃刀刀头刀杆处推拒了出去,略一撑持,接着便借力飞退。 但这一撑,实在是撑不住,韩世忠只觉得一股大力自武松刀上如排山倒海般压來,心道完了,武松这一挥之下,自己力弱者败,非应势摔出去不可,这一场比斗,却是彻底输了。 谁知大力临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韩世忠大诧时,武松早已收刀后撤,淡淡道:“好汉果然好身手。”说着自归本阵。 但这一瞬间的胜败,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当下梁山队里众人皆鼓噪起來:“武二哥好功夫。”欢呼声中武松却摇摇头,心道:“车**战,胜之不武。” 西门庆向呆立的韩世忠道:“力战梁山五个头领,虽败犹荣,,好汉如此身手,只可惜埋沒于jian贼童贯手下,若愿上梁山时,必然可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 韩世忠听着,不由感慨万千,他十八岁应募从军,英勇善战,临阵常为军锋,屡立奇功,只是出身贫寒,送不起礼,所以这些年來,在西军里只是个小小的副尉,这等不入流的武职,他也做得够了。 西门庆天星转世,引着梁山人马,屡败官兵,今年更先破高俅,再擒童贯,若跟了此人,必然如其所言,可以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 韩世忠正要就此顺水推舟,却不防梁山队里有一人直扑了出來,翻身拜倒在地,大叫道:“西门头领,使不得啊,小人有冤要诉。” 这一下横生枝节,众人都吃了一惊,定睛看时,这人却是谁也不认得,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打扮。 神机军师朱武上前道:“哥哥休怪,这人是京兆府左近小山村里的农民,全村大小,都让西军那帮打秋风的禽兽给杀光了,侥幸只逃出來他一个,因此一跺脚,投上少华山來,发血誓要报仇雪恨……” 西门庆听了,心下一跳,命左右扶起那农人,问道:“你有何冤,且说出來,我们梁山与你做主。” 那农人红了眼睛,猛然伸手指了韩世忠,大叫道:“头领大人,俺认得他,他就是带人灭了俺们村子的那个jian贼,可怜俺们一村几十口子,男男女女,大人小孩,就这么冤死在这些人的刀子下,他们jianyin掳掠的样子,化成灰俺也能认出來。” 西门庆听着默然,这农人对韩世忠的指控,他听了并不惊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坏人也有好的一面,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十全十美是神话。 就拿韩世忠來说,后人只知道他是盖世的名将,抗击金兵,不畏权贵,但谁知道他那被掩盖了的黑暗一面。 都说唯大英雄能本se,但韩世忠的本se好过了头,欺凌到了自己的部将们身上,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但他却丝毫沒这个顾忌,享用部下的妻妾,已经成了他ri常消遣的余兴节目,他手下有一员猛将叫做呼延通,娶了个美妾,韩世忠知道了,就抢了过來,呼延通几次三番求情皆不放,羞愧之下,呼延通投水自尽。 冰冻三尺,非一ri之寒,韩世忠大权再握后的倒行逆施,皆从此时的jianyin掳掠中而來。 那农人红了眼睛,泪流满面,将众西兵的暴行逐一控诉,众人听着,无不动容,,杀人劫掠倒也罢了,施暴时拔刀向胯下女子身上乱戳,藉此增加受痛缩yin的快感,实在差点儿事。 西门庆眼前又浮起另一幕场景,,史传记载,童贯西兵破方腊后,享用胜利果实,于是妇女裸而缢于林中者,相望百馀里。 西门庆转头静静地看着韩世忠,韩世忠苍白着脸立在那里,其势犹自昂然。 良久,西门庆问道:“民众之言可属实。” 韩世忠将腰挺了挺,大声道:“不错,是我做的。” 西门庆目光一凛:“为何要作此大孽。” 韩世忠大叫道:“我们西兵,几十年就是这么过來的,当官的贪了我们小兵的军饷,我们沒的花用,不抢不夺,难道去嗑西北风不成,对面就是西夏人,打起來,有今天沒明天,什么作孽不作孽的,谁管,快活要自己享,好处要自己寻,老子今年二十六,立了多少功,才是个副尉,再不杀人放火、花天酒地一回,死了就是白活,下了地狱,也是个冤枉鬼。” 西门庆静静地看着慷慨直言的韩世忠,韩世忠开始还梗着脖子与西门庆对望,但终究把头转过了一边。 叹了口气,西门庆道:“我们梁山,不收你这等人,韩世忠,我敬你是条汉子,劝你一句,,你自尽了,割了自己头來赎罪,也是好汉一场。” 听西门庆这一言,包围众人本來已经垂下去的刀枪弓箭,又毒蛇一样昂了起來。 感应到了渐起的杀气,韩世忠身子一抖,涩声道:“死在三奇公子一言之下,姓韩的也不冤了,只是,我那些弟兄们梁山又将如何处置,我是首恶,愿一身当之。” 西门庆道:“百人做事一人当,天朝可以有,但在我们梁山却沒这般道理,一报还一报,作孽者必死,这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韩世忠垂头惨笑道:“想我韩世忠平生最敬三奇公子西门庆,只恨不得一见,谁知今ri一见之下,却是自己的死期,原本还想投身公子麾下,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只可惜……唉,一入西军,再不得清白,制度误我,制度误我啊。” 惨笑之后,韩世忠向身后山洞喝道:“都给老子出來。” 山洞中应声出來二三十人,畏畏缩缩地在梁山的包围里挤成一团。 韩世忠再拜西门庆:“世忠最后一请,,给我这些弟兄汤汤水水吃一饱,砍头时也跪得直溜。” 西门庆点头:“准了。” 韩世忠起身,朴刀反转,大叫道:“时也,命也,运也。”引刀一割,自刎人头,众西兵悲呼一声“韩大哥”,皆痛哭失声。 山风凛冽中,西门庆的声音冷如冰雪,,“害民者,杀无赦,众军诫之。”这正是: 开国固然需勇将,治世终究靠民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三章 南北俱起 决定镇压方腊起义后,徽宗派太监谭稹在京畿路凑了八万多九万禁、厢军,号称十万,往江南稳定局势。 谭稹驾临江南后,见到起义军铺天盖地而來,吓得他头皮发麻,赶紧收缩军力以自保,每天延颈鹤望,等着自家的老上司童贯领西兵到來,,西兵都是关右河东的汉蕃兵,彪悍啊,他们來了ri子可就有盼了。 谁知眼望旌旗不至,耳中听來的却是坏消息,,朝廷堂堂的武信军节度使、太监的光辉代表、太尉童贯童太人,竟然步了太尉高俅高大人的后尘,在永兴军路华州少华山中了梁山西门庆的埋伏,西军大队全军覆沒,西门庆得势不饶人,索xing连永兴军路的治所京兆府都兵不血刃地取了下來,京兆府多年积蓄被梁山草寇搬取一空,童贯大人、京兆府知府魏稳大人、鄜延经略安抚使刘延庆、鄜延兵马都监刘光世等一千多大大小小的朝廷命官在京兆府闹市口被斩,头悬太白旗,树于四下里城门,來往刁民见了,人心大快,唯有义民无不泪下。 谭稹看了这报丧的邸报,如五雷轰顶,童公公是大宋的掣天白玉柱、驾海紫金梁,连他老人家都死了,留下自己一个人,这兵荒马乱的可怎么活哟。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对面的方腊反贼收到梁山西门庆大破童贯西兵的消息后,跟喝了鹿血似的,一群反贼开闸放水一样嗷嗷叫着扑上來要跟谭稹玩命,谭太监身娇肉贵,跟这帮江南泥腿子玩不起,于是转身就跑,九万大军就此兵败如山倒,连大本营苏州也拱手让给起义军了。 谭稹这一跑,可把两个人坑苦了,谁啊,正是当初风光无限,现在风光有限的朱冲、朱勔父子,这父子俩自方腊起义一开始,就暂时倒了霉,被企图安抚民心的官家罢黜了官职,朱家父子也不在乎,反正只要风头一过,上下使足了钱,官复原职妥妥的,那时又是风光无限。 原來还以为,谭稹谭太监带來了九万人马,加上苏州城里原有的两三万残兵,怎么也能把苏州城池守得固若金汤,谁知谭太监的胆子都是遥远的童贯替他撑着的,听到童贯已经在西门庆手底就死,谭稹破胆,蹿起來比兔子都快,最缺德的是,这家伙白收了朱家父子的重礼,逃跑时不但沒有顺风车,连气儿都沒吭一口。 起义军进城的时候,朱勔拉老爹要跑,谁想朱冲守财奴xing子发作,扑在自家金库大门上,抱了铜锁嚎啕大哭,就是不松手,朱勔急得要吐老血,正和老爹拉拉扯扯的时候,起义军找上门來了,朱家豢养的狗腿子虽多,但平ri里狗仗官势、拆人家、夺人产时勇不可挡,到了这玩儿命的关键时刻,抛了刀枪跪地投降,是这些见风转舵者的拿手好戏,不二法门。 不过事实证明,在血海深仇面前,即使是见风转舵也沒有好下场,捉到朱冲朱勔父子后,江南百姓空城而來,苏州城外被挤得水泄不通,朱家父子和一众平ri里为虎作伥的贪官走狗被当众屠戮,或断脔肢体,或探其肺肠,或熬以膏油,或丛镝乱she,备尽楚毒,以偿积怨。 倒不是江南百姓太过于心狠手辣,而是贪官污吏平ri里作恶多端,此时应有此报,天理知之,亦不为罪,何况,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苏州城中被俘的官员里有休宁县的知县麹嗣复,这位麹知县是位死脑筋兼硬骨头,起义军捉了他,想要他投降,麹知县却骂不绝口,只说:“何不速杀我。” 此时屠场之上,鲜血漫流,垂死惨嚎,有如地狱,麹知县却面不改se,观者无不敬服,行刑者叹道:“麹公邑宰休宁县ri,有善政,前后官无及公者,谁忍杀公乎。”观刑十数万人民振臂皆呼,,“善”,其声震撼天地。 方腊闻之,亦叹道:“我大江南尚有清官乎。”于是重加优礼,麹嗣复不受,方腊遂纵麹嗣复自去。 按理说,天朝好不容易出來一个清官的典型,应当给麹嗣复加官进爵,当面子工程做起來,以挽回人心才对,谁知谭稹丢了苏州,急着找替罪羊,于是一封奏章送上,诬陷麹嗣复是方腊反贼的暗谍,若不是他里应外合,苏州城也不会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朱勔等一众忠臣也不会冤死贼手了。 徽宗看了太监送上來的奏章,深信不疑,龙颜震怒之下,当即颁下玉牒,有拿住麹嗣复者,赏金二十万贯,封万户侯,,麹嗣复这一下身份陡增,成了天朝通辑犯中的第二名,,第一名是西门庆,身价五十万贯,宋江、晁盖才十万贯。 天朝管财政的户部只说麹嗣复已经从贼,前线又沒什么万马军中擒敌大将如探囊取物的人才,这二十万贯估计是一辈子也兑不了现的空头交子了,沒想到敕令刚下,东南就传來谭稹的消息,,逆贼麹嗣复被生擒活捉。 户部一听,差点儿集体上吊,现在的朝廷银根缩紧,已经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哪个王八蛋竟然來凑这个赏钱的热闹,一打听,原來这个王八蛋不是别人,正是麹嗣复自己,麹知县从方腊屠刀下生还后,痴心不改,又跑回朝廷当他的“间谍”來了,沒想到自投罗网。 当然,谭稹的文书上不会说麹嗣复是自己送货上门的,他还想捞那二十万贯的赏钱呢,谭太监以优美的文辞,在上表中大肆渲染自己如何引兵与方腊叛贼血战,如何九死一生,如何机缘巧合,如何捉了官家痛恨的反叛,某某将官,如何用功,某某小兵,又如何得力……洋洋洒洒,更新了好几万字。 户部人的眼珠子都红了,这时管你糖太监还是醋太监,谁要从我大户部毬上割筋俺们就跟谁拼命,于是户部的官儿们不要本钱一样给官家上书,说麹知县是国家的良臣忠臣,是受了jian人的陷害…… 一时间,朝廷里又分成了誓死颠覆的“倒麹派”和拼命捍卫的“拥麹派”,以及两不得罪坐山观虎斗的逍遥派,为了弘扬正义,为了那二十万贯空头交子的最后归属,大家吵得天翻地覆。 正吵得徽宗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接二连三几个消息传來,,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所有的人都闭嘴不吵了。 为什么沉默似金,因为在大家打嘴仗的时候,梁山西门庆已经举起了反旗,这厮的声势似乎比不上江南方腊,但方腊起义攻城占地时,还得交兵见仗,西门庆却连仗都不用打,一纸文书到处,州郡府县无不望风而降,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兵不血刃,已经全境属贼。 万幸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州郡都怕了梁山,西门庆派麾下大将大刀关胜引兵自京东西路南华渡过黄河,径取滑州的时候,滑州的官兵就表现出了慷慨勇烈的锐气,出阵要和贼人做一场,但不幸的是,两边还沒有交锋,滑州官兵后队撒腿就跑,于是全阵崩溃,这一下仗也不用打了,关胜蹑着溃兵的脚后跟儿一涌而进,滑州三座城池,,滑州、胙城、韦城就此落入梁山军手。 滑州到手后,关胜引兵居胙城,遥摄南方;井木犴郝思文引兵驻滑州,备河北梁中书;丑郡马宣赞引兵镇韦城,护关胜、郝思文粮道。 军情传來,东京城大哗,徽宗皇帝和一帮大臣这才发现,滑州这个地方平时不起眼,但现在被梁山占据后,才想起这是当年太祖赵匡胤的龙潜之地,,公元九五三年,郭威派赵匡胤到滑州充任副指挥使,,把祖宗的风水宝地给丢了,这还了得。 抛开名份上的利害不说,只说实际的,,滑州距离东京只有二百二十里,西门庆有兴趣的话只要一声令下,关胜轻骑席卷而出,打东京一个措手不及那是妥妥的。 这下可要了亲命了,倒麹派、拥麹派于是握手言和,与逍遥派重新紧密团结在徽宗的大旗下,大家群策群力,马不停蹄地在滑州到东京间的阳武、酸枣、封丘、长垣四座城池凑出重兵严防死锁。 大军云集之下,关胜和他身后的西门庆似乎怕了,缩在滑州不敢越京畿路一步。 东京城的徽宗松了口气,一天沒睡觉的他受不了了,后宫也不去临幸了,躺在议事的御书房就睡着了。 官家睡得正香的时候,來了四个人,,蔡京、梁师成、王黼,还有户部尚书侯蒙,准确点儿说,蔡京、梁师成、王黼三人都是被侯蒙给“绑”进來的。 不來不行啊,侯大人眼珠子都红了,,方腊反叛后,本來是纳税大户的东南税收不上來,户部入不敷出,现在又在京畿北部四城屯了捌玖万禁军、厢兵、铺兵,这么多人伸手穿衣、张嘴吃饭,那得多大一笔开销,都來管我要钱,我想现铸都找不來黄铜,这户部尚书我干不下去啦,今天面圣,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 侯大人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徽宗被拉起來后,睡眼惺松:“爱卿有何本奏。” 侯蒙把自己的窘境如实禀來,然后沮丧地道:“官家若不拨点儿内库的钱给微臣,微臣就致仕了。” 蔡京等一听,,侯大人你狠啊,内库是官家的小金库,你穷疯了竟敢把主意打官家内库里去,。 一时间,蔡京三人都仔细打量徽宗颜se,若是官家逆鳞被触后怒发冲冠,想把侯蒙老儿拾掇了,他们必须得好言开解几句,把老侯保下來,,倒不是侯蒙跟他们几个有交情,正相反,这老儿素不是他们一党,属于老而不死是为贼的人物,但是,,现在这个风头火势,户部就是一烫手山芋,侯蒙要是倒了,万一官家让自家接手,那可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倒不如让老侯头在位子上熬着,什么时候熬死,什么时候算了。 谁知道守身如玉的徽宗听到侯蒙想要手伸入浴,龙颜却沒大怒,只是打个呵欠,一骨碌又躺下去了:“些须小事,也來惊动本道君,爱卿且回,不必致仕,也不必动用内库,细心揣摩尊者言行,自有道理。”指点迷津后呼噜声起,东华大帝君又梦里修真去了。 侯蒙愕然时,蔡京早已揣摩完毕,心领神会下,伸手将众人一拉,侯蒙等人都知道蔡太师最善于揣摸上意,如今他既然拉大家走,必然已经是胸有成竹了,于是众人静悄悄地退出了御书房。 离御书房远了,侯蒙这才揪了蔡京道:“太师,官家何意。” 蔡京便笑道:“侯大人一向聪明旷达,今ri如何却糊涂了,官家分明是以龙体宣旨,让你把税(睡)再翻两番(翻)。” “啊,。”侯蒙一听是大吃一惊,“还翻,再翻,不必梁山西门庆打过來,京畿道的老百姓就先反了。” 梁师成闻言不由得冷笑起來,他虽是太监,但近年來权势ri涨,朝中称蔡京为公相,称童贯为媪相,而称梁师成为隐相,可见其对朝政的影响力为何如。 此时听到侯蒙说老百姓要反,他第一个便心头不喜,当下傲然道:“我大宋国富民强,甲于天下,莫说再把税翻两番,便是翻十番,翻百番,也只是反掌之易,只是那些刁民可恶,国家费气败力养着他们,值此用人之际,他们不思报效,反來抱怨,计较税多税少,一个个都活该打杀,侯大人只管加税,若真有刁民冒头,放着咱们京畿道上十数万爪牙,还怕收拾不了他们,大不了多建些训诫中心,哪个敢有怨言,抓了进去,无期训诫,哈哈哈,将明啊,我这主意如何。” 王黼原名甫,赐改为黼,字将明,其人为崇宁进士,多智善佞,寡学术,因助蔡京复相而得信用,又父事梁师成,因此左右逢源,才得以窃据高位,撮弄朝政,这时听梁师成之言,早已翘起大拇指,连声道好:“恩父之言,真安邦定国之善策也。” 他们三个一路说笑着走了,只留下侯蒙一人呆立在那里,心丧意沮,气乱神疲,这正是: 万岁短命因万税,独才倒台为du cai,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四章 三路围攻 虽然左右为难,但ri子还是要过的,朝廷的税到底还是翻了两番,让侯蒙松一口气的是,京畿道上的老百姓居然沒有反,还是沉默着做牛做马,看來正如梁师成所言,有枪杆子刀把子撑腰就可以予取予求。 梁师成大是得意,手下一帮马屁jing纷纷写诗填词,歌颂梁公公有先见之明,正欢乐的时候,突然军情报來,,这一下谁也乐不起來了。 梁山西门庆几ri前水泊誓师,要带领jing兵十万,战将千员,走广济河水路直攻东京开封府。 宋朝君臣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他们这才发现,光把兵填在北面防关胜不顶用,西门庆如果走广济河水路打过來,一路上过定陶、济yin、宛亭、东明四县,船队就可以直放开封府城下。 于是枢密院紧急行文,火速调长江上的几支水师來勤王,除了已经打沒了编制的刘梦龙水军,宋朝还是有其它几支良莠不齐的水师的。 让宋朝君臣又松一口气的是,西门庆果然是草寇山贼出身,不学无术,口头上叫喊得凶,但全不知兵贵神速的道理,,这人誓师以后,梁山船队爬得比乌龟还慢,过了一个多月,还在梁山泊里磨蹭着,按兵不动。 这就给了宋朝的水师快速反应的时间,几枝水师拼死拼活的,终于会师于汴河之中,汴梁城外水面上樯桅如林,宋朝君臣看着终于又松了一口气,,有这么一枝水军护着,西门庆真打过來也不怕了。 谁知这口气松得又早了一些,水师刚刚集结完毕,噩耗传來,,长江入海口突然转出一队大船团來,打着梁山旗号,沿长江直向内陆挺进,现在长江上的水师全被调到了京师,梁山船队因此畅通无阻,势如破竹之下,长江全境落入贼手,江南征方腊的谭稹人马,立成孤军。 这支舰队本是梁山做远洋贸易的护航船队,但此时化零为整,在梁山水师提督阮小二率领下,横扫淮扬,势不可当。 与此同时,西门庆派麾下大将双鞭呼延灼引jing骑自北向南发起攻势,旬ri间,席卷亳、宿、泗、楚四州,与从东向西的梁山水军上下呼应,淮南东路就此遍插梁山替天行道大旗。 宋朝君臣被这一记闷棍打昏了,等他们反应过來的时候,呼家将已经屯兵亳州鹿邑,向东京开封府虎视眈眈。 再迟钝的家伙,这时也会发现形势大大不妙,,如果把京畿道比喻成一个人的话,现在这个人的脑袋被滑州的大刀关胜揪着;脚被鹿邑的呼家将捆着;而漕运发达的广济河上,梁山西门庆随时都有可能挥來拦腰的一刀。 这一下,满朝君臣谁也得意不起來了,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京畿道就象一个待决的死囚,梁山西门庆想什么时候下刀,就什么时候下刀。 但显然西门庆对立马下刀沒什么兴趣,他一直慢悠悠在磨时间,他在等什么,宋朝君臣很快就明白了。 钱不够花了,可以税收翻番,可以铸铁钱,可以弄些当五十文、当百文的大通宝來糊弄老百姓,可以滥发纸币交子……可是现在随着开封府城下勤王的人马越來越多,宋朝君臣绝望地发现,,粮食不够吃了。 东京开封府从前沒有缺粮这一说,仗着便利的水运,新米果蔬、肉食水鲜,川流不息地涌进开封府,一城人吃喝不尽,多余的粮食扔在粪堆上,沤了肥田,,但这一切,都是在太平时节方能讲究。 现在方腊一反,江南这个最大的粮仓是指望不上了,还好,成都府路号称是天府之国,荆湖南路也有湖广熟,天下足一说,但问題是,有再多的粮食,也要能运得过來才是正理,否则就是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从成都府路往东京城运粮,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一路上人嚼马喂,加上运输的损耗,官员的贪污,一百万石粮食运过來就成一百石了,那顶个毛用。 从荆湖南路向北运粮,现在梁山全据长江,运粮船想要通过,先得问西门庆答应不答应。 西门庆遥控形势,围而不攻,就是等东京开封府粮尽之ri,现在开封府城下屯了水陆人马二十余万,兵无粮自乱起來时,梁山再來浑水摸鱼,才是用兵的正理。 虽然知道了西门庆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宋朝君臣发现自家沒办法破解,最后还是国师林灵素出了个主意,,请徽宗虔诚祈祷,天帝必然派來天兵天将,给大宋的粮仓送禄米,,那时兵jing粮足,破西门庆、方腊必矣。 徽宗听了大喜,就此盛大cao办起來,每天沐浴更衣后到坛子上去或跳大神、或静功祈祷,道士们诵经之声,闻于九天,,饶是如此,也沒见粮仓里的米冒出个尖儿來。 有那臣下看不过去了,上本劝谏,徽宗不说林灵素坑爹,先归咎自己不虔诚,于是下了罪己诏,继续祈祷。 官家要折腾,谁也沒办法拦着,因为饿着谁也饿不着他,他有的是折腾的力气,东京城四下里驻扎的勤王兵马可就沒这般待遇了,这些军队來救驾,却混得一天不如一天,原先还是大米里掺的砂子比较少,现在成了砂子里掺的大米比较多,而且渐渐多的也有限起來,,当兵的也是人啊,忠臣爱国也不能当饭吃,众兵丁怨声载道。 枢密院见势不妙,寻蔡京、梁师成等足智多谋的朝廷重臣问计后,偷偷摸摸发下一条谕令,,命军队就地自主筹粮。 这下京畿路上的老百姓可就倒了大霉,本來还以为这里是天子脚下,牛鬼蛇神应该通通辟易才对,谁知道奉命就地自主筹粮的大兵们如狼似虎,管你是谁,劈头就是一句“把你们家的金银财宝粮食布匹通通交出來”,不给,我抢。 无数血泪之后,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老百姓终于清楚了,,原來最大的牛鬼蛇神就是这个朝廷。 民怨暗沸,一触即发。 饮鸩止渴的朝廷重臣们商量,怎么收拾这些反贼,发兵去打,不敢,前车之鉴不远,派去打梁山的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命,既然打不过,那还是招安。 其实招安西门庆、方腊的使者,自一开始就相望于道路,价码也是越开越高,刚开始,承诺封兵马都统制什么的,后來又封节度使,再接下來,男子伯侯公的荣誉爵位一路涨上去,,西门庆、方腊却都是岿然不动。 这一回,宋朝君臣下了重本钱,招安的贼寇,从來都做武职,文官永远想不上,可这回为西门庆破了例,封他为龙图阁大学士,赐金鱼袋,开府建牙仪同三司什么的,可谓是开天辟地的殊荣。 蔡京等人,为之顿足垂涕叹息:“此例一开,朝廷失仪至极,必为虏夷所笑啊。”在他们看來,封西门庆一个草寇做文官,已经是天大的牺牲让步了,西门庆应该诚惶诚恐地感恩才对,,可是灰头土脸的使者回來了,说西门庆婉言拒绝了龙图阁大学士:“封诰且回,吾自來取。” 宋朝君臣一干人面面相觑,都打了个哆嗦,也对啊,再耗些ri子,西门庆三路进兵,东京开封府都唾手可得,还稀罕一个小小的龙图阁大学士吗。 软的不行,只好來硬的了,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师蔡京的身上,,梁中书,蔡京的女婿,青州城下曾经大破梁山,,平ri私下里说起來,大家都对梁中书的战绩表示有限的相信无限的怀疑,但今天,他们宁愿相信,必须相信了。 徽宗便道:“蔡爱卿,今时势危何人解,还仗河北梁中书,,若梁爱卿领兵到來,破梁山西门庆必矣,那时存亡绝续之功,必不让唐时郭子仪专美于前。” 蔡京本來希望女婿少立点儿功,将來万一徽宗吃仙丹吃死了,太子即位后也不至于功高震主,那时在自家的斡旋下入朝拜相,蔡家又是几十年的荣华富贵,,但现在形格势禁,不指望女婿是不行的了,梁中书河北人马要是再不动,大宋朝廷都要被颠覆了。 于是金牌玉牒、家书圣旨,向河北大名府星飞而去,召唤梁中书赶紧发來解围的大兵。 军情飞报梁山,黄文炳听了大吃一惊,急忙來见西门庆:“梁中书三擒于公子后,虽和咱们梁山暗通款曲,但其心未必尽服,此时我军全力南向,如若其人发兵蹑我之后,必分我军势,那时该当如何是好。” 西门庆笑道:“文炳來何迟也,吾早有虑于此,闻信后已使人依计分路行事,旬ri之后,梁中书必然归心束手,亲自來我辕门纳降。” 黄文炳听了,松了一口气,他來之前,还绞尽脑汁,准备了两个应急的方案,以备西门庆裁夺,现在看來全用不上了,自己虽做了无用功,却是天大的好事。 担忧一去,好奇心便生,黄文炳问道:“却不知公子施展了何等妙计,能不战而屈梁中书之兵。” 西门庆大笑道:“哪里说得上是甚么妙计,只不过是两个女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而已。”这正是: 昏君妄意崇郭子,西门随心效孔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五章 奸相之死 政和五年九月庚午ri,东京开封府的蔡京门上收到了一个礼盒。 蔡太师门上天天都有人送礼,十几个帐房先生轮着倒班,还是收礼收疲劳了,因此对送礼的人爱理不理属于家常便饭,但这个礼盒一來,门上所有人却不由得腐躯一震,都jing神了起來,因为这个礼盒是老太师的贤婿、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河北梁中书送來的。 有礼盒,但沒有礼单,不过在盒子上題了字,,岳父老泰山亲启,门上人浮想联翩或许盒子里面装着些事关老丈人下半身xing福的物什儿,因此不得假手于旁人,更不容旁人怠慢,于是蔡京下朝刚回家,礼盒就送到他面前了。 蔡京很疲倦,他确实有疲倦的理由,西门庆三路围攻开封府,却围而不击,折腾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这还不算,西夏也趁火打劫,跑來凑热闹,,就在上个月,西夏李乾顺乘着童贯新死,西军大败的机会,倾巢入侵,宋朝边境守将王厚与刘仲武合泾原、鄜延、环庆、秦凤之师抵御,结果打了败仗,死者十有四五,秦凤第三将更是全军万人皆沒,西夏军趁胜追击,大掠萧关,幸亏老将种师道堵住了葫芦河,西夏军暂时过不來,两下里正在对峙。 本來王厚惧罪,兵败的消息不敢上报,但他的老上司童贯已经被西门庆宰了,沒人罩他,最终还是纸里沒包住火,军情传开,朝廷虽然大哗,但现在兵凶势危,正是用人之际,如果逼得紧了,那些本來就怀着不测之心的武将万一投降了西夏或是西门庆,那局势可真就是雪上加霜,大宋天朝再经不起更大的折腾了。 王厚等败将因此逃过了一劫,睡觉可以松一口气了,但蔡京这口气却松不了,因为西夏又來跟大宋掐架,仗打起來后是要吃钱吃粮食的,偏偏朝廷现在沒钱沒粮食。 徽宗依然虔诚拜他的道,想着从天上往下掉粮食,只把眼前暂时的困难推给了蔡京等重臣,蔡京也是六十多七十的人了,jing力剧衰,这两年年景不好,浇人都快浇不动了,让他吃力不讨好的为朝政费心费力,这不是坑人吗。 累得要死的蔡京痛恨西门庆,归根结底,都得归罪于这个忘恩负义的鼠辈,若不是他重创了童贯的西兵,西方边境也不会落魄到现在这般局面。 就在这气沮的时候,梁中书的礼盒呈上來了。 蔡京一看是女婿有礼,心里略宽慰了些,梁中书这个女婿,还是很给老丈人长脸的,有文有武,是国之干材,等不久后他來勤王打平了梁山西门庆,再平了江南方腊,自己就致仕,让儿子蔡攸接班做宰相,女婿掌枢密院管兵权,天下还有不定的吗。 一边想着美好的未來,一边打开了礼盒。 先是一股幽香扑鼻而來,闻着就先令人神清气爽,蔡京疲惫的jing神不由得一振,,只气息便如此馨香,礼物本身定然也是非同小可。 半躺在太师椅上的蔡京品咂了半天幽香后,懒洋洋地伸手入盒,第一感觉触手柔顺,如美人之青丝般滑溜润泽,,蔡京闭起眼,唇角荡起了微笑,,这是灵狐之裘,还是雪貂之氅。 缠丝在手指上绕了几匝,蔡京终于将礼物从盒子里提了出來,眼睛还未睁开,先听旁边侍候的大管家翟谦一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震骇。 蔡京心中一喜,,翟谦是个见多识广的,连他都要诧然失声,可见这件礼物之别出心裁。 当了几十年首席贪官,蔡京什么都经见过了,别的官宦人家眼里的罕物儿对他來说真如砖瓦泥石一般,女婿孝敬的物事儿他倒也不求贵重,只消有博他赏玩片时的价值,在这纷乱的时局里就算是偷得浮生半ri闲了。 按捺着期待之情,蔡京先悠然教训翟谦道:“云峰,你跟了我这许多年,兀自见兔而顾犬,这养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翟谦颤声道:“老爷、老爷……”却是语不成句。 蔡京笑道:“你人老了,胆子怎的也小了,老爷我又不会罚你的俸,你一个站着的宰相,又害怕甚么。”笑声中蔡京睁眼,向手中礼物定睛一看。 这一看不打紧,就听蔡京大叫一声,已经是口吐鲜血,倒撞于太师椅下,那件礼物失手坠地,滴溜溜滚了几滚,青丝中现出庐山真面,,赫然是一颗粉妆艳饰的美女人头。 这颗人头的主人,正是蔡京最宠爱的女儿,梁中书曾经的悍妇老婆。 当初西门庆把蔡家恶妇的人头割了,虽然沒有福尔马林溶液,但神医安道全有的是天然药草,于是经过jing心的炮制,这颗人头被完美无缺地保存了下來,比沒割下來时还要显得娇媚。 jing心呵护了这么长时间,这颗人头终于到了派用场的时候了,宋朝君臣不是指望梁中书河北人马前來救驾吗,西门庆便抢在梁中书前面把这颗人头当先行官送过來,也好给众人一个惊喜。 然而事实证明,惊则惊,喜却未必,蔡京陡然间在心旷神怡中看到自己爱女的人头,真是六腑yu碎,五脏如焚,血气逆袭之下,当场吐血倒地,未知xing命如何,先见五肢不举。 这一下蔡府里彻底炸开了锅,众人急救,蔡京的八个儿子五个孙子一个孙女皆來侍药,正鸡飞狗跳间,门外一声云板响,又來了蔡京五儿子蔡鞗的媳妇,,茂德帝姬,这只姬是宋徽宗的女儿,听到公公吐血,于是天恩浩荡,移驾探视尽孝心來了,屋里一群人急忙跪倒,向这位集公主、老婆、弟妹、嫂子、婶娘于一身的女人叩头行礼,帝姬见自己一來,弄得龙多不治水,急忙拉了侄女,到后堂饮泣去了。 蔡府众人刚刚免礼平身爬起來,又有络绎不绝的太监奉官家之命前來问病,随行的还有不少身具医国之手的太医官,二话不说就狼一样扑上來抢救,,官家下了重话,救不转蔡爱卿,让你们这些饭桶陪葬,事关身家xing命,这些医官也都玩儿了命了。 蔡府里一时间沸反盈天,府门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更胜昔ri,街上的老百姓看了不免好奇,打听之下,才知道是蔡太师夙兴夜寐,劳心国事,终于憋不住吐血了,一时间满城轰动,男女老少,皆如过正月十五一样,逢人点头,未语先笑,万众以期待的目光无声地集中到了蔡府门上,默默祈祷,静待下文。 经过太医们的特供抢救,蔡京终于悠悠地醒转过來,未开眼先惨叫一声:“痛煞我也。”睁开眼后,不觉早已老泪纵横,流淌披面,,女儿从小就是他的心头肉,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不叫蔡京碎断肝肠。 蔡京长子宣和殿学士蔡攸代表儿男孙女向蔡京致以了亲切的问候:“爹爹且宽心休养,保重玉体要紧。” 嘴里声情并茂,心底暗暗高兴,,如今高俅童贯都死了,如果老爹跟着一蹬腿儿,官家最宠信的岂不就是自己,那时妥妥的升任执政,从此权倾中外,再也不必跟在老爹身后打下手了。 老爹啊,你已经奔七十的人了,人活七十古來稀,死也够本儿了,今ri机会难得,你就安心驾鹤西归,何必霸着相位不放,让我们年青人出不了头,上不了位,那不是造孽吗。 所以当蔡京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让人把梁中书的礼物再拿过來时,蔡攸力排众议,瞪眼道:“你们只说怕爹爹看了伤心,却不知这事关国本,若不理个头绪出來,必然误了朝廷的大事,爹爹是百官之长,国之重臣,岂肯因私废公,落人话柄。”说着一力主持,将人头匣子重新捧回來,供蔡京鉴赏。 蔡京听得分明,看得真切,一时间心如死灰,女儿无辜冤死,儿子又恨不得自己早死,人生至此,还有何趣,罢罢罢,老夫就成全了你这孽子。 重新看到女儿栩栩如生的人头,蔡京泪如泉涌,又是几口鲜血呕出來,太医急忙救护,并要强迫蔡京眼不见心不烦地休息,蔡京厉声道:“此国家多事之秋也,吾不尽力,谁肯向前,尔等好胆,yu坏国家大事乎,。”众太医安能抵挡宰相之威,皆颤栗膝行而退。 将女儿人头放过一边,蔡京从礼盒里抽出一封书信來,正是西门庆请圣手书生萧让代言的梁中书亲笔,蔡京打开看时,开头第一句就是,,“有客自梁山來,言岳父大人为当朝百官之首,贪渎亦天下第一,小婿闻言,不胜骇异,遂追问之。” 蔡京看了,心下就咚咚地跳了起來,好象有力士拿巨槌在锤一般,但咬了咬牙,咽了咽血,还是以大无畏的革命jing神继续往下看。 信中一二三四、甲乙丙丁、有理有据、是非分明地翔实论述了蔡京执政这些年的“丰功伟绩”,正说反说,证明出“贪”、“渎”铁一般的事实,言辞之犀利,蔡京亦无法自驳,每看一段,心上的桎梏就加一重。 到最后,梁中书写道:“……夫如是,即称贪渎,奚不可,小婿诚服,曰:‘善,’遂引贱内令媛而出,当筵断其首,封函致送岳丈大人尊前,以示小婿与贪渎决绝之意,圣人云:‘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以此谓小婿与岳丈大人绝交之诠释,不亦相称乎,遂慨然作书,以叹封缄,掷笔流涕,不知所云,惟愿岳丈大人保重金身,再见时已成敌国矣,小婿梁中书最后顿首一拜。” 蔡京看毕,呆得半晌,大叫一声,鲜血狂喷而死,这正是: 桃花影落挥神剑,碧血chao生死jian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六章 兵发开封府 蔡京蹬腿一死,朝野大哗,徽宗乍失忠臣,更是伤痛不已,遂大肆封赏蔡氏一族,极尽身后哀荣。 当然,也少不了追究责任,那帮饭桶太医固然倒霉,气死蔡京的那封书信也摆到了徽宗的龙书案上,徽宗是聪明天子,只略看一遍,便拍案而起,,梁中书反覆小人,见如今梁山势大,竟然背反了朝廷,一头扎进了梁山的怀抱,竟至于杀妻绝岳,以媚匪首西门庆,如此不忠不孝之二臣,若不能叫他遭显戮,妄为一国之君。 盛怒之下,徽宗颁下玉牒,命全国的道观都开坛厌禳,诅咒西门庆梁中书恶贯满盈;又传下圣旨,搋夺梁中书一切官衔封爵,不管大宋大辽西夏吐蕃大理,凡有人能捉西门庆、梁中书以献者,赏一百万贯、五十万贯各有差,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侯蒙听着巨额封赏,心惊胆战,前车之鉴啊,万一西门庆、梁中书也脑袋失灵,学着麹嗣复自投大宋的罗网,那户部就真要关门大吉了。 这时,蔡京的死讯已经哄传天下,有大骂梁中书认贼做父的,有大骂梁中书忘恩负义的,但抛开这一小撮之外,有更多的人大赞梁中书大义灭亲,为天下苍生除了一害,,什么也沒干的梁中书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既然说不清,就不必说了,世界上的事是干出來的,不是说出來的,,在大宋已经无路可走的梁中书索xing破釜沉舟,大张旗鼓地投奔了梁山,受到了西门庆的热烈欢迎。 在此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另一个女人,,李瓶儿,当梁中书摇摆不定、患得患失之时,李瓶儿抱着新生的儿子一言定乾坤,,“若沒有西门大官人的成全,你我夫妻哪有今ri,西门大官人是转世天星,对你素來器重,你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咱们儿子将來的前途着想啊。” 听得此言,梁中书再无犹豫,毅然归降梁山。 这就是西门庆计中的两个女人,,一个死的蔡氏气死蔡京,一个活的李瓶儿安抚梁中书,河北四镇就此不费张弓枝箭,就落入了西门庆之手。 梁中书经略河北ri久,深得民心军心,如今又传言他斩杀蔡氏,气死蔡京,民望在饱受苛政荼毒的河北百姓中一时无两,言出而众随,在处理了一小撮顽固死硬派后,河北和平过渡。 西门庆用人不疑,复委梁中书镇河北,抚民赈苦,定边备辽,一ri间尽废赵宋加诸于河北的牛毛项苛捐杂税,河北人心大悦。 河北人心大悦,河南人心大哀,平ri里风调雨顺之时,官府还要绞尽脑汁地多收个三五斗,何况今ri官府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哪里还管你小民的死活,敲骨吸髓的压榨之下,终于官逼民反,,嵩山少林寺的和尚首先举起了义旗,号称“上马杀贼,下马修佛”,与官府相抗。 这世道连和尚的ri子也不好过,徽宗信道,不待见和尚,少林寺田产被括,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沒有,佛家与世无争,也就忍个肚子疼,谁知树yu静而风不止,这几天徽宗尊奉的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又折腾出了新的妖蛾子,,这老道劝徽宗皇帝下诏尽废佛教,改称佛主为金觉大仙,菩萨为大士,罗汉为尊者,僧为德士,皆留发顶冠执简,改佛寺为宫,让佛祖穿上天尊的衣服。 这还了得,泥人还有三分土xing呢,何况是少林寺这些武艺高强的和尚,于是少林寺一帮棍僧揭竿而起,振臂一呼时,积怨已深的京畿道老百姓连动员都不需要,“呼啦”一下全來了,虽然现在京畿道方圆驻满了天朝重兵,但老百姓连活着都不怕,更沒有人怕死,索xing豁出去一拼,大家都不要活。 少林棍僧率领一群走投无路的百姓,向腐朽的大宋天朝展开了决死的冲击,京畿道上,顿时烽烟四起,与此同时,有武僧分路往滑州的关胜、鹿邑的呼家将、梁山的西门庆那里送信,求梁山人马麾兵接应。 求救的书信到达鹿邑时,呼延灼二话不说,便令起兵,彭玘犹豫道:“未得元帅军令,妄自兴兵,只怕胜而无功,败则有过,哥哥还请三思。” 呼延灼斩钉截铁地道:“如今元帅一出《下河东》万人传唱,‘呼延本是忠义将,不保昏君保人民’声犹在耳,今ri百姓奋起于血火之中,呼家将若是坐视不救,死后可配见祖灵,呼延铁骑今ri为人民而战,若元帅怪罪,自有某一身当之。” 呼延庆、卢秀英、韩滔皆热血沸腾,齐声道:“愿遵大哥将令。” 彭玘满面愧se,拜倒于地:“小弟乞为前部。” 万众一心之下,呼家将兵出鹿邑,挥帅北上,兵锋直指开封。 与此同时,滑州的郝思文亦向大刀关胜进谏:“元帅定计三路合击,按兵不动者,所以待时也,如今两路未动,我军先行,若万一有失,岂不坏了元帅大计。” 关胜拈须道:“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军三路待时,如今河北梁中书已降,我军后路无忧;京畿道上民乱骤起,赵宋四下镇压,正是人心惶惶、杯弓蛇影之际,此时兴兵,千古一时之良机也,若非要禀明了元帅才下令出征,必然贻误战机,将在外,城有所不攻,军有所不击,君令有所不受,今ri我发兵南征,元帅知之,必不怪我。” 郝思文、宣赞听了,再无迟疑,遂点起大兵,铁流滚滚,直卷东京开封。 两路兴兵,各有军情急报,消息送上梁山时,求救的武僧也到了,西门庆得知河南民变,关胜、呼延灼两军自主出击,大喜道:“这才是咱们梁山独当一面的将才啊。”说着颁下将令,蓄锐已久的梁山人马水陆并进,直取开封。 圣手书生萧让觉得自己妹子嫁了西门庆的义弟郭盛,便俨然以未來的皇亲国戚、新朝宰相自居了,有事沒事总想显一显自家的本事,此时听到关胜、呼延灼妄自发兵,便谏西门庆道:“我主在上,听臣下一言,,将为军之胆,帅为将之魂,此古之常理也,今ri帅不动,而军自行,统军者却视长上于何地,此风若长,尊卑必废,那时只怕将有不虞之变,我主可下令责饬关胜、呼延二将军,以防微杜渐,才是御下之道。” 萧让这番文诌诌的话说出來,很多人听不明白,听明白的都脸上变se,只看西门庆的脸se。 西门庆自己也是呆了一呆,心说怎么赵宋的**王朝还未平定,自家内部就已经出现了倾轧的苗头,此风绝不可长,否则将來必有不虞之变。 于是大笑道:“萧秀才多虑啦,临阵交锋,军情万变,若一味胶柱鼓瑟,而不知灵活变通,如何能打胜仗,关胜、呼延灼两位将军能随机应变,正合兵家要旨,我心甚慰,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军队是梁山的军队,非我西门庆一人之私兵,即使不久的将來平了腐朽的赵宋,建立了新的国家,军队也不会是一人之军队,而是国家之军队,人民之军队,,这大关节,却不可弄错了。” 萧让便胀红了脸,大声道:“吾主此言差矣,平了赵宋,成立新朝,我主自然登基坐殿,号令八极,那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兵权不固,如何保得江山万万年。” 西门庆道:“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其后子孙世代对武将严防死守,兵权可谓固矣,但如今的赵宋却又如何,我们梁山兵锋指处,赵宋已是束手待毙,由此可知,国运之传承,在制度,不在枪杆子里出政权,新国者,当万象更新,如果只讲究登基坐殿,一切全抄旧样,也不过是一个强盗赶跑了另一个强盗,换了个名儿,本质依然未变。” 萧让听了,只觉得匪夷所思,便问道:“我主此言大怪,若成立新国而不登基坐殿,如何治理天下。” 西门庆大笑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一党一派之天下,又岂能是我西门庆一人之天下,正所谓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新国立国之后,将有新制度出台,那时大家都有做皇帝的机会,诸君共勉。” 此言如石破天惊一般,震惊四座,众人皆异口同声追问道:“却不知是甚么新制度,还说让我们人人做皇帝,却不折杀了我等。” “吾乃天星转世,乃是奉天承运,前來破坏旧世界,建立新制度。”西门庆现在已经领悟到了装神弄鬼的诀窍,,如果你一直装神弄鬼,弄得大家都疲劳了之后,信任就会慢慢的大打折扣;只有在关键时刻突然装神弄鬼一番,才有雪原奇兵的神效。 果然,“天星转世”四字一出,西门庆在众人眼睛里都看到了狂热的神se,所以说,迷信既不邪恶也不神圣,就看你用在哪里、怎么用了。 西门神棍开始给大家勾画理想乡的美妙蓝图,,“新国者,皇帝三年一轮,上台之前,先承诺给老百姓办成什么事儿,三年中,事情办成了,可以争取连任,办不成,自己滚蛋,敢以权谋私给自家谋福利,一脚踹了下台,国法不容,如此一來,人人有机会,个个有希望,就算你是老粗,只要你儿子孙子争气,也有当皇帝的机会,,所以说,众兄弟要共勉了。” 这话说完,西门庆看到大家的眼睛都直了,气势都涨了,他知道,他已经把笼头套在了这些人的脖子上,今后只要自己一拉,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往前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将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这正是: 且以虚言说实语,更将假话演真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七章 围城 中国有一句老话叫“yu得生富贵,须下死功夫”,浓缩为jing华后剩五个字“富贵险中求”,用这两句话來诠释当皇帝,那实在是最贴切不过了。 古往今來,当皇di du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倾家荡产的赔本率极高,虽然多少人前赴后继,但成功的也就那么廖若晨星的几个,,即使梁山多老粗,但这么朴素的宇宙真理,大家还是知道的。 之所以跟大宋天朝对着干,实在是因为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沒想到因祸得福,在转世天星西门庆的领导下,梁山的造反大业十成里已经成功了九成九,只要再加一把劲儿,把腐宋的都城打下來,就可以宣告一个时代的灭亡了,,而在这关键时刻,西门庆又火上浇油,给大家指明了一条零风险、高福利的当皇帝之路,,所有人都幸福得有些晕了。 如果是旁人敢这么说,大家一定唾他一脸花露水,,真真是沒王法了,但现在说这话的人是西门庆,是转世天星,是代表了老天爷意志的首席执行官,是來改朝换代的人,,他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了。 所以这番非正式的私下谈话象脱了缰的野狗一样,四下里乱窜,有井水处众人皆谈,当大家你争我讲、将信将疑的时候,西门庆的幕僚之一黄文炳甩出一张《告天下万民书》,文中明文阐述了西门庆的新皇帝法、治国纲领,虽然前无古人,离经叛道,匪夷所思,但是所有人都看到知道了,这其中蕴涵着巨大的利益,切身的利益。 所有人都不由得同情起西门庆來,因为将心比心,西门庆扫平腐宋,绝对是恨不得当皇帝的,可是偏偏他是转世天星,是无法违抗他爹老天爷的意志的,只好不情不愿地把皇帝宝座让出來给大家轮流坐庄过瘾,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无数人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西门庆,为什么这些年吴月娘生不出儿子,西门庆却连个妾也不娶,现在答案水落石出了,,即使生了儿子,也当不上太子,保不得西门江山万万年,那还生个屁呀,生下來后看着都伤心。 所以无数人叹息,,“转世天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啊。”,,这番叹息很快随着那张《告天下万民书》传进了东京城,传进了宋朝君臣耳朵里。 徽宗皇帝如五雷轰顶,西门庆是转世天星,他早就听说过了,可这些年西门庆一直低调,从來沒在天星转世这四个字上做过什么文章,沒想到到了这最后要命的关头,这厮终于亮出流氓相了。 朕才是转世天星,朕才是真正的天子,西门庆何德何能,也敢如此冒充,來争朕的正统,。 出离了愤怒的徽宗扑倒在神坛前,不眠不休不食地叩拜祈祷起來,泪眼朦胧中,他看到了五彩的神光,听到了缥缈悠远的天音玉旨,,这就够了,心力交瘁的徽宗微笑着,幸福地晕了过去。 太医急救,徽宗醒來后,真假担心的文武百官看到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皇帝,徽宗雷厉风行地唤來了国师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口述天音玉旨,令其恭笔记录,交道录院通传天下,。 “朕乃昊天上帝元子,为大霄帝君,睹中华被金狄之教,焚指炼臂,舍身以求正觉,朕甚悯焉,遂哀恳上帝,愿为人主,令天下归于正道,帝允所请,令弟青华帝君权朕大霄之府,朕遂转世投生,來定华夏九州之鼎,朕夙昔惊惧,尚虑我教所订未周,卿等可上表章,册朕为教主道君皇帝,又有邪魔外法号西门庆者,惑乱世道人心,迎风变化,群氓望尘皆拜,然吾道清明,天外更有鉴邪巨眼,魔高一尺,可知道高一丈,天庭已举十万天兵,阎罗大王为先锋,五道将军为合后,起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将降世临凡,即來助朕除恶,晓喻良民,勿丧心而从贼魔,否则玉石俱焚之ri,万劫不得超生,莫谓言之不预也。” 此诏一出,林灵素面se青白不定,他知道自己说的徽宗是上帝之子全属屁话,现在官家却信得走火入魔了,,什么阎罗大王、五道将军的张嘴就來,这愿岂是能随便乱许的,纵能蒙人一时,却蒙不得一世,将來十万天兵天将不來,人心皆散,东京开封府还守得住吗。 林灵素便想劝谏,谁知道徽宗状若疯魔,执意不听,一定要把这道文书颁布天下,违旨者斩,夷三族,林灵素对自己的三族和人头还是比较看重的,死道友不死岔道,你敢写,我就敢发,,于是道君皇帝之名,通传天下。 梁山诸人得了谍报,心下又不免疑神疑鬼起來,于是大家都來见西门庆,西门庆睹了奇文,二话不说,只是捧腹长笑,众人从來未曾见过他如此失仪,这一來,什么也不必说了,腐宋昏君胡言乱语、垂死挣扎的穷形恶相,尽在正统一笑之内,被众人洞若观火。 好悬被蛊惑了的梁山好汉们知耻而后勇,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水陆并进,势如破竹,这一ri终于抵达了最后的目标,,东京开封府,已经可在黄昏的夕阳中遥望。 滑州关胜、鹿邑呼家将,也已经突破重围,扫荡腐敌,俱來东京城下会师。 西门庆中军屯开封府城东樊家岗一带,因为经暗谍事先勘察,此处护城壕护城河皆狭浅,攻城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关胜北路军兵至京城西北,屯牟驼冈;呼延灼南路军至开封城南,屯赤仓镇。 军马安营扎寨已固,关胜、呼延灼先后來见西门庆,西门庆大赞二将军临机决断,不负所望,问起合围战事时,才知官兵虽多,皆乌合之众,临阵往往一哄而散,南北两路军几乎沒打过什么象样的攻坚战。 西门庆想到广济河上那些或不战而降、或自相碰撞而沉的官军水师,也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道:“倒不是我军神勇,天下无敌,而是这个王朝太过**,**到连军队都丧失了本身的战斗力,只留下了破坏xing,,以后我们一要招抚败兵,二要派小队轻骑四乡巡视,若有jian恶者为匪作乱,祸害人民,抓住后皆砍去四肢,交予受害百姓发落,以此震慑邪心。” 关胜呼延灼皆凛然遵令,然后献战利品,关胜献马,呼延灼献河南府、郑州地图民册。 原來关胜挥兵撕开官兵北部防线后,蹑败军踪迹,一路追到开封府西北牟驼冈,这里本是赵宋拱卫京城的骑兵重地,建有一座天驷监,喂马的刍豆堆如山积,关胜占住了牟驼冈后,获马二万匹,梁山军又发了一笔大财。 这些天呼家将jing骑则是千里进袭,横扫陈州、颍昌府,扑灭镇压少林寺起义的官军无数,与少林起义军合流于登封,两路会师,军心民心皆大振,起义军首领僧來见呼延灼,声称愿听梁山指挥,呼延灼大喜,遂以义军为乡导,趁胜追击,连环马破河南府官兵大队于偃师城外,接着又在百姓的里应外合之下,攻克了西京洛阳,郑州府闻风丧胆不战而降,,一时间京西北路、京畿路官心震颤。 听到西门庆引大军将至东京开封城下,呼延灼留义军守卫占据城池,自率本部人马回师,与西门庆会合于开封府城外,屯于城南赤仓镇。 梁山好汉见关胜、呼延灼皆立大功,无不眼热,当下便鼓噪起來,要趁势攻城,西门庆笑道:“攻城可以,但先要四下里踏看,何处攻,怎么攻,哪里虚攻哪里实攻,哪里埋伏打援,做足了准备,才是正理。” 众好汉兴致勃勃,都道:“便去看城。” 于是西门庆引军绕城而行,观看城池虚实,双枪将董平要灭官兵锐气,匹马横枪,抢至开封城下,大叫道:“开封府一国之都,必有人物,,吾乃梁山虎军大将双枪将董平,可有英雄豪杰,出城与吾一战。” 每转到一处城门,董平都上前连叫三声,城上官兵皆面面相觑,尽多惧se,不敢接言,最后叫得嗓子都哑了,董平只得悻悻而回,西门庆笑着安慰他:“赵宋之无能为,由此见矣。” 官兵虽怯懦,但开封府到底是天下坚城,真有金城汤池之固,城头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道城墙用正兵一万二千余人把守,而保甲、居民、厢军之流不得参与其间,免得影响战斗力,自从梁山放风要來攻打后,宋朝君臣忙着修楼橹,挂氈幕,安砲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毕备。 四道城墙各以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城门皆以宫中大小太监分地而守,又集结马步军四万人为前后左右预备队,中军八千人,有统制、统领、将领、队将等,每ricao练,,出城攻则不足,守却有余。 西门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是战场上的吝啬鬼,死敌人可以,死自己人不行,现在要让梁山子弟驾云梯、爬城楼,捐血肉于草野,然后才能换一城的富贵,就算别人愿意,他也不愿意。 看遍城池,破绽虽有,却难称必胜,西门庆心下郁郁,当下提起长弓,搭上长箭,一箭she出,将城头“赵”字龙旗一箭she落,梁山人马轰雷般喝彩,城头官兵皆大惊失se,这正是: 莫道雄关坚似铁,须知民意烈如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八章 三人行 看城回來,梁山众好汉群情激昂,纷纷请令攻城,西门庆统统驳回,,“等城中粮尽后,再攻不迟。” 西门庆决定把战略重心转移到打援上,如今赵宋的都城被围,天下震动,说不定会有死尽愚忠的家伙领兵跑來勤王,正好逮一个灭一个,省了以后多少手脚。 不过围城最忌闷攻,西门庆于是把人马排了班,在城外装模作样地筑长围,堆土山,也给士兵们一个锻炼身体的机会,周围老百姓听到梁山围城,纷纷自备食水,前來助工,一时间开封府城外仿佛成了一个建筑工地,热火朝天。 安抚了求战的众将,西门庆找來了负责暗谍的鼓上蚤时迁,问道:“荆忠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暗降了梁山后,被西门庆赋予了新的使命,,回东京做间谍,正好卢俊义捉了个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于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将要被押上梁山的杨温半道上被荆忠给“救”了,于是二人一路招纳溃逃的人马,惨败回了东京。 本來,西门庆的计划中,只要送足了贿赂,便是打了天大的败仗,照样能把官儿做下去,不,做上去,谁知这回徽宗心痛爱卿高俅之死,较起真來,非要把荆忠、杨温两个斩首不可,幸有蔡京、杨戬等人死保,两个才算捡回一条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荆忠、杨温被关进了天牢反省,还好钱可通神,倒也沒受什么罪。 不久后,在天牢里荆忠、杨温又和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喜相逢,这两个后逃回來的难兄难弟沾了荆忠杨温的光,保全了xing命,也打入天牢受苦來了。 蔡京派人安慰荆忠,且在天牢里休闲静养,待官家火气消了,得个空儿,便放他们几个节度使出來,谁知还沒等來空儿,蔡京先被西门庆一封假信骂死了,跟着又是人民起义,梁山围城,朝廷里一片鸡飞狗跳,这几个节度使更沒人搭理了,看來大有把牢底坐穿之势。 西门庆为了保密,一直沒与荆忠联系,现在想安排他做内应献城了,才知道荆忠居然下狱,西门庆只得苦笑,人算不如天算,里应外合这条路看來是走不通了,要破东京城,还得别作计较。 忽一ri,浩浩荡荡來了一班江湖好汉,都是当年在快活林为施恩打抱不平时结识的草莽,这些人听到西门庆正在攻打东京城,心下无不火热,,若能仗着旧识的情分在军前效力,有枣三杆子,沒枣杆子三,沒有功劳也有苦劳,沒有苦劳也有疲劳,混到新国创立时,岂不也能搏个终身的富贵,因此一帮人呼兄唤弟,挈子寻爷,都來西门庆辕门前投效。 西门庆派施恩好生安顿这些江湖汉子,这些人让他们跟百姓一起去担土挑石的做苦力活,他们是放不下身段的,索xing让他们发挥地头蛇的作用,四下里哨探勤王人马的动向,该出手时就出手,杀官斩吏,打了就跑,这些业余斥侯倒能人尽其材。 西门庆真正在意的,是可谓河南第一人的曾思齐,可惜他派了张青孙二娘夫妻回山去请,曾思齐孙天锦两口子过惯了闲云野鹤的ri子,皆不至,西门庆也无可奈何,幸好张青孙二娘带回來十几个年轻后生,都是曾思齐一手教出來的干才,文可治郡,武可夺旗,总算是勉强安抚了西门庆求贤若渴却喝不上水的心灵。 但很快,西门庆的心灵就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因为他的辕门外又來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两个老头加一个少年,看起來土里土气也沒甚么了不起的,但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宗泽、周侗和岳飞。 纵然西门庆见惯了高人,但武松给他引见这三位的时候,西门庆还是心灵剧震,二话不说,推金山倒玉柱,扑翻身在地纳头便拜。 西门庆今ri手绾重兵数十万,位高权重,天下人闻名无不震服,此时却轰然跪倒,大礼参拜起來,虽然宗泽、周侗皆是见多识广、老成持重,也不由得手忙脚乱起來。 周侗急忙命武松、岳飞两边拉西门庆起來,西门庆起身后,执意要让宗泽、周侗正中而坐,他自己却在下面与武松、岳飞垂手侍立,宗泽、周侗本是寻西门庆晦气來的,却被他这么发自内心的一番敬重,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二老不由得面面相觑。 武松在旁边看着,心中亦是暗暗称奇,岳飞却想:“这位西门庆哥哥如今好大名头,说不定就是改朝换代的人物,如此身份,还能镇心忍xing,屈己待人,可见成大事者必非常人也。” 那边周侗与宗泽互递了半天眼se,又呆了半晌后,周侗这才问道:“如今三奇公子侵陵帝位,正是天下之望,如何却这般大礼,抬举我等山野鄙夫。” 西门庆叉手恭声道:“我和武二哥是结义的兄弟,周老前辈却是我二哥的授业恩师,小子自当以长者相敬,何况老前辈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英名遍武林,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观周老前辈一生行事,莫不与我们梁山‘替天行道’之宗旨暗合,,既如此,受晚辈一拜,又何足为异。” 喘了口气,又转向宗泽道:“宗老前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政绩卓著,所至称治,晚辈亦是久仰,如今天下无官不贪,无官不富,而宗老前辈却能傲立浊流之中,独抱cao守,二十年如一ri,这份恒心毅力,可表率天下,西门庆这俯首一拜,宗老前辈难道还当不起吗。” 听西门庆如此意诚,周侗宗泽不禁对望嗟叹,心中都道:“真人杰也。” 宗泽本來在京东东路做莱州掖县的知县,今年吏部一封公文,让他去当登州通判,谁知宗泽正走在上任的半途中,消息传來,,登州易帜了,不只是登州,京东东路、京东西路尽皆反乱,赵宋王旗被扯下,升起了梁山“替天行道”的大旗。 莱州离梁山不远,西门庆所作所为,宗泽皆目睹分明,见微知著之下,常叹其人必有非常之志,久后定是宋朝巨患,只恨自身官卑职小,不能弹压之,导其向善,因此心中常怀郁郁。 但西门庆在梁山开荒田,通商路,护百姓,杀贪腐,所行皆是正道,宗泽虽然视其为逆,却也不得不承认,西门庆做得比这个正腐的zheng fu还要强万倍。 不久前高俅征梁山,陷济州知府张叔夜发配沙门岛,张叔夜莱州上船时,宗泽敬其为人,不惧高俅打击报复,特意前往拜见,二人一见如故,言语中不免提到梁山,张叔夜毫不矫情,直言道:“我生为大宋人,死作大宋鬼,这一生虽然就此毁了,但志节不屈,死亦无恨,我那三个儿子,却随他们去,年轻人终有他们的天地,将來新建一个太平盛世,就是他们的重责大任。” 宗泽听了心灵剧震,张叔夜虽然沒有明说,但言语中对梁山西门庆的推崇看重,实是非同小可,国之重臣尚如此,难道这个大宋天朝,真已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地步了吗,宗泽默然。 不到二十岁时,宗泽就曾毅然辞家外出游学,历时十余年,就学之地多达数十处,他不仅悉心求学,研读古人典要,而且学以致用,四下考察社会,了解民情,孜孜不倦地追求治国之道,逐步看清了解决政治**的关键所在,,整顿吏治,可是,今年他已经五十五岁了,放眼四顾,黑幕重重,犹胜昔ri。 只有在梁山脚下,似乎还保留着一片净土,但是,西门庆终究只是一个草寇啊,宗泽的心中,始终解不开大宋正统的心结。 该來的终究会來的,,草寇摇身一变,变成了京东两路的主宰者,心灰意冷之下,宗泽也不去上任了,他胸怀光风霁月,视功名利禄如草芥,区区一州之通判,又何足道哉,只是心底郁闷难解,遂一路往河南相州汤yin县來,yu寻老友周侗聊拼一醉,心头解百衲。 只是一路行來,兵荒马乱间,败逃的官兵处处祸害百姓,宗泽哪里容得,于是一路上免不得出手,数次以寡击众,形势危急时,幸有梁山人马前來救护,带队的头领敬重老人家胸怀侠义,求问姓名來历,宗泽见梁山人马军纪齐整,耻言自名,摇头黯然自去。 这一ri终于來到了相州汤yin县永和乡孝悌里,周侗得讯大喜,倒屐相迎,老哥俩相见,份外亲热,周侗便叫自己的儿子周义和几个徒弟來拜见师叔,,王贵、汤怀、张显、吉青、徐庆、霍悦诸子,宗泽皆一目而过,却独奇厕于众人间年仅十二岁的岳飞。 住了些ri子,突然听到梁山人马三路合围,正在攻打东京开封,宗泽突然心发奇想,便对周侗道:“梁山西门庆,乃天下人杰,若我二人能去劝说他收了邪心,只是清君侧,除jian佞,并从此辅政,天下必安,四夷必定,也不枉你我兄弟忠义一场。” 周侗听了,霍然而起:“贤弟之言,正合我意,吾有徒武松,今做梁山重将,吾二人可先去寻他,然后转见西门庆,再下说词,,若能拨乱反正,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二老一时也等不得了,于是只带岳飞一人随侍,老少三人抱怀慷慨天下之心,往西门庆军前來,这正是: 休怪义士分正逆,只听公子定清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捌玖章 国论 以布衣之身,却被西门庆如国士待之,周侗宗泽俱心中暗叹:“此成大事之才也。” 周侗遂叹道:“江湖传闻,三奇公子勇于行义,辄以恩义结人,今ri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西门庆谦道:“长者之誉,晚辈愧不敢当。” 宗泽却将话风一转:“众人公论,当之何愧,若一再推辞,反见得虚伪了,只是,,勇于行义虽难得,却属修身定xing之小道,若是失了大节,终究难逃美玉微瑕之叹啊。” 武松是第一次见宗泽,只是看在恩师面上,才对其礼敬有加,这时听着他倚老卖老,居然教训起西门庆來,便不由得心下不忿,当下问道:“宗师叔,却不知我三弟有何大节亏负处。” 宗泽便叹道:“为求一姓之荣华,yu夺一国之富贵,却不顾生灵涂炭,不理天命所归,强自兴兵,力图一逞,于国于民,复有何益,以此谓亏负之大节,不亦可乎。” 兄弟当先摆论点,周侗便随后列论据:“想当年天道循环,向甲马营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这朝圣人出世,红光满天,异香经宿不散,乃是上界霹虏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宽洪,白古帝王都不及这朝天子,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那天子扫清寰字,荡静中原。国号大宋,建都汁梁,华山陈抟处士大笑攧下驴來,喜道:‘天下从此定矣,’此上顺天心,下应地理,中合人和,从此传下大宋江山万万年,,西门庆啊,你也是天星转世,如何却來抢前辈打下的江山,欺凌他的子孙,于情于理,便是亏负之处。” 西门庆听着,哭笑不得,周老人家讲述的本來应该是历史,沒想到却误入了神话,这时宗泽却又忆昔追今道:“这远的不说,且说近的,,只为你满心想着改朝换代的泼天富贵,却不想因此害苦了百姓,你可知就因你少华山大破西兵,致令边境空虚,西夏趁虚而入,边关黎庶,尽遭大劫,流离啼苦于道路,其情可悯,子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纵然龙飞九五,ri后思之,又于心何忍。” 这时西门庆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两位老人家不是來给自己帮忙的,而是來给自己添堵的,别的勤王之师,剋一顿消灭了就行了,这两位却打不得,骂不得,急不得,恼不得,真是胜过百万雄兵啊。 于是西门庆深揖再拜:“若依二老言,如之奈何。” 周侗和宗泽见西门庆依然恭谨,并沒有气急败坏狗急跳墙之相,对望一眼,皆心道:“孺子可教也。” 当下宗泽便开口指点迷津:“西门庆啊,你年纪轻轻,就做下了偌大的事业,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我等老朽,皆汗颜无地啊,此时你兵困东京,只消将你军中那‘替天行道’的大旗换上一换,先前亏负的大节,便能月缺重圆,清光犹胜昔ri。” 西门庆依然面不改se:“还请长者详加指教。” 周侗便道:“当今官家,书画双绝,可知是聪明睿智之英主,然满朝禽兽簪缨,豺狼柄政,这才绝了天恩下达之路,然天道好还,今ri正拨乱反正之时也,只消西门庆你改‘替天行道’大旗为‘清君侧,诛jian佞’,借此号召人心,东京城必能不攻自破,那时除jian邪,保明君,从此成就一番周公伊吕的事业,青史留名,万古流芳,方不负你男儿汉一腔热血,大好头颅。” 宗泽听了拍掌叫好,转头问一旁的岳飞道:“鹏举,我与你师傅之言,你可听得明白。” 岳飞虽少年,却有老成气,此时端然行礼道:“长者苦心,尽在‘jing忠报国’四字之中矣。” 这“jing忠报国”四字,说得掷地有声,可镌金石,帐中人听着,都是心中一震。 宗泽不禁喝一声大彩,又向西门庆道:“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娃子,尚知道‘jing忠报国’乃英雄之本;西门庆你天星转世,智量过人,必然更有深解。”说着,二老都以炯炯的目光盯住了西门庆,言外之意就是你若不听俺们两个老头儿的苦口良言,你就连一个十二岁小娃子的见识都比不上了。 西门庆点头叹道:“jing忠报国,英雄豪杰立身之本,此言果然不错,有此珠玉在前,晚辈纵能舌灿莲花,也无言增饰之。” 武松在旁听着,师傅和这位宗师叔好象越说越有理,西门庆却在步步退让,不由得心底暗暗叫苦:“今ri却是我害惨了三弟了,若早知师傅他们是來挑刺儿的,我磕头捣蒜,也要把他老人家哄回去啊,怎的好,怎的好。” 要知道现在梁山人马已经围困了东京,九九八十一拜都已经拜完,就剩最后的一哆嗦了,西门庆若是在这紧要关头改口说咱们打下东京,给皇帝老儿当走狗,,他乐意,几十万大军还不答应呢。 若是冲锋陷阵,斩将搴旗,武松绝对应付裕如,但耍起嘴皮子辩论起道理來,灌口二郎神可就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來了,正当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却听西门庆又从容请教道:“敢问长者,jing忠报国四字中,‘国’字何解。” 这一问却问得突兀,虽然周侗宗泽都是文武全材,岳飞少年聪慧,此时却也不由得一愣,这国之一字,浑然天成,它就在那里,只要一个人还沒有被利yu熏心,自然心爱之,自然思报之,又何必画蛇添足地去强做解人。 但现在西门庆有问,却又不能不答,宗泽略一思索,便道:“国者,便是我中华上邦,便是我大宋天朝,你我既为大宋子民,便当爱之报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此而言,岂有它哉。” 西门庆再施一礼,正se道:“晚辈且有一得之愚,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侗和宗泽又对望一眼,周侗便抬手道:“学无分前辈晚生,如有心得,但讲何妨。” 西门庆点头,侃侃而言:“晚辈若说错时,长者休笑,,国之义,大矣哉,晚辈觉得可分为四个方面,,民族、领土、文化、王朝。” 听西门庆如此开宗明义,周侗、宗泽、岳飞俱是jing神一振,静待下文,武松则心下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西门庆那神采飞扬的样子,他就突然有了信心,,三弟舌锋一动,天下谁能抗手。 却听西门庆道:“民族者,国之血脉也,自古以來,我中华兼容并蓄,以纳万邦,德望所至,边荒倾心,于是归化中原者,世代不绝,细算起來,便是今ri之辽夏吐蕃乃至大理高丽,又何尝不是我中华民族之组成,辽者,夏商相争时败入遐荒之大夏者后裔也;西夏者,其祖元昊,本就为中国子民,只不过其人假势立国,如今边境交锋,实兄弟之争也,不足为外人道;吐蕃者,自唐时文成公主和亲,血胤岂非一脉,大理开国迹近西夏,属中国子民更不待言;高丽者,本为汉郡,其祖皆中国子民之身也,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终有一ri,四夷重归,方为中国一统。” 西门庆这一言虽是临时而发,细节处有不到的地方,但言语间却正搔着了周侗、宗泽心中大一统的痒处,二老不约而同地跳起身來,大声喝彩:“说得好。” 却听西门庆又道:“领土者,国之骨肉也,骨肉丰润则国强,骨肉侵削则国瘦,汉唐盛世,则骨肉丰润之时也;今ri此时,则骨肉侵削之谓也,何言侵削,外有边敌,内多贪腐,国yu不瘦,可乎,好男儿当不令国瘦,更要保国肥,方不负一腔热血,大好头颅。” 小岳飞在旁边听着热血沸腾,忍不住握拳作势亢声道:“还我河山。” 听着这千古一时的言语,西门庆心chao澎湃,感慨万千,长叹道:“jing忠报国,还我河山,,武穆之志也。” 看着岳飞和西门庆相视而笑,周侗宗泽不由得暗叹:“唉,这番雄心壮志,当今朝廷是沒有的。” 西门庆再道:“文化者,国之脊梁也,我中华能令四夷宾服,被尊奉为天朝上国者,皆因文明一脉相承,虽经挫折,世所不移,,潜移默化之下,才涌出众多英雄豪杰,或存亡续绝,成周公伊吕之功业;或开天辟地,振唐宗汉武之雄风,,文化之功,岂可沒乎。” 周侗宗泽听西门庆“开天辟地,振唐宗汉武之雄风”之言,se变而垂头不语。 西门庆又道:“王朝者,国之毛发也,人生于天地之间,血脉、骨骼、脊梁者,皆不可易,唯毛发一类,剪而复生,无关宏旨,国之四维亦如是,,民族是神圣不可征服的,领土是神圣不容侵犯的,文化是神圣不许玷污的,何谓神圣,即上顺天心,下应地理,中合人和,为万众所共同仰望遵守,至于王朝,则并不神圣,须知天子无世袭,有开国之英主,就有亡国之独夫,若不恤人民,只知贪渎横暴,改朝换代又何足为奇,王朝更替,如旧发之剪,新发之生,所亡只是一家一姓一党一派,并非亡国灭种,实在无需大惊小怪。” 周侗宗泽听着,皆无言以对;岳飞则暗暗点头;武松看得分明,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西门庆最后总结道:“jing忠报国,亦是神圣之理,但这报,报的是民族,是领土,是文化,并不包括统治的王朝,当然,如果一个王朝政治清明,好男儿自当报效,但这时我们万众一心,维护的依然是这个国家的神圣组成部分,而不是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的荣华富贵,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之私利,赫然凌驾于民族、领土、文化之上者,非报国之人,实戕国之贼也。” 周侗、宗泽听着,冷汗涔涔而下,二老对望一眼,突然一齐离座向西门庆拜倒:“两个老朽枉生于人世,直到今天,才醒悟到甚么是真正的jing忠报国,先前得罪之处,还求公子宽宥。”这正是: 昨ri水中捞月影,今朝火里种莲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章 察哥 一番口舌,就此折服了周侗、宗泽二老,西门庆终于松了一口气,看到两个老头儿向自己拜倒,西门庆急忙跪倒相扶,武松、岳飞也赶紧跟着跪了下去。 宗泽垂泪而言:“朝闻道,夕死可矣,今ri闻公子金石之论,宗泽汗颜无地,愿以此老朽之身,奉公子为主,从此鞠躬尽瘁,jing忠报国,以赎前愆。” 周侗也道:“老儿虽已是棺材瓢子,但还教下了几个徒弟,若公子不弃时,请为驱策。” 西门庆听了,喜心翻倒,传说中的宗爷爷、岳爷爷都将成为自己的臂助,这可是太他妈的他妈的了。 化无法言语的狂喜为力量,把二老扶起,大家相视一笑,从此心下再无芥蒂。 西门庆便吩咐摆宴招待,席间武松又把西门庆的《告天下万民书》简述一遍,周侗宗泽岳飞听西门庆平天下后居然不当皇帝,皆惊骇,宗泽叹道:“先前还说主公意贪图一国之富贵,今识此高风亮节,方知我辈管窥蠡测。” 周侗却问道:“若世人乱糟糟都來当皇帝,这天下岂不乱了。” 西门庆笑道:“这自然有个章法……”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有焦挺的声音传來:“二哥三哥,有急事。” 周侗宗泽之來,是武松引介的,因此只是私人会晤的xing质,淘的也是西门庆处理完军务后的空儿,现在焦挺竟然來干扰西门庆的私人时间,可见这急事确实非同小可,西门庆马上涌身而起:“何急之有。” 帐帘一掀,进來了焦挺:“三哥,西夏往咱们军中派來了使者。”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周侗、宗泽、武松、岳飞异口同声道:“西夏來使,。” 西门庆虽然心下也惊异,但面不改se,向周侗、宗泽抱拳道:“两位长者休怪,军务在身,恕晚辈失陪了。” 周侗急忙道:“私不废公,公子请便。” 西门庆向武松道:“二哥,代我招呼好两位长者。”说着急急去了。 此时已是灯烛初上,四野朦胧之时,行路中西门庆详问焦挺,才知道他和鲍旭巡营,却在营外碰到了几个行踪诡秘之人,这些人不躲不藏,直撞上來,开口就要见西门庆,鲍旭问他们來历,一个人便亮出一面金牌來,焦挺和鲍旭都吃一惊,,原來这些人不但是西夏使者,为首之人更是夏主李乾顺之庶弟晋王察哥。 西门庆听了心中暗诧,西夏察哥擅谋略,有勇力,长期掌握兵权,多有战功,是夏主李乾顺的左膀右臂,,今ri他突然跑來自己这里秘密会面做什么。 心下思忖着,早已进了大帐,帐中一人起立拱手,恭谨相迎,西门庆注目看时,只见其人长躯伟干,鹰目髭须,耳挂金环,乍看之下容貌虽大异于宋人,但脸面骨骼,依然是中国形相。 西门庆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问道:“使者前來,有何贵干。” 那人气度沉稳,目光在西门庆脸上一转,确认道:“阁下是谁。”一口汉话说得字正腔圆,几听不出是异国來客,足见夏主乾顺的汉法治国卓有成效。 西门庆回道:“吾乃梁山西门庆。” 那人微笑起來,再次拱手施礼:“原來是梁山之主,大名鼎鼎的三奇公子西门庆到了,在下西夏察哥,在此有礼,,公子yu知吾來之意,请屏退左右。” 西门庆向焦挺、鲍旭一颔首,二人带人退出,帐外jing戒,帐中只留西门庆、察哥两个,西门庆举手道:“使者昏夜前來,必有要事,此间再无六耳,且说无妨。” 察哥轻轻一击掌,笑道:“好,爽快,咱们大夏好男儿,最喜欢这般干脆利落的好汉子,在下此來无它,愿献东京城于梁山之主,此城一得,梁山之主便是中原之王了,,可喜,可贺啊。” 西门庆神se不变,只笑道:“使者言之谬矣,贵国侵我中原之兵,今为老将种师道所拒,过不得葫芦河一步,如何能献东京城于我。” 察哥悠然道:“梁山之主身临宋都,眼望边境,胸怀宽广,在下佩服,,不过梁山之主有所不知,在下并非从边境烽火中來,而是从这东京开封府來。” 西门庆“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使者从城中來,原來是向宋朝求和的。” 察哥面se一变,霍然立起:“公何以知之。” 西门庆心道:“历史书上写着呢,老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所以知之。”但嘴上却装神棍道:“吾乃转世天星,人间大事,于我如掌上观纹一般,贵国虽然新败王厚,但兵锋已钝,军力已疲,再勉强而战,于宋无益,于夏有损,因此这才遣使入贡,言熙河、泾原用兵不已,请停战,,吾话中可有虚言乎。” 王厚之败后,西夏胜而求和,历史上确有此事,但西门庆如今横空出世,一番大展拳脚,已经将原來的历史撕得粉碎,以后再想未卜先知,已经是万万不能了,因此西门庆无比珍惜这最后装神弄鬼的机会。 察哥被西门庆的jing湛的表演艺术震骇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终于慢慢拱手,强自冷笑道:“梁山之主非妖孽之先知也,唯善用间谍之智将尔。” 西门庆哈哈一笑,先知也好,智将也好,总之这个yin影算是烙在察哥的心灵上啦,于是再不为已甚,把话題转了回來:“使者说yu献东京,愿闻其详。” 察哥吐了口气,说道:“梁山之主围城,北、东、南皆密不透风,唯西面无兵,此围三阙一,正合兵家要旨,旬ri前我西夏使节团能从西面进入东京城,原仗梁山之主之赐。” 西门庆摆手道:“什么围三阙一,我是一窍不通的,只不过城中的老百姓总要出城樵采,我们梁山围城,总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哈哈,哈哈。” 察哥心道:“你西门庆不懂围三阙一的兵法,当我察哥是三岁小孩儿吗,这般好哄,这个梁山之主,狡猾狡猾的,不过,还是狡猾之人好打交道,若碰上个正人君子,我计就不成了。” 当下笑道:“在下等进了东京城,才知道中原居然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改朝换代,只在顷刻,唉,若非亲见,谁人能信,待见了宋朝君臣,一闻和议,那些人都大喜,争先恐后地催着在下签约,,嘿嘿,倒叫在下好生为难啊。” 西门庆淡然道:“使者何必为难,回去赶紧签了,一签之后,宋朝君臣就可以调驻扎边境的残余西兵回师勤王,我们梁山正好围点打援,歼敌于长途跋涉之后,倒省了ri后分路进剿的麻烦,,这真真是极好的。” 察哥有些狼狈,他本想借签约的后果要胁一下西门庆,沒想到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赶紧正se把话往回圆:“梁山之主此言差矣,三奇公子的大名,我们大夏君臣也是久仰的,只恨山遥水远,不能相见;而大宋却与我国世为仇敌,今ri不得已而求和,男儿心中实深耻之,幸天夺其魄,梁山之主吊民伐罪,攻打逆宋,值此百尺竿头即将更进一步的时候,我辈怎能随便签约助逆,做那等亲者痛而仇者快之事。” 西门庆便“哦”了一声:“不签约,你们便想向我们梁山献城吗。” 察哥道:“正有此意,叵耐北宋一干昏君jian臣,屡衅边患,我大夏苦之,恨不能报,今有梁山之主举天兵讨平之,我大夏乐见其成矣,不瞒梁山之主说,如今东京城中,我大夏使团有勇士百余人,再加上宋朝暗伏之内应,取一城虽难,开一城门却易,若能里应外合,梁山之主得这座东京城,如洪炉燎毛,不费吹灰之力,,此中得失,愿梁山之主深思之。” 西门庆脸上露出了笑容:“这费气败力偷城门的勾当,却不是那么好做的,你们舍身破命的,绝不是因为敬仰我西门庆的虚名,甘愿义务劳动,,有什么条件,咱们亲兄弟明算帐,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这就明说了。” 察哥亦是一笑,正气凛然地道:“只消将來梁山之主定鼎中原后,能与我大夏交好,结为兄弟之邦,福祸相依,患难与共,两国再无边患,此外夫复何求。” 西门庆心说:“这话骗鬼去。”于是把手一挥:“既是兄弟之邦,就当畅开心肺,有什么说什么,使者有话尽管明言,我们梁山要拿什么來换这东京开封府一城的荣华富贵。” 察哥便“嘿嘿”一声,心道:“这梁山之主西门庆,说到东京开封府一城的荣华富贵时,终于也动心了啊。”想到此处,忍不住便露出了狡计得逞的笑容,只是他看不到,自己的笑容里也充满了yu望将获满足前的贪婪。 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察哥从怀里掏出个鼓鼓囊囊的扁平包裹來,一层层地打开,指点道:“请梁山之主上眼,听在下细细道來。”这正是: 方以雄言争国论,又将权语会敌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一章 反覆无常 察哥掏出的包裹里,是一张大宋边境的详细地图,地图上用不同的颜se标示着长城关隘、山川河流,jing细犹胜宋朝本土所绘,西门庆看得暗暗心惊,果然最了解你的,还得数你的敌人。 相反,西夏的领土,则是空白一片,只在几个关键点上标着,,左厢神勇军司、祥祐军司、嘉宁军司、静塞军司、西寿保泰军司、卓啰和南军司,,这些都是西夏对抗宋朝的前沿阵地。 察哥指着地图上的东京开封府叹道:“中原之地,沃野千里,得之者倚其势养民料兵,遂能成就王霸之业,如今赵宋失德,梁山之主取而代之,从此龙兴于此,开社稷宗庙,千秋不朽,万古流芳,真青史之盛事也,实羡煞俺们这些边鄙野夫啊。” 西门庆很恶意地道:“羡煞,大夏之晋王竟然羡慕我们梁山成就王霸之业,莫非阁下胸怀大志,腹有奇谋,不利于孺子之心,藏之久矣。” 察哥听了吓了一跳,急忙跳起來摇手道:“梁山之主休得取笑,我察哥虽不具周公之才德,但忠心一般无二,有甚不利于孺子之心,何况我皇兄乾顺,英明神伟,睿智聪察,实不世出之雄主,亦非孺子成王可比也,纵有苏秦之舌、张仪之智纵横游说于我君臣间,亦难为反间矣。” 西门庆听了,悠然拱手道:“使者汉学jing深,佩服啊佩服。” 察哥擦擦脑门儿上的汗水,心道:“这梁山之主牙尖嘴利,捉着我一句话中的空儿,竟然曲解我想谋朝篡位,这番风言风语若灌进我皇兄耳里,那还了得,看來和这位三奇公子兜圈子是自取其辱,我还是有甚么说甚么。” 当下正了正容se,把手指从地图上的中原移回了边境线上,说道:“梁山之主文采风流之名,我大夏亦是有口皆碑,在下读书不多,诚班门弄斧,惭愧惭愧,汉学之道,博大jing深,非一朝一夕可尽论其妙要,且待彼此讲完正事,在下再向梁山之主恭聆教益。” 西门庆抬手道:“那便请说。” 察哥便图穷匕见道:“我们助梁山之主取了东京开封府,那时天下传檄可定,这可是天字第一号的功劳,若不酬吾等以重赏,必然有伤梁山之主义薄云天之高名,因此在下大胆,要向梁山之主讨些彩头。” 西门庆道:“吾岂是忘恩负义之辈,若得了东京城,必送上绢二十万匹,银十万两,可乎。” 察哥作se道:“此呼而与者也,君视我大夏竟如乞丐乎,当年宋辽澶渊之盟,每年岁币之额,亦不过此数,梁山之主以此敷衍,实轻己轻人也。” 西门庆道:“既如此,便请使者自报身价如何。” 察哥徐徐收了脸上怒se,款款道:“新国初立,用钱粮处必多,若是吾等倚功而骄,强索硬要,将梁山之主的国库搬得空了,便是贪得无厌之辈,,我大夏文化昌盛,人识礼义,岂能落此骂名,因此,在下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计较。” 西门庆“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察哥便伸手指了地图,笑道:“梁山之主请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皆不毛之地,恶水穷山,大风起兮,黄沙万里,实无用之废土,赘疣之边荒,梁山之主扫清**,荡静八极,要的是良田美地,取的是秀水明山,这些鸡肋之所,便作取东京之酬,赏与我西夏。” 西门庆定睛看时,西夏的领土要求真的不多,察哥手指指点处,计有,。 河东路丰州、府州、麟州、火山军、晋宁军、保德军、岢岚军、岚州。 永兴军路环州、庆州、定边军、鄜州、延安府、绥德军。 秦凤路西宁州、积石军、廓州、河州、湟州、兰州、西州、巩州、会州、秦州、西安州、德顺军、原州、渭州、怀德军、镇戎军。 西门庆看了点头道:“这些地方,可大得紧呐。” 察哥笑道:“东京开封府,是世界第一城,,这话可不是在下说的,是遥远的大食国海商说的,,如今我们助梁山之主取了这座世界第一城,这功劳也大得紧呐。” 西门庆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我本來是清河县里一个开生药铺的土财主,也不想着读书,也不想着中举,混到今天,能把东京城混到手,也该知足了。” 察哥在旁边殷勤叹息道:“都说知足者常乐,汉学jing辟呀。” 西门庆又道:“听说西北那边土地贫瘠,物产稀少,甚至连喝水都困难,而且还经常地震,我要是得了这些地方,今天cao心饥荒,明天安排赈灾,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察哥面有喜se,连声道:“正是正是,我大夏就是处身于这类穷乡僻土,受尽了折磨,所以才不忍心看着梁山之主立国后,以中原之膏腴,填西北这穷窟,从此永无宁ri,于是才许下这宏誓大愿,只求舍己为人,务要替友邦分担此压力,这也是兄弟之国友谊地久天长之明证啊。” 西门庆笑吟吟地拱手道:“深谢,深谢,使者还有其它正事吗,一齐说了出來后,咱们就可以以文会友了。” 察哥心道:“西门庆这厮想当皇帝心切,利令智昏,这七千里土地,看來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归属于我国了,想当年石敬瑭为了当皇帝,割给了大辽燕云十六州,今ri这个生药铺的小老板却也不输于他,,嘿嘿,汉人,从來如此。” 愿求已足,察哥自然不会得寸进尺,于是摇手道:“吾大夏子民岂是饕餮之徒,能得梁山之主一诺,已是心满意足,除此之外,更无他求。” 西门庆大喜拍手,说道:“既然正事说毕,我们便來论文,使者久处边荒,却不知对唐人边塞诗有何观感。” 察哥起身深揖道:“在下还有一烦,既然梁山之主许了割地,你我且先立下文书,各自用印画押后,从此密椟而藏,以为两国兄弟之盟证,有后人见之,必长叹曰:‘大夏与中国世代亲善者,由梁山之主西门庆与察哥始,’在下若能沾陛下之荣光,从此也博个名垂青史,此生无恨矣。” 其实察哥心里想的是:“这回出使宋朝,本來想的是求和,沒想到却钓上了西门庆这条大鱼,若能把割地这件事撺掇成了,皇兄必然喜欢,我察哥必将名垂青史,西门庆真心也罢,假意也罢,都无关紧要,他经略中原时,我大夏正好平定边陲,等他腾出手來对付我们的时候,我们正好将他割让土地的国书昭示天下,,嘿嘿,这一來民心士气彼消我长,倒要看其人那时如何应对。” 心中想得美好,言语中便加倍热切,察哥真是恨不得马上就把一纸割地的契书揣进怀里,好成就自己的不世伟业。 西门庆却摆手道:“此时我文气泛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使者若不陪我畅意论文,便是看不起我,什么正事邪事,咱们什么事也不用谈了。” 察哥无奈,只好苦笑道:“在下奉陪。”心中却连珠价地大骂:“腐儒,酸丁,百无一用是书生。” 却听西门庆问道:“不知使者于边塞诗中,最喜哪一首。” 察哥便道:“在下最喜王翰《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yu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來征战几人回,,此诗意兴豪纵,却又有飘然出尘之致,莫不是王子羽于醉中得之。” 西门庆拍手道:“说得好,若割河东之地,西夏边境便将直临太原府,王翰王子羽正是并州太原人,那时使者若想前往凭吊一番,却是忒方便了。” 察哥心中一跳,勉强笑道:“却不知梁山之主却又喜好何人诗句。” 西门庆兴冲冲地道:“我所爱多矣,使者吟诵《凉州词》,凉州者,西域歌舞之乡也,当此时,不由得便使我想起诗人元稹的一阙《西凉伎》來,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一朝燕贼乱中国,河湟沒尽空遗丘,开远门前万里堠,今來蹙到行原州,去京五百而近何其逼,天子县内半沒为荒陬。” 察哥闻声se变,却又听西门庆叹道:“凉州,唐代时又称姑臧,河西走廊之冲要所在,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唐朝廷将河西陇右十五万jing兵大半调入内地平叛,吐蕃趁虚而入,连连蚕食大唐边塞城镇,并于唐代宗广德二年占领凉州,丝绸之路就此断绝,凉州失陷四十多年,历代朝廷只知苟且偷安,边关将领只会拥兵自重,不思收复失地,反而沉溺在凉州歌舞中,因此诗人元稹才写了这一首《西凉伎》讽刺这些尸位素餐之徒,,最后诗人愤然问道:连城边将但高会,每听此曲能不羞。” 察哥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已经明白了捌玖,却听西门庆再道:“诗人白居易看了元稹的《西凉伎》后,深有感触,也写了一首《西凉伎·刺封疆之臣也》与元稹唱和,其中有一段,,自从天宝兵戈起,犬戎ri夜吞西鄙,凉州陷來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平时安西万里疆,今ri边防在凤翔,,哎呀,我这才想起來,割秦凤路土地之后,凤翔又将成为边防线了啊,历史重演。” 慢慢地把地图重新卷起,察哥道:“梁山之主汉学jing深,令我边鄙之民大开茅塞,,却不知割地之说……。” 西门庆悠然道:“我也很想偷偷摸摸地割地,以换东京开封府,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风的墙,纸里包不住火,万一这事儿漏了出去,再跳出个把圆稹扁稹、白居易黑居难來,也写几首《西凉伎》、《东凉伎》什么的,最后戳着我鼻子问‘每听此曲能不羞’……俺是生药铺掌柜的出身,见识狭,胆子小,实在是搂不住哇,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察哥心里泛起最后一丝指望來,自己漫天要价,西门庆就地还钱,这才是政治协商的正理啊,于是,察哥赶紧问道:“却不知梁山之主还有何妙计。” 西门庆很真诚很真诚地看着察哥的眼睛,掏心掏肺地提议道:“要不这样,使者你先帮我把东京城扑楞下來,以证明你我两国地久天长的友谊,然后得个空儿,我便在边境上使力,今天一寸,明天半尺,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总有一天,那些不毛之地会在咱们默契的努力下,正式成为贵国的领土,,却不知使者意下如何。” 察哥气得胡子眉毛都要飞了,当下飞起一拳,将西门庆的鼻子砸进了脸门里去…… 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察哥的脑补,在西门庆的地盘上,借他八个胆儿,他也沒有冲冠一怒效荆轲的勇气。 察哥把地图重新揣回怀里,勉强笑道:“梁山之主说笑了……” 西门庆突然又一拍手:“哎,,我又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察哥此时已经失去了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兴趣,但看西门庆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估计自己不听也是不行,只好姑妄闻之,,“梁山之主又有何计。” 西门庆斩钉截铁地道:“你如果敢帮我把东京开封府收拾下來,我就敢把这座世界第一城交给你西夏。” 这一言太过匪夷所思,察哥当场愣在了那里,呆了半晌后方道:“这……这却从何说起。” 西门庆再一次真诚地道:“西夏中原,本是一家,不分彼此,不用客气,,只要夏主乾顺取消国号,归化中国,我就封他为东京开封府的府尹,男子汉一言既出,駟马难追,天地神灵,可为证鉴。” 察哥听着,心头那一团无明业火焰腾腾实在按捺不住,于是“砰”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大叫道:“梁山之主是在消遣我吗。” 西门庆便变了脸,大骂道:“**,老子就是在消遣你,你们这些党项人反复无常,每每在国力衰弱时安静地接受宋朝岁币的赏赐,在国力强盛时就悍然入侵宋朝,以获取更大的利益,,这么些年看下來,老子若还不知道你们,那就叫老子瞎了眼睛,我ri死你先人板板的,还想趁火打劫,从老子这里割地,中国的土地是无数先辈用命血换來的,岂容割尺寸于贼,你们这些流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对付你们这种流氓,老子就要比你们更流氓,给老子滚,回去告诉你们的李乾顺,老子平了中原,下一个就來收拾他,滚,要不是咱们两家有地久天长的友谊,今天就砍了你的头來当溲器了,滚。” 察哥被骂得狗血淋头,摸门不着,在步步进逼的西门庆怒火下,只剩趔趄后退的份儿,但若是就此抱头鼠窜,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眼珠一转,察哥道:“在下这里有东京城的要紧情报,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西门庆翻脸比翻书都快,一听有东京城的内部消息,他眨眼间就把温文尔雅象面具一样重新挂上:“诗曰: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使者但说无妨。”这正是: 边壤界石万里外,风云气se一瞬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二章 再生一计 西门庆变脸之快,令察哥叹为观止,心道:“我读史书,见开国君主多集英雄、流氓、智者于一身,今一会梁山之主,更信之然矣!” 当下笑道:“梁山之主自困东京城以来,围而不攻,可是欲待城中粮尽吗?” 这一言正说中了西门庆的心事。他不想在攻城中出现无谓的牺牲,因此关起门来饿敌,只等城里人都饿得受不了了,他就在西城门那里大摆馒头阵,那时投降的宋军定然川流不息,目不暇接,东京城就此不攻自破。 不过这一番计较,却没必要向这个西夏的晋王承认。西门庆面不改色地道:“围三阙一,静而待时,此中奥妙,不足与外人道也!” 察哥笑了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我就告诉梁山之主一个消息——就在前几日,城中乏粮,已至极处,军民皆怨谤。这时幸有国师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出面,去向城中几户高官重臣家里去游说。这位林先生真有郦生陆贾之口才,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那些宋朝的重臣无不慷慨解囊——于是东京城里新添了一座延丰仓,仓中豆粟,堆如山积!” 西门庆听了心中剧震,但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点头示意知了。 察哥见西门庆无动于衷,反而心下狐疑起来:“莫非这梁山之主并不倚仗城中粮尽,还有别计破城?待我再以言挑之。” 于是察哥继续以艳羡的语气说道:“到底是天朝上国,仅仅是几户官宦人家倒腾几库陈年豆粟出来,就足够城中军民支用两年有余——如此大手笔,我大夏是万万不及呀!”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西门庆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然后就听察哥话风一转,真诚地看着自己说道:“梁山之主啊!如今东京城中粮秣足备,若无里应外合,只怕你取不下这座世界第一城!” 西门庆心道:“这王八蛋割地的贼心还不死啊!”这时他倒有些欣赏起这位晋王的锲而不舍来,不过在这要紧关头可不能示弱,于是西门庆轻佻地在脸前摇着手指,懒洋洋地笑道:“我们梁山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取这东京城,如反掌之易,就不劳使者费心了!” 察哥笑道:“梁山之主欺我!说甚么雄兵百万,真真是虚张声势了!在下也经过些战阵,识得些虚实,观梁山围城之营帐旗鼓,梁山之兵不过三十万可明矣……” “等等!”西门庆抬手止住察哥的高谈阔论,问道,“你一个西夏的使者,怎么能观得到我军的虚实?” 察哥笑道:“也没甚么难的——只消送上几贯钱,东京城墙就此畅通无阻,任我游玩——城头远眺,贵军营寨入眼,虚实自然分明矣!” 西门庆叹道:“熙宁年间,高丽入贡,一路收集地图,山川道路,形势险易,无不备载。行到扬州,高丽又向守扬州的陈升之要地图,结果陈升之不但不给,反而把高丽使者一路收集的地图集中起来一把火全烧了——山河关城,国之重宝,无论虚实,岂可付于敌国之手?遥想前辈英姿,我辈追慕啊!只可恨这大宋天朝官腐兵乱,才叫使者你捡了便宜,若陈公在世,你可能踏上城墙一步?” 听了西门庆这些言语,察哥彻底死了谋求割地的心,当下也昂然道:“若当年秀国公陈前辈依然坐镇中国,在下自然上不得东京城头,梁山之主只怕也围不住这座世界第一城了!” 两人彼此对望,突然间尽皆哈哈大笑。 笑声中西门庆拱手道:“使者眼中,我军虚实如何?” 察哥反问道:“梁山之主欲听真话还是假话?” 西门庆饶有兴趣地问:“假话怎讲?” 察哥便道:“真虎狼之师也!取这座东京城,不费吹灰之力!” 西门庆大笑:“真话呢?” 察哥道:“真话难听,若不怪罪,在下便说。” 西门庆抬手:“但请明言。” 察哥这才道:“我观梁山之主三十万大军,真正精锐者不过数万,其余皆草聚乌合矣!以此横扫腐宋,还可言胜,但若想与我大夏精兵决胜于西陲,嘿嘿,成败利钝,犹在两可之间啊!” 西门庆听了默然。察哥确实老于军旅,眼光毒辣。梁山人马虽多,但真正久经训练、军纪严明、杀熟了人见惯了血的精锐,也就是那么几万,其中一部分还要留守梁山根据地,参加东京包围战的就更少了。 精锐不够,人数来凑。梁山屡破官军,声威远振,前来投奔的江湖汉子、贫苦百姓络绎不绝,尤其是擒斩高俅童贯之后,梁山军势力陡然猛涨,这一来部队的整体素质自然大受影响。 还好,虽然扩充后的梁山军整体战斗力有所下降,但宋朝官军的战斗力更是垃圾,梁山一路横扫过来,硬是没碰上对手。 西门庆深知自家军队之弊,所以才告诫关胜呼延灼,并不是我军天下无敌,而是敌军太过于**无能。 而察哥是西夏宿将,近年来金戈铁马,无日不战,于血海中磨砺出来的眼光,自然一眼便看穿了梁山军畸形的本质。 如果事关国体,西门庆自然要争,但象这种应该实事求是的地方,他也不会去强词夺理。 见西门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评价,察哥不但不敢起小觑之心,反而倍加敬重与戒惕:“这位梁山之主,大关节处固然铮铮铁骨,于自家的短处却也毫不掩饰,如此英雄之主,将来必是我大夏的心腹后患!” 当下长叹一声,尽最后的努力:“梁山之主休怪在下说——宋军虽然**,但倚坚城而守,粮草无忧,又与贵军军力相等——如果是我,若无内应,是说甚么也不会攻城的,早日退兵,分略州县,还可得利。若只求一国之富贵,勉强钝兵锋于坚城之下,曝破绽于众目之前,日久军疲,虽有智者,无从善其后也!此中得失利害,愿梁山之主深察之!” 这番话,一是敬重西门庆,送他最后的忠告;二来间以一句内应的言语,希望能挑起西门庆答允割地的念头,纵然希望渺茫,但即使死心也绝不放弃是西夏军人的行事风格,没有这点儿志气,西夏早灭国了;三来,察哥是在暗使激将计,如果能激起西门庆的好胜心,咬定东京城不放,和赵宋拼个两败俱伤,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西门庆却恍若不闻,只是拱手道:“使者可还有它言乎?” 察哥知道西门庆要赶人了,于是回礼道:“在下言尽于此。夜色已深,就此别过。” 西门庆正色道:“临别有一言,说与使者,转述夏主。” 察哥亦庄容道:“洗耳恭听!” 西门庆道:“使者此去,西夏必然兴兵犯我边陲,掠我疆土。两国交锋,趁虚而入,兵家常事,这一节我也不来怪你。但是,西门庆在此与使者订约——明**西夏取我中国一地,将来我中国必夺回一地!那时再请使者登城眺望,看我们梁山精锐如何!” 听西门庆言中豪气凛冽,察哥震然不能对,遂深深施礼,倒退出帐,引从人潜归东京城中,坐定后暗想西门庆之言,越想越是心惊。 眼望孤灯,察哥思忖道:“这一回奉皇兄之命前来宋朝求和,不料想却斜刺里杀出了西门庆这等英雄人物!求和不求和,已经是旁枝末节了!如何在这纷乱时局里,为我大夏攫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当务之急!” 想了又想,陡然拍案而起:“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于是第二天,察哥便去拜见杨戬、梁师成,就两国和约的签署表达了积极的意向,杨戬、梁师成都是喜出望外,他们早就恨不得签约,然后把边境上的精锐兵马调回来打西门庆,只是察哥进了东京城不久,就开始水土不服生起病来,提不得笔写不得字,大宋君臣也只能干着急。 按理说这类外交事务,应该归枢密院和鸿胪寺共同负责,但收集西夏土特产是杨戬、梁师成这俩太监强烈的业余爱好,因此他们既然想要插一脚,旁人不愿的不敢,敢的不愿,也就随这两位公公折腾去了。 于是在杨公公、梁公公的英明领导、温馨关怀、辛勤斡旋下,西夏与大宋的和约成功地签署了。得到这一好消息的徽宗在百忙中亲自接见了察哥,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同回忆了两国地久天长的兄弟友谊,然后察哥在醉中义不容辞见义勇为兄弟义气舍生取义地说出了一句胡话——两国是一衣带土的兄弟之邦,西夏军愿意接受雇佣,助大宋攻剿逆贼西门庆。 这一言正好提醒了宋朝君臣——对呀!西贼素来重利,只消多给他们银钱绢帛,把他们弄来跟梁山西门庆打生打死,岂不是现成的驱虎吞狼之道? 察哥故意胡言乱语,却引得宋朝君臣起了贪心,动了痴念,从此生出多少事来。有分教: 欲擒故纵情实狡,驱虎吞狼智何愚。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三章 廷议 徽宗自当日失言之后,正愁变不出阎罗大王、五道将军率领十万天兵天将来给自己助阵圆梦,没想到就有西夏这个冤大头碰上门来!两眼放光之下,徽宗向爱卿蔡攸丢个眼色。 蔡京死后,蔡攸满以为就该轮到自己上相了,没想到徽宗提拔了自家的舅子郑居中为相,蔡攸只好为其副贰。蔡攸年轻气盛火力壮,哪里肯屈居人下?可想要上位就得立功,立大功,蔡攸自己又没有一口水平吞梁山三十万大军的肚量,只好每天烧香祈祷,盼郑居中早死。 现在天赐良机,如果能把西夏出兵的事情撺掇成了,功劳岂不是大大的有?那时想办法将郑居中坑下去,妥妥的就该自己人前显贵、傲里夺尊了! 于是蔡攸接到官家的指示后,抖擞精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上金亭驿馆拜见察哥去了:“晋王千岁,昨日筵上所言可当真?” 察哥便故意含糊道:“小王量浅,昨日纵然说了些什么,也是醉后胡言,作不得准。” 蔡攸心中燃烧着进取的火焰,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拉了察哥只问些西夏的风土人情。说到西夏土地贫瘠,百业不振的困局时,蔡攸便道:“贵我两国既已停战,便是兄弟之邦,兄弟有难,合当援助——正好我大宋境内有巨寇西门庆作乱,吾皇愿加一倍岁币,雇佣贵军入宋助剿,如此一来,我得臂助,君开财源,岂不是两全其美?” 察哥便摇手道:“军马调动入异国,这是何等大事?若无我皇兄作主,万万行不得!” 蔡攸鼓动如簧之舌,许下了诸般明里暗里的好处,察哥终于意动,踌躇道:“若要我帮着劝说皇兄出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价钱……” 听到事情有门儿,蔡攸喜上眉梢,于是大包大揽:“晋王千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包管贵国君臣满意!” 察哥便道:“我皇兄是一国之主,岁币什么的,打动不了他。若贵国真有诚意,须割边境土地,我必出兵!” 蔡攸听后呆了半晌,方道:“兹事体大,我却不敢做主,须禀明我主万岁圣裁。”说着勿勿告辞,去见徽宗商议。 君臣两个秘密计较了两日,期间也征询了杨戬、梁师成、王黼、郑居中等重臣的意见,这些人都收了西夏的土特产,除郑居中唯唯诺诺没个准话外,其它人都是唯徽宗马首是瞻的。君臣一心,终于拍板定案,于是召开朝会,与百官廷议。 徽宗先引言道:“如今梁山猖獗,兵围汴梁,大宋国威,荡然无存,却不知哪家文武,有神机妙算,与本道君做解忧之杜康?”连问三声,并无一人能应。 这一下情何以堪!徽宗便作色道:“朝廷养士百年,值此存亡之际,却无一人为本道君出力,要尔等何用?”群臣皆惭愧惶惧,莫敢仰视。 蔡攸见火候已足,急忙出班跪倒,大声道:“我主万岁,微臣有言上奏!” 徽宗做余怒未消状,点手喝道:“讲!”旁观者见了,无不为蔡学士捏一把冷汗。 蔡攸却是不慌不忙,侃侃言道:“梁山虽然围城,但上有我主圣明,中有百官忠义,下有军民一心,汴梁城实有金城汤池之固。但城不可独守,须有勤王之师外援,方能里外夹攻,克贼破敌。” 徽宗便道:“这不废话吗?这几日军情报道,有几队好不容易来勤王的人马,都被梁山西门庆打散了,还有何处兵马,可为外援?” 蔡攸便道:“我主天威浩荡,感怀远人,致使西夏束手归心,望东而拜,夏主乾顺遂派弟察哥,来我大宋献款求和,如今和约已成,正好集聚边境悍勇人马,回师攻剿梁山,必能一鼓而平!” 众臣听了,都吃一惊,侯蒙便出列道:“我主万岁,西夏虽与我约和,但其国虎狼之心,万不可信!边兵若东调,西夏必然撕毁和约,侵我疆土,那时内有叛匪,外有宿敌,国无宁日矣!” 梁师成是个重义之人,收了西夏的土特产,当然要帮人家说话,当下奋然而出,大声道:“侯大人,西夏仰我天朝上国之荣光,不远千里,特来求和,其心诚掣,人所共见。如今和约墨迹未干,你就妄言和约将被撕毁,如此诋毁友邦,你安的是什么心?莫非两国兵祸连绵,烽火日举,你侯大人方才心中快意?” 侯蒙听了,急得两手齐摇:“老夫可不是这个意思……” 徽宗主持公道道:“梁爱卿所言有理。疑人不信,信人不疑,若逆而行之,非招抚远人之道也!然侯卿所言,亦有中肯处——若边军东调,边境空虚,却当如何?” 梁师成便顺水推舟道:“臣有一计,可釜底抽薪,边境虽虚,亦可保圣心无忧。” 徽宗做大喜状:“梁爱卿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梁师成眉飞色舞地道:“夏人重利,只消官家修下国书,许以重酬,请西夏军起兵助我平叛,西夏兵锋指向梁山西门庆,边境复有何忧?” 徽宗便拍案叫绝:“好!好一个釜底抽薪!” 杨戬闪出:“我主万岁,梁公公此计何止釜底抽薪,还有驱虎吞狼之效!以西夏人马攻打梁山叛逆,敌则两弱,而我独强,亦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善法也!” 徽宗笑容满面,突然叹息一声,垂头做沮丧状:“若要西夏出兵,必然许以重酬——然江南山东俱叛,朝廷国库空虚,如何拿得出财帛?” 侯蒙一听,心惊胆战,急忙拜倒在丹墀下:“我主万岁,户部实在是没钱了啊!”其声怆然,闻之涕下。 王黼出班拜伏:“我主万岁,臣有一策,可济户部之急,可遣西夏之兵。” 侯蒙一听,如同绝处逢生一般,也顾不上君前失仪,抢先问道:“却不知王大人有何善策?莫非是各位大人捐了粮食后,还要捐钱吗?若如此,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这位侯大人天真烂漫,还想着蔡京、杨戬、梁师成等人家里都是富可敌国,不拘哪里省一抿子出来,也够国家花用几年了。 这一言,却戳在了几大权臣的肺管子上。前些天他们之所以捐了一仓陈粮霉米,是因为形势所逼,不得不填饱那些小兵的肚子,来保卫他们的身家富贵,米粮虽捐,心中滴血之惨状,又有谁知?现在侯蒙还想着让他们捐钱,简直是穷疯了在做中国大梦! 众人如欲杀人般的目光,正做中国大梦的侯蒙视而不见,但王黼的话一字字传入耳中,却如同冰水淋头,让他激灵一下醒了过来。原来王黼说的是——“西周末年,犬戎围镐京,国家丧乱。当此时,有周王奋起,封秦以关西之地,秦贪其利,遂鼓勇抗击犬戎,逐北千里,边患终平,秦亦成为周朝屏藩——今日之势,与当日何曾相似也?我主万岁何不效仿周王,尽以关西河东之地封西夏,利诱其心,必能驱虎吞狼,最后终成大业!” 侯蒙听了,目眦欲裂,正要上前痛叱王黼,却早有一人扑出,大叫道:“我主万岁,王黼此计万万行不得!”定睛看时,却是太尉宿元景。 徽宗问道:“原来是宿卿——却不知王爱卿之计,如何行不得?” 宿太尉叩首道:“万岁,如今河北已降梁山西门庆,大宋北部,再无国防,其势危急!河东关西,已成天下根本!无河东,岂特秦不可守,汴亦不可都;有关西,则可募秦兵十万,自古秦兵耐苦战,尚足以抗敌——若两地俱拱手送敌,犹弃万贯家财而欲全身家富贵者,可得乎?望我主万岁明察,王黼之计,丧国之言,万不可从!” 附和着宿太尉,稀稀拉拉跪倒了一小撮,皆齐声道:“望我主万岁明察!” 王黼嘴角上露出一丝讥讽。这些人,不识时务,螳臂挡车,真叫人可发一笑! 其实,这朝会只是做做样子,好证明徽宗并非独断专行的明君,有他们这些重臣的支持,会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事情早已经定下来了。 只是这些话,徽宗不说,蔡攸不说,杨戬不说,梁师成不说,只有王黼进步心切,奋不顾身,勇做先锋,敢为天下先。只消能升官发财,世人的唾骂,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王黼心中,深信自己是在做正义正确的事情,纵然千夫所指,他也是义无反顾! 于是王黼大声道:“我主万岁听禀——梁山西门庆围城甚急,边兵若不东调,汴梁若失,空留西陲之地何用?边兵东调,若来得少了,难免重蹈当日童太尉覆辙,只有全军尽出,才能与西门庆一战!那时边境无人,西夏若趁虚而入,谁能挡得?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索性将关西河东之地,暂时‘借’与西夏,诳其兵为我卖命,当其与梁山西门庆两败俱伤之时,我趁时而起,诛叛逆,复失地,还能趁胜追击,扫平西夏,成就一统之功业。此因势利导、千古一时之良机,若就此丧失,必成终天之恨!” 蔡攸、杨戬、梁师成等一大帮人尽皆跪倒,齐声道:“王大人之言,正合人心天意!” 侯蒙、宿元景等廖廖数人连连叩首:“我主明察!” 徽宗慢慢从龙椅上站起,朝袖一拂,正色道:“退朝!不日后,寡人自有主意!” 与此同时,早有人暗中将割地的密约送到了察哥手中,文书印玺,一应俱全。 察哥抚着这些官方执照,感慨万千:“西门庆啊西门庆!我在你手里得不到的东西,却在宋朝君臣手里得到了,你若知之,不知作何感想?哈哈哈……” 又想到:“得了这些文书,接收起边地来,那叫做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宋朝边军中,刘法、折家将都是烈性,到时稍加挑拨,正好再起边衅,如此一来,自然是宋朝背约,我大夏人马,只平边陲,再不入中原一步!想让我军和西门庆二虎相争?哼!哪儿有那么容易!” 想到得意处,察哥仰天长笑。这正是: 目光短浅因腐朽,机谋浅薄为贪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四章 攻城 这些年西门庆在东京城中广布暗谍,加上围三阙一,消息传递渠道通畅,宋朝君臣要割地予西夏的消息,梁山军马上就知道了。 西门庆闻讯大怒,指点城头,痛骂腐宋。周侗宗泽尚未辞行,此时均放声大哭:“七千里山河,未交一兵,轻轻葬送于异族之手!如此朝廷,不亡而何?不亡而何?” 众好汉无不切齿,纷纷来向西门庆请令,欲轻骑追逐鼠窜的西夏使团,不遣匹马度阴山,岳飞更奋勇出拜道:“小子愿为前部!” 十二岁童子请令,众好汉虽然义愤填膺,亦不由得失笑。急先锋索超便向岳飞道:“小子你胎毛未褪,ru臭初干,也敢来阵前大言?还是乖乖回家吃奶去!” 哄笑声中,岳飞一言不发,突然抢了两张弓,连拽连折,又夺一条大枪,出帐跳上无鞍马,往来盘旋,一条枪裹了人马上下飞腾,似虎犹依主,如龙欲向空,矫夭无方,变幻如意。众好汉见了无不震叹:“自古英雄出少年!” 一路枪法使毕,岳飞摔枪下马,昂然道:“以小子这等微末本事,追敌报国还去得吗?” 索超是直性汉子,既服岳飞本事,便上前作揖赔礼道:“小兄弟如此身手,天下大可去得!倒是俺索超老粗,怠慢了小英雄,万望恕罪!”岳飞以礼相还,二人遂成忘年交,虽刎颈不变。 众人纷纷交口誉扬岳飞,周侗、武松与有荣焉,一时笑得合不拢嘴,西门庆趁这空儿思忖道:“今日之势,擒察哥不如放察哥,留为明日腐宋病块。” 于是待众人重提追逐之议时,西门庆道:“察哥是西夏宿将,有勇有谋,此去未必能得之。然卖国之约,本赵宋所为,因此擒察哥不如攻赵宋,只消破得东京城,灭了赵宋,那些割地条约均成草纸矣!” 众将听了,无不两眼放光:“四泉哥哥的意思是……?” 西门庆咬牙道:“割地之议一出,违逆民心,城中必有一番嚷乱——传令三军!准备趁乱攻城!” 果然不出西门庆所料,东京城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氵皮。有一众太学生以陈东为首,聚民众万人,塞朝门叩阙,上书言十事,乞逐察哥,黜王黼,进贤能,开禁锢,起老成,擢忠鲠,息边事,修文德,广言路,容直谏——书虽数上,徽宗皆掷而不用,陈东等太学生绝食死谏。 蔡攸见民众骚然,心惊胆战,遂聚杨戬、梁师成、王黼等重臣来见徽宗,直言道:“如今梁山西门庆围城,这帮受着朝廷荫泽的太学生不思报效,反而结党聚众,惑乱于城中,如若此时逆贼并力攻城,里应外合下,东京城如何得守?还请我主万岁圣裁!” 徽宗摊手道:“祖宗旧法,不因言而罪士大夫。这些太学生闹得虽不成话,但本道君亦无可奈何矣!” 蔡攸等人互相使个眼色,王黼便奋然而出:“我主万岁,臣有忠言奏上——昔日祖宗亦有旧法,南人不得为相,然我主圣明,擢拔故太师蔡京为相,天下遂大治,万民颂官家圣明之音,闻于道路;又有祖宗旧法,太监不得预政领兵,然我主慧眼识珠,以故太尉童贯领兵,屡破西夏,又以梁公师成临朝,朝政井然,百官安位——由此可知,祖宗之法不可尽循,随时而变,方是圣王之道!” 徽宗听了,作醍醐灌顶状:“若非王爱卿直谏,本道君犹在梦中,必然误了大事!各位爱卿皆是忠臣,今日时局危乱,必有匡正之策!” 梁师成便出列道:“奏上官家——那些太学生早不上书,晚不上书,偏在梁山西门庆围城时聚众上书,其中情弊,不问可明。这些吃里爬外之徒若不尽数擒拿,索其同党,梁山攻城时,必生祸乱!” 杨戬也道:“如今东京城三面被围,唯西方开放,因此奸细借樵采之名,往来不绝,流毒于无穷。恳请我主肃内奸,塞西门,必能绝逆贼西门庆之耳目!如此东京城幸甚!城中万民幸甚!” 徽宗听了叹息道:“良臣者国之重宝,卿等之谓也!众爱卿所奏,尽皆照准,这便拟旨而行,保我大宋江山永固!” 众臣山呼万岁声中,禁军悄然出动,围绕数重。一声令下处,众禁军杆棒齐挥,将午朝门外广场上聚集的民众打得红运当头,举足轻重,一时作鸟兽散;绝食的太学生们更是全数活捉,端的没漏网一个。宋朝君臣闻报,无不大悦,遂下诏将这些附逆叛上的太学生发遣有司,大加拷掠,追索城中内应。 另一边,东京西门被封锁得水泄不通,更有道士前来开坛作法,厌禳西门庆,再想由此出城,难如登天。这里本是城中居民樵采之活路,如今被封,烧的柴、吃的野菜均断绝,贫穷中产人家皆苦之。 此时,城外梁山军亦已做好了攻城的准备。于是这一日天甫黎明,梁山军中放起号炮,大军四下合围,开始向东京城头发起进攻。 西门庆本心是不愿意蚁附爬城的,那样死伤太重,得地失人,得不偿失。但现在腐宋君臣刚与西夏签署了卖国条约,城中人心动摇,梁山人心思奋,正是一鼓作气攻敌之时。再说东京城中米粟充足,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索性便奋勇先登! 这一次攻城,西城、南城、北城方向都是佯攻,只有城东樊家岗一带壕河浅狭,攻之较易,因此西门庆把主攻方向放在这里。 首先登场的是梁山长弓队,一排排长弓手顺风而立,听指挥官一声声令下,齐齐控弦,将排矢抛射上城。 宋军守城的总指挥是武泰军节度使何灌,何灌也料到城东将是梁山军主攻的方向,因此请禁卫班直善射者千人而来助守。但禁卫班直的射手用的普通弓,虽是乘城而射居高临下,但箭未至梁山长弓队,皆已力尽坠地,而梁山长弓手用的是西门庆山寨的英格兰长弓,能及远,又顺风,弓弦响处,禁卫班直无不应弦而倒,矢集城上如猬毛,城头宋军锐气大挫。 何灌一看梁山逆贼用的大弓实在太狠,穿盾破甲,如摧腐土,城头守军死伤惨重,被压制得喘不上气来。这时也顾不得杀鸡用牛刀了,一声令下:“打砲!” 此打砲非彼**。这砲是城头固定好了的投石车,石弹齐飞,如落骤雨,对付蚁附攻城的人海战术,是大大的杀器。此时用来压制梁山长弓手,实在有拿着重斧砍蚊子的嫌疑。 果然,城头上砲石一动,梁山负责指挥弓箭压制的小李广花荣便下令:“长弓手且退!”梁山长弓队不折一人而退,一排刀盾兵顶了上来。 城上砲车打发了兴,向着那些呆立不冲锋的梁山刀盾兵一轮猛轰猛砸,石落如雨,梁山刀盾手人仰兵翻,原来都是稻草人。 宋兵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梁山阵上鼓声响动,梁山的投石车也推了上来,负责指挥的都是梁山讲武堂几何分院的学兵,这些人在轰天雷凌振凌教授的指导下,对自己所掌砲车的弹道原理皆了然于胸。刚才稻草人诱敌,城头守军砲车位置已一览无余,现在该是还以颜色之时了! 梁山阵后,鼓声渐密,突然间鼓声一寂,阵前投石车车长一声喝,石弹齐飞,向城头激射。砲石上城,十有九中,石弹皆大于斗,楼橹中砲,无不崩坏,城头砲车更是重点打击对象,一轮之下,被砸毁七七八八,宋军砲手更是死伤狼藉,何灌虽然急令城头砲车反攻,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却听梁山阵上一声炮响,长弓手去而复来,箭如雨发,复向城头攒射。一时间矢石交加,宋军只有龟缩在女墙之下暗诵“无量天尊”的份儿。 见势不妙之下,何灌急令守军先设虚栅,下又置糠布袋在楼橹上,以遮箭蔽石,虽然屡坏,但即时复成如初,才算勉强稳住了阵脚。 趁城头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时候,梁山阵上鼓声一变,箭石纷飞中,填濠车吱呀而出。这填濠车上安巨木,下置车轮,状似屋形,再以生牛皮缦其上,更裹以铁叶,人在其内,推而行之,虽弓箭矢石不能伤。如此节次以续,凡捌玖拾辆齐来,皆运土木柴薪于其中。 填濠的时候,先用大枝的薪柴扔进护城河濠里,然后倒土,再增覆枝柯,再倒土,就象官府剥削老百姓一样层层加码,渐渐护城的河濠就被填平了。 梁山阵上鼓声再变,高俅进剿梁山时缴获的三弓床弩被推上来了。这玩意儿一射三百步,特制的箭矢力道之大,足以深入城墙,攻城的士兵能够踩了露在外面的箭杆奋勇攀城。这种攻城利器没那个命在梁山逞威,只好到东京城下立功来了。 就听弓弦响入耳惊心,一枝枝粗大的钢箭钉入城墙,陡壁顿生箭梯。 梁山阵上又是鼓声变动,正当步军准备鼓勇冲锋的时候,突然间异变陡生!这正是: 功罪随心变幻处,成败覆手转侧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五章 僵持 东京开封府天下之都,防卫措施之齐全,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 就在西门庆以为护城濠河已经填平,可以展开大部队进攻的时候,“轰”的一声巨响,土木横飞,尘埃遮天,已经填平的护城濠河里突然有烈焰冒了出来。 原来,历代的东京城守卫早已预料到攻城时会遭遇到这种填河的手段,因此事先就做足了准备。城中穿城墙为穴窍,何灌埋伏了火种和鼓风机在里面,等梁山辛辛苦苦将柴都堆进河濠里了,他才悠然下令,放灯于水,其灯下水寻木,能燃湿柴,火焰一盛,何灌就命人鼓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其焰亘天,柴柴草草焚之立尽。 这一下,通途又变天堑,步军是冲不上去了。也幸好步军新组建,反应还比较迟钝,所以没冲上去,万一他们应变神速已经冲上去了,现在又退不回来,那就只能被城头上的宋军当移动的活靶子来打,伤亡必然惨重。 何灌也在城头反应过来了——我怎的不在逆贼过河集结于城下后再下令点火?想到懊悔处,何灌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大好的伤敌生力、挫敌锐气的机会,让自己白白lang费了! 其实也怪不得何灌,他这个节度使是个太平官儿,只是纸上谈兵,从来没打过仗,现在能有这表现已经是不错的了。 大火终于灭了。西门庆一声令下——往护城濠河里扔沙袋土袋! 前些日子不是筑长围吗?把挖出来的泥土往袋子里一灌,就是现成的围垒,攻城里把袋子往背上一扛,就是化守为攻的利器。西门庆准备了剧多的沙袋土袋,想的是扔在皇城根儿底下,成为上城的缓坡蹬道,所以他填河的材料选用了易燃的原木制品,可没想到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现在连护城濠河都过不去了! 豆腐渣工程害死人啊!西门庆一边反省,一边看着真材实料的沙土袋子填进了护城濠河里,这回就算何灌往河沟里倒猛火油来点,也着不动了。 鼓声响处,步兵蜂拥而上,攻城正式开始。 进攻的主力是云梯。梯子往城墙上一架,士兵蚁附攀登,那架势分明就是赶死队员。上面的守军用戟搭着云梯头往外推拒,下面的人按着往死里固定,突然“咕咚”一下,头上不是掉下一个血糊糊的人来,就是扔下一块大石头来,然后就是一片惨呼叫骂,云梯被推歪推倒,接着重新倔强地竖了起来。 身手敏捷的士兵踩着三弓床弩射出的巨大箭枝爬城,城头上的守军即使身手并不敏捷,也不会干看着不作为,弓弩、滚油、灰瓶……怎么方便怎么来,一时间尽是呼喝传递声,随即攀登者纷纷坠落。 梁山准备的沙土袋子极多,填了护城濠河还有富余,眼看缓坡蹬道越垒越高,何灌急忙令下,对应的那段城墙也往起堆沙土袋子,大家比高,看谁比得过谁。很显然,梁山的物流战线拉得太长,运输成本极高,垒到最后,终于还是望城头兴叹,叹息未已,滚木雷石就劈头盖脸地直骨碌下来——其实,这玩意儿基本上就没有停过…… 梁山的杀手锏被推上来了。这玩意儿叫鹅车,顾名思义,形状如鹅,裹以皮铁,精兵镇于与城头等高的鹅首木屋里,与城头守军交锋,远以弓箭,次以长枪大戟,鹅车推到城墙下时,就可以飞身跳城了。问题是守城的猛火油不是吃素的,鹅车上虽然涂以厚泥,蒙以牛皮,但改变不了其木头?品的本质,城头以猛火油喷筒锲而不舍地猛往上浇油,最后施以火箭,鹅车终于毕毕剥剥地熊熊燃烧起来,车中人纷纷逃命——这充分地证明,破坏总是比创造来得容易。 西门庆看着前方的修罗场,脑海中全是“仰攻不利”四字。仗打到这份儿上,完全就是拿血肉去填了,梁山士卒有登梯而坠者,有中矢石而踣者,有挨了石灰沸油之暗算者,纷纷甚众,却始终抢不上城头一步。 守城的禁军将士却无不贾勇。他们是全**队中军饷最高的,待遇最好的。在天子脚下,家人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也并不是每家都有漂亮的姐妹老婆被高衙内等官二代们惦记。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滋润,如果没有西门庆这个大反贼,他们一定可以继续滋润下去。 几次征梁山,禁军部队被抽调了好几万人。结果这些人有一去不回的,有被俘放回来后却遭了内部清算的,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弄到最后,禁军都染上了西门庆恐惧症——西门庆就是瘟疫,谁沾谁倒霉。 今天,这个大反贼大瘟疫终于杀到东京城下了。即使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忠君效死,也要为了自家的平安幸福而拼死一搏了——西门庆要收拾皇帝,他们却是皇家的走狗,平日里福没少享,缺德事儿也没少做,万一城破,大家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飞不了他也跑不了你,只有往死里一拼了! 于是禁军也是豁出命去了。近者以手砲、檑木击之,远者以神臂弓射之,又远者以床子弩、坐砲及之,打得有声有色。最妙的是梁山的远程攻击部队唯恐伤着前边攻城的自己人,弓箭、石砲的攻击频率、密度都大大降低,而城头守军却没这些顾忌,枣树底下支竿子,人堆里抡板子,居高临下,逮着谁是谁,占尽了便宜。 相比禁军的战斗意志,更让梁山军头痛的是守城的手段。弓箭、滚木、雷石、火油、灰瓶……这些寻常的道具也就罢了,缺德的是那个金汁——这金汁不是金属溶液,而是大粪经过大铁锅露天高温加热后,没鼻子没脸地往城下猛泼,生理和心理上的杀伤力都极剧。怪不得后来华夏大地上此起彼伏的拆迁大战中,老太太们用扫炕笤帚蘸上大粪往英勇的拆迁战士们身上挥洒,总能占一时之上风,原来是从古代的守城战中汲取的智慧。 西门庆在后方看着,自己心里都在惨叫,他终于能够理解并原谅战争中的屠城行为了。在修罗血狱里挣扎到胜利的士兵们并不是铁打的,他们紧绷的神经需要渲泄的渠道,但是每个人发一个心理医生不现实,只好用战争的手段来对他们进行心理调节——那就是生命的献祭,用血肉来平息血肉的悸动,于是屠城就无可避免了。毕竟将帅要为自己部下的生命和健康负责,而屠城就是成本最小见效最快的方法,没有之一。 想到此,西门庆悚然心惊,眼望日头,这一场攻城战已经从卯时打到了午时,于是西门庆果断下达了收兵的命令。他害怕再攻下去,自己会在最后不得不下令屠城,虽然他并不反对杀戮,但人法道,道法自然,杀戮应该是清理进化的一种手段,而不应该借屠城的名义被滥用。 见梁山军终于鸣金退走,城头上欢呼雷动。徽宗又遣太监劳问,手札褒谕,给禁军将士内库酒、银碗、彩绢等物以表彰众功,欢呼声一时更大了。 听着城上的欢呼,西门庆微微一笑——老子总有卷土重来的时候。 接下来,两家都忙着救死扶伤。西门庆一统计,今日短短四个时辰,折兵八百,心疼得他直咧嘴,暗道:“娘的,果然攻城是最蚀本儿的买卖!” 安抚伤患后,西门庆传下将令,把军旗歪倒,鼓角混乱,摆出一副兵败萎糜的假相,同时命梁山军分为四班,枕戈以待,防备敌军乘小胜来偷营劫寨。 果然,何灌见梁山军退走后,侦骑岗哨皆无精打采,金鼓号令尽乖舛差错,心中不由大喜道:“果然是一帮草寇,略受挫折,便一蹶不振了!”于是募得死士三百,乘深夜缒城而下,前来砍营。没想到西门庆早有准备,暗黑地里一声梆子响,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与此同时箭如雨发,三百死士没走脱一个,作一堆儿射死在一处。 第二日,梁山砲车将三百颗人头四下里远远抛入东京城,人头上皆绾红纸,上书:“贪腐走狗,死无全尸。”城中守军四处收捡,莫不夺气。 何灌吃了大亏,再不敢轻举妄动。西门庆虽扳回了一局,但终究奈何不下东京城,于是两下里僵持。 东京城中,镇内运动(镇压梁山内应,简称“镇内”)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在严刑峻法下,很快有愿戴罪立功的太学生招认陈东是西门庆的内应首领之一,并依照上意,四下里攀拉多人。有关部门严审陈东,陈东大呼:“爱国有罪,贪腐无愆。国事如此,奈何奈何!”嚼舌自尽而死。 狱吏们按名单抓人,原来梁山的内应皆是城中富户。于是人皆入狱,不久即遭公决,好震慑小人之胆,其家财粮食或没入官,以充国用;或没入延丰仓,以资军食,城中万马齐喑。 而这时,西门庆正在苦思破东京之计。这一日,西门庆走马看城,突然有军士来报:“禀元帅,捉到一**细!”这正是: 城高千军皆辟易,民愤万众可摧坚。却不知奸细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六章 掘墓人 听到碰上了奸细,西门庆急忙亲自去看。有奸细就有机会,最怕的就是象现在这样死水无澜,让人蛋疼。 这一**细有老有少,有几个共同的特点是——黑、瘦、臭,黑是陈年积垢积攒而成的皮相,瘦是常年营养不良的恶果,臭虽然让人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但那种味儿反正闻着令人作呕——西门庆心中第一时间判定,这些人不是奸细,宋朝的枢密院只怕还培养不出如此奇葩的奸细来。 这些人在梁山士卒的逼令下,龟缩成了一堆儿,少年和老弱在中间,强壮者在外围——当然,这强壮也是矬子里面拔将军,相对而言,这些人中最强壮的家伙也得归属于弱不禁风的行列。 西门庆不由得好奇起来——这些人说他们是奸细?可这么臭的奸细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除非是对付住在茅厕里的国家,才堪一用;可说他们不是奸细?这些人却又显得并非乌合之众,值此危急关头,他们却自发地将老人和少年护在了中间,这种默契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培养出来的。 心中思量着,西门庆抬眼扫视过去,这些奇怪的**多蜷缩着低下了头,不敢同骑着高头大马昂昂在上的西门庆对视,只有最中间的那几个少年,才在西门庆眼中留下了慌乱的好奇一瞥,但他们眼神中更多的还是麻木与绝望,让西门庆想到了惊弓之鸟。 “你们是什么人?”西门庆问,可惜没人回答。 西门庆也不生气。要人答话,除了官府喜欢用的鞭子,还有其它很多的手段,比如说——食物。 在西门庆的吩咐下,热腾腾的馒头稀饭很快摆到了这些人的面前。“问清楚他们的来历,再向我禀报。”交待下这句话后,西门庆就溜走了——他心里已经认定这是一群长时间走四方的流民,而且他实在受不了这些人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臭味儿。 过了一会儿工夫,报信儿的来了——却不是将那些人的来历问清楚了,而是来报丧的——那些人吃得太狠,结果活活撑死了一个。 西门庆心里过意不去,又去看时,这些人脸上却无悲戚之色,一个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俺大是饱死的!”干涩的声音中竟然充满了欣慰之意。 虽然这群黑瘦臭人生得很难令人待见,但听到如此违和的送丧之语,还是令人心酸。西门庆问道:“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现在吃死了人,你们有什么要求没有?” 虽然撑饱了肚皮,胆子也大了点儿,但那个儿子还是瑟缩地看着西门庆斟字酌句地道:“俺们是东京开封府里的本地人,哪里也不去,能落个饱死就是福,还敢跟大人要求个啥?” “东京开封府的本地人?”西门庆眼睛亮了,“你们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我军的斥侯可没看到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老老实实地道:“回大人的话——俺们不是进来的,是从东京城里出来的!” 西门庆摇头道:“却胡说!东京城如今四门紧闭,连个猫儿鼠儿都钻不出来,你们这么一群大活人,莫非长了翅膀不成?” “大人,俺们是本分的老实人,哪里敢胡说?俺们没有长翅膀,但俺们是井下人!” “井下人?”西门庆穿越后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一番详问后,终于水落石出。东京城最底层的下水道里,住着一群被世道所遗弃的人,他们自称为井下人。本来这些人也是有家有业的良民,可是官府这些年来与民争利,括民田,夺民产,几经周折,这些人家被逼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死不能生,但又故土难离,只能在城市的下水道里苟延残喘。十几年来,他们昼伏夜出,在垃圾堆里寻生路,偶尔也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东京城里见神见鬼的传闻,很多都是他们悲哀的影子。 井下人的存在,官府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一群贱民刁民而已,死绝了才好。幸好城市的下水道里有很多地方冬暖夏凉,庇护着这些人,生命就象石隙里的草种,无论条件多么恶劣,终究是要冒头的! 但这一段日子,井下人越来越不好过了,因为梁山围了东京城,朝廷又自绝了城中樵采之路,百姓生活陡然困苦起来,奢侈lang费的现象一夜而绝,井下人赖以为生的垃圾堆里再也刨不出吃食来了。 与和平时节的金吾不禁不同,现在的城里搞什么镇内运动,白天黑夜都是岗哨林立,井下人活动的空间被大大压缩。无可奈何之下,他们把求食的触角伸到了城外的野地里,只求能在冬寒大至前向大自然求取一批最后的野果野菜回来糊口,熬过这个冬天。 但现实是残酷的,入冬的荒野里万物萧条,实在找不出食物来。不死心的井下人搜索的范围越扩越大,最后终于撞进了梁山军警戒的圈子。 西门庆听了,仰天感慨——这个**的王朝制造出了井下人这样的人间悲剧,但它们却不知道,正是这些蝼蚁一样卑微的贱民刁民,将成为它们的掘墓人! “带我们从下水道进东京城,打下开封府后,你们天天有饱饭吃!”西门庆压根儿不跟这些井下人讲什么推翻腐政、天下太平的大道理,只要一口饱饭,就足以打动这些身心都饱经摧残的井下人了。 这些井下人的眼睛都亮了。这十几年来,他们封闭在下水道里,不知道世界的变迁,他们没有听说过梁山,没有听说过西门庆,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谁善谁恶,他们只知道——眼前的这帮人愿意给他们饭吃!这就够了! 安顿好了这些井下人,西门庆发布军令,伙头军大蒸馒头米饭,准备送给井下人做买路钱。 最精锐的梁山士卒开始养精蓄锐,准备执行今晚未知的任务。 西门庆和一众梁山将领进行战前最后的军议。发动攻势的时间定在今晚子丑之交,攻打东京的策略,依然是围三阙一。梁山军突然入城,腐宋守军猝不及防之下,必然溃不成军,这时有条走路,也免了困兽犹斗的麻烦,只要最惨烈的巷战打不起来,开封府这座古城就能大致保全。 而突破的重点,西门庆选择了西夏使者察哥秘密通行的封丘门。察哥能从封丘门进出自如,负责守卫这座城门的太监和武将必然已经暗中靠拢了西夏,这样的内奸对赵宋毫无忠诚,变乱一生,他们绝不会死战,拿下这座城门相对容易。 只要封丘门被斩关落锁,梁山大军便从这里入城,然后三面开花,控制东、南、北诸处城门,只给网中之鱼留西城一条走路——不过估计他们也逃不出多远,西城之外,就是梁山骑兵纵横驰骋的最佳战场。 前来助战的民伕也被分派了任务,组织起了担架队,还要那绳绳和扁担,两条布袋,以及救火的盆桶等等。 安排完了,西门庆倒头就睡,决战在即,他却心地空明,竟然连梦都没做一个。 军中刁斗一声击响,子时已至。沉睡中的西门庆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步出营帐一看,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垂下了大雾的帘幕。 “雾霾可以防御美帝的激光,这大雾也可以遮挡城中守军的目光,哈哈哈!连老天都站在我这一边啊!”西门庆心中大笑三声,然后升帐点将。 这也许就是推翻一个腐朽王朝的最后一场大战了!梁山诸将无不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大家站在晕黄的灯影里,彼此以含笑的目光互视,但却没人说话,因为所有的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西门庆开始分发将令,梁山众将沉默着躬身接令,没有豪言壮语,随着铮琮甲叶声远去的,只有那一腔腔令人颤栗的意志。 虎帐中很快就要空了,西门庆终于站起身来:“我们也走!”帐中众将抱拳接令,簇拥西门庆而出,不远处,梁山讲武堂最精锐的子弟们整装待发。 井下人在大雾中为西门庆开路,他们的脸上和眼睛里都放着光,讲武堂的子弟兵背上负着的馒头米饭,是井下人活下去的希望——不!是活上去的希望所在! 给人民饭吃者得天下,抢人民饭吃者亡天下!这些井下人正用实际行动来诠释这个简单的道理,这一刻他们正在创造历史,这一刻即将成为历史! 进军的步伐在一处洼地前停了下来,东京城下水道的出口就在这里。事关井下人的生死存亡,这个地方被伪装得很好,即使拿着东京城原始的规划图刻意来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从这里可以直入东京开封府!你们准备好了吗?”西门庆很想发表一篇葛底斯堡一样的演讲,好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民铸成纯金的文字——可惜一来他江郎才尽,二来现在也不是废话的时候,只好长话短说了。 士卒们坚定炽烈的目光就是最好的回答。 “好!弟兄们跟我来!打倒这个**的政权!”言毕,西门庆第一个钻进了这条终结腐朽的甬道。 “腾”的一声,火把燃起,照亮了这里亘古的黑暗!这正是: 莫教养国兴邦客,翻为覆舟掘墓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七章 潜袭 如果不是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西门庆一定会把下水道里那些不时冒出来的黑影当成鬼魂。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说井下人就是现实中的鬼魂也不为过,因为他们已经被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 而看着井下人狼吞虎咽是令人心酸的,原来世界上最简单的食物也可以被吃到如此地步。万幸的是西门庆吸取了教训,这次在他的干预下,一个井下人也没有撑死。 安抚井下人花了一些时间,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此后的行程之顺利证明西门庆所花费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在迷宫般的下水道里,带路的井下人首领行走如飞,毫无凝滞地把西门庆的潜袭部队引到了一个出口前——“大人,从这里出去,就是封丘门了,俺敢用人头担保!” 西门庆伸掌握住了带路的井下人首领的手:“老人家,多谢你!”四目相交一示意,西门庆放手,侧耳略一倾听,地面上正当四下无人时,当即低叱一声:“弟兄们,跟我上!”言毕身先士卒地钻了出去。 看着西门庆的身影在出口一闪不见,井下人首领如被定身了一般,梁山讲武堂子弟纷纷从他身边掠过,他也是寂然不动,直到出口处空无一人时,他才身子一抖,如梦初醒。慢慢地抬起污秽的手,西门庆刚才一握的温度似乎还留在上面,井下人首领突然泪落如雨。 比食物更犀利的武器,是真心实意的尊重。 出了下水道的西门庆引着讲武堂子弟兵集结潜伏在封丘门附近的巷子阴影里,准备夺城。就在他们前方,四个厢兵正推着一车饭菜,跟着一队宵禁巡逻的厢兵说笑着过去了,这四个厢军伙头兵是给封丘门上值守的禁军送宵夜的。他们的言语中充满了对禁军半夜使唤人的抱怨,但也掩不住那一腔艳羡之情,毕竟由厢入禁,是每个天朝厢军永恒的梦想,就象后世的大学生总想当公务员一样。 西门庆依然静静地潜伏着。事到临头,须当随机应变,却不可贸然行事。 没过一会儿,四个厢兵伙头军又拉着空车出来了。行到巷子口时,其中一个家伙吸吸鼻子,“咦”了一声:“什么味儿?” 西门庆听着心里一震。他们这些人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身上的味儿当然好不到哪里去。这几个家伙刚才过去时因为人多没注意,现在就剩他们四个了,居然狗一样嗅出蛛丝马迹来了。 武松护卫在西门庆身旁,这时伸手一记虚劈,做了个斩杀的手势,但西门庆摇了摇头——那四个厢军离巷子口还有段距离,武松出手再快,但也没办法同时塞住这些人的嘴。只消一声惨叫声响起,封丘门上的禁军惊觉后,再想顺利夺门就没那么容易。 西门庆手里已经拈住了四枚锋芒快刃的钱镖,以他的暗器功夫,一发四中,不费吹灰之力。但这四个厢军拉着一辆板车,车身挡住了两个人,也无法一网打尽。 正脑筋急转的时候,那边的四个厢军又问了:“什么东西在巷子里?”这几天城里到处镇内,黑灯瞎火的地方偶尔藏上个大活人一点儿也不足为奇,如果不是还不确定,这四个厢军早大喊捉人了。 西门庆灵机一动,捏住了嗓子娇怯怯地道:“总爷,俺……俺是出来找鸡的!”西门庆身边的武松、鲁智深、穆弘、焦挺诸人都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鸡皮疙瘩风起云涌。 四个厢军对望一眼,虽然隔着浓密的大雾,还是看到了彼此脸上暧昧的笑容。大家都是亲密的兄弟,一个眼色掠过,就已经尽在不言中了。 很有默契的,四个厢军悄声静气地往巷子口摸了过去。把板车在巷子口一堵,为首的家伙低声奸笑着道:“小娘子,深更半夜找鸡,大不容易,哥哥且来帮你如何?”说着话四个家伙晃着膀子逼了上去。 浓雾中蓦地伸出来一二三四五六七捌玖只手,还没等四个厢军反应过来,就被揪头拽臂捂嘴掐脖子,连个声气儿都吭不出来,硬生生被拖扯了进去。 钳制住了四个厢军的讲武堂子弟向西门庆看去,西门庆伸手一记虚劈,四柄雪亮的匕首马上出鞘,贴着四厢军的左肩胛骨缝儿直捅了进去。畅通无阻之下,一刀穿心,连惨叫声都省了。 等下刀的弟兄收回匕首后,以防万一负责捂嘴的讲武堂子弟手上用力,“喀喇喇”整齐划一的一响骨错声,四颗人头脸都转向了后背。这一下脖子彻底扭断,就算有偏心的人侥幸逃过匕首穿心的一劫,这回也要死得透了。 鲁智深早已把巷子口的那辆板车竖起提了进来,和四具尸首往犄角旮旯一搁,警报就此解除。 小试牛刀,杀气凌锐。看着前方笑语欢歌的封丘门城楼,西门庆一挥手:“上!”众人冲开浓雾,迅捷无伦地疾扑了上去。 西门庆一马当先,直冲上城楼时,突听一声断喝:“什么人?” 不假思索,西门庆张嘴便道:“送饭的,刚才落下东西啦!” 对面刚刚“哦”了一声,西门庆左拦扫右拦扫闪电般两刀,将楼门口两名禁军人头砍下,鲜血激冲,楼门口上挂着的一碗灯也被浇灭了。 灯火一暗,城楼里便传出多少个不满的声音:“妈的!怎么回事儿?” 西门庆排闼直入:“不好意思,消防来了!”还没等城楼里众禁军回过味儿来,西门庆已是挥刀四方大剁,一时间鲜肉与白饭齐飞,污血共酱菜一色。 有心杀无备,也就是转瞬间的工夫。西门庆收刀一转,城楼里象用朱砂洗过一样,红艳夺目,地上横七竖八,已经再无活口,等他率领的讲武堂子弟们抢进来,只能打补刀的下手了。 西门庆抢步出来看时,不远处另外几个值守的城楼里正走出武松、鲁智深、穆弘、焦挺诸人,大家纷纷无声地举手示意,西门庆暗赞一声:“干得漂亮!” 值守的禁军被做掉了,藏兵洞里睡觉的也不能放过。手势一动,西门庆又带着讲武堂众子弟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藏兵洞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如雷的鼾声中,众讲武堂子弟一人服侍一个,雪刃都对准了沉睡之人的要害。 西门庆一挥手,刀剑齐落,藏兵洞里一阵咿咿唔唔的想入非非声后,混浊恶臭的空气被冲淡了,新鲜有活力的血腥气统治了一切。 大局已定后,除了补刀的人,众人都集中到了封丘门上下,成败在此一举! 西门庆放眼一看,吊桥好放,城门也好开,只是还有一道千斤闸,要无声无息地拉起来却颇费工夫,以现在这些人手来说,很有些捉襟见肘。 武松、鲁智深虽然都是拔山扛鼎的好汉,但那千斤闸贴得地面死紧,连根手指都伸不进去,有力也托不起来,只能一圈一圈地在城头上绞,而绞千斤闸是个技术活,讲究各人的配合,空力大也是无用。 略一思忖,西门庆让武松和鲁智深下到城门前,只等城上把千斤闸绞起个容手的空隙来,他们就伸手进去两人合力,把千斤闸托高,城上的人再绞时就轻省多了。最麻烦的千斤闸一起,开城门放吊桥不费吹灰之力,那时点起号炮,梁山大军入城,腐宋的气数就尽皆操于我手! 在西门庆的指挥下,梁山众人悄无声息地在浓雾中忙碌起来。这时西门庆倒也不用出力,只是倚在堞楼边暗谢天地鬼神:“多亏了这一场浓雾,否则城下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城头的异动了。” 谁知还没等他庆幸完毕,就听城楼下巷子里一声空前绝后的尖叫,接着鬼哭狼嚎声大起:“来人呐!可了不得啦!咱们弟兄跟了鬼啦!救命啊!” 原来那四个送饭的厢军一去不归,其他人就不由得担心起来。禁军素来瞧不起厢军,厢军也一向妒嫉禁军,厢军做给禁军的饭菜里,没少吐唾沫、弹鼻屎,万一被明察秋毫出来,送饭的人可有的苦头吃了。 于是一帮厢军就拉帮结伙,前往封丘门这里来接应。四个送饭的因为推着板车,只能绕圈子走正路,他们这些人却是空身,轻轻松松从巷子里就兜过来了。 没想到近路抄到九成九的时候,当头的家伙一栽歪绊了个狗吃屎,后面笑倒了一片。当头的家伙骂骂咧咧站起身来,恨道:“怎么会有人鬼鬼祟祟地藏在这里?莫非是镇内运动中漏网的奸细,统统抓起来!” 结果抓起来后气死风灯一照,这帮厢军顿时吓得寒毛直竖——四个送饭的弟兄脸歪到了脊背上,虽然巧夺天工,奇于造化,但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却是无比的诡异,简直就是恶鬼附身! 于是西门庆就听到了那一声最接近于返祖现象的嚎叫。这一声嚎叫不打紧,却就此正式拉开了血色东京的序幕!这正是: 只说人心怕恶鬼,可知恶鬼在人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八章 驱神役鬼 北宋厢军的素质极差. 厢军的兵源很多是遭了水旱灾后,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处乱窜的流民,官府害怕这些人起来造反,就择其精壮,编成行伍,这就是厢军了。 这样的部队,顶多保障个后勤、维持下治安、或者在括田拆迁时武力威慑一下昔日的父老乡亲,这就顶了天了,指望他们打硬仗真的很不现实。 但是事实证明,就连维持治安,这些人也做不好,看到巷子里突然出现的死人,这些人竟然吓得魂不附体,除了惨叫,就没别的反应了,他们之所以没跑,是因为脚都吓软了,跑不动,只好把跑的力气用来嚎叫。 这些厢军尽管不称职,但比稻草人略强了一点儿——至少他们的叫声起到了报警器的作用。执行宵禁的巡逻队听到了厢军众非人的嚎叫声后,风风火火的就扑过来了,虽然他们的注意力暂时集中在浓雾笼罩下的巷子里,但发现近在咫尺的西门庆一行人只需要转瞬间的工夫。 而现在,梁山的偷城门大计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城头上穆弘、焦挺带着一帮弟兄正在努力转绞盘,一点点地把千斤闸拉起来;城下门洞里,武松、鲁智深正四臂齐摇,把厚重的千斤闸协力托起,一帮人在他们身后持兵刃护卫——都是恨不得向千手观音借几条胳臂来使的时候。 唯一空闲的西门庆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个讲武堂子弟飞身下城,卡住了通向城门洞城楼的关节要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候,说什么也要顶住了!只要撑到千斤闸一起,吊桥一放,信炮一点——大势定矣! 问题是,能顶得住吗? 西门庆额头上一滴冷汗沁了出来——他刚才在浓雾中看到了巡逻队武器模糊的反光——那玩意儿叫做弩! 不愧是东京城,不愧是天朝的国都,在这梁山围城的非常时刻,连巡逻的小兵都配上弩了。大丈夫不怕千军,就怕寸铁,这寸铁就是弓弩利箭,一排人攒射之下,不想死就得退,可是只消退后一步,这城门就别想开了! 西门庆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把项充、李衮的牌手带上的,可当初他怕那些家伙万一红了眼犯起蛮性来,玉石俱焚地乱杀一气,城里的百姓可就惨了,结果到头来城里的百姓没惨,自己先惨了。 当然,现在这惨还没有正式拉开序幕,但听着巷子里尖利而惶急的警哨声划破夜空,西门庆就知道,这惨下一刻就将接踵而至。 西门庆戴上了鹿皮手套,握住了满把的铜钱镖。废话少说,拼命!人生在世,总有躲闪不过、必须一拼的时候,老子的乾坤一掷也不是吃素的!只要能给城上城下的弟兄们争取到半刻钟的工夫,赵宋的一切就将终结! 护卫在西门庆身畔的讲武堂子弟紧握手中的兵刃,脸色冷峻。他们是被西门庆精打细算出来的,是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和心理素质都极稳定,西门庆想到的他们也都想到了——但只要跟在自己尊敬的山长身边,他们就能战而不疑,死而不惑! “快!快检查城门!”一票巡逻队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又从巷子里冲了出来。 西门庆周身的肌肉绷紧了,一触即发。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下水道特有的丰富多采的臭味儿——井下人的老首领带着他的子弟们来到西门庆的身后。 “愿为大人效死!”井下人的老首领拜倒在地,轻轻地说道。面前这个人给他们带来了食物,和更加珍贵的尊重,关键时刻,他们愿意用生命来酬答。 西门庆回头看着这些弱不禁风的井下人。这些人终于坦然和西门庆相对视,生死关头,他们的人和心一起从暗无天日的笼牢中脱出,站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我们井下人纵然卑微,但一样有着不屈的尊严! 看着这些人闪亮的眼睛,西门庆动容了,原来,自己并不是孤军作战! 西门庆决定冒一次险,于是他对井下人首领道:“你们听我说……” 巡逻队虽然开始还气势汹汹,但离城门越近,大家的脚步越袖珍起来。万一、万一城门那里真有动静,急着冲上去的不是找死吗? 所以十几号人平端了强弩,乱挥着刀枪,咋咋唬唬地叫嚷着:“是什么人?出来!”“看到你了!再躲闪也没用了!投降!” 这些虚张声势似乎起到了杯弓蛇影的作用,白雾左右一分,一条人影从中款款而出,只见其人赤手空拳,披头散发,垂首静立于道中,端然不动。当夜风卷着浓雾拂动着他的长发时,巡逻队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这个混合了臭味和血腥味的人,充满了森森的鬼气。 大家刀枪握紧,强弩也端得更平了,只要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敢稍有异动,就收拾他!反正现在宵禁戒严,杀个乱跑的人有功无罪! 不过这些人是铺兵,铺兵就是北宋时城市里的消防队员,平时也就是救个火,顶多浑水摸鱼揣个三瓜俩枣的,要他们放手杀人,心上还迈不过那道坎儿。 “你……你是什么人?”带队的什长故作威严地喝问道,但他话尾巴上那袅袅的颤音已经深深地出卖了他。 见过巷子里那四个跟了鬼一样的死人后,再突然见到这么一个神秘人,所有人都有见鬼的感觉。 那个人把头抬了起来,向着众人人畜无害地一笑:“在下转世天星西门庆!”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反应过来后脑子里“嗡”的一声,钹儿磬儿铙儿一齐响——西门庆!梁山西门庆!三奇公子西门庆!转世天星西门庆!大宋第一巨寇!当今官家最痛恨也是最害怕的人——如今就站在自己这些人面前? 听说西门庆神通广大,道术无边,可以呼风唤雨,播土扬沙,点水为油,撒豆成兵,至于排军布阵,遣将兴师,那只是他玩剩下的——不用问,今天这场大雾也是他喷云吐雾的结果,然后本该在城外的他腾云驾雾就进来了!要不怎么整整一座封丘门听着哨子却连个动静都没有呢? 一想到这么一尊魔王正站在自己面前,所有人都是心胆俱寒,端弩的人更是连手都哆嗦了,西门庆看着倒一阵心惊——万一这些家伙太过于紧张,手指头一扣弩箭的扳机,那可就糟了。 还好,吓软了的手指头是拨不动弩机的,否则西门庆为了躲箭,刻意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必然荡然无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西门庆在喉咙里发出猛兽咆哮般的异响,听得所有人都头皮发麻——这还是人吗? 西门庆开口了,用无比温文尔雅的声音道:“赵宋气数已尽,今夜便是天道报应之时,尔等非薄命之相,何敢持兵立于本星君面前?还不洗心革面,戴罪立功,更待何时?” 众人胆战心惊地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带队的那个什长。那什长想找个顶缸的上司推搪,却偏偏身边没有,可是要让他说“降”,他不敢,要让他说“打”,他更不敢——什长心里哀叹:下决策的领导不好当啊! 西门庆见这些人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只是发抖,遂乘热打铁,把脸往下一拉,喝道:“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方以良言点化汝等,若再执迷不悟,莫要后悔!” 言罢,西门庆猛然吐气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妖魔鬼怪,速显威灵!” 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里,白雾中一阵嘶叫,直扑出几头狰狞的人形怪物来,但只见:黑头皂脸,依稀有生人形象;凄声利爪,俨然是猛鬼容颜。口鼻不辨,难道是火灶中灶君作祟?眉眼难分,莫非为煤窑里窑官行凶?天子脚下,何来这许多鼠精?老君坛前,怎生这诸般熊怪?臭气来时,菩萨低眉;污秽到处,观音缩手。千军队前一嘶嚎,必能喝断人魂;万马丛中几作势,也可吓破敌胆。 那什长看得分明,只唬得魂飞魄散,不知不觉间早已经丢了兵器,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天君爷爷,收了神通!小人这就归顺,莫要拘了小人的魂魄去!” 头儿都软了,小弟们还硬得起来吗?一时间刀枪劲弩扔了一地,巡逻队罗拜于西门庆身前,莫敢仰视。 西门庆终于暂时松了一口气,于是温言道:“既然尔等诚心归顺,纵有霹雳雷霆,也落不到你们头上。都起来!只消你们一心归正,必有善果!”言毕一挥手,几个井下人龙套退回了浓雾里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这些被忽悠得五迷三道的俘虏们看得分明,心下都暗暗发颤:“天爷爷!如此驱神役鬼的星宿,如何违逆得?若不是我等知机,此时哪里还有我们的命在?” 西门庆吩咐道:“你们就守在这里,若有人来,就说有奸细往远处跑了,休教乱人来骚扰!若敢欺心,必有天雷轰顶!那时魂入九幽,万世不得超生,却休要怨我!” 众俘虏唯唯,于是重整金鼓,再竖旗枪,无不尽心竭力,接二连三地糊弄走了几班闻哨赶来的人马。 就在这时,猛听封丘门上方一声震响,天空中一朵七彩的烟花绚然绽放。这正是: 莫愁公子无善策,且看天君有神通。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九章 最后的闹剧 就在西门庆发动群众力量装神弄鬼的时候,封丘门的千斤闸终于拉了起来,固定住了.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点烟花,开城门,放吊桥,没费吹灰之力。 黑暗中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如同狂潮正向洞开的东京城席卷而来,西门庆站在堞楼上,俯瞰着浓雾中风驰电掣的千万点星火,感受着脚下城墙似乎不甘的颤栗,一时间心潮澎湃。 终结这个腐朽的王朝!推翻这个**的政权!让星火照亮大地,让人民成为这个国家的真正主人!也许我的步子迈得过大过快了,但是就算我失败了,也能给后人趟出一条新路——原来在帝王将相的高墙之外,还别有天地!只要看到过那新颖的风景,人心就再也无法禁锢,在西门庆之后,将有无数的继往开来者会去努力实现它、完善它,觉醒的人民终将亲手打造出一个理想中的新国! 转回身,雾中的汴梁城中已经敲响了惶急的警钟,也不知丧钟为谁而鸣。无数个声音在尖叫“梁山反贼进城啦”——但是不知不觉间,喊声变成了“梁山义军进城啦”,最后定稿为“梁山天兵进城啦”。 西门庆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自己终于从“反贼”转正为“天兵”了。 这时,两匹马旋风般卷到城前,马上大将大声吆喝道:“哥哥何在?”原来是吕方郭盛心急西门庆安危,只是不得随西门庆入城,心下难免结计。此时见了烟花信号,大喜当先赶来,雾重遮住了城头西门庆身影,吕方郭盛才有此一问。 话音未落,西门庆的朗笑声已经从城头传来:“兄弟们来何迟也?小兄在此等候多时了!” 吕方郭盛闻声大喜,二人催马入城,却见武松、鲁智深等人正各依橹盾,遮于城门前要道,大家相视一笑,均是神采奕奕。 城下战马嘶鸣,大军已到,为首两员大将乃是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二将一声令下,马上骑士翻身而下,平地顿起钢铁丛林——原来是梁山重装步兵全伙都到。 在城市中战斗,还是重装步兵得心应手。只是这个兵种过于厚重,行动偏于迟缓,若是看到烟花信号后跑步前来,黄花菜都凉了。不过关胜占据牟驼冈的时候,从那里的天驷监缴获了两万匹战马,抽调一部分出来给重装步兵做机动,正是物尽其用。 所以烟花号炮前脚响,解珍解宝带着骑马的重装步兵后脚就赶到了。此时一声令下,铁流滚滚入城,“降者免死”的喊话声,震撼天地。 “梁山入城了?”百姓缩在家里瑟瑟发抖。这世道,打来打去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里能顶的东西都顶到门上去,然后全家老小抱成一团静候命运的安排。 “梁山入城了?”富室人家无不惊惧。这些在镇内运动中屹立不倒的人家都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做贼心虚下,他们对梁山如畏蛇蝎。 “梁山入城了?”无数达官显贵们在夜半钟声到梦船的氛围中被惊醒后,就此陷入人生中最大的恐慌。东京城不是固若金汤的吗?守城的那些家伙不是信誓旦旦说城池是不可攻破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梁山突然间就入城了? “梁山入城了?”看着徽宗精赤着从龙榻上跳起来,皇后心都寒了。怪不得官家放着那么多美女不宠,居然千年等一回地到自己这里歇宿来了,事态反常必为妖,原来这其中暗含了破城的征兆! “梁山入城了?”徽宗不信,可听着惶急的警钟声连绵不绝地回响在耳边,却又不能不信。他突然一把推开了正手忙脚乱给自己穿衣服的杨戬,衣衫不整地跳起来大吼大叫:“传何灌!传蔡攸!传文武百官,朕要临朝!”第一次,这位官家表现得象一个皇帝,而不是一位艺术家。 但所谓的帝王威严也就到此为止了——听着宫外传来的“梁山天兵进城啦”的吆喝声,徽宗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朕当如何是好?” 左右急扶。仅仅是一扶,此时也成了高难度动作,因为扶人者自己都想软倒。这时身份已经不重要了,在前途未卜、来日大难的恐惧面前,人人平等。 喧嚣的雾夜里终于响起了短兵相接的交锋声,兵刃碰撞着,彼此喝骂着,垂死惨叫着……其声越来越大,渐渐成了雾夜的主旋律,丧钟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丧钟虽停,却不断有人来报丧——“通津门失陷了”、“宣化门已落于贼手”……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听得徽宗面如土色。 勉强壮着胆子升朝坐殿,文武百官都至。今日事急,至少宫里的禁卫还森严些,相对安全,所以大家争先恐后地都来了。有些重臣比如蔡攸,甚至把阖家大小都拉进宫里来了,别的大臣见蔡攸如此动作,且艳羡不已,只恨自家没有一个做弟媳的帝姬,否则也能秃子跟着月亮走,混进宫里跟着沾光了。 见众臣都到,徽宗问道:“今梁山西门庆麾众入城,却不知众爱卿有何善策?”连问三声,众臣面面相觑,并无一人回应。 徽宗忿气溢满胸膛,长叹道:“尔等平日里受寡人多少厚恩,今日却无所报——朕养汝辈何用?!” 忽然间又有人来报丧:“我主万岁,大事不好,东京留守、五军指挥使何灌战死了!” 何灌还算是不错的,虽然梁山人马已入城,但他还是很忠于职守,在城中四处奔走,组织抵抗。倒霉的是,他迎头碰上了梁山重甲步兵,手下人急忙扶何大人上马想要做战略上的撤退,问题是何大人上了马背后,只会两手捉鞍,勉强不掉下来就不错了,策马而飞这等高难度的杂技动作,他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举一反三——这就耽搁了宝贵的逃命时间——梁山带队的两头蛇解珍手起一钢叉,已经将这个最显眼的靶子刺于马下。 听到何灌死讯,徽宗大叫一声,已是气塞不省,直坠于龙椅之下。 这一下文武百官慌了,宰执们急呼左右扶举,把官家抬送到宣和殿东阁。群臣共议,一再进汤药,徽宗终于稍稍苏醒过来,挣扎着道:“寡人受够了!你们这些禄蠹枉受皇恩,尸位素餐,到头来朕也只能自己作主!”群臣皆五体投地,不敢稍动。 徽宗骂完,因举臂索纸笔,书曰:“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处龙德宫。可呼蔡攸来作诏。” 见徽宗自己作主,想出的妙计竟然是禅位,众大臣都惊得呆了,便有人磕头劝阻,哀求不可。徽宗怒道:“吾乃上帝之子,只求清净无为,修真养性,偏尔等皆无用之人,辜负朕心,坐看梁山西门庆为乱而不能制,此时还有何颜来劝朕?今日朕意已决,定要禅位,否则万一社稷宗庙亡于朕手,死后也见不得列祖列宗面目!” 众大臣明白了,合着官家是害怕自己当亡国之君,所以抢在头里把皇位这个大黑锅传给儿子,自己好躲清净。众人还待再谏,徽宗却怒了起来,没奈何,一干大臣只得承命,蔡攸以诏草进,徽宗左书其尾曰:“依此,甚慰怀。”于是一切从俭,下诏内禅,风驰电掣地将皇太子捉了来,即位于福宁殿。 皇太子叫赵桓,是徽宗的长子,母曰恭显皇后王氏,元符三年四月己酉,生于坤宁殿。初名赵亶,封韩国公;第二年六月,进封京兆郡王;崇宁元年二月甲午,更名赵烜;十一月丁亥,才改成了现在的赵桓。大观二年正月,进封定王;政和三年正月,加太保;今年二月乙巳,正式立为皇太子;不久前,除开封牧;今天,受内禅。 太子虽然早想当皇帝,但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可是上有一爹,下有百官,他不想当也不行了。于是不得不御崇政殿,郑居中、蔡攸率百官入贺,太子就此正式成为钦宗恭文顺德仁孝皇帝。 虽然变生仓促,但钦宗这个新帝当得很是有模有样。首先他上老爹道君皇帝尊号曰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居龙德宫,皇后曰道君太上皇后,居撷景西园。又诏改明年年号曰靖康,宣布大赦天下,百官都进官一等,出内库的钱帛赏诸军有差。再接着立妃朱氏为皇后,又以东宫旧僚耿南仲佥书枢密院事——行事一板一眼,皆井井有条,显然这位太子平日里没少动如何继位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几近于圆满——如果没有梁山西门庆这个大祸害的话,本来是可以十全十美的。 正当翰林学士王孝迪为新皇的登基草诏文的时候,群臣突然间眼前一亮——不是太阳出来了,而是城中起火!这正是: 宫内方观闹剧起,城中又看猛火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章 亡宋 这火不是梁山军放的. 入城之前,西门庆早有严令,不得乱杀无辜,不得放火劫掠,违令者全家皆斩! 西门庆倒想帮着东京开封府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多保留一分元气。可惜,他的这一番苦心,都被东京城里的某些本地人当了驴肝肺。 世界上从来不会缺少地痞无赖,在北宋时叫游手捣子。这些人盘踞在东京城的阴暗角落里,平日里好吃懒做,只靠偷鸡摸狗度日,逮个机会就上富贵人家去帮闲,趋炎附势,欺压良善,能拐就拐,能诓就诓,是专业驻会犯罪候补。已经被梁山处决的高俅高二,就是这帮人中杰出伟大的代表——简称**代表。 梁山围城,城里大搞镇内运动,这些人仗着地头熟,跟在胥史的背后吆喝助威,很是出了一把力气,捞了不少好处。今天城破了,他们摇身一变,又想要攀附梁山军自抬身价,谋下半辈子的富贵——“梁山天兵进城啦”的吆喝,喊得最卖力的就是他们。 这些人躲着官兵,在东京城的阴影里东钻西窜,渐渐越聚越多,人一多,贼胆就大了,大成了盗胆、匪胆。 于是这帮人狐假虎威,大叫着:“吾乃梁山内应是也!哪个不要命的,敢上前送死?”宋兵听见了,大多闻风而遁,即使有那不逃的,浓雾黑夜里也不敢主动上前来沾惹。大家对峙一会儿,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一来二去的,就更增添了这些人行凶作乱的胆气。 终于,这些人贪婪的目光锁定到了那些紧闭的富家门户上。 真正的豪门大户,他们是不敢去撩拨的——那些人家深宅大院里往往养着保镖护院,除非是梁山军那样真正暴力的行伍,一般人想去发财,只怕先要丢掉小命儿。 所以这些人想打主意的都是些中产之家,小户而已,他们的胃口也不大,小富则安就行。 于是这帮人上去就踹门,口中大叫道:“梁山追查奸细,快快开门,迟延一刻,叫你全家都死!” 有那吃不住唬的,门一开,买平安的钱还没等塞过去,就被抢了。然后一帮游手捣子蜂拥而入,四下大掠,主家敢阻拦的,就手一刀——反正现在城中四下里都在死人,也不争多你一个! 抢掠、杀戮、奸侮,所有的坏事都做尽后,这些意犹未尽的梁山内应们收拾战利品,开始换下一家。但在临走之前,当然不会忘记点一把火,湮灭所有的罪证。 这样的虫豕,东京城中在所多有,因此火头四起,东京城一片大乱。 西门庆看着城中烟火,知道局势正在开始失控,但他早有准备,于是命军法队开始巡城,有扰民害命、作奸犯科者皆杀无赦,又命助攻的四乡百姓入城救火。 不过让西门庆始料未及的是,不少百姓进城后,不去救火,反而也去劫掠财物,在他们心中,东京城是赵家王朝的,他们是帮西门庆打赵家王朝的,所以他们是有功之臣,抢起赵家王朝的东西来自然就理直气壮,因为这是他们辛劳苦劳换回来的,即使官司打到西门庆那里去,西门庆也得帮着他们! 这种观点蛊惑了不少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有本应该救火的人却成了趁火打劫的人。这些人非本城地头蛇可比,知道肥羊在哪里,他们是见兵就避,见门就踹,见人就抢,如蝗虫过境一般,什么都拿,什么顺手拿什么,虽然他们有心劫掠,无意伤人,但偶尔不得已时也必须伤残人命。 看到这些人肩扛手提,收获颇丰,原本坚持救火的人也不由得动心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抢掠的行列中,城中百姓开始惨嚎着逃亡。 西城的几座城门梁山没有染指,逃亡的军民开始在西城方向集结,乱哄哄挤作一堆,哀声震天。 丧门神鲍旭将这一切火速报告给了西门庆。西门庆脸色极难看,他当即命令项充、李衮引本部牌手增援军法队,见劫掠者无分老幼男女,皆杀无赦,受害者人家有愿助战者给以兵器随行,虽杀戮无罪。 鲍旭犹豫道:“那些百姓助阵而来,若出手滥杀,只怕失了民心。” 西门庆道:“杀者,失助战百姓之心;不杀,失城中百姓之心。鱼与熊掌既不可兼得,须以‘法’字决断!趁火作乱,是非法也!今日若一时放纵,养成积习,最终必流毒于无穷,日后终受其累——我意已决,凡有火中取粟者,尽情放手屠杀!” 鲍旭、焦挺、项充、李衮皆躬身接令,遂满城巡行,有趁火为乱者,尽当众擒斩,死尸尽捽入火中,再以削尖的竹竿戳了首级高挑,列队而行,以为军法仪仗。因夜深雾重,视线不良,虽有严刑峻法,难彰其效,天明雾散后贼众始戒惧,遂欲一哄而散。西门庆传令除恶务尽,军民四处搜斩下,得男女老幼首级千余颗,皆高杆分竖于城中被火人家门外,为趁火打劫者戒。虽经风干,犹时有至其下哭骂唾弃者。从此河南一带,人心整肃,政令所施,百姓莫敢犯其锋,纵有心摇意动者,其家人朋友皆挽之曰:“汝不记东京城血夜之时乎?”于是气遂沮,心遂寝,复为良民如故。 此事一生,西门庆名声毁誉参半。西门庆则淡然道:“做人就不要做事,做事就不要做人。杀戮之道,只为净化进化,我恭行之,此心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如此足矣!身后虚名,于我何干?”遂任人评说毁骂,皆不问。 第二日天甫黎明,云开雾散,鏖战后的东京城终于安定了下来。四路统军将领,都来报功,唯有西门关胜、呼延灼二人前来请罪。原来城中乱民趁火打劫,百姓皆成惊弓之鸟,半城人尽从西门逃出,与败退的宋军混杂于一处,关胜、呼延灼虽然是以逸待劳设下了重重埋伏,但看着军民一家的阵势也只能干瞪眼,最后网开一面了事。 因此东京城中的禁军厢军,战死了一分,投降了三分,倒跑掉了四分,所以关胜、呼延灼皆来请罪:“未歼敌生力,有负元帅厚望,且请治罪!” 西门庆扶起二人,笑道:“宁失功,不失民,这才是梁山军队所当为!二位将军有功无罪!” 关胜却道:“若此风一长,将来的敌军败退时,皆挟民为盾,如之奈何?” 西门庆正色道:“无意携行,虽败不击;有心挟裹,必致其死,不受其一人之降!纵以吾妻儿为质,亦如此例!”众将闻之,无不震服。 东京城中的宋军人马,一成死了,三分降了,四分跑了,剩下的两分在哪里?在皇宫大内拱卫新皇。 皇帝和文武百官只顾着禅位,等他们把一切从俭的仪式搞完,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本来可以浑水摸鱼的西城门已经冷冷清清,被梁山戒严了,一座皇宫被梁山围困数重,西门庆的人马随时都可能打进来。 虽然身边还有两成的军力,但宋朝君臣现在明智了,并不对这些人马抱什么希望,因为若这些人顶事,早就应该把西门庆挡在东京城外了,怎么会让其进城呢? 西门庆派人宫门喊话,令宋朝君臣投降。 新上位的宋钦宗派出了和平使节,赍国书来见西门庆面议三事:一、乞不毁赵氏陵庙;二、乞免宋朝君臣一死;三、乞尊西门庆为皇伯;四、乞梁山五日班师——当然,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宋朝愿出金一千万锭,银两千万锭,绢二千五百万匹,买梁山人马退出东京,从此两家和好,世为友邦。 西门庆沉吟片刻,点头答应,当下挥毫泼墨,也写了一封回书,简短数言——“只要宋朝君臣放下武器投降,西门庆代表梁山承诺:一、誓不毁赵氏陵庙;二、除宋臣,徽、钦二帝一切过犯,皆赦免不问;三、梁山绝不占宋都,得到战争赔偿后必然退兵,决不迁延时日。” 钦宗见了西门庆回书,喜出望外:“吾国可全矣!”于是大括宫中府库金银缎匹,悉数送至梁山军中,西门庆亦以玉帛酒米相报。 见有了回礼,钦宗认定西门庆并无他意,遂叹道:“今日屈身于贼,实不得已也!此卧薪尝胆之时,众卿休愤,做出事来,反为不美!”侯蒙放声大哭,蔡攸、梁师成、杨戬、王黼等皆唯唯诺诺。 于是大开宫门,宋朝君臣正式向西门庆投降,宫中禁军皆弃兵束手,出城入临时战俘营中接受钤辖。 西门庆亲切接见了投降的宋朝君臣,同钦宗把臂而行,殷勤慰问道:“怎不见尊父?” 钦宗赶紧道:“多谢皇伯挂心——吾父身染沉疴,因此不敢贸然前来晋见。” 西门庆同情道:“原来如此,吾梁山有神医安道全,有药到病除之功,尊父之症,必能一剂霍然。” 钦宗刚刚道谢完毕,就见西门庆突然一翻脸:“来人啊!将宋朝群臣都给我拿下!”这正是: 只说降敌心安稳,又见翻脸势危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章 刑讯逼供 西门庆一声令下,梁山士卒一拥而上,如皂雕攫紫燕,猛虎啖羔羊,将宋朝群臣一骨脑地按倒在地。 钦宗大惊:“皇伯,这是何意?” 西门庆笑道:“你父为国养奸几十年,今日我是锄奸来了,你可稳坐静观,方知天理昭彰,也是为君之道。” 钦宗据理力争道:“皇伯亲笔国书尚在,如若反悔,有伤皇伯高名,还望皇伯三思啊!” 西门庆大笑道:“国书何在?读与我听!” 钦宗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西门庆墨宝,展开念道:“……二、除宋臣,徽、钦二帝一切过犯,皆赦免不问……”念到此处时,钦宗猛然间心灵一震,一时间再也念不下去了。 西门庆悠然道:“你看,我已经明说了,除了宋朝的这些奸臣,你们父子俩所犯的一切错误,我都予以赦免了,我可没有反悔。” 钦宗脸涨得通红,争讲道:“除宋臣、徽、钦二帝一切过犯,不就是君臣皆免罪的意思吗?皇伯开恩啊!” 西门庆抬手道:“这就是你们理解错误了,须怪不得我。如果你们不投降,我也没辄;现在你们投降了,自然就得如文中所约,听我的发落!” 钦宗哭丧着脸,一屁股坐了下去,再无话说。 他还能说什么?没有实力的战败者,根本没有在胜利者面前指手画脚的权利!明知道西门庆是玩了文字游戏,但他也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西门庆微笑道:“放心,据我所知,你父亲用的这些人里,还是有几个比较老实的,所以,你无须太过于沮丧。谁是侯蒙?” 侯蒙答应一声,西门庆命人把他扶起来,请其入座。侯蒙怒不可遏,只待发作,哪里肯坐?西门庆却只用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汝主在此,汝欲何为?”侯蒙看看西门庆,再看看钦宗,长长地吁一口气,还是坐了下去。 西门庆命人拿着名单唱名,应声者皆放起入座。好在名单不长,只念了二十多个名字,名单就完了。 西门庆叹口气,一个偌大的朝廷,几百号官员,只有二十余人称得上清廉,这个朝廷,也就可想而知了。 放眼往下看,以蔡攸、梁师成、杨戬、王黼为首的一众奸臣都是身娇肉贵,上位后从来没受过苦楚,现在被梁山加以特供待遇,一个个哪里忍受得住?早已哼哼叽叽,呻叫哀呼起来,人人丑态毕露。 西门庆冷笑一声,向钦宗和坐着的宋臣道:“我承诺五日后退出东京城,此言我自当做到,你们君臣尽可放心。” 钦宗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西门庆又笑道:“不过,这些奸臣我要审判,五日虽然不够,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嘿嘿,咱们慢慢来!” 听西门庆笑得神秘,其中似乎藏了甚么门道,钦宗吃一堑长一智之下,努力揣摸起来,可惜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其中奥妙。 他费心思的时候,西门庆已经吩咐道:“派人去把这些奸臣的家都抄一抄,把他们的家属都团圆到一起,将来上路的时候,大家也走得热闹些。” 听得此言,被按倒之人皆色变。痛哭者有之,哀恳者有之,买命者有之,怒骂者有之,一时间嘈杂成了一片。 西门庆冷笑一声:“除了菜油,都给我押下去!”梁山士卒老鹰捉小鸡一样把这些官儿们提走,只扔下蔡攸一个,帐前的世界顿时清净了。 西门庆拉长了声音,学着影视里贪官问案一样——没办法,清官也能演成贪官——向蔡攸道:“你就是蔡京之子菜油吗?” 蔡攸咬牙不答,西门庆微笑道:“给蔡学士熟熟皮子。” 一阵醇香飘过,底下已经端上来一锅沸腾的菜油,作势要往蔡攸身上浇。君子不吃眼前亏,蔡攸马上就决定做君子,于是大声叫道:“在下正是蔡攸,大人有话请问!” 西门庆叹息一声:“何苦来哉!”挥手止住即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菜油,这才问道:“菜油啊!你们父子作的孽,我这里和老百姓心中都给你们记着帐,也就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取名为菜油,结果害天下百姓都没有菜油吃,如此大罪,你敢否认吗?” 蔡攸听着,匪夷所思,钦宗等旁听席上的人也无不愕然。蔡攸和他爹蔡京一样,都是巨贪,问他贪污详细,那是对的,怎么却拿名字取笑起来了? “果然是草寇啊!”钦宗君臣心中皆感叹。一想到自家就输在这个草寇的手里,钦宗就觉得胸底翻江倒海。 蔡攸也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西门庆却等不及了,把脸一沉:“小*养的,竟然敢藐视本官?问你半天,怏怏不睬,岂不是反失上下?来人啊!给我拣头号大棍,揍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四十记实的!” 旁边的梁山士卒答应一声,提起军棍扑上来,也没那个兴趣去扒老爷们儿的裤子,直接抡开棍子就上了。蔡京父子,民皆痛恨,因此这俩掌刑的下手加倍给力,四十棍下去,蔡攸被打得死去活来,昏而复醒,醒而复昏好几次。他生来就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挨过的棍子最大就是幼年背不出书时的手板,哪里吃过这等大苦头? 四十棍后,好不容易回醒过来的蔡攸觉得自家的两只腿都快被打没了,蔡君子马上决定西门庆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因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听西门庆问道:“菜油,本官打你可有冤屈?” 蔡攸沙着惨叫哑了的嗓子道:“回青天大老爷,打得不屈不冤!” 西门庆向着旁边的铁面孔目裴宣、圣手书生萧让、丧门神鲍旭等人道:“你们看,贪官都似这等贱骨头,不打如何能服?” 众人都笑着凑趣儿:“大人说得是。” 西门庆过足了官瘾,这才向蔡攸道:“菜油,既然你知道本大人打你不冤,还不把你假名行凶,迫害天下百姓没有菜油吃的罪行给我从实招来?” 换个别人,又要卡壳,再吃四十大棍了。但蔡攸是谁?他是蔡京的儿子,家学渊博,也算天下的一个文章头儿,胡说八道,张嘴就来。 于是,蔡攸顺着西门庆的话风,编出一篇菜油传奇来,说他自己如何借道家的邪术,起了个蔡攸的名儿,然后借此名作法,把天下百姓的菜油都摄了来,害天下老百姓都没菜油吃,只好变成老鼠去偷灯油……其荒谬古怪处,别开生面,另具一功,西门庆听得连声叫好,心说此人若生在二十二世纪,不用贪污,写网文也能成大神。 终于,故事讲完了,蔡攸也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那四十大棍实在是忒难挨的。西门庆吩咐道:“把这菜油拖下去,交给安神医,在下油锅前,不许他死!” 梁山士卒答应一声,扶了蔡攸去了。 西门庆这才把脸一变,正色向裴宣诸人道:“这就是刑讯逼供,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连菜油都能变成传奇,还用说别的吗?立法者岂能不慎之?” 裴宣虽然点头,却疑惑道:“公之意,欲废刑讯逼供否?若废此法,只怕天下罪犯从此有恃无恐,国乱无宁日矣!” 西门庆道:“吾之浅见——治国之道,不重严刑,实在峻法。因此立法必求森密,使民尽知,促其不敢犯;而执法须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一来,方可做到以法治国,而无须依赖刑讯逼供。” 裴宣低头深思,眉头紧皱,终究还是道:“公之言,吾此刻还难索解,且待静处思之,务求所立新国法典,尽善尽美,不负万民之望!” 西门庆点头道:“其实,刑讯逼供,留之亦可,但需分类。可用于官,而不可用于民。官者,犯罪则影响民生国计,牵连甚大,若有刑讯逼供慑之,亦可寒其胆;民者,匹夫之力,大罪还则罢了,若皮毛之事也刑讯逼供起来,徒损民力,因此还是将刑讯逼供特供给官员!” 裴宣慢慢点头道:“待我独思之,众议之。” 西门庆道:“善。”随即点头向一旁听呆了的宋朝君臣笑道:“法者,国之大事,兴亡之道,盛衰之计,不可不察也——治理一国,岂是易事?须当深习之。” 钦宗听着,急忙应道:“皇伯指教得是。”心中却暗暗奇道:“莫非这些草寇真要建国立法?看起来还煞有其事的样子,却说的全是反了天地的话。什么法要使民尽知,岂不闻‘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又说甚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却不知圣人有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这等草寇之辈,粗鄙无文,还妄想建国立法,真令人可发一笑!” 只是想到方才收拾蔡攸的雷霆手段,钦宗就暗暗肝儿颤,优越感荡然无存。又想到西门庆说要把蔡攸下油锅,也不知是真是假?总之,钦宗拿定了主意——万万不能得罪了眼前这位皇伯。这正是: 只将滑稽引正理,且以诙谐打权奸。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章 第五天 西门庆答应宋钦宗只在东京开封府逗留五天,五天后就得退兵,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 这四天中,西门庆只做了两件事——赏功和罚罪。 功很快就赏完了,但罪却一时罚不过来,因为罪人太多了,东京开封府城外每天杀人,多者三四百,少者一二个,汴水为之赤,但看样子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西门庆首先整顿的是军队。在东京城破的那个雾夜,趁火打劫的并不只有城中的游手捣子和助战百姓,梁山部分军队也参与了进来。 年初擒斩高俅后,梁山威震天下,迎来了势力的暴涨期,每天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这些投奔者中除了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之外,更多的属于投机份子。 他们未必把梁山替天行道的宗旨当回事,只不过现在梁山势大,加入进去后可以顺风扯旗捞一笔。带着这种想法的人打进东京城后,仿佛掉进了钱堆里,不趁机搂一把是不可能的。 为严明军纪,西门庆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一人劫掠,最重者全队处斩,一时军心震肃。这期间军中闹了一次兵变,可惜反乱者势单力薄,就好象往大海里滴了一滴水,连个涟漪都没起就消散无踪了。 西门庆排除异己、自相残杀的丧心病狂行为,钦宗是抱持欢迎态度的,再杀得狠点儿,几十万人全死光光才好呢!可是西门庆清理完内部之后,滴血的刀锋一转,又搁到了宋朝贪官污吏的头上,钦宗顿时心痛如绞——这些人可都是他未来的班底呀! 被审判的那些官儿们,闭着眼睛拿刀砍,都砍不出一个冤枉的来,所以西门庆自然不会客气,受尽了的苦的老百姓一告一个准,死刑没跑。 为了粉碎贪官那种“死了我一个,幸福一家人”的无畏心理,西门庆采取的是满门处斩的制度,虽婴儿耄耋不赦。先杀小的,大的老的就悲痛得死去活来,然后再杀其妻妾父母,梯次而进。贪官污吏有爱子tian犊者,有琴瑟情深者,有反哺孝顺者,至此时无不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可惜报应临头,后悔也已经迟了。当其面屠尽其全家后,再把那些悔愧欲死的贪官好好送下去养息两天,毕竟杀戮之道,杀身为下,杀心为上,令其在悔痛中反复煎熬,到生无所趣时,再一刀斩之,方能略尽贪腐之果报。 当然,贪官污吏中也不乏那种六亲不认只认钱、哪怕我死后洪水滔天的奇葩,这种家伙杀尽他全家,他还乐得在阴曹地府和家人团聚呢!不过这种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他自己,所以西门庆安排剐刑虐杀对付这类人,卓有奇效。 最妙的是在这个时代,舆论对满门抄斩、千刀万剐这种做法并不反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你反人性、反人类,所以西门庆乐得钻这个空子,他做得心安理得问心无愧,且乐在其中。 杀人有暇,西门庆见缝插针地教育自己身边的人:“只因一时贪腐,害父母、害妻子、害儿女,满门皆尽,不孝不义不慈,至此极矣——我辈当戒之啊!”众人闻言,无不惕然点头。 行刑者,并不是固定职业的刽子手,而是军队。西门庆相信,不管在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最强的士兵都是用人头喂出来的,让士兵经受血腥的洗礼,是成长的最快最佳途径。但人头是珍贵的稀缺资源,不可能无限量供应,所以值此反腐良机,西门庆下令全军参与,一来可以练兵,二来以正义的名义挥刀斩剁切削时,不会留下心理上的阴影,对于士兵尤其是新兵而言,善莫大焉。 所以行刑前,总是要开个声势浩大的审判大会。罪行一公布,群情激奋,值此时处决,就成了顺理成章的锦上添花。 杀人也是可以看出人品的。有的人对小孩儿下不了手,有的人对老人下不了手,有的人敢于杀小孩儿和老人,但面对贪官污吏那些美貌的妻妾时,手就软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士兵,容色坚毅,心硬如铁,刀过无头,唯令而从,不分男女老少,美丑呆萌,皆无受其惑。这些人西门庆令讲武堂都暗暗记了姓名,他们将会成为未来的重点培养对象。 每天开审判大会的时候,西门庆总要来请钦宗一同前往,去了两回后,钦宗实在受不了了,就推托不去了,幸好西门庆也不勉强。钦宗在宫中烧香祷告,盼着五日之期快快到来,好让西门庆这位瘟神爷快走,自己今生今世,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位皇伯了。 第五天。 这是西门庆承诺留在东京开封府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他就得走了——当然不走也行,但那时说话不算话的屎盆子,可就要自己扣在自己脑袋上了。钦宗虽然非常希望西门庆倒霉,但他不希望西门庆倒这种霉,他虔诚地祈祷,愿上天保佑西门庆的品德完美。 西门庆没事人一样,照样审他的案,杀他的人,练他的兵——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明教教主方腊,江南义军的首领,莅临东京开封府! 西门庆大笑迎接:“方兄来何迟也?” 当日西门庆兵围东京开封府,天下震动。江南征方腊的谭稹人马本来已是连战连败,此时听到老巢将不保,更是兵无斗心,士怀逃意,被江南义军一个冲击,就此大溃而全军覆没,谭稹也死于乱军之中,江南两浙路遂平。 捷报传到军前,西门庆派使节去见方腊,约方腊会猎于东京开封府下,方腊欣然而从,于是引精兵两万,往东京城下助战。走到半路时,突然喜信传来——西门庆已经攻下了赵宋之都!方腊听了又惊又喜,急传令卷旗曳甲而强行,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赶到了东京城下。 见了方腊,西门庆心中略有失望,他原以为方腊身为明教教主,理当是多么英武的一条好汉,原来也就是一个面孔黧黑,手脚粗糙的农民。叹息一声,西门庆问道:“方兄,却不知乾坤大挪移已至几重?” 方腊想不到初次会面,西门庆居然会考自己这种匪夷所思的问题,愕然道:“乾坤大挪移?那是甚么?” 西门庆再次长叹一声——唉!果然!金大侠写的是小说,而不是报告文学——但随即振奋精神,慨然道:“官府残酷压迫剥削,是乾为天;人民悲惨忍辱负重,是坤为地。今日方兄在江南义旗一举,吊民伐罪,人民从此翻身作主,正是重开天地,倒转乾坤,谓之乾坤大挪移,不亦宜乎?” 听了此言,方腊身边的阚悦已是忍不住连连点头,叹道:“正是此理!好一个乾坤大挪移!” 方腊也叹道:“原来如此!多谢西门公挂念,如今谭稹军已经灰飞烟灭,江南义军正在分路安抚各地,乾坤大挪移也算是功德圆满——不过比起西门公打下了宋朝的都城的丰功伟绩,我们还是惭愧呀!” 西门庆道:“甚么丰功伟绩?你我兄弟起义,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而已。打下了腐宋的都城不算功劳,让天下的百姓都安居乐业,那才是本事!” 方腊听了一拍大腿,喝彩道:“好!西门公此言,正说到了我明教的宗旨所在!” 说着话,梁山好汉见过明教英雄,双方进帐落座。阚悦问道:“西门公既下汴梁城,何不据皇宫正位以统天下,却依然屈就于此军帐之中?” 西门庆道:“皇宫虽好,民脂民膏所聚也!一火焚之,效项羽之所为,是败家子;坦然而受,从此凌驾万民,是第二个**——我西门庆既不想当败家子,也不想做**,因此皇宫收拾整理后,将会开辟为人民公园,成为万民游览之盛景。腐宋取之于民,我们梁山用之于民,也算是天理循环!” 明教众人听了皆动容。方腊长叹道:“今日方知,西门公《告天下万民书》中,无意为帝、三年竟选之言,并非虚饰啊!” 西门庆再次搬出转世天星的牌子:“在下只不过奉天意为之,为天地间增添新气象而已,非我之功啊!” 阚悦却问道:“既无意登基做主,西门公为何在与我明教起兵的檄文中,最后一句要说——‘壮我华夏,明主高张’呢?” 这句话,曾在明教高层会议时引发争论。有人说,这是西门庆自居明主;有人说,可以利用这句话,说明教才是华夏之主,以此居西门庆之上;但马上有人反对说,这是西门庆的文字圈套,若明教坦然受之——须知这篇檄文是西门庆写的,将来他口风一转,花言巧语把明教绕进去怎么办?…… 争到后来,西门庆又抛出了《告天下万民书》,明教众人更摸不透檄文中那“明主”两个字的意思了。 难得相见,正好直言诘之,因此阚悦才有此一问。 西门庆闻言笑道:“众位且听我道来!”这正是: 杀戮并非皆邪恶,明主原来有隐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章 玉帛干戈 面对“明主”之问,西门庆向方腊众人道:“明教本自波斯来,初名摩尼教,于唐武后延载元年传入中土后,以人民为本,一人有事,众人相援,动辄与贪婪剥削的官府相抗,因此会昌三年时,朝廷下令诛明教徒,从此历代都受官府摧残。” 想起前尘往事,方腊等明教弟子均默然点头。 西门庆又道:“梁山替天行道,与明教宗旨殊途而同归,皆是以民为主。但今日朝廷**,禁锢文字,只喜**,视民如草芥,弄得作书人积习难改,落笔时为防止文字变成星星,只好以谐音代替之——明主者,其实是以民为主之谐音也!” 方腊众人恍然点头:“原来明主是以民为主。” 西门庆亦点头道:“正是。若不以民为主而自诩明主者,只不过一家一姓**一派之**罢了!**者,终有头悬太白,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天!” 方腊闻**之言,又不免质问道:“既要**头悬太白,为何西门公取东京城后,犹善待腐宋二**?” 西门庆摊手道:“没有办法。宋君投降之前,我答应了免除徽、钦二帝所有的罪过,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 众人哑然。西门庆却又意味深长地道:“不过——虽然我答应了,但方兄你却没有。” 方腊听了一惊:“西门公的意思是……?” 西门庆便大笑着在桌案上铺开一卷文书:“方兄请看。” 方腊上前一看,先自吃一惊:“……这……这是何意?” 阚悦得方腊示意,凑上前来一看,也是大吃一惊:问道:“却不知何为‘租界’?” 原来在这一纸文书中,西门庆把东京开封府整座城池划为了“租界”,租给了方腊。纵然方腊是一教之主,见多识广,阚悦饱学之士,文采斐然,但面对新名词,他们还是莫明其妙。 西门庆淡淡地道:“宋君投降前,在下与之缔约,答应五日内退出东京,可是——我并没有答应把这座城池还给他赵家啊!这座城是我们梁山流血流汗拼下来的,给赵宋不可,索性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租给明教弟兄!” 方腊这时脑筋已经不够用了:“这‘租’字何解?” 西门庆道:“今日之势——长江以南,方兄统之;长江以北,梁山统之。为表你我两家亲善之意,梁山愿把东京开封府租赁给明教,方兄可以在这座城中自行委派治理官员设立大使馆,全面负责与梁山外交一切事宜,并拥有驻兵、招商收税、处置罪犯等各项权利——那时方兄若想清理腐宋**,也可名正言顺地下手了。” 方腊与阚悦听着,一时间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其实,方腊并没有与西门庆争天下之心。 南北相争,南方天然不利,从来只有吃面条的北方人定天下,从来没有吃米饭的南方人坐江山的先例。方腊通读史书,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他没那个心思去破例。 再次方腊是一个虔诚的明教弟子,他虽然起兵反宋,但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朝廷官府不去欺压良民,官吏豪富不敢横行不法的大环境,到那时,明教必能真正兴旺。西门庆号称转世天星,如果他能创造这么一个太平盛世出来,方腊是乐见、乐享其成的。 方腊虽然看得开,但他明教中吃教的人也不少,全据江南之后,这些欲图更大富贵之辈便怂恿着教主抢在西门庆头里称帝,以图水涨船高——还好,方腊不为所动。 起义至今,方腊只以“圣公”二字为号召——是“公”而不是王,只在“圣”字上流露出一丝小小的野心——他想象道教的老子、儒家的孔子、佛门的释尊那样,让后人一提起明教,就想到他方腊——此为人中之圣! 今日他初见西门庆,方以檄文中“明主”二字试探其人虚实,没想到西门庆就抛出了硬通货——他竟然把大宋的国都东京开封府汴梁城当礼物送了过来! 方腊被砸晕了,他现在乱昏昏的脑子里只确定了一件事——不管西门庆是大圣大贤还是大奸大恶,这人都是一个大败家子! 但这个结论下得快,收回得也快,因为西门庆马上提出了一个要求——租界应该是双方诚意的表示。梁山设东京城为明教的租界,明教也应该在江南划一座等规模的城市做梁山的租界才对。 方腊毫不含糊,当场拍板,愿将杭州城做为梁山在江南的租界,交予西门庆管理。两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事后,梁山众人埋怨西门庆道:“东京汴梁,天下之都也!杭州虽亦属大城,然于号召人心方面,如何能与汴梁相提并论?如今汴梁城落在明教之手,咱们梁山声势衰了!” 西门庆悠然笑道:“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吾只把杭州作汴州,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众人听了不明,齐声追问,西门庆却摇头道:“此时不言,到时自见!”众人虽心痒难搔,但西门庆只推天机不可泄露,大家也只得罢了。 当日晚,西门庆代表梁山,方腊代表明教,两家共同签署了《汴梁协议》,主要内容有: 一、梁山和明教虽划长江而分治,但江南江北,仍归一体,并为中国领土,不容分割。 二、梁山和明教分别划东京开封府、杭州为租界,双方在租界中各设大使馆,分享和平带来的巨大利益。 三、梁山和江南就通商意向达成共识,详情见附约若干条款。 四、确定宗教自由,明教从此同佛、道一样,可以行走在阳光之下,光明正大地传播自家的信仰。 …… 第五天过去,第六天到了,西门庆遵守承诺,梁山人马秋毫无犯,退出了东京开封汴梁城。 赵宋喘息未定,正四下招募人手想关城门的时候,突然惊奇地发现,他们招募来的人手居然自己打着旗号——不知什么时候,江南方腊已经率队进城了! 方腊可不象西门庆那么好说话,进城后第一道命令,就是把腐宋徽、钦二帝抓起来,老百姓将公审他们! 这一切西门庆当然是不知道的,这时的西门庆正在和方腊邀请他到东京城做客的使者说话。面对方腊的盛情邀请,西门庆当然无法推辞,只好勉为其难地说我答应赵宋今天班师,不能说了不算,东京城我就不进了,只驻扎在城外,这样两全其美。 接下来就是梁山明教联合审判腐宋的贪官污吏,每天看审的老百姓都是人山人海,以此为契机,战乱后的开封府元气渐复。 正审杀之间,突然噩耗传来——西夏乱边! 原来察哥带着徽宗的割地文书回到西夏国都兴庆府,夏主李乾顺一看,如获至宝,想不到宋朝蛮子之间鹬蚌相争,却让自家得了渔翁之利。 于是乾顺大加犒赏出使的有功之臣,又与察哥详细计议取宋边地之策。正商量时,突然传来八百里加急的谍报——梁山西门庆一夜之间,拿下了东京城,赵宋王朝已经覆灭! 闻听此言,乾顺和察哥均是大惊失色。乾顺听察哥说东京是如何如何的天下坚城,他信了;又听察哥说西门庆是怎样怎样的英雄豪杰,他虽然点头,但心里也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自己锐意改革,大夏国力蒸蒸日上,西门庆只不过一介草寇,虽然有些名气,却也没必要大惊小怪。 但听到西门庆连东京开封府都打下来了,乾顺知道自己小觑天下英雄了。 不过如此一来,也不必寻找不帮宋朝助剿梁山的拙劣借口了,于是乾顺命人在边境大肆散布赵宋城破国灭的消息,同时悍然出兵,去接收徽宗割让给本国的土地。 在西夏看来,此时的宋朝边军已经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内乏粮草,外无援兵的困境下,他们还不是一触即溃?但是,宋军最后的表现,令他们震撼。 西夏攻怀德军,屯兵绵亘数十里围之。知军事刘铨昼夜修战守之备,虽然西夏百计攻城,刘铨悉以术破之。最后矢尽粮绝,通判杜翊世自缢而死,其妻张氏义不受辱,举家**于烈焰中。刘铨遂焚府库,聚余众,出战谯门,虽至最后一人,无降者。刘铨欲自尽,已为敌所执,领军的西夏太子李仁爱遣人置刘铨于别室,劝其降,铨骂曰:“我宁死,顾肯降贼邪!我苟不死,决不贷汝!”遂取义成仁。 察哥率步骑三阵,出朔方,攻熙河,经略使刘法义不受割地之诏,兴兵抵抗。大战移七时,兵饥马渴,死者甚众,军遂败。刘法坠崖折足,知无力回天,自刎而死。察哥见了刘法的首级,恻然向部下道:“刘将军前败我古骨龙、仁多泉,吾尝避其锋,谓天生神将,岂料今为一小卒枭首哉!英雄英灵不远,不可不敬。”遂全尸而葬。 …… 边地烽火四起,诸路皆失。消息传来,中原震动。这正是: 江南方才结欢好,关西却又寻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章 首恶 西夏犯边的烽火警讯传来的同时,腐宋一干昏君奸臣罔顾国家利益,出卖领土主权的行为也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一时间万民唾弃,最后的人心也丧失殆尽。 对西门庆来说,放走察哥、留为腐宋病块的战略完美生效,趁着这人心思变的良机,西门庆、方腊联合发檄文通告全国,梁山、江南联合政府拒不承认腐宋与西夏签订的卖国条约,西夏对边陲的经略,属于侵略,联合政府将予以坚定的反击!最后,号召全**民捐弃前嫌,协手抗敌,若有人以忠恋旧朝为借口,乘时割据,对抗统一,必属引狼入室的内奸行为,如此怙恶不悛之徒,誓与全**民共弃之! 这一顶大帽子压下去,效果显著。宋朝人的脸皮除了一小撮的奇葩之外,还没有后世那种与时俱进的厚度与韧性,所以联合政府檄文到处,即使想着为赵宋尽忠的顽固分子也消停了,他们唯恐背上里通外国的内奸罪名,被全**民所共弃,成都府路、广南东、西路、夔州路、福建路……这些地方的残余反抗势力就此不战而定。 在全**民团结一心——至少是表面上团结一心——的大好形势下,西门庆和方腊商议决定成立联合行营,以河东路太原府为征西大本府,平定西夏边患。 但军马若动,所需准备必多,虽然西门庆自放走察哥后,一直在厉兵秣马,积草屯粮,可是现在多了方腊的联军,就要把江南义军的后勤也算进去,这一来,要正式出兵还得耽搁几天。 本着统筹安排的精髓,在等待的这些天里,正好做最后的清算——徽宗、钦宗和蔡攸、杨戬、梁师成、王黼等一众首恶,将要在东京开封府城下,交出他们的生命向全**民谢罪。 处决之日,四面八方百姓蜂涌而来,争睹盛况。赵宋这些年来**透顶,百姓受尽荼毒,今日昏君奸臣恶贯满盈,所有人都是拍手称快。 监斩棚下,西门庆先到。待决的钦宗看到西门庆,膝行而前,叩头哀恳道:“皇伯已经答应除我父子二人之罪,今日我父子二人若就死,只怕有伤皇伯信义之名,还望皇伯开恩,向方头领求个情,赦了我父子!” 西门庆笑道:“我已如约退出东京城,由方腊兄接手,城中事务,我如今是插不上口的了。就算我有心求情,但你父子卖国求援,引西夏入寇,这罪名实在太重,我的脸没有包天之大,这个情只怕求不下来啊!” 钦宗连连磕头:“皇伯明鉴——割地卖国,都是我父一人所为,侄儿其时还在东宫,概不与闻,若以此罪之,实千古奇冤也!万望皇伯看在侄儿孝顺的份上,只饶我一人!” 西门庆看着眼前这个宋朝的末裔,心道:“这就是沦落于金人之手后,在北方苦寒之地,苟且偷生,坚决不死的皇帝;这就是看着自己姐妹老婆被金人糟蹋,依然能胁肩谄笑,只求自己晏然度日的皇帝——为了活命,什么人都可以害,什么东西都可以卖——后世那些什么钱都可以赚,什么底线都可以断的垃圾,难道就是你在金国留下的遗种吗?不过既然我穿越而来,就不会留你们这类畸形的孽种活下去——死!” 心中想得恶毒,脸上却更加和气,作沉吟之状道:“汝所言却也有理……” 蔡攸在不远处趴着,见今日的西门庆似乎心情甚好,很容易说话,赶紧忍着刑伤,奋力爬上前来,叩首道:“小人听府中管家翟谦说,原来西门公曾与先父蔡京有所交往,既如此,西门公便是吾长辈。今日叔父大人为座上客,而攸为阶下囚,还望叔父大人念当年旧情,网开一面,救侄儿一救方好!若得还生,必当重报!”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钦宗敢上来哀求,毕竟自己对他一向还算客气,也就罢了;想不到蔡攸吃过自己板子的家伙,也勇于厚着脸皮上前拉关系、求生路,果然其人如宇宙,是没有底线的。 西门庆笑道:“我是正人君子,不爱钱——再说了,就算我一时手素,你都已经是抄家待罪的人了,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我的?” 蔡攸上前来哀告,本来只存了万一的希望,不料想活命希望的几率突然激增,这一喜之下,争些儿晕了过去。幸好一咬牙,硬生生地挺住了。蔡攸心道:“这必是西门庆草寇进城,过了几日腐化的生活后,就此堕落了——天幸如此,这正是我翻盘的机会!” 活命有望,蔡攸把头在地下碰得山响,恭声道:“叔父大人容禀——侄儿如今虽已身无长物,但膝下还有一女,生得国色天香,花容月貌,愿献于叔父大人奉箕帚,以表侄儿孝顺之心!” 西门庆听了大笑,问道:“你那女儿,可有一个丫环,叫做红树的?” 蔡攸听了心中甚喜,暗暗思忖道:“想不到西门庆竟是如此酒色之徒,早看上了我女儿,连她的丫环叫甚么名字都知道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恭应道:“叔父大人明见万里!” 西门庆笑道:“这红树的名字,是谁取的?” 蔡攸赶紧道:“是小人胡乱取的。” 西门庆点头赞道:“唐诗人李陟诗中有名句——巫峡水开神女祠,绿潭红树影参差——菜油你取名的天赋很高啊!于此名中准确地预言出了你女儿的结局,莫非你也是转世天星不成?” 蔡攸听着,莫明其妙:“叔父大人的意思是……?” 西门庆叹息道:“神女祠前红树影,神女者,女妓行院也!你那女儿,我曾与其有一面之缘,确是绝代佳人,而今日再来,才知其聪明果断,堪为女中丈夫——她知道自家父祖兄弟罪孽深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因此破釜沉舟,伙了李师师、赵元奴、茂德帝姬一起做起花魁来——一个是前宰相的孙女、大学士的女儿,一个是高贵的公主帝姬,两个是曾经沾过太上道君皇帝雨露的佳丽,这名头实在太响,艳帜新张,便轰传天下,欲亲芳泽者,足踵相接于道路,这几日来也不知倾倒了多少男人。哈哈!如果菜油你把你那女儿送我奉了箕帚,岂不叫全天下嫖男都要捶胸顿足,从此以我为敌?可见你心不善啊!” 蔡攸听到女儿做了妓者,倒不怎么自惭羞愤,反倒是西门庆说他心不善,令他惶恐得不得了,连连叩头哀恳道:“侄儿孝顺之心,可鉴天日,只求叔父大人垂怜!” 此时方腊车驾已到,再不便多说,西门庆便伸足在二人脑门上轻轻一蹴,笑道:“你们两个,花言巧语,只捡好听的说,只怕口头不似心头!” 钦宗和蔡攸听西门庆言语松动,无不大喜,争先恐后地道:“侄儿一片真心,唯皇伯(叔父)大人所命!” 西门庆道:“既如此,便与你二人方便几句,也不是不可以——退下!” 钦宗和蔡攸千恩万谢地下去了,西门庆略笑了笑,自去迎接方腊,二人说笑着分左右落座,开始审判。 一声喝,左右将徽宗、钦宗、蔡攸、杨戬、梁师成、王黼等罪魁祸首提上。方腊拍案喝道:“尔等君昏臣奸,竭天下民力,养数姓脂膏,**之罪,磬竹难书!远的不说,只说近日,尔辈为求私利,却割我华夏土地于敌,以致边境烽火大作,健儿马革裹尸,如此混乱惨局,便将汝等碎尸万段,也难赎其罪——今日报应临头,尔辈还有何说?” 徽宗、杨戬、梁师成、王黼者,俱已失了魂魄,垂头待死,唯钦宗、蔡攸奋然爬出道:“方千岁,小人有冤要诉啊!” 现在这时候了,还有脸诉冤,倒出乎方腊意料之外,于是再拍案惊奇道:“你们有何冤?说来我听!” 钦宗便磕头垂泪,将自己安份守己于东宫,国家大事难以与闻的苦楚禀告了一遍,最后道:“吾本无辜,临时传位受命,便将受此荼毒,此真天下冤也!” 蔡攸则道:“方腊千岁千千岁,这卖国割地之事,却与小人无干,都是那奸臣王黼一手包办,小人却不曾撺掇一字,若以卖国罪之,真天下奇冤也!再说,小人柄政日浅,从前罪孽,皆贼父蔡京所为,与小人何干?小人深耻贼父倒行逆施,素来与其不睦,人所共知,可对天日!千岁若就此杀了小人,只怕非为劝善之道,只求千岁详察!” 方腊听这俩货振振有词,说得似是而非,不由得怒极反笑。于是转头向西门庆道:“西门公,对这等有冤人,该当如何处置?” 钦宗和蔡攸听了两眼放光,都把希冀的目光投照在西门庆口唇上。 西门庆悠然道:“却不闻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 钦宗蔡攸听着,尽皆失色。百倍的期待,突然翻成了万倍的失望,反覆间已是肝肠寸断,心胆欲碎。这正是: 霜锋既拔休犹豫,屠刀已举莫慈悲。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章 老将出马 蔡攸钦宗并非蠢人,被西门庆涮了后,蔡攸打去指望,冲着西门庆喝骂:“是儿最无信也!” 钦宗则俯首道:“人在世间,行事需留余地,还望皇伯垂怜啊!” 西门庆拂袖道:“人生在世,有些话必须说尽,有些事必须做绝,留什么余地?总是留余地,岂不纵容了你们这一类妖魔小丑?去!前方修罗场里,好好恭领你们的盛宴!刻骨铭心后迷途知返,下世里还能做个好人!” 方腊挥手掷下火签:“处刑!”一帮精锐士卒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这些最后的罪魁祸首押下去了,随后就传来百姓惊天动地的呼喝声——多少罪孽,今日终得清算,岂有不激动人心的? 品味着刑场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西门庆心里悠然道:“人在世间,行事需留余地——这句话还是不错的。现在,是轮到我留余地的时候啦!” 微微一笑,西门庆别过了方腊,自回己营,来见周侗宗泽岳飞,开门见山地道:“吾有一计,须得长者相助。” 周侗宗泽虽然被西门庆一番国论折服,愿为梁山大业效力,但二老到底对从前的故国怀有几分香火情,所以这些天只是隐在营中,对身周诸事不管不问,只是叹息,西门庆理解二老心思,也由得他们去,只是苦了小岳飞,改朝换代的大热闹偏生没赶上,心底也不知叫了多少委屈。 今日听到西门庆前来,亲口托付大事,周侗宗泽岳飞俱是精神一振。周侗便问道:“却不知主公有何事吩咐?” 西门庆道:“吩咐二字,如何敢当?只是此事事关国之大计,艰难困苦,从此背井离乡风雨飘摇不说,若有疏虞,只怕还要枉送了性命。若非忠心铁血之士,等闲人也去不得!因此想来想去,也只好来拜托二老了!”说着,西门庆已是拜倒在地。 周侗、宗泽生平最听不得事关国之大计这类话,两个老头儿急忙扶起西门庆时,早已是热血如沸,异口同声道:“但得为国报效,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闯它一闯——老将尚有余勇可贾,主公尽管下令!” 西门庆便抖开一幅地图:“老前辈请看……” 就在西门庆安排密计的时候,东京城外梁山的战俘营里,几个人正在心神不定地踱来踱去,每当外面民众呼喝声雷霆般响起,这些人就不由得脸上变色。 这几位不是别人,正是随高俅征剿梁山,兵败而逃,然后被徽宗关了起来的几个节度使——荆忠、杨温、王文德、张开,但在这屋里他们并不是地位最高的,因为还有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宗室子弟赵羽! 赵羽也是做监军剿梁山失利,被西门庆抓了俘虏,在梁山上呆了一段日子,成全了西门庆伪书间关胜的暗谋而不自知,说起来和这四位节度使也算同病相怜。 他们的相遇相当有趣。赵羽从梁山逃回后,一直被勒令在家中反省,梁山破城时,城中大乱,赵羽有心想跑,却又怕乱军中伤了自己的小命,不过他到底是曾经在梁山上混过的,多少清楚些梁山军的底细,所以灵机一动之下,一个人跑进牢狱,坐监装犯人去了。 破城后城中虽然乱得不象话,但梁山军也好,劫掠的匪徒也好,谁也不会把脑筋动到兔不拉屎鸟不生蛋的监狱里来。而监狱里本来的狱卒早溜得清光,赵羽背了一麻袋吃食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 他自诩皇家子弟,坐牢也要坐天牢,而且还要有狱友陪着他聊天解闷才行。于是,四位节度使就和赵羽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城中稳定后,西门庆清理冤狱,狱中囚犯都被重新过了一遍,罪有应得者死,含冤无辜者生,清理来去,终于清理到四个节度使和赵羽头上了。 赵羽刚开始还诈唬:“我是金枪手徐宁徐头领和没羽箭张清张头领的记名弟子,你们谁敢为难我?”他报出来的头衔太大,结果惊动了西门庆亲来看视——赵羽自己是这么想的——西门庆看着他们笑道:“原来是你们啊!这天牢也不必住了,且往城外安歇!” 荆忠和西门庆互相使个眼色,当然不会多说些什么;其他三个节度使也认了命,一个个低头不语。只有赵羽厚着脸皮凑上前去,跟西门庆讨要《三国关羽传》的后半部分,却被西门庆一声喝,士兵把赵羽脚不沾地的直叉进了城外的战俘营里去。赵羽沮丧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因为四个节度使还是和他住一个号子——在天牢里的这两天,他们处得还不错,现在同病相怜之下,更加亲近了。 今天处决昏君奸臣,赵羽心惊胆战,只怕梁山刽子手冲进来拉他这个宗室子弟上刑场陪杀。从早到晚,荆忠见他在屋子里过来过去驴拉磨一样只是转,鞋底都被磨得薄了,便好言劝他道:“小将军,你消停些!你虽是宗室子弟,却无权无势,想贪污**都没那个资格——梁山西门庆不会来杀你的!” 赵羽哭丧着脸道:“我偷过他的书啊!还是手抄本!万一他念起旧恶来……天爷爷!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荆忠正色道:“我敢打包票!小将军你绝对没事!” 王文德奇道:“荆兄为何如此肯定?” 荆忠便装神弄鬼起来:“我少逢异人,得传君平神相,这两日小将军印堂生红光,双颊涨紫气,贵不可言,绝非短命之人!” 其他三个节度使听了好奇,正围了赵羽搬着他的脸找红光紫气,就听房门“咣当”一响,冲进来几苗人,为首的一声大喝:“哪个是赵羽?” 赵羽当场就猴吃辣椒麻爪了,看这几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还说什么贵不可言?现在我命休矣! 王文德、杨温、张开不动声色地左右一分,将傻了的赵羽亮相在光天化日之下——果然是官场里打过滚的,于出卖朋友的时机把握得十分精准到位。 还是荆忠讲义气,往赵羽身前一遮,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找小将军有何事?” 那些人中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就见他把头盔一摘,说道:“老夫是这座战俘营新任总管,宗泽是也!赵羽是老夫治下身份最高的人犯,自然要来见见!” 赵羽一听不是拉出去杀头,马上就涨了精神,从荆忠背后转出,向宗泽一叉手:“老爷子,小子赵羽有礼!” 宗泽看着赵羽,意味深长地点头:“原来你就是赵羽啊!”然后就问他的饮食起居,言语间面色和蔼,并无恶意。 说过几句话后,宗泽回头道:“老管家,这赵羽是宗室子弟,身份特殊,若让他跑了,必然生事——你却有何万无一失之策?” 那老管家上前一步,却见其人虽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有老当益壮之威。荆忠吃了一惊,指着他道:“你却不是周侗……?” 话音未落,已经被那老管家断喝道:“现在还不到掌灯时分,如何就想起‘施粥’来了?待到了饭点儿,自有‘粥桶’送来,现在先饿着!” 荆忠听了,低下头去,唯唯诺诺,再不多口。 老管家训完了荆忠,转头向宗泽道:“老爷,这座战俘营只是战时废弃的民房,处处都有看守上的漏洞,要想万无一失——不如让小飞贴身监察为好!” 宗泽听了连声道好,然后一声吆喝:“小飞!”门外就闪进一个少年来,王文德他们已经留上了神,看到那少年气定神闲,步缓腿快,皆是心中暗惊:“这少年是何方神道?竟然有如此身手?” 指了赵羽,宗泽对少年小飞道:“小飞,你看好这个人,休要让他出差错!” 小飞应一声“是”,往屋角一站,脚下不丁不八,如一颗小松一般矫立在那里,就此不动了。 宗泽便招呼其他人道:“好了!万事俱备,咱们都走!老夫今日履新,晚上且摆几桌酒菜,好好请一请弟兄们!”周围看守的人听了,欢声雷动。 屋子里多了个小灯泡,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让赵羽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把守得这般严实,莫非西门庆打的是养几日再杀的主意?一想到来日大难,赵羽撞墙的心都有。只是看那个小飞聚精会神小虎守食的样子,自己想撞墙也没那么容易。 旁边王文德却把荆忠一拉:“荆兄,方才你看到老管家时,说甚么施粥桶——什么意思?” 四顾无人,荆忠这才道:“什么施粥桶!可笑你们还是绿林出身,竟然连武林中号称泰山北斗的老侠周侗都没听说过?” 王文德、杨温、张开皆惊道:“莫非是一双铁臂,十石神弓的陕西大侠周侗周老爷子?” 荆忠道:“然也!” 王文德却一拍脑袋:“不对呀!周老爷子偌大的威名,做什么不好,怎么会做起管家来?” 荆忠指了指墙角的小飞,笑而不语。这正是: 欲知老侠胸中事,须问小飞眼前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章 宝岛 岳飞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了。说实在的,要不是为了国家大业,他才不屑于信口开河撒一堆谎。 “吾与师傅周侗本是国家义民,宗泽师叔更是掖县知县,闻听东京城破,天子蒙尘,遂一路前来勤王。到此后眼见贼人势大,杀身无益,师傅便心生一计,抛尽榆钱,买来一个战俘营看守的官缺,乔装改扮后前来救人。”说着,岳飞举手向赵羽一指,继续道,“虽然二帝已经归位,但若有宗室子弟出来振臂一呼,天下忠义之士必能攘臂而从,那时大事犹有可为——我说完了!” 众人闻言,都惊得呆了。王文德道:“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岳飞瞪了他一眼:“爱信不信!” 这一来,这些人反倒信了。张开就道:“小孩嘴里吐真言,再说了,他们费气败力的,骗我们何来?” 杨温则向荆忠道:“怪不得荆兄说小将军印堂生红光,双颊有紫气,贵不可言,绝非短命之人,却不想应在这里!” 荆忠洒然摇手作仙风道骨状:“这正所谓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龙腾九五,虎翼高张——时、命、运、势,皆应于此室中也!” 众人听荆忠说得这般振振有词,浮想连翩处,皆是两眼放光——如果自己帮着把赵羽救出去了,然后赵羽登基为帝,重继宋统,那么自己就是存亡绝续的从龙之臣,从此富贵不可限量。西门庆这等草寇纵然势大于一时,但荆忠相法如神,他既然说赵羽有贵不可言之相,那么就必然有一番道理。再说了,常言道十邑之内必有忠信,象周侗、宗泽、小飞这样的义民,全大宋也不知还有多少,上有自己等人辅佐,下有义民帮衬,大业可成也! 他们在一旁美梦连篇,那边的赵羽却已经吓得跳了起来:“你们别这么看我!我只是上不了席面的狗肉,千万别把当皇帝的主意打到我头上!” 开玩笑啊!赵宋历代官家都把宗室子弟当贼一样暗防着,高压之下,哪个宗室子弟敢动当皇帝的心思,那真真是活到头了! 王文德便鼓起如簧之舌道:“西门庆屠刀之下,宗室凋零,此时若小将军不挺身而出,奈天下苍生何?”说着潸然泪下,尽展忠臣本色。 杨温、张开也七嘴八舌地道:“王节度说得是,还望小将军三思啊!” 赵羽见这些人逼宫的精神头十足,捂了耳朵一头栽倒在炕上,再不多言。众人面面相觑。 荆忠一直在旁边看戏,这时悠然道:“日后之事,日后再言——这位小飞兄弟,却不知尊师何时前来搭救小将军?”众人听着,这可是关系到眼前身家性命的事,包括赵羽,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岳飞淡淡地道:“夜长梦多,只在眼下。” 荆忠道:“既如此,废话少说,只养精蓄锐便是!”众人都闷声不语,心中却没一个平静。 不久后,送进晚饭来,送饭人笑道:“今天宗爷新官上任,让你们也吃顿好的。”众人一看,果然丰盛,遂狼吞虎咽,饱餐战饭。 时光流逝得好慢,终于熬到了子丑之交,外面高呼纵饮笑语欢歌的喧哗声终于寂了下来。一直凝立不动的小飞突然道:“来了!”众人精神一振时,就见门外一阵轻风掠过,闪出老侠周侗的身影。 开了门,周侗向众人一招手,众人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蹑手蹑脚地跟周侗摸了出去。一路上只闻得酒香扑鼻,看守皆醉,自然无人阻拦。 宗泽正在外面接应,见大家出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看守制服给众人换上,然后一行**摇大摆地出了囹圄,暗处宗泽早备好了马,众人上马,一路往东北方飞驰。 西门庆站在黑暗里,向着大家的背影招手,心中默默地祝福:“一路顺风,一帆风顺!” 周侗、宗泽带着赵羽等人一路跑到莱州大海边,岸边早已备下航船接应。赵羽瞠目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宗泽道:“千岁听我说——此时天下皆掌控于西门庆之手,若留在陆上,终究吃他拿了。海外有夷州,又名台湾宝岛,三国时孙权曾至此,今日千岁可上岛为主,必成大业。” 众人听说要出海,皆面面相觑,但得有一条生路,谁愿意背井离乡,受那风波之苦?王文德就推托道:“宗兄说笑了——台湾岛并非无人之地,你我异乡之人,手下又无一兵一卒,若贸然登陆,不但做不了主,反而要被当地人赶下海喂鱼了!千岁万金之躯,岂可轻身涉险?” 宗泽道:“王兄不必多虑。在下家中颇有两条海船,做海外贸易时,识得了不少海上豪杰,这些人虽**于海盗,但心中常怀忠义,我已派人联络于他们,约好在登州海上会合,必不失信。若得此人马,足为宝岛之主。” 张开见王文德张口结舌了,遂图穷匕见道:“可我们家眷还在此处,若抛妻别子,远走他乡,情理上也说不过去。再说了,这一路走的都是风波不测的海上水路,万一有失,非同小可。想来想去,只怕是去不得啊!” 周侗听了便出来道:“老儿今年七十有五,若坐海船受那颠簸,便是催命的符儿了!因此愿留于此间为千岁内应,便请各位节度留书,吾暗中接了众位家眷到此,寻机送上台湾岛,阖家团圆。如此一来,却不是两全其美?” 杨温却慨然道:“王兄张兄,却不道富贵险中求?今日陆上,西门庆转世天星之势不可挡,若不迳弃中原,反取海域,宋室复兴,终生无望——你们若怕了,便休去,我却是保定了千岁,非走一回台湾不可!” 荆忠听了叹道:“杨兄此言,正合天意!” 王文德、张开听宗泽说了有兵,又得周侗保证了家眷,其意已定,而荆忠的天意论更给他们吃下了定心丸,当下也奋然道:“开疆辟土,将者事耳!杨节度何得小觑我等?此去,必要保千岁拿下台湾,得成大业!” 既然众人都说要去,赵羽无奈,也只得半推半就地随顺了。于是众人别了周侗、岳飞上船,宗泽下令扯起风帆时,却不往东去登州,而是往北。 众人问其故,宗泽道:“北方沙门岛上,有一位宰相之才,正是被高俅高太尉陷害的原济州太守张叔夜!若要成大事,非此公出马不可!” 一听张叔夜之名,众人皆敬服,再无二话。一日后船到沙门岛,众人簇拥赵羽登岛。这岛子四面临海,偏僻荒凉,是发配犯人的绝地,梁山鞭长莫及,因此还属宋朝旧土。赵羽上岛后,亮出身份,看守人都来迎接,就此寻到张叔夜。 张叔夜上岛时,虽然已经存了必死之心,但架不住西门庆跋山涉水地往岛上行贿,众看守得了好处,都把张叔夜当祖宗供着,因此这囚犯生涯过得加倍安闲。今日见到宗泽、赵羽等人,听到东京已失,宋朝已亡,张叔夜虽然震骇,却早在预料之中,当下往西南方向叩拜,尽臣子最后之仪。 叹息洒泪毕,张叔夜问道:“众位来意如何?” 宗泽便把远赴台湾,重开宋室的计划一说,最后诚恳地道:“若无张兄掌舵,复兴大业举步维艰,还望张兄看在大义份上,出山立一个新宋!”说着拜倒在地。 赵羽亦拜倒。张叔夜急忙扶起,叹道:“但得忠诚报国事,敢将衰朽惜残年?张叔夜虽不才,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叔夜在沙门岛上,素得人望,其意既已决,登高一呼,闻风景从之囚徒得百余人,还好宗泽准备的船够大,否则还真载不下这么些志愿者。 但船到登州后,才知道百余人的规模实在算不上什么——登州海上等待他们的是一支庞大的船队,满载了货物水手,早已等候多时了。 宗泽引船队的三个头领来拜。这三位头领,为首的一个叫李混江,还有两个副头领是亲兄弟,一个叫童出洞,一个叫童翻江,光听名字就知道是在水面上混的。这三人虽是海盗出身,礼数却足,自报家门后,说他们弟兄曾受宗知县厚恩,素有归顺之心,不久前得宗知县相招,遂聚起手下船团,拉了众多货物补给,愿往台湾共襄大事。 得了这支生力,赵羽虽然晕船吐得七荦八素,也不由得精神大振,喜上眉梢,对三人重加笼络。略休整后,船队起帆,往南而行。 这一日却碰上了海难的船只,李混江正指挥救人时,却听一个声音道:“兀的却不是李俊哥哥吗?” 李混江吃了一惊,急忙转头看时,却是昔日的老兄弟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铁扇子宋清拉着个孩子一堆水湿地坐在那里。 原来李混江就是梁山水军统领混江龙李俊,奉西门庆将令,乔装改名,往台湾干事,没想到半路上碰上熟人,蹬一条裤腿里去了。 孔明孔亮宋清失了船,回去也见不得叔叔孔宾,索性随着李俊往台湾去。李俊便向宗泽引见三人,三人皆口讷,对答间多得侄儿宋安平提点,方不失礼。宗泽异其才,问起年岁后,惊叹道:“真神童也!”遂引宋安平往见张叔夜,当日张叔夜、宗泽即收宋安平为关门弟子。 船队带着希望,带着朝气,带着梦想驶向宝岛台湾的时候,周侗正问西门庆:“公此举放虎归山,不惧养虎为患吗?” 西门庆眼望南方,遗憾地道:“可惜西夏生事,我不能亲登宝岛,只好找些有干劲的人去喽!从此以后,不管谁做主,宝岛台湾永远是我们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正是: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章 折家将 当西门庆在东京城下运筹帷幄之时,西方边境已是烽烟缭乱。 西夏这一次兴兵侵扰,因为有宋朝昏君徽宗的割地文书在手,可谓是名正言顺,所以举全国之兵,倾巢而动,三面出击。西方边境上的宋军虽然是北宋最精锐的部队,但一来童贯下江南,已经调走了大半主力,防御兵力大受影响;二来先受割地之诏影响,再受东京城破打击,边军士气不振,所战皆溃。 只除了一个地方——河东麟府路。 在宋、辽、西夏的地图上可以看到,麟府路位于宋朝西北角,其势就如一枚锋利的钉子,直楔进西夏和辽国之间,历来令两国——尤其是西夏如芒刺在背。辽国在檀渊之盟后,和宋朝和平相处,麟府路的威胁自然可以忽略不计,但西夏却和宋朝时常交兵,吃足了麟府路的苦头。 守御麟府路的,是一群特殊的人,号称折家将。与朝廷任命的官僚不同,麟府路因为地狭人少,油水不多,西夏人还经常来野营拉练,所以被贪官污吏向来视作畏途,没一个愿意到这里来保卫边疆的。 官府指望不上,百姓只能自救,于是,在反抗西夏侵略的战斗中,一支义民兵脱颖而出了——他们就是当地大族折家的子弟,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退后一步,再无死所,所以这些本地人作战勇猛,屡败西夏,侵略者畏之如虎,号为“折家军”。 朝廷于是顺水推舟,封折家军首领为麟州知州,世袭罔替。有这一支能打的民兵挡在西边卖命,省了执政者多少烦恼。 但大宋有一项优良传统就是猜忌武将——随着折家将立功日多,威名日盛,不可避免地也受到了越演越烈的猜忌与防备。 按惯例,宋朝在设置通判一职,以牵制知州;这还不算,到了一零四九皇佑元年,宋朝又在麟府路设走马承受,为皇帝窥探当地情况,及时上报;而且颁布谕令,河东路诸监司——转运司、提点刑狱司、提举常平司——对府州均有监察之权。 就这样,对折家将的绑强越来越多。终于到了嘉祐五年,当时的府州知州折继祖实在受不了了,于是要撂挑子不干。朝廷这才发现,在这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废地上,除了折家将,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干的人来,因此又转成了笑脸,密加抚存,折家将这才安下心来,继续给赵宋朝廷当肉盾。 除了文官的监察,宋朝还在麟府路屯驻了禁军,起初为两千人,庆历四年增加到了一万多人,其任务虽然是抵御西夏侵略,而更重要的是“疑其强盛,别置兵马一司,以视其举动”,此司全称管勾麟府路军马司,历来是虚套在折家将脖子上的一根绞索,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根绞索就会突然收紧。 但讽刺的是,正是这根绞索拯救了折家将,拯救了麟府路。 西夏先礼后兵,趾高气扬地派使者前来,出示了徽宗皇帝亲笔签押的割地文书后,勒令折家将向西夏投降。 折家的族长折可大这时正抱病在床,听闻噩耗,仰天大呼:“祖宗百战基业,已传九代,今日竟要葬送吾手?纵死,亦羞见先人矣!”义愤填膺之下,折可大咳血而逝。 这一下算是炸了马蜂窝。折家将岂是善男信女?只不过碍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通例,勉强把西夏使者当人看而已,现在这家伙竟然气死了自家老大,西夏使者人当不成,只好做鬼。 杀了西夏使者后,折家将以折可求为首,于祖宗祠堂中沥血为盟——折家男女老少誓死不认割地伪诏,愿与麟府路共存亡,战至最后一人亦在所不惜! 就在这时,家人通报,有管勾麟府路军马司统领袁远来拜。折可求一咬牙,反正已经决意违背昏君诏令了,索性不做二不休,先把朝廷的走狗做了!于是吩咐下去,两厢密布刀斧手——“令汝砍,即砍为肉酱!” 谁知袁远还没踏进门槛,就先喝道:“如今朝廷有割地之令,麟州府州丰州火山军保德军等诸处,再非我中华领土,如今可大君已逝,可求君继任府州,却不知欲做何图?” 折可求便装模作样道:“我亦欲降,却只恐乡党不容,子弟耻笑!” 袁远听了,目眦欲裂,戟指折可求骂道:“鼠辈!可恨折家将九世威名,今日轻轻丧于汝手!中国之土,岂可割尺寸于西贼?汝不思为国报效,为家报仇,却只思投降,折家先祖有灵,必不佑汝!” 折可求唯恐袁远是在耍孩儿诈自己,遂作窝囊状道:“官家谕令,谁敢有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纵然痛心,也只得从君命,舍小家了!” 话刚说完,袁远“呸”一声一口唾沫就吐了过来,折可求急闪时,就听袁远大骂道:“老子绿林出身,当初招安,是为了保境安家,朝廷上那个狗皇帝,老子觑他如草芥!今日昏君下了昏诏,想要老子奉诏,千难万难!姓折的,你既然决意要做忠臣,老子先在这里成全了你!只怕你死到九泉之下,也见不得祖宗!” “呛啷”一声,袁远钢刀出鞘,直取折可求。两厢刀斧手一看这还了得?不等折可求摔杯子摔碗为号,早已一涌而出,将袁远围在垓心,正待下手,却听折可求一声大叫:“且慢!” 刀明斧利中,折可求问袁远道:“阁下贵为管勾麟府路军马司禁军统领,又非是本地人,何必强出头架这无谓的梁子?” 虽然身畔大斧斧面阔若真极牛头,霜锋凛冽,袁远兀自面不改色,嗔目厉喝:“吾所部虽为禁军,却都是中国人!” 折可求闻言,泪如雨下,叱退刀斧手,向袁远纳头便拜:“今日方知袁兄肺腑矣!” 吩咐一声,左右已将西夏使者头颅呈上。袁远见了,恍然大悟,至此两家敌意冰释。遂于府州城中筑坛三层,列五方旗帜,祀以乌牛白马,袁远与折可求于满城百姓面前歃血为盟于坛上,誓词曰:“宋室无道,皇纲失统,昏君奸臣,割我边境。然吾辈皆中国子民,岂肯屈膝降敌,为祖宗所羞,为万民所耻?此土地虽贫瘠,亦先辈英烈热血所沃,男儿生于斯,长于此,宁死不从乱命而轻弃!求、远等遂聚甲兵,修战守,愿与麟府路同生死、共进退!今日同盟,戮力同心,若有渝者,身死族灭!皇天后土,祖宗英灵,实所共鉴!”辞气慷慨,闻者无不涕泗横流,于是军民齐心,坚壁清野,准备背城一战。 折可求、袁远见军心民心皆可用,虽然欢喜,但亦有忧愁处:“麟府路孤城困守,内乏粮草,外缺救兵,如何能得长久?”反复计较,却苦无善策。 正烦恼间,却有折可求之弟折可同执一书自外入,大叫道:“哥哥,小青妹妹有书信送上!” 袁远听了惊起:“莫不是折家的陆地神仙折小青折姑娘到了?” 折可同道:“我正安排城防,突然小青妹妹和妹夫出现在身边,将此信交予我后,他们二人就飘然而去了!” 听了此言,折可求大翻白眼:“你这厮忒不长俊!妹子妹夫俱身怀道术,腹藏奇谋,有神鬼不测之机,若得他们在此,你我皆可高坐,麟府路万无一失——你如何却把这天大的救星放走了?” 折可同嘟囔道:“原来哥哥你也知妹子妹夫身怀道术!我倒想把他们两口子绑在城楼上,可我绑得住吗?” 袁远和稀泥道:“两位且不必争论,先看信中说了什么要紧!” 于是拆开信封一看,信中只有七言诗一首——“大旗卷风是我家,燕子飞时开血花。但得梁山西门庆,为国谈笑静胡沙。” “梁山西门庆?!”众人不由得异口同声。 折家兄弟想道:“我们好呆!怎的没早些想到这位三奇公子?妹夫燕青,亦曾是梁山头领,梁山和折家说起来也不算外人了!今日折家有难,若求到梁山面上,三奇公子西门庆义气过人,必能相助!只是……” 看到折家兄弟的目光向自己看过来,袁远挥手道:“昏君的乱命都背反了,还计较其它那么许多干嘛?西门庆是反贼又如何?至少这个反贼没有给外国割让土地!若能从西门庆那里求来救兵,解麟府路之围,我没二话!” 与此同时,袁远心下思忖道:“这信可是你们折家有名的神仙青姑娘写的,那是天意!我若与天意作对,那不是自己找雷劈吗?老子这颗头,宁挨刀,不挨雷!” 于是两下计议已定,折可求备下快马,派人唤来两个堂妹折美凤和折美鸾,命她们持了折小青的书信,火速去往东京开封府,向三奇公子西门庆搬兵。 双姝领命,背了兵刃干粮,二人四骑,一路顶着冒冷冲寒,急赶往中原来。这一日行到卫州黎阳监,人困马乏,不防迎头撞上了一支人马。眨眼间,四面已是刀枪围拢逼来,有人喝问道:“来者何人?胆敢乱吾军阵?”这正是: 未解来日一城厄,先见此时两命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章 阚万林 问话之人是个红脸汉子,盔明甲亮,威风凛凛。这时他斜眼瞥着折氏双姝,直把她们认作了两个英武男儿,一时间心中不快:“只说这回出兵,没了哥哥钤辖着,老子就算出头了——没想到路上随便撞上两个人,人材也生得胜过老子百倍——这他娘的到哪儿说理去?” 折美凤见其人气势不善,不想多生枝节,便粗起嗓子道:“吾等是奉了麟府州管界都巡检使折可求之命,特往开封府公干,有关文路引在此——你们是何处人马,也敢来阻拦?” 红脸汉子闻言大喜:“我们是梁山明教联军,誓要和赵宋朝廷做个对头的——尔等既是官府走狗,却休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弟兄们,还不与我拿下?” 一听“梁山”二字,折家姐妹皆是喜出望外,但眼见擒拿手气势汹汹已经将要抓上身来,折美鸾急叱道:“且慢!我妹夫是梁山头领lang子燕青,你们谁敢无礼?” 那红脸汉子听了搔头,问后边赶上来的一人道:“史进兄,梁山上lang子燕青是哪一位?” 九纹龙史进摊手道:“小弟上山亦晚,却不省得山寨里有个甚么燕lang子!” 红脸汉子便扭头变脸道:“好你们两个小黑脸儿!竟然敢消遣本大爷?你们胡骗什么燕青燕白,本大爷光棍眼里不揉沙子,须瞒不过我去!弟兄们!把这两个冒认皇亲、招摇撞骗的小黑脸儿给我揪下马绑了!” 他左一个小黑脸儿,右一个小黑脸儿,折美鸾听着大不是滋味儿。麟府路风冷沙重,折氏双姝又常年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肌肤自然比深闺碧玉来得粗糙些,再加上连着几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容妆惨淡是必然的。但女孩子爱美本是天性,沙场巾帼和深闺红粉都没甚区别,听红脸汉子言语中好生无礼,折美鸾心中已是大恨,当即冷着黑脸拔出雁翎刀,厉喝道:“你这厮,满口胡吣!借你一百个胆,你敢上来试试?” 一见她亮了兵刃,红脸汉子哈哈一笑,也闪电般掣出一条枪来,扑楞楞一抖,人面枪缨相映红,喝道:“天下还没本大爷不敢之事!小黑脸休走……”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折美凤一声大喝:“慢!我姐妹此番有事送信,无心伤人,且请三奇公子西门庆前来说话!否则误了大事,只怕某些孤陋寡闻之辈担待不起!” 红脸汉子闻言怒从心头起,冷笑道:“西门庆哥哥一军之首,岂是想见就能见的?你们……等等!” 他脸上的神色突变古怪,瞪大了眼睛指着折氏双姝道:“你们……你们自称姐妹——你们原来是女的?!” 折美凤冷冷地道:“怎么?瞧不起女人吗?” 原来英武男儿是英武巾帼!红脸汉子闪电般把掌中本来杀气腾腾的长枪藏在了身后,堆起了无辜的笑容道:“不敢!不敢!”这时再仔细一看,两个美眉皆是长身玉立,虽然生得黑了些,但黑得飒爽,黑得俏丽——红脸汉子心中喝彩:“她们的人品,原该比我高明百倍才对!” 这时,九纹龙史进上前道:“在下梁山明教征西联军先锋官九纹龙史进,这位兄弟是……” 不等史进介绍,红脸汉子已经抢着道:“小生阚松,字万林,小名小龙,因使得一路好乱披风快枪,又号北风乱飞,是明教五行旗烈火旗掌旗使。小生我三岁就练武,四岁就成名,五岁闯荡江湖,六岁打遍江南没有对手,七岁时江南好汉异口同声送我一个美号,叫做大宋无双的小剑客——为盛名所累,小生今年二十七岁属大虎的,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呢!” 周围梁山喽罗明教弟子一听,“嗡”的一声全乐了,心道这阚旗使脸皮可够厚的啊!你娶没娶媳妇,关人家两位才见面的姑娘什么事儿?也来这般说嘴? 折氏双姝听这阚万林言语轻薄,心下均是大怒,当下折美鸾收起雁翎刀,正色向阚万林一抱拳,恭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宋无双小贱客阚怂兄在此,却是我走眼了。常言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今日一见,方知阚兄大名名不虚传,吾姐妹敬服!” 阚万林只当这美眉莺声燕语说的全是好话,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十两,当下温文尔雅地道:“哪里!哪里!却不知两位姐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去向何方?若有叫小生帮忙之处,只管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折美鸾心底磨牙霍霍:“我倒想你现在就去死,你肯吗?”她正绞尽脑汁地思忖着怎么样才能再接再厉地阴损这阚万林两句时,折美凤已经道:“我姐妹来自河东麟府路府州,我叫折美凤,这是我妹妹折美鸾,我们有要紧书信,要面交三奇公子西门庆!” 阚万林心底欢喜赞叹道:“折美凤?折美鸾?果然是人如其名,好一对美丽的鸾凤,堪配君子——不过,折美凤折美鸾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是江南人,除了这次征西,足迹不过长江,自然没听说过——九纹龙史进却已经吃了一惊,失声道:“莫非是力抗西夏的折家将中人,号称‘麟府双姝’的折美凤与折美鸾吗?” 折美凤心下暗暗得意,但还是抱拳行礼道:“吾姐妹虚名不敢有辱君听!” 史进连连作揖:“失礼失礼!原来是折家将双姝至此,却是吾等忒怠慢了!杨春兄弟,快快飞马往中军报信!” 白花蛇杨春是史进副将,答应一声后,催马去了。史进这才道:“贵客远来,不敢失礼,便由小将恭送二位女英雄往中军!”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一声大喝:“且慢!” 众人侧目间,就见阚万林已经一身正气,满怀豪情地站了出来,慨然道:“史进哥哥,你是咱们征西军的正先锋,先锋先锋,有事先行,若不先行,还叫什么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正事,你当仁不让;这肃迎大宾,恭送贵客的琐事,就交给小弟我!” 史进听了,哭笑不得,他这几日和阚万林相处下来,已经知道这货虽是个好男儿,但想媳妇已经想得走火入魔了,今日既见了折家姐妹,如何肯放过这天赐的逢迎讨好的机会? 摇了摇头,史进心道:“麟府双姝武艺高强,心骄气傲,也不知多少想要抱得美人归的家伙在她们姐妹那里碰了钉子——今日不是我小看你小阚,你想追到这俩姐妹?难啊!” 不过看阚万林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史进就知道这家伙已经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就没救了。现在出口劝他,反而多结无谓的冤家,索性顺水推舟:“既如此,便偏劳万林兄弟了!” “好勒!史进哥哥你就瞧好儿!”阚万林一语双关的同时,向着史进使了个男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眼色,史进向他点点头,心中却叹道:“可怜的万林兄弟!又要碰上钉子户了!” 于是在阚万林的殷勤招呼下,麟府双姝穿军而过,迎向西门庆中军。一路上,折美鸾牢牢记着阚万林的旧帐,丝毫不假其辞色,折美凤则在敷衍着阚万林的同时,密密地套他的话,阚万林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折美凤问:“却不知,梁山明教的这一路联军何以名为征西?” 阚万林便慷慨作色道:“叵耐宋朝昏君,割我中华之地于西夏,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下得知后,怒不可遏,遂向敝教方腊教主和西门庆哥哥慷慨陈词,誓不与西贼并立于天日之下!两位哥哥见我有击楫中流之志,大壮之,遂起联军五万,令小弟为副先锋,往击西夏,复我边疆!” 西门庆方腊奋起征西,阚万林慷慨陈词,这些都是有的,阚万林这番话中并无一字虚言——只是前后顺序被颠倒了一下,听起来倒象是因为有了他阚万林的慷慨陈词,所以西门庆方腊才不得不兴兵征西一样。 折氏双姝当然不会去计较这些细节,但听到这五万精兵是打西夏去的,二女就欢喜不尽,心中均想:“只消将这一路人马搬到麟府路,何愁西贼不退,家乡不保?” 当下折美凤接着问道:“大队行军,必有根本——却不知贵军至西陲后,将以何处为行营?” 阚万林嗓子一痒,便引吭高歌了两句“兴兵不向别处去,铁流千里卷河东”,显了一显自家文艺方面的才华,然后才正色道:“此次西征,为保证粮道,因此大军将以河东太原府为行营,背靠河北,手辟西疆,稳健进军,直取西夏兴庆府,却是围而不攻。西夏四处开花侵我国土,首都兵力空虚,一闻有警,各路只好千里回援,跋涉到兴庆府下时,必已兵疲马渴,力竭不能兴——正好今日灭三千,明日灭八百,次第收功,榨尽西夏军力后,边疆失地不攻自复——这是西门庆哥哥亲自制订的军略,在下不才,也在其中指点了不少关键所在。” 老天作证,阚万林并没有说谎——军议之时,他做为一个江南路痴,确实指点着地图,就河东太原府、西夏神勇左厢军等关键所在,提出了“怎么走”之类西门庆必须加以重视的问题。 阚万林这么一说,折氏双姝倒也肃然得有些起敬了,再加上河东太原府和麟府路相距不远,救兵朝夕可至,二女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折美鸾便合什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府州终于可以无恙了!” 阚万林心思灵动,听她这么一祝祷,就已经猜到了她们姐妹的来意,这家伙便暗想道:“我何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叫她们姐妹伏我?”这正是: 只道真心迎娇客,又说假话泡美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章 兴兵却向何处去? 拿定了泡妞的主意,阚万林便煞有其事地说道:“虽然我军已经制订了以太原府为中心的战略,但是——” 凡事最怕但是,折氏双姝齐声追问:“但是怎样?” 阚万林叹了一口气:“——但是不久前传来消息,说有老将种师道虽败不乱,聚各路败逃宋军四下游击,如今被西夏太子李仁爱引大军围在永兴军路庆州城。种老将军是个好官儿,天下谁人不敬?一听他老人家有难,众将便纷纷请令,要弃河东路,而往永兴军,西门庆哥哥正深思之!” 折氏双姝默然。如果西门庆真下令弃河东而取永兴,那时可就与麟府路天悬地隔,远水解不得近渴。 阚万林乘机便问道:“两位姐姐可是心忧故乡,来请救兵的?” 见折氏双姝点头,阚万林便拍着胸脯下说辞道:“小弟虽不才,甚蒙西门庆哥哥看重,所献计策无有不从——既是两位姐姐千里投名万里投主而来,岂有不令你们见个真佛去的?搬兵之事,尽都包在小弟身上,包管让大军兵进河东,以解麟府路之围!” 听他把话说得如此之满,折美凤重新上下打量其人,直看得阚万林都忸怩起来了,才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相助?” 阚万林精神一振,正要乘机大下说辞,弄些入耳擒心的甜美话儿调和过去,却不防马蹄声响,迎头撞来了报信的白花蛇杨春:“阚旗使,四泉哥哥亲身带队,迎接折家将贵客!” 这一下好不扫兴,阚万林心道:“我把你这条一千年也蜕不得皮的白花蛇!活该你泡万世的药酒!老子好不容易寻下个机会,又让你给撮弄走了!真真气杀我也!” 不过这时也顾不上生气,眼看前方旌旗招展,绣带飘扬,西门庆引中军将到,阚万林急忙低声对折氏双姝叮嘱道:“二位姐姐,见了我家元帅时,且休乱说搬兵话,若是被西门庆哥哥救老种将军心切,一口回绝你们,倒弄得两下里僵了,轻易回转不得——且待小弟寻个空儿,下些说辞,那时便大事成矣!” 折美鸾听了此言,心下一时六神无主起来,转头向姐姐看去,折美凤却和她抛个眼色,折美鸾于是垂头不语。 却听前方号角声吹起,门旗开处,抢出十余匹快马来,看来就是西门庆引人到了。折美凤心想:“这阚万林之言,却不可全信。想那三奇公子打平赵宋,威名天下共知,岂会是偏听偏信之人?我偏要当面问他一个清白!确实,种老将军天下人望,不能不救,但纵然搬不得大兵前去,看在妹夫燕青面上,求得一支偏师也好,只消能分得西夏军势,府州城便可保守!” 她在这边思忖,那边西门庆已经遥见折氏双姝身影,当即翻身下马,提气扬声道:“在下西门庆,引梁山明教众英雄前来迎接折家将贵客!” 听西门庆这一嗓子虽然并不高亢,但是绵绵密密,虽在行军阵中,处处杂音绕耳,依然是听得清楚明白,足证其人修为深厚,内力了得。折美凤好不佩服,心道:“这一身好功夫倒也罢了——如今的三奇公子正是颠覆了赵宋王朝,身价倍增之时,却还能如此屈己待人,抢先下马迎候我姐妹女流之辈,可见其能成大事,绝非偶然!” 当下将妹子一拉,二女亦下马步行而前。阚万林下马随侍在折家双姝身后,一溜指点:“西门庆哥哥左边那一位是灌口二郎神武松,景阳岗的打虎英雄,右边那一位是曾经倒拔垂杨柳的花和尚鲁智深。后面那两位是兄弟俩,重甲步军的统领,有名两头蛇解珍和双尾蝎解宝……那边是我明教豪杰,四**王中的厉天闰,巨木旗掌旗使小养由基庞万春……” 说着话,已到近前,当下两家互致问候,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客气话说了又说之后,折美凤终于开门见山问道:“却不知三奇公子一路行军,欲向河东路?还是往永兴军?” 西门庆向阚万林瞥了一眼,笑道:“军机森密,不可令闻于四方——还请贵客见谅。” 阚万林被西门庆这一眼看得面红耳赤,好在他本身就是红脸汉子,倒也显不出来,只是心中暗暗发狠:“今后就是碰上王母娘娘的七仙女,老子也不会泄漏军机了!” 折美凤暗叹,果然,西门庆能荡平天下,是有其道理的。于是拱手道:“实不相瞒,吾姐妹今日至此,是想要搬救兵,解麟府路西夏之围的。还望三奇公子实言告之,以安远人之心。” 西门庆这才点头:“既然如此,便说了也不打紧——好教姑娘放心,我们梁山明教联军将直发河东太原府,可为麟府路后殿,府州城可无忧矣!” 折美鸾听了雀跃道:“好啊好啊!只是——种老将军被困庆州城,岂可不救?” 西门庆道:“种老将军素能得众,庆州城中又有积贮可资军食,虽是以寡战多,必能坚守。待我破得西夏东路军,庆州之围自解,不必去救。” 折美凤心下大定,当下转头去看阚万林时,阚万林早已把头一低,身形如灵猫小鼠般出溜到了厉天闰身后,再不露头。折美凤悠然道:“书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今日方明矣!”众人听了愕然不解,折美凤则笑而不言。 送上折小青、折可求书信后,也算了却了心头大事。心弦一松,长途跋涉的折氏双姝不觉已是星眼困顿,睡意朦胧。西门庆也不多话,便令孙二娘、铃涵引她姐妹去女营安歇。自神医安道全上梁山后,西门庆设了医疗队卫生兵兵种,招募了一批胆大心细的女子为军医护士,是军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目送风景离开,厉天闰便把缩在自己身后的阚万林揪了出来,笑问道:“北风,你又花言巧语,欺哄人家姑娘了是不是?” 阚万林叫起撞天屈来:“厉大哥你怎的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未等他辩解完毕,庞万春便抢白道:“什么清白?刚才人家姑娘都说了——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北风你已经被揪出来吊着打了,还说没有欺哄吗?” 阚万林便涨红了脸,叫嚷道:“欺哄……欺哄……读书人的事,能说是欺哄吗?”跟着便是一番之乎者也的大掉书袋,甚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甚么“今我来兮,雨雪靡靡”……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四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锐金旗掌旗使王寅见阚万林白话累了,递了个水袋给他。阚万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帮坏蛋堆里还是有好银呀! 就当他仰头灌水的时候,王寅问道:“北风,你出口就成章,学问必然是极好的了?” 阚万林听了,矜持地把水袋从嘴边拔下来,仰起了红脸,露出了“小生何须置辩?事实本就如此”的样子,清高孤拔的神情不可一世。 王寅突然将军:“既然北风你学问这么大,为什么还压不住你堂兄阚悦阚左使阚老师呢?” 这一下直中要害,阚万林丢开水袋,抱着喉咙剧烈咳嗽起来,仿佛刚喝下去的水都化作了七心海棠的猛毒正在祸祸他娇贵的气管食道。周围众**笑着赶紧上来给他抚胸捶背,阚万林眼泪终于咳下来了——这帮孙子实实在在没一个好东西啊!!! 西门庆在旁边看着他们笑闹成了一团,也不禁莞尔。这些天来梁山和明教打成了一片,阚万林的事传得最多,无它,因为这倒霉熊孩子是明教群豪中的开心宝,是大家都喜欢捉弄的。 同时,阚万林也是明教光明左使阚悦的堂兄弟,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哥哥镇在头上,阚万林算是倒大霉了。从小,他就被大人数落——看看你哥哥阚悦,再看看你——在教育学上,这是毁孩子的王牌语录。 万幸的是,阚万林仗着自个儿皮糙肉厚,居然在大人们言语的围剿中幸存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发下了恢誓大愿——一定要比哥哥阚悦强! 问题是你许愿就许愿,许在心里多好,这阚万林却偏偏嘴快,把这愿许在万人面前了——这一下可就惨喽!阚悦怀济世救民之志,以书生之身加入明教,以德服人,众望所归地做了明教光明左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阚万林傻了眼,在后面拼命追赶,在这次起义中他冲阵破军立下大功,乱披风快枪枪挑宋朝东南第三将病关索郭师中,升任烈火旗掌旗使——不过到底还是逊了阚悦一筹。 总是被哥哥压一头,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这位阚旗使芳龄许大,还是待字闺中,让多少明教豪杰都替他捉急——他身上多少人押着重注,赌他什么时候结婚,每年都有人输得当裤子!大家痛定思痛后,再欺负起阚万林来,自然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看着陷入人民战争包围中欲振乏力的阚万林,西门庆按捺住自己落井下石的强烈**——这虽然并不容易,但西门庆还是做到了——随手展开了地图,看着西夏的国都兴庆府,西门庆陷入了沉思。这正是: 兵家有路屠为径,战略无涯智作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章 府州之战 西门庆兵进河东的时候,西夏军正在猛攻麟府路府州城。折家将是西夏宿敌,因此西夏国王李乾顺下令,务要趁此千载一时的良机,一战而竟全功,拔掉折家将这颗梗在西夏边境上的毒牙! 西夏东路军总指挥,宗室之亲李景思得令,引大军出长城后,先礼后兵,谕令折家将投降,结果倒霉的使者混丢了脑袋。李景思得讯大怒,尽提人马而来,一路轻取麟府路镇川堡、建宁堡、靖化堡等砦寨,如入无人之境,正当李景思得意之时,却不防伏兵四起,西夏先锋人马轻锋冒进,已经脱离主力太远,被打了个全军覆没,李景思吃了爆亏,不敢再恃胜轻敌,于是麾大军步步为营,小心谨进,终于杀到了府州城下。 兵临城下,将至濠边,李景思最后一次劝降,见城中军民不为所动,李景思下令攻城。 如果只有折家将以一家之力守城,势单力孤之下,府州城早已经被攻破多时了,但如今平添了管勾麟府路军马司统领袁远所部一万禁军助力,再加上军民一心,府州城守得固若金汤。 李景思在府州城下空耗数日,折损了几多人马钱粮,却始终近不得府州一步,而别处西夏人马却是捷报频传——西路军总帅,晋王察哥大破宋将刘法,抢下了宋朝的西宁州、积石军、廓州、河州、湟州,如今正在围攻兰州,旦夕可下;而西夏太子李仁爱以七岁童子之身,指挥着南路军扫荡宋朝永兴军路,掠地更多,现在正围困老将种师道于庆州,不日便可收功…… 相较之下,就显得李景思的东路军连渣都不是了。李景思的两个儿子李仁忠、李仁礼辅佐太子殿下纵横宋境,都立下了战功,唯独自己这个做老爹的不争气,被阻于小小的府州城下不得寸进——这回先不要说辜负了国王陛下的信任,就连儿子的面也羞见了——被挤兑惨了的李景思红了眼,一边搬出重赏,一边设立军法队,俱摆在军前,然后令西夏兵决死攻城——先登者重赏,一人后退,全队处斩! 这一来,西夏兵纷纷舍命蚁附爬城,府州城压力顿时大增。眼见形势不利,折可求心生一计,于是传下将令,命守军留强弓劲弩不发,暂以弱弓疲弩射敌。 府州城头弓箭覆盖的范围竟然越来越小!李景思敏锐地发现了这个破绽,顿时心中狂喜!攻守到这个份儿上,府州城里的弓箭差不多已经尽了,失了弓弩这一守城的利器,府州城已是唾手可得! 于是李景思传下将令——全军突击!西夏军眼看到了捡便宜的时候了,蜂拥而上,都想做先登第一人,李景思更是一马当先,以身作则,把自己的帅旗移进了府州城墙百步之内。 折可求见敌众卷地而来,行伍早已糜烂,更有想要先登领赏的家伙嫌重甲碍事,索性丢盔弃甲空身啣刃而上,李景思的帅旗更是离城墙越来越近——至此,敌尽入吾彀中矣!于是一声梆子响,折家军和禁军抛了山寨货,尽执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弓硬弩——最远者三百步,至近者亦足百二十步——皆以李景思帅旗为中心,泼瓢暴雨般丛射。 这一轮打击突如其来,西夏军乱糟糟一团的人马当下就被打蒙了,当场死伤无算,平地顿起血河。 李景思虽然得身前亲兵拼死护卫,但他是重点打击对象,强弩集群之下,势不可挡,身上还是中了十几箭,挣扎着一口余气被部属抢了下去。 总帅一退,将旗一倒,西夏军人人夺气,袁远蓄锐已久,此时趁势开城引精骑冲突,来往纵横,锐不可当,西夏军被冲得大乱,又没有随机应变指挥之人,终于溃败。 本来府州人马连续鏖战多日,已属强弩之末,虽大败西夏军,但想趁机歼之,却也是不能的了。谁想到一声炮响,一彪人马泼风般杀来,正截了西夏军后路。为首两员女将,一条枪挥洒,若舞梨花,两口刀席卷,如飘瑞雪,在乱军中冲开一条血路,跃马盘旋在府州城下,大呼道:“救兵至矣!” 城头上登时欢声雷动——两员女将非是旁人,正是派去搬兵的麟府双姝折美凤、折美鸾。 这一下喜心翻倒,人人精神百倍,疲劳顿时不翼而飞。折可求尽起城中精锐,加入了追击的行列。西夏败军被逼得立脚不住,大溃至连谷城下,屈野川水深不得渡,西夏军人挤人、人叠人,填河践尸而过,河水为之不流。 府州城一战,西夏东路军十丧其九,一军之帅李景思更因箭伤太重,丧命于逃亡途中。府州城外四野里黄沙浸血,尸堆如山,断刀折矛,死马破旗,绵延数十里之远。 追到后来,折可求、袁远都是精疲力竭,于是引得胜人马回城,却不能解甲休息,先挣扎着去巡查四门,抚伤问苦。好不容易淘个空儿,眼睛阖上还没片刻,就听军士通报——折美凤、折美鸾引梁山明教援军首领前来拜会。 折可求、袁远打点起精神,前厅迎接贵客。麟府双姝一介绍,才知道原来带兵的先锋主将是梁山九纹龙史进,副将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副先锋是明教烈火旗掌旗使阚万林,一条红脸壮汉——西门庆引兵入驻太原府后,唯恐麟府路有失,遂以折美凤、折美鸾为乡导,史进、阚万林引五千精骑为先锋,飞驰来援,西门庆自领大兵后续而进。 阚万林本来就是红脸汉子,此时打了胜仗,更加的红光满面。这家伙运气好得离谱,战场上大家都忙着手割人头,臂挟生俘,只有他一错眼睛,看到斜刺里正有一驾马车在落荒而逃。 一见那马车雕龙绘凤,抹紫涂朱的样式,阚万林心中就是一动——“这马车里不会坐着西夏的什么帝姬郡主?都说异族女子生得水灵,我怎么得也不能放过这大开眼界的机会啊!虽然污辱妇女是必斩的大罪,但我只是上去掀开车帘看两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求偶的轻薄心一起,神马金钱俘虏对阚万林来说就都成了浮云尿,当下就急不可耐地带了自己的亲卫队扑了上去。护卫在马车旁边的几个西夏卫士见阚万林来得不怀好意,纷纷扑上来玩儿命,被阚万林抽撤连环几枪杆子都甩落于马下生擒活拿。阻碍一去,阚万林得意洋洋,就伸手去掀车帘子。 但手伸到一半儿,又猛地缩了回去。倒不是他突然间幡然悔悟,要用后世以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民公仆之高标准严要求来砥砺自己的操守,而是这家伙突然想起来了——万一车厢里的美女拎着个宝刀强弩什么的,以掀帘子为号,“噌”的给自己来上那么一下…… 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自己还是处男,就因此这么挂了,实在忒不划算。 赔本的买卖,阚万林是不做的。因此他转马到车厢侧边弓弩不及的死角处,伸枪尖去挑车帘子——这回是绝对的万无一失。 厚重的毡帘子挑开,阚万林禁不住虎躯一震——只见车中人眉清目秀,面白唇红,长发飘摆,如弱草迎风;娇躯委顿,似轻云坠地。此情此景,怎能不令阚万林扼腕叹息——好一个死翘了的漂亮男人啊! 揪过西夏俘虏来一问,才知道这死人非别,正是西夏东路军的主将李景思。他一时中计,过于靠近前线,被强弩射中十好几箭,一时间气若游丝。但这美男子有股子狠劲儿,缓过来后挣扎着要继续指挥大军作战,嫌身上插着的箭翎子碍事儿,逼着左右替他拔了。结果不拔还好,一拔之下,他又没有关羽刮骨疗毒的那股子熬劲儿,痛得大叫一声后,就此气绝身亡。主将一死,西夏东路军就此大溃。 阚万林听着,倒佩服这死了的家伙是条好汉,一时也兴不起砍下这颗脑袋去领功的心思了,只是长叹道:“侵略者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啊!可惜,可惜……”于是命人赶了马车往府州城里来,准备寻口棺材,将这位硬骨气却软骨头的西夏宗室李景思全礼而葬。 虽然没有砍掉对方主将的人头,但俘虏了敌将的尸首,也是大功一件,阚万林当然要得意了。 得意的阚万林,一边和折可求客气,一边眼光隐蔽地粘着麟府双姝的倩影转。而他旁边的九纹龙史进,却是紧紧地盯着一个男人目不转睛——那人非别,正是管勾麟府路军马司统领袁远。 袁远被史进盯得心头发毛,暗道莫非此人有龙阳之好?要真如此,老子可恕不奉陪!正胸中忐忑,却见史进向折可求一抱拳:“请恕小弟失礼!”说着大步抢到兵器架子前,取下一口朴刀,“唰唰唰”,连丢几个解数。 史进这一举动突如其来,弄得大家都是莫明其妙。袁远却是如中雷击,戟指着史进,虽满脸惊愕之色,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这正是: 万箭丛飞分胜败,一刀影动溯源流。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章 喜相逢 众人见史进和袁远二人之间情况诡异,无不暗暗心惊:“难道他们两个从前结有什么梁子?” 这么想倒也并非无稽。阚万林知道史进以前是在少华山上开窑立柜的,折可求不久前也听袁远说他曾经在绿林里捞过一票后来才招安的——既然都当过贼,免不了有贼吃贼越吃越肥的丰富经历,万一经历中的当事人今天突然狭路相逢,两个又都不是善茬——那可是乖乖不得了啊! 阚万林义不容辞挺身而出:“大敌当前,咱们正当是同舟共济共抗强敌的时候,大局为重,此时却不可节外生枝啊!哈哈!哈哈!” 没人理他。袁远早已伸手抄起一把朴刀,“呼呼呼”也是连丢几个解数,身手亦极是精妙。 史进看了,也是眼前一亮,当下一声喝,抡刀如飞,直撞上前来,袁远舞刀接架相迎,两口朴刀挥洒出一室寒光,满堂白气,就此战在一处。 阚万林唯恐两家里伤了一个,那可就坏了大事,急得他在旁边不停地大呼小叫:“两位都是堂堂男儿,胸怀宽广,有容奶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好好商量的?何必动刀动枪,伤了两下里的和气?哎哟!伤和气之前,倒好悬伤着了我……折兄,你是地主,你快说些什么!” 折可求仔细看着战局,突然接到阚万林的求援,却听是摇了摇手:“阚旗使,你休要关心则乱——这二位出手虽然凌厉,但似乎只是有心比试,无意伤人!” 阚万林见折美凤折美鸾也在折可求身后连连点头,转头再仔细观瞧,果然看出了些许端倪——史进和袁远二人彼此间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忽而东风压倒了西风,忽而西风压倒了东风,虽然越斗越狠,但招数间变化精妙,循环转替,互相克制,更是别具一功——这可不象是生死相搏,倒象是同门师兄弟在练功对刀一般! 看得分明,阚万林不由得暗叫惭愧:“果然折家将都是刀山剑林里钻出来的,这眼光比俺们江南水乡的读书人来的就是犀利!史大哥和这位袁兄这一路刀法背后确是别有隐情,倒象是——倒象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一般!” 激战中的两口朴刀突然向左右一分,就此两边退开,分别收势,史进袁远各自背向而立,皆是面不红气不喘,端凝如山,一派高手风范,众人不由得齐喝一声彩。 彩声中,史进问道:“今日乱军阵中,见袁兄追斩西贼,杀法骁勇,招数精妙,兄弟心上便存了个疑问;方才再一番对刀后,更是不吐不快——却不知袁兄这路刀法,是从何处习来?” 袁远道:“我却也有个疑惑——我这路师门刀法,只传入室,不教外人——史兄却如何使得这般精熟?” 史进肃然向上拱手道:“我这路刀法,是恩师亲手所传,师恩深重,七年来不肖弟子无日或忘!” 袁远追问道:“却不知传刀的师傅尊姓大名?” 史进道:“师傅姓王名进,昔年曾做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便是!” 袁远听了,“嗳呀”一声,丢了朴刀,便来参拜史进道:“怪不得史兄使得如此好刀,原来是师兄到了——小弟袁远,亦蒙恩师王进收录于门墙,只恨随侍时日无多,未学得师傅全副本事,却叫师兄见笑了!” 史进听了,又惊又喜,与袁远以师门之礼相见,众人都上前来贺喜,阚万林便叫道:“你们师兄弟比试,也不先说一声,倒叫小弟白担心一场!” 史进笑得合不拢嘴:“若不是比试了一场,如何能得知这府州的将官竟是我的师弟?袁师弟,我与师傅一别七年,却不知他老人家可安好吗?” 袁远道:“师兄听禀——六年前,师傅携老母流落到小弟的故乡并州太原城,因投军靠友不着,白淹蹇在那里,却是小弟家里有几贯村钞,又好使枪弄棒,因此时常孝敬,师傅便收了小弟做弟子,学艺三年,方得小成。谁知慢慢走漏了风声,有那狗官识破师傅是当朝高太尉的仇人后,急赶着溜沟子上好儿,便扑来抓捕——这正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小弟事先得了风声,便安排师傅连夜背了老母走路,小弟则大闹太原城,杀了一批助纣为虐的狗官,从此在塞上做起马贼来!” 折可求恍然大悟:“莫非袁兄就是三年前做下太原血案,因此名震江湖,人送美号血手判官的那个好汉?” 袁远抱拳道:“正是小弟!” 折可求拍腿道:“壮哉!当日太原闹市中,袁兄手揪巡捕官十数人,口数罪恶,刀割人头,并以铁绳贯其首,拖拽昂然出城,竟无人敢撄其锋!如此英雄气慨,至今江湖好汉犹津津乐道——想不到袁兄隐姓埋名,竟然来了我们府州!早知袁兄就是血手判官,我折可求该当加敬袁兄十二分才是——恕罪!恕罪!” 众人遥想当年袁远万众之前叱咤贪官、手刃污吏的英雄气概,不由得热血沸腾,心向往之,皆奋然道:“好男儿当如是!” 袁远道:“折大哥,你赞得我也够了!小弟惭愧。出了太原城后,小弟隐姓埋名,游走在契丹、西夏、大宋边境,没本钱买卖渐做渐大,正赶上朝廷招安,小弟也折腾得倦了,就胡乱受了招安,到边防上来打西夏,也算是保境安民。那些狗官只说派我来是借刀杀人,没想到却正如了我的意,哈哈!哈哈!” 史进叹道:“袁师弟性子豁达,能随遇而安,胜小兄多矣!只可惜——却不知师傅他老人家流落到了何方……” 袁远听了收起笑容也叹道:“我做贼做官,总在四下里打探,可惜一直没有师傅的音信。可叹师傅偌大的一身本事,只因为得罪了一个无赖狗官,赵宋虽大,竟被逼得无有容身之地,只能到处流离失所!唉!所以听说三奇公子西门庆平了赵宋,我虽然是赵宋的官儿,心下却只有高兴,现在这朝廷太**了,换个世道也好!” 说到时弊,众人皆愤,折可求便道:“我折家虽然也在朝廷里挂着名儿,不过我们守土,为的却是本城本里的父老乡亲,可不是为了赵宋!今日赵宋昏君卖国,割我故土,边民人人泣血——如此昏君,实民之仇寇也!吾折家男儿誓不与此辈为伍,愿从新朝指挥!” 史进、阚万林听了大喜,便道:“西门庆哥哥大军随后就到,听了折大哥这话,必然欢喜!” 于是摆开酒宴,大家欢呼痛饮,一来饮胜,二来庆祝史进袁远师兄弟相逢。喝了三杯后,史进却停杯不饮,只是吃菜。折可求、袁远问其故,史进正色道:“梁山有讲武堂,小弟在其中得益多矣!今日军虽大胜,若敌军趁我醉时逆袭,奈何?因此只饮三杯,待平了西夏,再畅饮不迟!” 阚万林、折可求、袁远听了皆叹道:“今方知三奇公子何以用兵必胜矣!” 第二日,探马来报,西门庆率领大军,离府州十里下寨。折可求引族中男女,持麟府路地图户籍往见投效,正好和西门庆半途相遇。西门庆下马欢会众人,仍请折家将镇守麟府路,为国之屏藩,又宣布废除赵宋多般苛捐杂税恶法,麟府路百姓人心大悦。 进得府州,西门庆亲自踏看交战地形后,笑道:“我只担心来迟一步,救援不力,没想到折家将果然英勇,以少胜多,硬是把西贼打了个落花流水,大溃而走,端的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折可求赩然道:“元帅谬赞了!昨日之胜,实出偶然,也不知那西夏统领李景思发了甚么疯,竟然轻身犯险,自陷绝地,才让小将们捡了个便宜。若其人稳扎稳打,纵然小挫,亦绝无败迹,府州得失,尤不可测也!” 袁远也道:“虽然射倒了贼酋,敌军混乱,但若是没有元帅发来的五千先行人马助阵,也无法扩大战果。西夏军皆久经战阵的骁悍之辈,若被他们稳住了阵脚,重新选出指挥,收拾整顿起来,必然又是一场苦斗!” 西门庆笑向折可求、袁远道:“昨日一战,西夏东路军已经迹近于全军覆没,如今进退之机,操于我手。两位是本地人氏,久与贼战,深明敌情,可有后续之策教我?” 折可求便道:“元帅预定之策,可是乘胜直取敌都,牵引敌势?” 西门庆点头道:“正是!” 折可求问道:“元帅可知西夏之土,与中原大大不同?” 西门庆愕然道:“这个却不曾听说。”他前生旅游,走惯了公路铁路航空,根本没想到地域的不同。 折可求便解释道:“从此处出长城西征,所经之地,皆为沙漠,车马难行,纵有轻骑,不得展其骏足,更兼缺水,人困马渴,多有死者,此一难也;更兼沙漠中还有不测之风暴,当之大军立尽,此二难也;三来沙地中多范河,若遇之,军马皆没,此三难也。” 西门庆听了,脸上变色,问道:“何为范河?” 折可求道:“范河又名活沙,人踏在上面,百步皆动,晃晃荡荡就象走在帐篷上。脚下踩着的土地虽然是坚硬的,但一旦它向下陷落,人马骆驼车辆瞬间就会沉没,即使有成百上千人,也不会有一个幸存者——昔年大宋曾五路伐夏,却兵败而回,非人力,皆失于地利也!元帅今日西征,还请深思之!” 西门庆听着,虽值隆冬,亦不由得汗流浃背,当下向折可求长揖拜倒:“若不是折兄一言,几乎杀了三军性命——折兄在上,且受我西门庆一拜!”这正是: 只叹世情坎坷处,不如人心反复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章 乾顺的逆袭 听了折可求的一番话后,西门庆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梁山军中引入的参谋本部制度,要想真正见到成效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个制度,一项改革,并不只是成立个部门,领导讲几句豪言壮语、然后大家喊几句口号就能一帆风顺地贯彻落实的,那需要无数人很长时间的努力,才能蕴积出一点成果出来,而要让这点儿成果形成传统,更是要耗费几代人的心血。 在此期间,犯错是难免的,但是不能犯那种致命的错误。 想到这里,西门庆苦笑了,这一回犯的就是致命的错误——自从梁山一路克敌制胜扫平了腐宋,全军上下就沉浸在了一种轻剽跋扈的自傲氛围里,虽然自己强令之下把这种骄傲自满的情绪压制到了最低状态,但这种心态并没有消失,反而在众人的心灵深处隐藏着发酵——老实说,西门庆自己都有些目无余子的飘飘然,还用说别人吗? 在这种心态下,西门庆提出西征,大家就西征,而且行军的方案一如既往是根据平原、草原这类打熟了的地形来制订的,完全忽略了沙漠的实际存在! 别人疏忽了也就算了——毕竟宋朝时交通基本靠走,除了云游的和尚,没人愿意到西夏那边的穷乡僻壤去晃荡,地形不熟也情有可原——但西门庆身为穿越而来的“转世天星”,他实在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西门庆知道自己自满轻敌了——万幸的是,他不用等碰得头破血流时才翻然悔悟,现在就可以把握住悬崖勒马改正的机会。 在接下来的军议上,西门庆大骂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一番,然后全军深刻检讨,重新制订靠谱的作战计划——梁山明教征西联军暂时在麟府路屯扎了下来。 西门庆不去找西夏麻烦,西夏却直接找上门来了。 这一回西夏趁火打劫掠地,兵分三路——晋王察哥率领西路军,攻熙河、泾原、秦凤,斩宋大将刘法,大胜;南路军由七岁的太子李仁爱统帅,宗室俊材李仁忠、李仁礼辅佐,取永兴军路环庆、鄜延,困宋将种师道于庆州;东路军由李景思指挥,先攻麟府路,扫平折家将后,趁势直取河东首府太原城。若城坚不可下,也不必恋战,回师西南,抄掠边境各地,与太子会师,巩固占据的土地,才是第一要务——而大夏国主李乾顺御驾亲征,率御林兵马驻盐州,为三路人马后殿。 如今西、南两路军或得胜,或将胜,各有各的光彩,唯东路军输得盆干碗尽,连主帅李景思的尸体都落入了敌手,这一下西夏军人人都是脸上无光。夏主李乾顺于是拍案而起,自将十万御林虎贲之士往麟府路杀来,一路上收亡纳溃,重整金鼓再竖旗枪,誓要踏平府州城,替御弟爱卿李景思报十几箭之仇! 将临故宋边境,有探马来报,说府州城下来了梁山和江南明教联军,以梁山大头领西门庆为首,引五万大军与府州城呈犄角之势,正严阵以待。李乾顺听了暗暗心惊,急令停止行军时,早有西门庆派人前来下书。 李乾顺接书看时,却见封皮上写道:“夏主乾顺恭启”——李乾顺不由得心中就是一怒,暗想道我大夏于西陲立国已有年,你西门庆草寇出身,一时侥幸,才窃据了赵宋之权柄,属于小子后学之辈,如今两国通聘,国书上纵然不写个“安启”,也应该写个“大启”、“君启”、“勋启”之类的,以示对前辈的尊敬之意——谁知竟然写了个“恭启”!恭启就是恭敬地打开,凭什么让寡人恭敬地打开你的信呢?如此无礼之辈,枉为转世天星! 虽然心头恚怒,但要让李乾顺一把将信扯个粉碎,直捽到使者脸上去,然后驱健儿狂飙突进,与西门庆会猎于府州城下,他还没那个气魄。毕竟西门庆威名远震,都说他是天星转世,因此神机妙算,用兵如神,晋王察哥会晤其人后更是深深见惮——如此棘手的角色,如果能在谈判桌上摆平,就最好不要拖到战场上解决——这是夏主李乾顺的行事原则。 于是强忍天子之怒,不恭敬地拆封看时,却见书中写道:“字付夏主乾顺:腐宋无道,割我国土,万民切齿,誓讨**,因之梁山振臂乘时而起,遂从者云集,赵宋腐政灰飞烟灭。腐宋既平,其割地条约,自当全数作废,中国土地,何能尺寸与人?西夏若强而兴兵,便属侵略,西门庆已率华夏好男儿,万众一心,列坚阵以待,欲与夏主对垒于边陲之上。兵火一交,玉石俱焚,莫怪言之不预也!若能修道保法,止愆息兵,中国西夏犹能为兄弟之邦,通商互市,文化交流间,万民仰其利。此中得失,唯君察之。梁山西门庆就此搁笔。” 看罢多时,李乾顺沉吟不语,遂安排信使下去款待,自家聚群臣商量对策。 文武俱齐,李乾顺先道:“叵耐西门庆蛮子,好生无礼!他梁山能平定赵宋,多得我大夏牵制赵宋边军之力,他才能战战成功,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也!谁知一朝得势,他便忘恩负义,竟然引兵来坏我好事——这些宋朝的土地,是宋君割让于我大夏的,难道是我大夏强行霸占不成?如今那西门庆出头强做旧主,想逼我们把进嘴的肥肉再吐出来,世上焉有此理?便是他干爹做官,也说不过去!此刻梁山西门庆梗在府州城,众位卿家若有善策可破其军,速速说来,以慰朕心。” 便有左丞相嵬多仁出列道:“我主万岁,臣有一计,可破汉家蛮子。” 李乾顺龙颜大悦道:“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嵬多仁便道:“梁山西门庆是转世天星,有神鬼不测之机,贲育莫敌之勇,再加上其人新平赵宋,锐气正盛,若我大夏与之争战于孙吴之间,我军虽勇,胜败亦难以逆料也。莫不如遣使入大辽,拜天祚皇帝,请他发兵相助。想我大夏国母是大辽皇帝宗室之妹,唇亡齿寒,必然兴兵来助,那时辽夏合力,区区梁山又何足道哉?” 听了此言,西夏众臣无不极口地誉扬:“好计!好计!” 却有右丞相?不移出列道:“左相之言虽善,却与时局不符。今年九月丁卯朔,大辽黄龙府陷于女真完颜部叛乱者阿骨打之手,辽主怒,下诏曰‘女真作过,大军翦除’,此刻已是起倾国之兵御驾亲征,七十万大军已至驼门矣——当此全力以赴之时,如何肯分兵助我?” 西夏众臣听了,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李乾顺亦木无表情。其实在他心中,深耻向辽求援,想当年他刚刚继位的时候,一来为了巩固自身的皇位,二来为了推行汉化改革,所以派出使者,向辽求婚。谁知辽国看不起他这个孺子,直接将他的求婚的文书驳了回来,伤得李乾顺年轻的心灵上血痕累累。 还是李乾顺坚毅,掩埋好战友的尸体——如果有的话——擦干心灵上的血迹,抱定生命不息,求婚不止的弘誓大愿,继续派遣求婚的使者!后来辽国皇帝看这孺子实在有诚意,或者说是被他烦得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将宗室女耶律南仙封为成安公主,下嫁到西夏来,做了李乾顺的皇后,七年前生了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太子李仁爱。 向辽求婚一事,是李乾顺心底永远的痛,即使老婆已经娶到手,儿子也生下了,他还是耿耿于怀,经常半夜三更背地里磨牙,只是隐藏得好,从来未形色于人前罢了。 此时嵬多仁说要向辽国求援,李乾顺心上第一个就不乐意,看到众臣都偃旗息鼓了,他这才款款言道:“我大夏自新政以来,国富民强,士卒精练,势震中原,威伏西域,亦当世强国也!如今虽逢劲敌,若不交一兵,便向姻国求助,传扬出去,人将何以目我?我大夏是姻国之附庸焉?是姻国之犬马焉?若得斯名,是寡人之辱,又何尝不是卿等之悲?” 听乾顺这一番话说得凄凉,一干武臣气血翻涌,扑翻身于地大叫道:“主辱臣死!臣等愿以吾等血肉,为吾主万岁破梁山西门庆于府州!” 李乾顺见将心可用,心中暗喜,于是又装神弄鬼道:“卿等忧者,不过西门庆其人为转世天星耳!然吾亲征前,于卧佛寺拈香,佛前得了一梦,梦中佛祖传音,遣毗沙门天王亲护我军——得此大圣,西门庆又何足惧哉?” 西夏众臣听了一愣,突然齐声欢呼。 毗沙门天王即《因本经》、《金光明经》等经所称居于须弥山腰四大天王中的北方多闻天王毗沙门。唐天宝元年,吐蕃围困安西,皇帝诏不空和尚诵咒禳之,忽见金甲神人。不空说:“此毗沙门第二子往救安西矣。”后来安西奏捷,亦称西方有天王现形,军遂胜。皇帝遂下令:“诸道州府城西北营寨并设其像”,佛寺亦敕令在别院安置,毗沙门从此大出风头。 到了北宋,毗沙门信仰更盛,诸军寨甚至牢城营,也分别建有天王寺、天王院和天王堂。只是徽宗兴道抑佛,弄得毗沙门也渐渐没了香火。 西夏却是尊崇佛教,特供毗沙门,虽然比不上后世特供官员那样规模宏大,却也能仿佛一二。因此西夏军出兵屡胜,都说是毗沙门保佑之力。 今天听到乾顺金口玉言,毗沙门站在西夏这一边,群臣深信不疑之下,顿时心明眼亮浑身是劲儿,一个个叫嚣着要杀到府城,擒西门庆佛前以献。这正是: 东面方闻星君至,西边又道天王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章 再战府州 西夏自觉得了毗沙门助阵,于是胆气大壮,兴冲冲地麾兵直进,直指府州;而府州此时已是兵力充足,于是出城列阵,依山背险,恃地利以待敌至. 两阵对圆,乾顺先遣人出阵宣读徽宗割地诏书,然后谴责道:“圣人曰: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你们这些汉家蛮子出尔反尔,有违圣人之教,还敢自称礼义之邦,深可耻也!我大夏国主励精图治,天命所归,正当代汉,以继大统!若尔等识天命,早早投降,不失封侯之位;若还敢负隅顽抗时,毗沙门一怒瞋目,叫尔等立成齑粉!” 西夏军听着,均觉自家是正义之师,一个个精气神陡涨,火杂杂按捺住了兵刃,只待厮杀。 对阵上,西门庆亦派人出阵喝道:“腐宋昏君,人已伏诛,其签订一切卖国条约,全部废除,此万民之意也!中华上邦之礼义,因人教化——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你西夏蕞尔小国,只习得我中华博大精深文化之皮毛,便敢来班门弄斧,断章取义,大言不惭,实叫人可发一笑!识羞丑的,速速回去,重背四书,再翻五经,然后再来卖弄!” 乾顺听着,气撞心头,大叫一声:“汉家蛮子,竟敢如此无礼?哪位卿家愿意出阵,为寡人一洗胸中郁气?” 有镇边都督包尔盖应声而出:“小臣愿往!”乾顺点头勉励,包尔盖抖擞精神,骑匹烈马,横三股托天叉,奋然驰骋至阵前,大叫道:“汉家蛮子,哪个敢出阵与我一战?” 明教锐金旗掌旗使王寅心道:“若不在此时争先,岂见得我明教威风?”于是抢在众人之前,向西门庆请令。得西门庆首肯,王寅纵马挺枪而出,大叫道:“西贼休得猖狂,认得明教王寅吗?” 包尔盖更不打话,飞马来攻,势如风火。眼看两马盘旋,霜锋并举,二人已是战在一处。王寅人如其名,真如出山之猛虎一般,一条钢枪展开,神出鬼没;其坐下战马名转山飞,登山渡水,若履平地,战阵厮杀,腾跃如龙,人马合一间,包尔盖虽勇,亦是抵挡不住。眼看十几合一过,包尔盖已经是骨软筋疲,汗透重衣,当下大叫一声,分开王寅枪势,回马就走。 王寅哪里肯舍?随后紧紧追来。双腿力挟时,那匹转山飞“唏溜溜”一声暴叫,四蹄一跃,真如缩地成寸一般,早贴近了包尔盖马后。王寅手起枪落,一枪直取包尔盖背心,虽有护心镜遮挡,但王寅是江南歙州山中石匠出身,自幼受苦,两臂一晃有八百斤好力,一枪刺出,摧钢破铁,贯甲直入,“噗哧”一声已将包尔盖扎个通透,阴阳把一合,包尔盖死尸栽于马下。 梁山队里,千军齐喝一声彩,西夏人马却是尽皆失色。王寅得拔头筹,杀气更是凛冽,当下想道:“何不就此捉了西夏国主?”于是将马一拍,转山飞纵跃如飞龙,一道电光早抢进西夏旗门里去了,猛听王寅一声霹雳般大喝,西夏前军队里,旗伏车倒,人仰马翻,鼓吹为之不振。 夏主乾顺在中军敌楼上看得分明,勃然大怒,当下一声令下,西夏兵将重重叠叠地向王寅围了上去,远以强弓硬弩,近以挠钩铁索,层层而上,非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汉蛮生擒活拿不可! 王寅一条枪抖开,上护其人,下护其马,风雨不透,在西夏军阵里四面冲突,时而攻坚克锐,时而批亢捣虚,趋退如风,只想抢进乾顺中军阵里去。可是西夏人马守得如铁桶相似,王寅无机可趁,身周西夏围攻人马却是前赴后继,死缠不退,王寅越战越折便宜。 梁山阵上,西门庆唯恐王寅有失,便问道:“哪个上前,接应王旗使回来?”锐金旗掌旗副使高玉最是关切,挺身而出:“末将愿往!”当下鞭枪在手,引本旗八百子弟,一声喝,直撞进西夏军阵里去。但只见锐金大旗席卷处,乱箭攒射,短斧群飞,标枪激掷,西夏军一时间死伤狼藉,顿时大乱。 高玉冲开一条血路,抢到王寅身边,王寅得了这支生力,精神大振,叫道:“兄弟们随我来!”却不带了本部人马暂退,反而直冲西夏中军大阵。 乾顺看得分明,暗暗冷笑,当下一声喝,身边令旗招展,中军闪开一条缝隙,将锐金旗人马放入后,猛听鼓声大作,西夏军四面合围,杀声震荡山谷,遥见锐金旗大旗被困于一隅,再难寸进。 虽然身陷重围,锐金旗却到底是明教精锐五旗之一,毫不慌乱,在王寅高玉指挥下,结圆阵奋勇而斗。此处战场狭险,大队骑兵施展不开,不能冲突乱阵,锐金旗虽处下风,但一时间依然支撑得住。 只是锐金旗子弟都是江南水乡出身,不习惯山地战,虽然自保有余,想要突围却是不足,战得久了,必然大事不妙。 西门庆见锐金旗不但没有将王寅接应回来,而且连自己都赔进去了,一声苦笑——联军就是难以指挥啊!当下便道:“锐金旗进攻不利,哪位将军上前接应回撤?” 阚万林、庞万春、刘唐、石秀、解珍、解宝等人纷纷应声请令。西门庆心道:“若只让明教子弟上前对敌,我梁山人马在后边观战,倒显得我们存着私心了。”正要点刘唐、石秀领军冲突,却听身边有人道:“元帅且慢,听吾一言。” 出言之人,却是折可求。今日折可求、袁远随西门庆出城列阵,其余折家子弟则谨守城池,以防西夏军间道而袭。此时折可求道:“元帅请看,此处山道逼狭,若不能倚地利而战,人多无用,空杀士卒——小将不才,愿引本部人马上前,接应王旗使他们回来。” 袁远也出列道:“小将愿为折将军副弍。” 西门庆心道:“这是折家将刚刚归附,急于立功呢!也罢!山地格斗,还是交予本地的专家!”想到此,遂点头笑道:“偏劳二位将军了!” 折可求、袁远遂各点本部一百人,均着草鞋绵甲,藤牌短刃,直扑西夏军阵。虽然山道狭陡,但这二百人纵横其上,却是轻捷如猿,呼喝相应间,早已滚入西夏队里,认军旗飘摆处,西夏兵卒骇然大叫起来:“是折家将、袁蛮子来啦!”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折家将威震西陲,可止西夏小儿夜啼,此时鼓勇而进,虽然人少,却是当者披靡,势不可阻,左冲右突间,西夏军一时混乱。 眼看重围已经撞透,折家军与锐金旗合流,折可求扬声大叫道:“王旗使,西门元帅有令,前锋且退,违令者斩!” 王寅冲杀多时,却始终破不开前方西夏坚阵,左右多已带伤,知道今日已经讨不了好去,闻折可求之言,于是顺水推舟道:“得令!”当下命身边旗手摇动旗旙,锐金旗众携死扶伤,慢慢回撤。折可求、袁远各分两翼,在锐金旗身后蔽护。 乾顺中军阵上看得明白,瞋目道:“折家小儿,何敢小觑我大夏无人?!”遂传下令谕,点起两队御林军虎贲之士,直扑断后的折家军。 这些御林军是乾顺的亲兵,最是神锐之师,今日奉皇命而来,都想着要在王上面前逞威,以贾英武,博个终身的富贵。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直纠缠了上来。 折可求、袁远亲身断后,且战且退。二将借山路狭窄之势,或战或守,得空便退,轻松裕如,御林虎贲虽然人多势众,反而挤成一团,碍手碍脚,一时间施展不开,死伤数十人后,才吸取教训反应过来,分小队梯次而进,此上彼落,相互间再无混乱,以车轮势与折可求、袁远缠斗于一处。 见自己的扈驾亲军尽展御林虎士良好的战斗素养,夏主李乾顺拈须而笑。 然而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虽然压力陡增,二百折家军却毫无怯意。就见折可求一柄百炼钢刀展开,四面电光生,八方风雨响,杀法似大漠狂沙,极其悍烈。御林虎士虽勇,但只消被刀光卷入,须臾便得溅血跌出,摔出去的尸骸,或身首异处,或肚破肠流,或肢断体缺,十不存一完体。如此猛恶刀法,是折家子弟九世血战而浓缩的精华,不美不帅不好看,但杀起人来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西门庆看得眉飞色舞,和梁山明教群豪齐声喝彩:“好刀法!” 另一边的袁远,却是一手挥戟,一手提朴刀,刀戟抡转出一道死壁,光轮闪烁处,无人可撄其锋。时有军中勇士恃勇冲突而上,袁远长戟挥处,往往直钩了敌人兵刃,一声喝,已将其跌跌撞撞地拖拽过来,右手朴刀一挥间,早分其人为两段——凡有敢越雷池一步者,皆被他以简破繁,更快、更准、更狠地斩杀于当场。眼见一条血路越拖越长,西夏军无不夺气。这正是: 先以豪言羞敌脸,后将猛士撼贼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章 三败 虽然折可求、袁远二将勇不可犯,但陛下在后观战,岂容临阵退缩?所以一干西夏军破裤子缠腿,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死斗,其战斗意志之顽强,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西门庆看着,突然轻叹一口气,对身边众将道:“西夏军士卒如何?” 有人便道:“真精锐也!”众人面色凝重,齐齐点头。虽然此刻立场敌对,但西夏士卒那种百折无回的战斗精神,已经赢得了这些铁血汉子的尊重。 西门庆点头道:“我军之所以能轻易荡平赵宋,一来是得了天时——这个朝廷实在是太**了,天下人离心离德,早怀二意,因此我们起而一推,众人攘臂从之,它便泥足巨人一样倒了;二来也是我们的运气——**也葬送了赵宋的军队,这堆庞然大物虽有百万之众,但能战者十无一二,所以我们起兵后,如摧枯拉朽一般,宋军望风披靡,非逃即降,兵锋不钝——所以说,腐宋的倒台是必然的,没有我们梁山明教,也同样会有其它的枭雄豪杰来推翻它;而我们的胜利,却是偶然的,那种我军一出,天下无敌的盲目乐观,最好从此掷之脑后——想想!如果宋朝军队皆如此刻西夏军一般骁勇,我们的灭宋之路还能那样轻易吗?” 众将眼望激战,耳听训诫,皆默默点头。如果西夏兵的士兵水准是一流的话,宋军的战斗力简直就是下九流,胜了那样的对手,实在没什么值得沾沾自喜的。如果正面对上西夏军或者是宋朝的西军——少华山那次倚仗地利打西军的埋伏不算——凭心而论,胜负犹在两可之间。 被西门庆这一番敲打,众人心头皆是沉甸甸的。西门庆也是怕了,他唯恐大家继续目空一切下去,将来再走出以平原战术进军沙漠的臭棋来,由此逮着机会就敲打敲打他们,同时也是敲打敲打自己。 西夏军实在是可敬可怕的对手。此时的他们如疯虎一样,拼命咬住折可求、袁远不放,王寅、高玉已经率锐金旗子弟回归本阵,但折可求、袁远一时却退不下来,因为他们身后就是两军间的平野之地,若退得急了,被这群杀红了眼的西夏军一拥而上,必然狼狈。因此折可求、袁远稳据最后的山口,二百部下横刀竖盾,射箭投石,与西夏军彼此相持不下。 史进唯恐师弟有失,便向西门庆请令道:“小将在少华山时,亦惯习山路,愿领本部人马,上前接应折将军、袁将军回来。” 西门庆点头道:“好!我调遣马军侧翼相助。” 史进遂与副将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引轻兵直上,高呼道:“折将军且先退!” 折可求也不客气,刀光如练,逼开身前敌人,往后便撤,同时笑道:“且看贤昆仲手段!” 折可求退后,袁远亦退。山口封锁一开,西夏兵登时蜂拥而上,如大水开闸一般——但是,洪峰终究过不得坚固的堤坝。 袁远弃了戟,与史进并肩携力,两口朴刀此开彼阖,此上彼下,矫夭无方,变幻如意,他们师兄弟二人虽然只是初见,但一路师门刀法展开,招数固然精妙,而配合默契,更是别具一功。西夏兵虽众,却始终抢不过二人双刀筑起的防线。 西门庆看了叹道:“史进、袁远二将军已是如此好武艺,其师王进又当如何?可叹腐宋得其材而不用,反迫害之,天下英雄,至此寒心矣!我等能轻易入东京,实出腐宋之赐也!幸甚!幸甚啊!” 鲁智深听了叫道:“前有王教头,后有林教头,皆断送于泼皮高二之手,赵官家可真是得人啊!” 西门庆正色道:“腐宋自作孽,不可活,他赵家的眼泪就是我们的教训,如此错误,我辈岂可再犯?”众人皆躬身道:“谨受教!” 此时史进袁远也已经安然退回,西夏兵本来定要热情挽留的,只是高台上乾顺瞧得分明,西门庆骑兵在山口侧边列队,若己军敢追出,少了不济事,多了被骑兵纵马冲突,必然乱阵,那时西门庆麾军往上一掩,前锋非吃大亏不可——因此乾顺下令鸣金,西夏兵不敢再向前追赶,只得收兵撤队。 今日交兵,先被王寅大闹一场,又有折家将奋武在后,西夏损兵折将,大失锐气,乾顺叹道:“可恨今日教西门庆据住了山口,我大军拘于狭道,不得冲突,失了地利,方才落尽下风——却非健儿不用命,实寡人不明地理之过也!” 听乾顺如此说,便有两个将军奋然出列道:“陛下自罪,要我辈顶盔贯甲何用?愿往一战!以雪吾主之耻!” 乾顺看时,却是御前射声营里两个教头,有形射形,无形射影,箭法最是了得。乾顺心中不由一喜,暗想道:“折家将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英勇难敌,与之近战虽留之不住,但若与之比试箭法,料想那些汉蛮必胜不得我党项男儿!” 当下便下令,给二教头各斟御酒三杯,以壮男儿行色。两个教头却推辞道:“臣等无功何得受赏?酒且在此,待小将阵前飞箭挫敌锋芒后,再来领之!” 乾顺大喜道:“壮哉!”于是目送二将飞马而出,抢出阵前,高声向梁山那方挑战箭术,只是离得远了,比箭细节看不太清楚。 猛听前方两军阵上,呼喝打气声大起,如怒海潮生一般。须臾间,潮头倏忽起落,此消彼长,此长彼消,震塞山谷。猛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后,万军皆寂,然后马挂鸾铃响,一骑探马绝尘而来,马上人翻身滚于马下,大叫道:“我主万岁,大事不好!两位教头出马比箭挑战,梁山明教那边出来两个叫甚么小李广花荣、小养由基庞万春的,都是好本事——两位教头不敌,皆殉国了!” 乾顺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再看旁边案上的玉盏中,其酒尚温。乾顺心道:“斗将不胜,斗兵不胜,斗箭又不胜!三败之下,我大夏士气衰了!” 知道今日已经讨不了好去,乾顺咬牙忍气,下令撤队回军,梁山这边见杀退了西夏国主的御驾亲征,很多人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退军二十里,乾顺安营扎寨。谁想这天半夜,却听寨外喊杀连天,西夏军三军皆起,只说是梁山西门庆前来劫营,于是举火如星,只待厮杀。没想到黑暗里锣鼓呐喊声虽然响亮,却是干打雷不下雨,全没一个兵马。扰攘一个时辰,军声皆寂,西夏兵面面相觑,只得丢开手,倒头再睡回笼觉。 方入朦胧,却不防寨外又是敲锣打鼓,喊杀连天,西夏军再次奋起,准备予敌迎头痛击时,才发现自己还是在捕风捉影。 一夜之间,西门庆派人来骚扰了六七次,西夏军上自乾顺,下到小兵,无不被折腾得气沮神疲。乾顺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唯恐西门庆玩九虚一实的把戏,这时的西夏军士气低落,未必抵挡得住,因此天色一明,赶紧拆迁,又退了三十里。 重安金帐,乾顺聚众,见臣僚人等皆是精气神委靡不振,乾顺怒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以效妇人做如此哭丧之态?天助自助人,若不能自挫败中奋起,心气一馁,毗沙门岂屑于佑护我军?” 西夏众臣闻言,精神一振,却听帐外一人喝彩道:“说得好!”然后一人昂然而入,向乾顺行礼。 乾顺大喜:“原来是御妹到了!” 乾顺的妹子长公主李华梅,自幼便常随祖母梁太后出征,临阵时喜穿红衣,骑党项马,挽神臂弓,使夏人剑,纵横塞上,罕逢对手,人送绰号“翔绯虎”,是折家将折氏双姝折美凤、折美鸾的宿敌。 李华梅问道:“小妹押运粮草方至,正要来交令时,却听皇兄说甚么胜败乃兵家常事——难道前敌不利吗?” 乾顺道:“毗沙门欲考验军心,因此前敌小败,折了锐气。”说着将三败战事说了一遍。 李华梅听了笑道:“竟有此事?梁山与明教既有如此豪杰,我却要去会他们一会——正好还能和折家那两个丫头算算旧账!” 于是第二日天甫黎明,李华梅引了自己的扈从小队,皆红妆娇女,十三飞骑直扑府州城下。行到半路建宁堡,却见此处已经驻满了兵马,却是过不去了。 先前李景思大举入侵,折家将势单力孤,只能集中兵力保守府州,不得不将城外诸砦寨都弃了。如今西门庆引联军来到,羽翼丰满,西门庆遂施疑兵计,一番连夜骚扰,兵不血刃地将西夏军惊退五十里,诸处砦堡重新驻军,西夏再想象从前那样随心纵横麟府路,可就没那么方便了。 见去不得府州,李华梅迁怒起来,便上前叫阵:“宋将听者,速速出人,与本公主一战!”这正是: 昨日方挫强敌去,今朝又见红妆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章 双战李华梅 虽然西门庆已经灭宋,但李华梅积习难改,还是把这些中原来的汉蛮称做“宋兵宋将”,在她眼中看来,这些外来的“侵略者”再改朝换代,骨子里还是一样的。 西门庆重得建宁堡后,依山附险,布下营寨,此时正和折可求议事:“为何这里现成的兵家必争之地,乾顺不派兵守御?” 折可求解惑道:“启禀元帅,这些年折家与西夏屡战,边境砦寨,多留暗道,西夏纵占之,我军亦可借暗道潜袭,敌防不胜防。吃足了苦头后,这些砦寨,他们就不敢再占了。” 西门庆又问道:“既立脚不稳,何不一火焚之?” 折可求心里冒汗,暗道:“这位大帅狠啊!”但还是解释道:“皆因这些砦堡并非竹木架构,而是用坚石胶土穷人力垒成,往往积数世之工,纵遇火攻,亦难伤损。” 西门庆听了点头,这些天与折可求的交谈中,他学习到了不少的边关特色。二人正说得入港,却不防小校来报:“寨外有一女将挑战!” “女将?”西门庆以目光询问折可求。 折可求肃然道:“若是女将,多半就是夏主乾顺之妹李华梅,这女子不可小觑!” 西门庆已经见识过了折氏双姝的本事,便问道:“比两位令妹如何?” 折可求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她们三个时有交手,难分胜败。”他现在很庆幸两个妹妹在府州,不在前线,否则听到李华梅来了,她们非高兴得发疯大闹不可。 西门庆见了折可求如此神色,便知道这位西夏长公主极不好斗,于是不敢轻忽,点起人马出寨前一看,却见山脚下孤孤单单只有十三骑女将,倒显得自家浩浩荡荡是恃强凌弱来了。 李华梅见宋军出来了,纵马上前,扬鞭大叫:“折美凤、折美鸾何在?” 西门庆见这西夏长公主一身红衣,言语间也没有皇家那种嚣张的感觉,斯斯文文就是个标准的东方美人儿,心下暗暗称奇,于是出马举手道:“公主殿下请了——麟府双姝见在府州城,如有要事,请留书信。” 李华梅放眼在敌阵前一溜,见果然没有折家姐妹的影子,这才把目光落到西门庆脸上:“阁下是谁?” 西门庆道:“在下西门庆。今日公主殿下落单,我们也不来欺你,可速速回去,转告令兄乾顺请他退兵,若一意侵略,必无善果。” 李华梅听了“啊”的一声:“原来你就是西门庆!听说阁下知书达礼,是位有见识的英雄——却不知为何出如此荒谬之言?” 西门庆愕然道:“吾言何谬之有?” 李华梅朗声道:“天下万事须抬不过一个‘理’字——在唐贞观十二年,我们党项的祖先就迁到了如今的庆州,到了唐代宗广德元年,我们六府党项更迁到了银州之北、夏州之东居住;到唐末之时,我们党项已经统治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夏、绥、银、宥、盐、鄜、坊、丹、延九州地域——这些地方本应该是我们祖先传给我们的,结果又后来被你们汉人硬生生夺了去!今日我们只是来拿回自己失去的东西罢了,阁下却说我们是侵略,出言岂不荒谬?枉为世之三奇!” 西门庆听这女子居然会忆昔追今,不由得对之刮目相看。世上读书的女子,伤春悲秋的多,历史知性的少,到了后世,索性都犯集体二女乃病,凑宫斗的热闹去了,罕有这等挥剑割人头,开口论史理的奇葩——不过,跟我西门庆玩历史,还差着些呢! 当下微微一笑,驳李华梅道:“公主殿下读书过快,漏看了关键之处,也是有的——当年居住在庆州一带的,是拓跋乞梅部落,因其位于陇山之东,故被称作‘东山部落’;而居于银州、夏州一带的拓跋朝光部落,因居所‘地惟沙碛,俗谓平夏’,故被称作‘平夏部落’——公主殿下家的西夏王朝,祖先就是平夏部落?” 李华梅听了心里“咯登”一下:“这西门庆畅明史事,果然有些儿门道!”当下点头道:“不错!” 西门庆便一摊手:“既如此,理已明矣——至少今天的庆州是东山部落的,东山部落归化入我中原,跟你西夏李朝可扯不上什么关系。你们今天围困种师道老将军于庆州,居心叵测,就是侵略!” 李华梅冷笑道:“狡辩!天下党项是一家,东山部落也好,平夏部落也好,祖先都姓拓跋,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是我们大夏人!” 西门庆懒得跟她纠缠枝梢末节,索性直取要害:“好!就算你们全体党项是一家,咱们回头再说贞观年间的党项迁移——当年的庆州、银州、夏州是无主之地吗?不是!那是中国的土地!是你们党项祖先被吐蕃侵略,无力抵抗,才不得不向我们中国请求内附的!当时的中国海纳百川,以我中国之土地,为党项安身养命之所,这样的恩德,你们报了吗?没有!不但没报,反而趁安史之乱,起兵占据了我们中国夏、绥、银、宥、盐、鄜、坊、丹、延九州地域——想来东郭驮狼、农夫袖蛇,也不过如此?” 李华梅听了,粉面飞霞,与身上红衣争艳。她知道言语交锋,不是西门庆的对手了,再纠缠下去,徒然自取其辱,于是伸手抄起素缨枪,大叫道:“狡辩!狡辩!我不听敌人的言语!西门庆,听说你天星转世,武艺高强,我却是不信!有胆的,你放马过来!” 西门庆一甩袖子,自回本阵:“我不跟不讲道理的人动手!” 李华梅气得眉毛都要飞了,拍马而来,便欲冲阵。早有一骑电闪般截出:“那女子,休得无礼!”两马盘旋,双枪并举,二将战于一处。 众人看时,这奋勇争先的却是阚万林。这家伙一看到李华梅,眼都直了,心说这美眉穿一身红衣,跟我烈火旗有缘啊!莫不是上天垂怜,安排了这场千里相会? 西门庆和李华梅在阵前言语交锋,阚万林则在阵后放飞自己的想像,正驰思到美妙处,却听李华梅一声娇叱,已然是拧枪而上。阚万林大喜,正愁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这美眉就自己送上了门来,这机会一定得牢牢抓住! 目观美色,心动灵思,一时间阚万林如得醍醐灌顶,浑身上下爆发了小宇宙,不但人抖擞,连座下战马也跟着沾光,一声长嘶,早已抢上前去,其反应之快,应变之疾,令旁观者瞠目结舌,叹而观止。 李华梅和阚万林连对数枪,便知道此人劲敌,当下趁二马错镫之机,喝问道:“来将何人?本公主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阚万林跃马横枪,摆出常山赵子龙的红脸版造型,豪声道:“吾乃明教烈火旗掌旗使阚万林是也!咱祖宗就是三国吴名臣阚泽……” 没等他说完,就被李华梅打断道:“等等!你说谁祖宗?” 阚万林很真诚地道:“我祖宗你祖宗不都一样吗?” 李华梅听着,竖起了双眉,大喝一声:“匹夫!何敢无礼?!”人马合一间,一道电光当胸扎来。 阚万林不慌不忙,接架相还,交手数招,心下大定,暗喜道:“这美女技止此耳!”当下抖擞精神,将一路乱披风快枪使得花团锦簇,招招进逼。 李华梅心道:“要收拾这登徒子不难,只是对面人多,我方人少,就算捉了他,转眼就被抢回去了——哼哼!不慢慢泡制这厮,难消我恨!” 电光石火间已拿定主意,横枪一摔,荡开了阚万林攻势,李华梅一声唿哨,她手下的十二婢女纵马就走。阚万林一怔间,就听李华梅娇声道:“好一个阚万林,恁的了得!本宫不是你的对手,这便去了,休赶!”打马如飞,却不与自己的十二飞骑汇合,而是单人独骑,往另一个方向败逃了下去。 阚万林心头盘算着的是不打不相识,打到热火朝天处,再结晶出一朵两情相悦之花的传奇武侠路数。如今三部曲刚开了个头,如何肯半途而废?李华梅单身而走,正合他意,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阚万林把马一拍,大喝道:“女将想使回马枪吗?小生何惧之有?今日定要你领教小生的手段!” 口中大呼小叫,一马如飞,已经追下去了。 折可求在后扬声道:“阚旗使,小心这女子的神臂弓、夏人剑!”他叫得虽然高声,但阚万林一心一意全在前边的美女身上,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李华梅骑的是党项马,党项马和神臂弓、夏人剑是西夏三宝,号称“天下第一”,此时骏足展开,穿云掣电,要甩掉阚万林真如反掌之易,但李华梅只是控着马速,和阚万林保持着一个不即不离的距离。 阚万林只顾追赶,不知不觉间,已经跑上了山路,七转八转,越赶越近。阚万林心头火热,大叫一声:“公主休走!我来也!”这正是: 眼前有美难缩手,身后无路怎回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章 山穷水复 阚万林追得正上瘾,李华梅突然把马头一兜,旋风般转过身来冷冷地盯着他,严阵以待。 “咦?”阚万林这一下反倒吃了一惊,勒住了马问道:“你怎么不跑了?” 在阚万林想来,这位美丽的西夏公主这回是要困兽犹斗了,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唯恐这位公主殿下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烈性发作,万一跳了旁边的悬崖…… 无论如何,自己绝不能让这种暴殄天珍的悲剧发生!阚万林咬紧了牙,握紧了拳,在心中暗暗宣誓! 李华梅无法理解他丰富多采的表情,当然,公主殿下也没那个心思去理解。 “阚万林!你要死要活?” “嗯?”阚万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位美女马力已疲,再逃不开自己的穷追不舍,眼看就要束手就擒的时候,怎么突然横起来了? “要死怎么讲?要活怎么说?”阚万林很愿意陪美女东拉西扯一番,共同语言就是在这种时候交流出来的。 “要死,本宫我等一下就手起剑落,勾销了你的生辰八字;要活,你就乖乖下马受缚,我擒你见了皇兄后,你再将你们宋军的兵力部署、人马虚实都从实招来,那时不但免你死罪,高官厚禄,亦是唾手可得——你意如何?” 李华梅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握住了剑柄。 阚万林呆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公主殿下,你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偏又不愿失了自家身份,就以这等豪言壮语来招揽小生——但我中华男儿,岂是小小的高官厚禄所能收买的?公主殿下你实实的是在枉费心机了。若听我良言相劝,这便下马投降,梁山和明教素来优待俘虏,更不容欺侮美女,我带你去见西门庆哥哥,把误会说开,到时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岂不美哉?” 当然,阚万林心里还有点儿没说出来的小小私心——如果自己能转职为驸马驸牛驸羊什么的,那就更美了…… 李华梅一声冷笑,大拇指一按绷簧,“呛啷啷”一声龙吟,夏人剑已经出鞘——山野间登时亮起一道电闪,风更冷,雾更寒,连当头的太阳光都被惊得失了足,在剑光影里跌出一个个尴尬的七彩光环来。 阚万林脸色顿变,惊道:“好剑!” 话音未落,李华梅已经变身成了女性版的长坂坡赵子龙,一手挺枪,一手仗剑,飞马直扑上来。美人如玉,剑影如虹,这般美景阚万林却顾不得欣赏,奋起平生之力,掌中枪舞得风雨不透,紧紧封住门户。 却听“镗”的一声,李华梅的劈面一枪被卸开,但随即“叮”的一响,阚万林就觉得手上一轻,自己的枪头已经被李华梅一剑斩了下来,红缨枪变成了齐眉棍。 李华梅得势不饶人,一剑断枪头后腕子一翻,卷珠帘一样剑锋直取阚万林人头而来。 阚万林大叫一声:“好家伙!”间不容发中挥齐眉棍向李华梅剑脊上敲了下去,以己之钝,挡敌之无锋,“当啷”一声响,将这夺命的一剑砸了开去——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李华梅手掌略侧,剑锋随之斜翘,“嚓”的一下,阚万林手里的枪杆子在劫难逃,再次被切成了两段,齐眉棍变成了擀面杖。 这一下,仗可就没法儿打了。阚万林大叫一声:“好狠的丫头!好悬尼姑拖木头——做出了事(寺)!小生恕不奉陪了,我去也!”叫喊声中丢了擀面杖,一拉马头往回就跑。 他跑就跑,居然百忙里还忘不了阴损人。李华梅听得分明,一时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娇叱一声:“阚万林!你上天我追到灵霄殿,你下海我追到水晶宫,不杀了你这轻薄儿,本宫我誓不甘休!”将座下党项马一拍,那神驹一声骄嘶,四蹄蹬开穿山跳涧如履平地,紧追在阚万林身后,越撵越近。 阚万林亡魂直冒,慌不择路之下,越跑越偏,早失了来时的旧路,七兜八转,前面赫然出现了一道山涧。阚万林急忙悬崖勒马,战马人立,马蹄带起地下石子,直飞溅到山涧里面去,良久才有回声传来——阚万林心下一寒,这条沟马勒戈壁的可真深得坑爹啊! 一回头,李华梅已经慢悠悠策马而来,娇靥上瑶鼻翘着,露出一脸杀气腾腾的微笑来,同时寒着声音道:“你怎么不跑了?噢!原来前面是山涧呐!不过不要紧,只消纵身一跃,你就会消失在蓝天白云里面——你倒是跳哇!唐朝的李密不就跳下去了吗?王伯当也跳下去了,现在,请你也跳下去!你倒是跳啊!” 阚万林心道虽然在这场追捕里老子落尽下风,但傻瓜才往下跳呢!眼看剑光闪闪,李华梅已将迫近,阚万林灵机一动,突然间哈哈大笑。 “咦?”李华梅夏人剑向阚万林一指,“阚万林!你已死到临头,有何可笑?” 这一指不打紧,剑上的寒气隔空逼来,阚万林只觉得自己喉头吞了一块爆炭一般,火辣辣作痛。虽然心下一凛,阚万林却依然面不改色,只是将大笑化为冷笑,嗤然道:“我久闻西夏多英雄好汉,因此随军前来,只盼能好生领教。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原来西夏只知以利器取人,非大丈夫所为也!” 李华梅却不受他这激将法儿,只是微笑道:“我是小女子,不是大丈夫。” 阚万林一时疏忽,被李华梅钻了大丈夫的空子,顿时语塞。老羞成怒之下,大声道:“有本事,扔了那把宝剑咱们重新打过!徒仗利器,断人兵器,不公平!” 李华梅见阚万林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下畅快,觉得这一回什么仇都报了。当下横剑当胸,伸指一弹,其音铮然,山鸣谷应。李华梅悠然笑道:“这夏人剑是我西夏之宝,我是西夏公主,临阵时不使我国国宝,却又使什么?有甚么公平不公平的?难道你一个大男人和我这弱女子动手,就公平得很了?” 阚万林心中惨叫:“你算什么弱女子?你如果弱,天下还有女强人吗?”但眼看此激将计不成,阚万林眼珠一转,又生一计。 李华梅见自己一番话驳得阚万林哑口无言,正得意间,却听阚万林长叹一声:“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李华梅不由得大奇。 阚万林摆出一副神秘之容:“你知道吗?其实小生出身不凡,乃是毗沙门座下护法弟子……” 话音未落,就被李华梅当头棒喝:“呸!你这汉蛮信口开河,也不怕风大扇了自己的舌头!毗沙门何等圣灵,如何能有你这等无赖的弟子?” 阚万林做出最无辜的样子道:“你看你看!不信是?想当年我在恩师门下学艺,临出师前,恩师嘱咐我说,我是有大福命之人,将来如逢危难,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十分危急处,恩师也会亲来救我!可惜——你这西夏公主胆子太小,是决计不敢让我大叫三声的!” 李华梅听了,哑然失笑:“好!本宫我胆子虽小,但放你大叫三声,却也不值甚么——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倒是叫啊!倒要看你能叫出什么天兵天将来!” 阚万林见自己的激将计加缓兵计生效,心中大喜,于是正色道:“既如此,那我可就叫了啊!” 李华梅冷笑:“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阚万林便深吸一口气,扬声大叫道:“破喉咙!破喉咙!”四下里山鸣谷响,一时间全是“破喉咙!破喉咙”的回声,倒叫李华梅吃了一惊,瞋目道:“你作死吗?这叫的都是些甚么?” 抚着嗓子咳嗽了两声,阚万林解释道:“我这不是三声大叫前的试音吗?这仙家妙法,和普通人的大吼大叫大不相同,必须把音校准了,才能传到我恩师的耳朵里去,我恩师才会驾起七彩祥云前来救我!” 李华梅被气乐了:“你不要跟真的一样哦!试音完了吗?校准了就快叫!你要是想拖延时间,休怪本宫剑下无情!” 阚万林本来还想把试音进行到底的,一听李华梅准备翻脸不认人了,马上兵贵神速,摆手道:“好了好了!校准了校准了!公主殿下且稍安勿躁,听我叫来!” 当下深深吸一口气,心下默祷道:“天灵灵,地灵灵,神灵百怪显威灵!保佑西门庆哥哥放心不下我单骑独走,派一堆七狼八虎随后来找我!再保佑大家离我不远,听到声音赶紧过来,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这时李华梅又催促起来:“快叫快叫!再不叫,我打你哦!” 阚万林悲上心头,遂把一腔虎落平阳的哀怨,尽融入一啸之中:“来人呐!快来人呐!阚万林今天要归位啦!有没有人来救我啊!有就快点来啊!迟了就再也见不到我的音容笑貌啦——” 叫得声嘶力竭后,阚万林不得不停了下来。抬望眼,却见天空中飘来一朵七彩祥云,云上站着一尊金甲神,一声喝,如霹雳横空:“万林吾徒休慌,为师来也!”这正是: 只因小子砍大嘴,才教宝剑会神兵。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章 救兵 李华梅微笑着看阚万林表演,蓝蓝的天空纯净如洗——原来金甲神什么的都是阚万林自己脑补出来的。 “三声喊完了?”李华梅问道,“喊完了就下马投降,否则本宫手起剑落,倒想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宫的剑利!” 阚万林眼睛一翻:“急什么?刚才我喊的时候可没换气,没换气就只能算一声!” 李华梅点头:“好!我等着看你把毗沙门喊出来,接着喊啊!” 阚万林无奈,只得大叫道:“快来人呐!救火啊!这么多金银财宝要被大火烧没啦!谁来救火抢出去的财宝就是谁的啊!嗷呜——”叫到最后,一声长啸,山鸣谷响。 李华梅听着忍俊不禁:“我说你这厮,叫的都是些甚么倒三不着两的东西?” 阚万林很智者地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年头愿意救火的人比愿意救命的人多,因为救火可以趁火打劫,救命却十有捌玖会被诳上,所以我叫救命时没人理,叫救火时应该就会有人来了。” 李华梅忍笑道:“你不是说叫天天应,叫地地灵,毗沙门也会亲自来救你吗?原来只是胡说八道,叫了半天,不是求神,还是叫人啊!” 阚万林便涨红了红脸:“你怎能这样凭空污人清白?这叫人不假,可求神也是个真的!这叫做搂草打兔子,两番功夫一番做,懂不?” 李华梅慢慢点头:“好,随你怎么说!现在,你只剩最后一次把毗沙门叫出来解围的机会——本宫就在这里拭目以待,你倒是叫啊!” 深吸一口气,阚万林哭丧着嗓子叫了起来:“师傅师兄师弟师妹们,你们快来啊!再迟一步,万林我就要糟之极矣!糕之极矣了!你们于心何忍啊!” 等山谷间“啊——啊——啊——啊——”的回声平息后,李华梅看着阚万林一笑,突然伸手往旁边一指:“有人!” 阚万林又惊又喜,急忙一转头——好悬将脖子骨给扭了——“哪里?哪里?” 李华梅一捂嘴:“哎呀!我看错了!” 阚万林知道是李华梅在涮他了,可惜打不过人家,只好敢怒不敢言。四下周遭乱看,只见风吹林影动,疑是救兵来——可偏偏就是没人来,阚万林急得豆大的汗珠子从嘴巴里争先恐后地直往外冒。 李华梅笑吟吟地道:“姓阚的,毗沙门不是你的恩师吗?怎么他老人家还不来看顾你这宝贝徒弟啊?” 阚万林虽然嘴巴发苦,但输人不输阵,还是硬着头皮死撑:“先等一等——我的叫声正在云端里飘,再过一会儿就飘到我恩师的山门里了,那时他自然前来救我!” 李华梅很丰富多采地“哦”了一声:“那好,搂草打兔子,趁着你万里传音的工夫,我这里也一绳子把你捆起来!如果毗沙门真来救你了,只消伸出个小手指头将绳结一拎,就把你提着走了,岂不省事?” 阚万林一听,自己的缓兵计终于要过期失效了,李华梅跃跃欲试要动真格的了,唬得他亡魂皆冒,大叫道:“你别过来!我还是处男啊!” 李华梅脸色一寒:“捆翻了你,本宫先摘你的牙!”说着提剑往上就闯。 阚万林大叫一声:“我命休矣!”正左右为难是要守贞跳崖还是要困兽犹斗,却突然听头上一声断喝传来:“万林吾徒休慌!为师来也!” “啊?”此声一出,阚万林和李华梅都是大吃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一看,却见头顶峭壁之上的古松枝梢间,飘飘若仙地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虽然身高膀阔,虎背熊腰,但其人踩着的那节细细松枝却依然随着微风上下起伏,轻如无物。 如此轻身功夫,当真震骇俗世。李华梅看得目瞪口呆,她自己虽然号称“翔绯虎”,但若想这般在松枝上站得举重若轻,却也是万万不能。正失惊间,却见那人伸手向下一揖,笑道:“公主殿下请了。这阚万林于我有缘,便请公主殿下今日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如何?” 初见之下虽然惊愕,但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李华梅冷笑道:“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爬恁般高高在上,岂是求人的态度?给本宫下来!” 一伸手,从鞍侧走兽壶里拽出神臂弓,闪电般开弓一箭——却不射人,一箭直射到了松树枝的关节上——这一下,那根松枝再吃不住黑衣蒙面人的份量,“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在阚万林的惊呼声中,那个**头冲下,手刨脚蹬,直摔下来。 阚万林正要上前奋勇救人,那人却轻飘飘在半空中来了个云里翻,翩然落地,点尘不起,声息皆无。落地后,那人潇潇洒洒向李华梅重施一礼:“公主殿下,如今你我四目平视,彼此平等,再没什么高低上下之分了?那咱们旧话重提——万林吾徒,你就放了他!” 听黑衣蒙面人把话说得老气横秋,阚万林在他身后直翻白眼儿,心道:“我师傅早就过身了,哪里又钻出这么一个师傅来了?”可仔细打量,却见其人身影陌生,却不是明教弟兄,也不是梁山好汉,真不知他是哪路神仙跑来救驾搅局的。 李华梅见这人轻功绝世,心下深深忌惮,横弓而立,再没片刻放松警惕,只是问道:“阁下如此身手,定非无名之辈——却请赐告尊姓大名。” 那人亦肃穆庄严,亦嘻皮笑脸,合什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阚万林在其人身后接口道:“公主殿下,我早说了,毗沙门必来救我,此时真身已显,你还不大礼参拜?” 李华梅被他们两个一搭一档,撮弄得心头火起,当下冷笑道:“呸!装神弄鬼之辈,也敢在本宫面前作死!” 一声娇叱,抛开神臂弓,夏人剑一道电闪重新出鞘,借出鞘时那股回旋之力,李华梅已是和身扑上,满眼光虹卷地而来。 阚万林大惊,急叫道:“小心!那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却听“呛啷”一声响,一红一黑两道人影乍合即分,那黑衣人垂眉低眼,手里却已多了一柄流光溢彩的短剑,他拍了拍胸口,笑道:“好吓人啊!万幸我手里这一口也是不错的宝剑!” 李华梅横剑而立,心下惊疑不定。她的这柄夏人剑是西夏老锻工们千锤百炼的神品,万中无一的利器,凭你什么精钢玄铁,当之立断,可方才蓄锐一击,竟被黑衣蒙面人一剑硬生生地封了回来,实在是出乎意料。 紧盯着黑衣蒙面人手里的短剑,李华梅问道:“却不知君剑何名?” 黑衣蒙面人竖剑齐眉,一股傲岸之气凛然而生,只听他沉声道:“千年传承,龙泉利器,还入得公主殿下法眼吗?” 李华梅点头道:“原来是龙泉剑,果然高明!今日机会难得,倒要看看,究竟是我大夏的夏人剑了得,还是中原的龙泉剑厉害!”说着一声清啸,长剑卷起寒花点点,再次涌身而上。黑衣蒙面人抱剑凝立,势如渊停岳峙,李华梅剑光临身处,陡然间身形晃动,龙泉短剑挥洒出一道亮丽洪流,一时与李华梅相持不下。 夏人之攻,形急而意紧;龙泉之守,外柔而内刚。起手间,妸娜缠绵,端庄流丽;作势处,秀如处女,蜿若游龙。开阖时,绵里藏针,缯中裹铁;转折处,静同山岳,动引江河。挥击轻比杨花,横截坚逾金石。纡徐款缓,婷婷仙子凌波;圆湛轻灵,冉冉天人妙舞。飘飘逸逸,滚滚滔滔,鹭起圆沙,鹤盘远势,龙游曲沼,狐步疏林。恬静如夜月梨花,自然澹雅;活泼似春风杨柳,一片天机。含精则俊鹘穿云,苍鹰搏兔;敛锐则灵猫扑鼠,翡翠窥鱼。掷柳莺梭,应输骀荡;裁风燕剪,犹让轻盈。蓄方力士弯弓,发似流星赶月;急如闪电,势若雷霆,天马行空,潭蛟出水,风云意态,莫可端倪,花月精神,尤饶妩媚——眼看二人霜锋雪亮,各显神通,大战百余合,不分胜负,阚万林在旁看得眼都直了。 战圈陡然一分,满天寒光锐气顿时一敛,李华梅和黑衣蒙面人分别退开。李华梅一绺黑发松脱了,她也懒得绾上去,只是往嘴里一咬,目光炯炯盯紧了对手之时,玉齿编贝,黑发映红唇,更增媚姿英气;黑衣蒙面人退到阚万林身前,却是长笑一声:“好徒儿,此处交予为师,你却翻身便走!否则留在这里碍手碍脚,对大家都没好处!” 李华梅听而不闻,她现在一意求胜,只要黑衣蒙面人肯留下来陪她试剑,她便心满意足,阚万林是走是留,全没放在她心上。 阚万林被“碍手碍脚”四字打击到了,垂头丧气地拉马而退,一回头时,李华梅和黑衣蒙面人两个又打成了一片,平地剑花落英缤纷,惑人心目。阚万林心下暗暗发狠:“总有一天,我也要练成如此超卓的本事,再不教人小看!” 等到阚万林走远,战局中黑衣蒙面人突然哈哈一笑,抽身撤剑,转身便走。李华梅不舍,紧紧追赶,二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身形几个起伏,便双双消失在山野里。 与此同时,西门庆引人,终于搜到了阚万林,众人相见,无不大喜,只有阚万林却是一马消沉。这正是: 皆因今日受锤炼,方得他时现锋芒。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章 君不可愤而兴兵 西门庆弄明白阚万林郁闷的缘由后,心下大奇——那黑衣蒙面人是谁?竟然如此义务帮忙? 于是重新回到现场,谁知这里早已人去无踪,只余李华梅的那匹党项宝马在百无聊赖地四下找草吃。 神龙见首不见尾,西门庆等只好牵了李华梅的宝马回去,谁知半路上遇上了同样寻觅过来的西夏婢女,那些女孩子见西门庆这群人中赫然杂着自家公主的空鞍马,无不色变,一声唿哨间,那匹党项马突然暴跳起来,挣脱了缰绳,重新投回了西夏的怀抱。 宝马难得,很多人当然不肯放手,于是开始穷追,但那十二个婢女都是李华梅一手训练出来的,一身好马术,座下也都是精选的党项良驹,虽然比不上李华梅的座骑神骏,但甩掉梁山明教的追赶却是轻而易举。 虽然一通狂奔之下将追赶者尽数抛得不知去向,十二女飞骑却没半分高兴——公主殿下的马虽然回来了,但人呢?十二个女孩子商量了半天,又带着识途的宝马踅摸回去寻找,两天之后,李华梅还是音讯全无!这些婢女已经彻底慌了,六神无主之下,只好哭拜于夏主乾顺驾前。 听到御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噩耗,乾顺虽然镇定,也不由得心惊。他是个重视手足的皇帝,即位后为了对抗重权在握的舅氏**,他大封宗室子弟,对李华梅这个争气的妹子,更是宝贝得不得了。 现在妹子失踪了,她心爱的党项马还曾落在敌人手里,乾顺第一个想到的可能就是妹子已经成了西门庆的俘虏。 事不宜迟,乾顺急忙派出使者,去西门庆那里下书,许以重宝,愿赎御妹归来。 问题是李华梅根本不在西门庆这里,西门庆想做这笔生意,他也没那资本。这种正式外交事务,他又不愿撒谎骗人,于是实话实说,回复乾顺查无此人。 李华梅确实不是西门庆这里的临时工。然而这世界上很多时候,说真话是没人信的,西门庆的诚实在乾顺那里彻底破产。西夏皇帝自行脑补出很多暧昧情节后,暴跳如雷,大骂西门庆不仗义,不道德,是沽名钓誉的色中饿鬼,李乾顺狗急跳墙之下,派遣大军凶猛出击,开始冲击梁山明教联军建宁堡防线。 建宁堡属于孙子兵法里所说的“通”类地形。所谓“通”者,是指我可以轻松来,敌可以轻松去的地形,在这种地区作战,必须抢先占住高地向阳之处,再保障粮道通畅,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先为不可胜,再待敌之可胜。 建宁堡就矗立在这块“通”类地形的高地向阳之处,旁边有西门庆驻扎大军,呈犄角之势,兵精而粮足,占尽了地利人和。李乾顺虽然许千军以高官重赏,但梁山明教联军的防线犹如铁铸一般,始终不为所动。 乾顺焦躁起来,亲自引兵督战。西夏以弓马立国,君主多为马上皇帝,乾顺是中兴图治之主,更是其中健者。他金盔金甲出现在阵前时,西夏军士气猛振,欢呼效死之声,震荡山野。 西门庆这边也不示弱,保家卫国,男儿之志,抗击侵略,男儿之荣,西门庆亲自擂鼓之下,梁山明教联军士气如虹,大战三天,西夏军不得前进一步。 第四天,乾顺派出了自己的扈驾亲军,梁山也不甘示弱,解珍解宝引重装甲步兵大队登场,双方都是精锐,战斗一开始就呈现出白热化。 双方斗得正酣,却不防乾顺营中霹雳声动,仿佛地皮都在微微颤抖。乾顺心中一惊:“莫非是地动吗?”但随即就见黑烟大起,火光遮目,鼎沸哀声,通闻于天,自家军营已是大乱,前敌西夏军愕然回首,无不失色。 有焦头烂额的小卒扑倒在乾顺马前,嘶声大叫道:“我主万岁,大事不好!营中突然雷动火起,然后不知从哪里杀出一团人马,四下里杀人放火,粮草辎重,都烧起来了!” 乾顺听了,气炸连肝肺,挫碎口中牙,一迭声地道:“中护军中领军何在?” 小卒报丧:“二位将军都殉国了!” 原来折氏祖先在修造这建宁堡时,相看周围地形,已在敌军可能屯扎的地点预设了几条暗道。今日乾顺引兵而至,扎营地正撞在罗网里。这三天地面上鏖兵,地面下西门庆派人暗排雷火,都是轰天雷凌振制作出的改良品种,威力巨大。 时机成熟,趁着两军交锋,敌营空虚的当儿,西门庆下令点火,一时间地动山摇,风生火起,西夏营中就此大乱。更有鲁智深、武松引敢死之士从地道杀出,乘乱烧粮草,焚辎重,如入无人之境。 这动静实在太大,前敌正在相持的西夏精兵无不心旌摇荡,一时败相毕露。乾顺正跃马鼓舞时,却不妨听一声炮响,西门庆银盔银甲,亲自引精骑来冲乾顺,枪锏起处,西夏军纷纷纷纷败退,滚滚溃逃,西门庆直取乾顺大纛旗下,如汤泼雪。 乾顺左右护驾将军鼓勇迎上,西门庆手挥处,钱镖电闪,数人惨呼落马,西夏众将胆战心寒,无不夺气。眨眼间已是马匹交错,西门庆远枪近锏,连扫西夏骑者落马,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乾顺面上变色,眼见西门庆军锋锐利,势不可挡,只得拨马而走。西门庆却不追赶乾顺,径直抢到乾顺龙旗之旁,一枪刺旗手于马下——乾顺的将旗便歪歪斜斜地直倒了下去。 皇帝旗幡一倒,西夏兵军心大溃,梁山军便四下里大叫起来:“西夏皇帝死了!西夏皇帝死了!”这一来更是雪列上加霜,眼望陛下龙旗果然躺倒,前敌人无战心,士有逃意,战线就此大溃。 乱军中,西门庆冒烟突火,紧追李乾顺不放。只是乾顺座骑同样是一匹党项宝马,西门庆一时追之不上,心念电转间,已经打定了射人先射马的主意,这时也顾不上保护动物了,西门庆挥枪扫开身畔西夏乱兵,弯弓控弦,向乾顺的马屁股就是一箭。 有金钱镖的底子,西门庆的箭法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了花荣、庞万春这等顶尖高手,但射个马屁股还是绰绰有余的。一箭过去,眼看就要正中目标,却不防马背上乾顺耳听八方,扭身回手一剑,将西门庆这势在必得的一箭劈落在地。 西门庆“咦”了一声,想不到这西夏国王也有两把刷子,还真刷出成绩来了。不过一箭不成,再来一箭,西门庆催马前驰,继续弯弓搭箭,箭箭直取乾顺马屁股。 乾顺是专业的皇帝,业余的剑客,被西门庆这一轮连环箭,折腾得手忙脚乱,一个疏失,“噗”的一声,座下党项良驹屁股上已经挨了一箭。 让西门庆意想不到的是,那党项马实在是剽悍得过了火,虽然屁股中箭,却没有四蹄发软在地下撒泼打滚,抗议人类对动物的虐待,反而是一声怒嘶,催开骏足,跑得更快了。 西门庆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早知道不射马屁股,射马蹄多好!当下亡羊补牢,对马蹄子马腿连连下手,可惜他是专业飞镖,业余射箭,把箭壶都射空了,皆不中。 乾顺的党项马中箭后发了野性,不管主人如何控缰,只是撒腿往荒僻处跑,西门庆依然紧追不舍。他的马虽然比乾顺的马差些儿,但能成为梁山老大的座骑,素质还是比较拔尖儿的,跟党项马相差也是有限。而且马这种动物最高傲最好胜最不服输,跑死了都要争个名次出来,战场上累死的马永远比战死的马多——西门庆的马盯着乾顺的马,眼珠子都红了,吐着白沫紧追,不缓一步。 跑得山穷水尽,乾顺的党项马终于慢下来了——屁股上插根铁枝子的千里马,再神骏也得打个折扣——眼看西门庆越赶越近,乾顺仰天长叹:“天亡寡人也!” 皇帝的马都快,但这快马也有个坏处,逃命的时候容易把身边的护卫都甩得一干二净,关键时刻连个指望的人也没有。就象现在,乾顺是名符其实的“寡人”了。 离得稍近,西门庆就叫起来:“乾顺,你跑个什么劲儿?何不下马,咱们促膝谈心,能办多少大事!” 乾顺猛喝道:“西门庆!你狼子野心,掳我御妹,辱我大夏国体,我与你势不两立!今日虽穷途末路,但国恨家仇在心,一国之主岂能屈膝?提起刀来,有死而已!” 西门庆心中暗暗点头:“这西夏国王比宋朝昏君可有骨气多了!” 对视死如归的汉子,西门庆还是比较看重的。当下苦口婆心地劝道:“何必张口就说死说活呢?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什么都空了——什么人?滚出来!” 乾顺被西门庆的突然爆喝吓了一跳。却听身畔山石后有人“咦”了一声,一个黑衣蒙面人长身而起,虎背熊腰,雄风八面。这正是: 只说天星藏公主,又见侠客会英杰。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章 胜局与乱局 黑衣蒙面人现身后,向西门庆一抱拳:“三奇公子何以得知吾隐于石后?” 西门庆上下打量其人,不答反问:“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你把人家西夏公主诱拐到哪里去了?却叫我替你背一口天大的黑锅!” 乾顺听着一惊,急转头看时,却见那黑衣蒙面人突然变成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嘀咕道:“早知道会撞上那小妞儿,老子永世不来这府州边境,弄得现在骑虎难下的……” 这番嘀咕没头没尾,听得人莫明其妙。乾顺到底心悬妹子安危,厉声喝问:“我那御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啦?” 黑衣蒙面人有气无力地把手一抬:“兀的不是你家那宝贝丫头?” 西门庆顺着黑衣蒙面人手指的方向一看,却见那个山峰峰头上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哪里有翔绯虎李华梅的影子?正一愣间,却听身后“呼”的一声响,急回头,却见那黑衣蒙面人已经掳了乾顺,身轻如燕,直朝着旁边山壁蹿了上去。乾顺虽非一流高手,但也有些勇力,此时却如绵羊落入了虎豹之掌,竟然软绵绵难以与抗。 西门庆不假思索,抬手四枚金钱镖往黑衣蒙面人双腿“委中”、“筑宾”两处要穴打去,同时怒喝道:“留下人来!” 那黑衣蒙面人本身就是虎背熊腰的重量级,李乾顺虽然一路丢盔弃甲,周身重量锐减,但也是偌大一条长汉,百多斤总是有的,提了这么大的累赘,却依然能够身形灵动,在迹近于九十度直角的山间峭壁上壁虎般游移,这黑衣蒙面人轻功之佳,当真是天下独步!西门庆金钱镖来得虽快,但其人伸手揪着山岩间垂下的藤葛,借力一荡,就转到偏侧方向的死角里去了,西门庆金钱镖落空,再想追击,也是不能。 西门庆急忙催马向山壁那面转了过去,同时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拐女人倒也罢了,怎么连男人都要抢?” 黑衣蒙面人此时早已经翻上了旁边陡峭的山崖,却突然听到西门庆这一句不是暗器胜似暗器的大喝,身子一个栽歪,好悬从山崖上掉下去。他把手里的乾顺往地面上一搁,自己探出身子对下方的西门庆叫道:“阁下可别乱说啊!我很正常,对男人没有兴趣!” 西门庆向上戟指道:“没兴趣,就把李乾顺还给我!”如果不是仰攻不利,他早就以梯云纵的功夫往山崖上扑上去了。 乾顺这时惊魂稍定,不顾心脏还在嘣嘣狂跳,怒喝道:“好大胆!竟然对寡人如此无礼?!你可知……”话音未落,突然声音一窒,好象一把快刀贴着他的嘴唇一掠而过,将他所有的质疑都根绝了。 山崖下的西门庆一惊:“你把他杀了?”活着的西夏皇帝比死了的李乾顺可有价值多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西门庆只射马屁股而不射李乾顺背心的缘故,如果黑衣蒙面人真的一刀将乾顺宰了,费了半天追捕力气的西门庆可真要抓狂了。 还好,黑衣蒙面人回答道:“我只是点了他的昏穴而已。” 西门庆略放了些心,正色问道:“阁下救了我家万林兄弟,显然和西夏不是一路人,今日却要出手劫走西夏皇帝,却置国家大事于何地?如若悬崖勒马,lang子回头,两国幸甚,天下幸甚!” 黑衣蒙面人苦笑道:“在下并无心与三奇公子作梗,实是另有苦衷。唉!这个……罢了,我去也!”说着提了乾顺,飞身就走。 西门庆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急了:“阁下慢行,咱们商量商量,只要你把乾顺交给我,价钱随你开啊!” 黑衣蒙面人回手挥了挥,苦笑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西门庆见他脚下不停,只是往山高林茂的地方疾行,追问道:“阁下何人?请赐姓名!” 黑衣蒙面人扬声道:“你我有缘,还会相见,再见时自然明白。”音犹在耳,人已隐没于山林中,其轻功之高,西门庆生平仅见,自愧不如。 这黑衣蒙面人休迅飞狐,飘悠若神,劫走敌国皇帝,却又没丝毫恶意,其所作所为,令西门庆百思不得其解,呆了半晌,摇头不想了,反正如果有缘,相见时自然明白,还是省些害自己死脑细胞的工夫! 虽然西夏皇帝的人丢了,但那匹御马还在。西门庆给那匹党项宝马起箭止血,敷以金创药,无微不至的面具戴得固若金汤,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就是箭射马屁股的罪魁祸首,那匹西夏御马就象后世作牛作马惯了的顺民一样,感恩戴德地被他牵着缰绳走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西门庆只顾低头想事,信马由缰的走了半天,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山里迷路了。费了半天力气和心思,这才于无序中寻回了正确的道路,等他回到建宁堡自家营寨,天已经黑了。 离得还远,就见自家营中篝火通明,笑语欢歌。有健儿豪声正唱:“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于马,渐见黄河入北流。” 羌笛胡笳声里,又有人接着放声高歌:“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交西去作恩波。” 轰然喝彩声中,又有人宛转清唱:“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曲声清越,别有思乡怀抱。 却听金鼓声一振,歌声与乐声并作,俱为豪壮:“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先教净扫安西路,再向河源饮马归!” 千军齐声叫好,随后众声齐歌:“灵武西凉不用围,蕃家总待纳王师。城中半是关西种,犹有当时轧吃儿。” 凯歌声中,人皆欢乐,西门庆勒马于黑暗中,也不由得会心而笑。连日来血战,终挫西夏军锋,敌国皇帝更是大败而逃,最后束手就擒——可惜不是被自己擒了——虽然美中不足,但终究是一场大胜,三军健儿如此欢乐,也就不足为奇了。 唯恐自己现身后,惊破了这一团兴高采烈的气氛。西门庆拉马绕了个大圈子,想从偏寨回营。正行间,不防蹿起一群伏路小军,直围上来:“是什么人如此鬼祟,竟敢来探我梁山营寨?” 西门庆心中暗暗点头:“好!胜而有备,才不怕残敌杀个回马枪啊!”当下笑道:“是我!” 众军见了大喜:“元帅有了!”原来西门庆追赶乾顺,他们的马都够快的,把随从部下都丢了,梁山明教联军四下里乱找,现在还没消停呢! 西门庆知道了原委,急忙入中军与众将相见,众人皆大喜。于是点起传讯的烟花,四下里寻找西门庆的人马俱都撤回。 虽然这些轻骑没碰上西门庆,却也搂草打兔子,捉了不少西夏败兵,见了烟花得知主帅无事,回营交令后献头献俘,营中士气更是欢腾。 士卒欢呼庆祝,西门庆却集合了众将议事,再将黑衣蒙面人本事形容一遍后,西门庆问折可求道:“边地男儿中,可有如此高手?” 折可求、袁远面面相觑,一众人想了又想,猜了又猜,却还是茫然无头绪,最后西门庆只得广布探马,往西夏境内打听动静——也不知那黑衣蒙面人会不会放乾顺回国…… 第二天,西门庆引大军,驱锋直进,西夏人马群龙无首,节节败退,东路侵略军就此溃败。西门庆乘胜追击,驻兵于边境长城,西夏边关重镇左厢神勇军司、银州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夕数十惊。 西门庆此时却是按兵不动,只是四下里散布流言。过了几天,军情传来,西夏南路军统帅,七岁的太子李仁爱听到父王和皇姑俱被西门庆俘虏,心胆俱寒,再不敢安然于宋境,于是和宗室之臣李仁忠、李仁礼引兵回撤,直趋国都兴庆府,以保国家根本——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儿,就是老爹还没死,就急着要继位当皇帝了。 如此一来,庆州城重围自解,老将军种师道宜将剩勇追穷寇,衔尾直击西夏南路侵略军,西夏太子李仁爱大败一阵,尽弃粮草、驼马、辎重与抢来的财富,引残兵退入盐州。种师道兵少且疲,难竟全功,只得不赶。 再过些日子,又有消息传来,说西夏西路侵略军大将晋王察哥闻说兄长乾顺就擒于西门庆之手,亦全军回师兴庆府。不想半路上碰上钦差,说太子行将继位,下旨剥夺晋王一切兵权,回京议罪。 察哥本来倒也认了,谁知他的部属却鼓噪起来,有人抱察哥足而哭,哀声道:“若晋王千岁自解兵权,必被奸人所害,太子年幼,王权定旁落皇后耶律南仙之手。当年虽梁氏专权,其人其家还是大夏人,今日之后却是辽国公主,若她秉政,只怕大夏就要成为辽国的妾妇了!此社稷危亡之秋,晋王千岁若随波逐流而不挺身而出,就是大夏李氏的千古罪人!” 这话直如暮鼓晨钟,惊得察哥汗流浃背。于是叱退钦差,引西路军全军直进,屯于兴庆府下。耶律南仙、李仁爱母子闭门不纳,国中亦分为立子和立弟两派,眼看就是一场内战。这正是: 自古权场无仁爱,从来皇位少亲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章 卞庄刺虎 听说西夏国中太子李仁爱、晋王察哥内乱相争,折可求、袁远皆大喜,遂请了众将来见西门庆,进言道:“元帅,欲扫平西夏,此千古一时也!” 西门庆笑道:“愿闻其详。” 折可求便指了地图道:“众位请看——此处为横山,是大宋和西夏的边境要地,地势险峻,西夏自其祖李元昊之始,就在横山修筑了砦堡三百余处,配备了骁勇善战、被称为‘山讹’的横山党项兵,我大宋精兵数度攻伐,皆占不得便宜——万幸天夺其魄,如今西夏国主李乾顺失踪,太子晋王夺位,两虎相争,正是我军得利之时。若趁此良机兵进横山,尽收战略之地,西夏国从此中腹大开,再无险可守,我麾军直进,扫荡其兴庆西平二京,如卷席之易也!” 众将听了,无不兴奋,皆向西门庆抱拳请战:“便请元帅下令!” 便在此时,却听帐外有一人扬声大叫,声若洪钟:“急功躁进,万万不可!” 袁远听了不满,喝问道:“是谁?” 西门庆哈哈大笑,起身拱手道:“有请老将军!” 帐帘一掀,进来一人,往帐中一站,气势端凝,如山岳耸峙。旁人倒也罢了,折可求、袁远却是大叫一声,皆扑翻身拜倒在地:“晚辈小子,见过种老将军!” 此人非别,正是老将种师道,老种经略相公。 种师道是久经战阵的宿将,在宋朝西军中德高望重,人皆敬之,折可求、袁远这样的晚辈,见了他只有纳头便拜的份儿,哪里还敢多争讲些甚么? 一年多以前,种师道便通过旧将鲁达——就是花和尚鲁智深——和西门庆有了书信交往,西门庆敬重老将军的声望,曲意接纳,种师道则惊服于西门庆的天星转世、未卜先知,被西门庆一番忽悠,心中早没了抵触之意。 说到底,还得怨宋朝历代朝廷对武将阶层的歧视防范不遗余力,伤尽了武臣的心,所以值此改朝换代之时,武将反水根本没什么心理上的负担。 这回徽宗割地,彻底寒了老将种师道的报国心,将以种师道为首的西兵将士彻底推向了西门庆的怀抱。种师道主动修书,请求归附——其实这时边境西军也已经山穷水尽,若不结西门庆为援,根本撑不住西夏的倾国侵略。 而西门庆也不负众望,引兵收复失地,先破西夏东路侵略军,又打得西夏皇帝李乾顺生死不知,围攻种师道的西夏太子李仁爱仓促回军,庆州之围自解。种师道逐北之后,遂来拜见西门庆,二人得会,倾心吐胆,各述平生志业,竟是一见如故。今日军议,西门庆正要给梁山明教众好汉引见老将军,却不防有折可求提出出兵之议,老将军听得分明,一时顾不得许多,这才挺身而出,大呼不可。 西门庆先笑着将种师道介绍于众人后,指着地图说道:“便请种老将军释众将之疑!” 种师道便道:“晋王察哥,是西夏智勇双全的名将,麾下正军多,负赡少。何为正军何为负赡?西夏兵制,最小作战单位为‘抄’,一‘抄’由‘正军’和‘负赡’组成,正军是担任作战任务的健壮士兵,负赡是身体较弱者组成的随军杂役。西夏男子年登十五为丁,每二人取正军一人,故壮者皆习战斗。晋王察哥是西夏皇帝乾顺的左膀右臂,深得其人信任,故军中壮悍正军极多,此时西夏内乱,察哥已成为西夏国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 众人听了点头,种师道又道:“太子李仁爱虽是七岁孺子,但其麾下有宗室子弟李仁忠、李仁礼辅佐,这兄弟二人皆通晓汉、蕃文字,文武全材,虽然部下十万擒生军只是担任后勤和警卫的二流部队,比不得察哥兵强马壮,但西夏最精锐善战的铁鹞子骑兵,却掌握在这位太子手里,而且他还把持着(石仓)兵的指挥权。(石仓)兵中的(石仓)手又名‘泼喜’,每逢战时,陡立旋风(石仓)于橐驼鞍,纵石如拳,其利不逊于弓箭。而太子之母耶律南仙是辽国宗室之女,若战况不利时,辽国很可能出兵相助,那时察哥虽智勇得众,胜败亦难逆料也。” 折可求听了,恍然道:“老将军之意莫非是……?” 种师道正色点头道:“眼看西夏便是一场皇位之争,这一场大战打下来,其精锐人马必当十死捌玖,西夏元气大伤可以预见!这等胡虏,急则联合,缓则相图,我若出兵直取横山,是促其叔侄二人化干戈为玉帛矣!不如收兵保边界,作无力相攻状,西夏人见我军乏出塞之力,自然放心大胆,内斗不休,兵锋一交,岂能骤解?误了来年春耕,再误夏长秋收,其国自乱可以见矣!那时西夏师老兵疲,民多困苦,我军再徐徐出兵,以收全功,那才叫摧枯拉朽,如汤泼雪!” 众人听了,无不心服口服。西门庆笑道:“此时兵取横山,还要和西夏精锐山讹党项兵交手。还是等西夏太子李仁爱打红了眼,把山讹党项兵都调回去跟察哥拼得两败俱伤时,咱们再来个卞庄刺虎!” 西门庆又苦着脸道:“唉!打仗容易,建设难啊!如今秦凤路、永兴军路俱遭大劫,虽然现在侵略军已经夹着尾巴跑了,但人民流散,田地荒芜,这一堆烂摊子,可不好收拾啊!” 再不好收拾,也得硬着头皮收拾。其实西门庆不知道,比起现在西夏兴庆府的乱局,他已经算是很幸福了。 西夏国都里的情况,才叫个难以收拾。察哥**说今日边邻有西门庆崛起,对西夏常怀虎视,每欲鲸吞,值此变乱飘摇之时,太子年幼,难继大统,理当兄终弟即,由察哥来拨乱反正…… 太子**则说太子是国之储君,天命之主,名正而言顺,言顺而事可成,察哥觊觎大宝,起谋逆之心,是国家之千古罪人…… 察哥**又说若太子继拉,现在的皇后耶律南仙就要晋升为太后,那时其人垂帘秉政,后党必然专权,西夏梁氏之祸不远,岂能重蹈覆辙?此时必须由年长之主继位,才能保西夏不乱…… 两家刚开始还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地口水战,城上城下吵成了一锅粥,终于吵到边境传来实信——西夏自永兴军路、秦凤路两处撤军后,因这两地被战火破坏严重,西门庆陷入了政务的海洋,心神俱疲,分身无术,根本顾不得出塞攻打西夏,而传说中被擒的西夏国主李乾顺,也依然丝毫无有音讯…… 太子李仁爱得了准信,吃下定心丸的同时,也服了兴奋剂,于是正式麾兵出城,准备与皇叔血拼——狗屁道理说破大天都是假的,谁的刀子锋利才是真的!这个早慧的天才儿童不用母后挑唆,也不用奸臣蒙蔽,他心中早把察哥当成了非除不可的大敌——权势的光芒临照下,这个生于帝王之家的七岁孺子早成了老谋深算的小疯子。 天真无邪常被用来形容儿童。其实这个词不能用来修饰一个群体,只能用来评价某个人——有的人到死都可以天真无邪,有的人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已经心机阴险。 察哥无奈,他并不想造反,他知道这一仗打下来,西夏元气必然大损,国计民生少说倒退十年,但是——这一仗非打不可!西夏是他李家的,可假如太子继位,母后垂帘,辽国插手,江山必然葬送于外姓之手,国将不国矣!他绝不是为了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他是为了国泰民安! 人总是能为自己的行事找到正确的理由。太子李仁爱和晋王察哥都将自己置身于正义的天秤上,冷笑着看着对阵的血亲。在他们身边,步兵、骑兵、(石仓)兵、擒生军、侍卫军……一队队各依本阵,旗幡招展,鼓角分明,只等主帅下令,钢刀就将挂血,长枪就要咬肉,马蹄就将踏碎大地! 血战已是一触即发! “擂鼓!”察哥和李仁爱不约而同地下令。 几十面大皮鼓轰轰发发地敲响了,鼓声震动天地,旁边的兴庆府城也似乎在鼓声中兴奋地颤抖,好象一个阴险的奴仆准备在胜利的血祭后迎来自己的新主人。 万军交锋前的“嗬嗬”狂呼声也已经响起,阵前门旗下,察哥、李仁爱叔侄二人的目光撞击在一起——察哥面色冷峻如铁,李仁爱唇角露出一丝稚嫩的狞笑。 二人同时举手,只要这两只手掌一落,鼓声一停,大地就将变色。 西夏前军将士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两只一黝黑、一细嫩的手掌上,杀气陡烈。 就在这时,突然间两军之外的一处山坡上,有高亢的号角声响起!号角声鼓风而来,如九天龙吟,紧紧地压住了如火如荼的擂鼓声、狂野悍恶的号呼声。 察哥、李仁爱都是面上变色,心头震荡——这个战场上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竟敢在此关键时刻乱我军心杀气?这正是: 且以缓图弹急意,却将龙吟慑虎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一章 黑衣人 战场上突如其来的号角声音节清厉,自察哥、李仁爱之下,千军万马无不变色——因为他们听出来了,这是行军御令之音,其角声一起,便有皇命随来! 宋代,党项人的礼文仪节、律度声音,无不遵依宋制。李元昊建国称帝后,对这种礼乐制度很不满意,认为汉人的礼乐不足法,并说:“王者制礼作乐,道在宜民。蕃俗以忠实为先,战斗为务,若唐宋之缛节繁音,吾无取焉。”接下来就是大刀阔斧的礼乐改革,敢有不遵从者,格杀勿论。 到今天,元昊虽然死得尸骨都已经朽了,但他昔日的法令,有很多还是没有改易。比如行军中的金鼓号令——现在那号角声吹响的,正是御令之音,音声凛冽不可犯,象征着赫赫之皇威,敢有抗令者,无分贵贱,格杀勿论! 晋王察哥,太子李仁爱,俱是心头剧震——怎么会?大夏的皇者李乾顺,不是已经就擒于梁山西门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无数道惊骇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角声响起的山坡之上。这些目光的背后,或惊喜,或期盼,或惶恐,或不甘,或失落……千姿百态,咸集而有。 万众瞩目中,号角声终于一寂,然后一匹党项宝马自山坡后腾跃而出,势如欢龙,马上人手挽号角,勒缰傲踞于马背之上,凝眸扫荡两军坚阵,气吞万众如虎。 “啪嗒”一声,太子李仁爱手中的马鞭已经失手坠地,这时的他已经是胆战心寒——山坡上的人是西夏国中唯一一个敢在母后面前拿鞭子抽他的人——翔绯虎!李华梅! 军情中,她不是已经和父皇乾顺一样,被西门庆抓了俘虏了吗?怎么竟然能出现在这里? 察哥则彻底松了一口气——好了!这一仗不用打了!皇妹既至,皇兄还会远吗?自己本来就无心皇位,只是被部属撺掇着行事,这些天忐忑不安,心吊在万丈高空中一般,度日如年——这回好了!皇兄派皇妹来传御令,局势已经明朗,再不用自己画蛇添足了!至于随后的惩罚?随它去!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两军阵上的无数将士也低下了好战的头颅。长公主殿下平时不擅权,不结党,不勾心斗角,只以弓马刀剑自娱,战时则马踏边塞,威压千军,是西夏战士心目中女武神一般的存在。此刻面对着她扫荡而来的清澈目光,所有人均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一时间悔愧难当,无地自容。 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衣蒙面人出现在李华梅身后,轻声道:“长公主殿下独立三军静,果然是好大的威风啊!” 李华梅冷哼一声:“怎么,你有意见吗?” 黑衣蒙面人赶紧道:“没!没意见!两条家规——一、娘子永远是正确的;二、娘子偶尔有不正确的时候,请以第一条家规为准!” 李华梅咬住了红唇忍住了笑,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冷峻:“哼!懒得理你!”说着轻轻催马,一骑直卷下山岗去,黑衣蒙面人催马紧紧拱卫在旁。 来到两军阵前,李华梅勒马环视,自察哥、李仁爱之下,三军无不肃然。却听李华梅朗声道:“如今皇兄尚在,你们便来争位,胆子真真不小!所幸我来得及时,手足未得相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健儿肝脑涂地,你们两个万死莫赎!——犯下如此过错,还敢高坐在马上吗?还不立刻下马伏罪?!” 未等察哥、李仁爱反应过来,李华梅已经伸手高举起一块御令金牌,喝道:“陛下令牌在此,三军人等,原地驻扎,陛下归来之前,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金牌一出,太子李仁爱把嘴一扁,彻底死了困兽犹斗之心,乖乖下马跪倒服罪。晋王察哥则早已卸了头盔,拜倒于马前。 李华梅也不进城,指挥着两队人马兵合一处,屯扎于城外高陵之地,然后设帐聚将,皆以好言安抚,以平其众忐忑之心,最后带察哥李仁爱进帐。李华梅对察哥还是很客气,设座以待,却回手一鞭,直抽到李仁爱脊背上,抽得他满头满脸直冒冷汗,却偏偏不敢惨叫半声。他自小被这位凶悍如虎的皇姑整怕了,知道若咬牙挺着,一鞭子过去也就算了,若敢稍有哭叫,第二鞭子第三鞭子可就要接踵而至了,今天她又占着满理,打自己个半死,母亲不管父亲不在,也没人来救自己。 缓缓收起鞭子,李华梅看着咬牙拼命忍痛的李仁爱冷笑道:“哼!长进了啊!”李仁爱垂头不敢语。 察哥这时小心翼翼地问道:“妹子,不知皇兄何时归来?都说你们落入了梁山西门庆之手,这才国中大乱,否则也不会……” 李华梅气道:“都说谣言止于智者,原来智者也会有选择地接受谣言——哥哥,你是我大夏军中第一人,这回的表现却太让小妹失望了!你真以为,皇兄和小妹会被梁山西门庆所擒?” 察哥面有愧色,低头道:“是我错了……” 李华梅叹道:“皇兄不日即回,那时,你自己向他请罪去!在此之前,我要软禁你们在这里,你们有意见吗?” 察哥拱手听令。李仁爱也赶紧把头摇得跟拨郎鼓一样:“皇姑英明!侄儿不敢有违!” 李华梅冷着脸,招呼黑衣蒙面人出帐而去。黑衣蒙面人一直静默着冷眼旁观,这时问道:“还要去哪里?” 轻轻地吐了口气,李华梅摊摊手:“皇宫啊!我那嫂子为人不错,想必这几天里也替我哥哥担足了心思,我这个做小姑子的总得替她排解排解!” 黑衣蒙面人脸色虽然难见,眼中却露出笑意来:“翔绯虎,也有着温柔的一面啊!” 羞红如飞霞扑面,李华梅冷笑道:“少花言巧语了!马快就追上来!”说着座下良驹四蹄蹬开,风一样席卷去了。 黑衣蒙面人看着那红衣娇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宠溺之色,轻笑道:“好!我就做一回你生命中的不速之客,追追看喽!”一挥鞭,直追了下去。 与此同时,西门庆军营里也迎来了不速之客,而且客人不止一个,共有三个。 “lang子燕青携眷求见!”很简单的拜帖送进去,却起了不简单的效果,就见西门庆营中一阵纷纷扬扬,没面目焦挺、丧门神鲍旭、折可求先抢了出来——焦挺和鲍旭与燕青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而燕青的“眷”,是折可求的宗族之妹折小青,他们当然要抢在人先了。 折可求抢到辕门前时,果然看到妹子妹夫一对璧人衣袂飘飘地站在那里,宛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一时间又是骄傲,又是敬畏,勉强按捺着自己的兴奋上前行大礼。折小青急忙扶住:“族兄,何得如此?” 西门庆虽是转世天星,但这些天处下来,折可求觉得这位元帅象人多,象神少,所以比较自然;而折小青这个妹子却不同,他在很小之时就亲眼见识过折小青师傅混世魔王樊瑞的神通法力,心灵受到过极大的震撼,以至于推爱之下,从小就对这个神异的妹子恭而敬之。 与折可求的敬畏不同,焦挺和鲍旭却是直扑上来,搂住了燕青,前心后背的猛捶。在他们看来,燕青就算是修成了神仙,也还是那个曾经跟他们一起对过拳、摔过跤的小乙哥儿。 打过了招呼后,焦挺、鲍旭的目光都落在燕青身后另一个黑衣人身上。此人身材高大,披一条同样宽大的斗篷,遮没了全身头脸,虽然站在一旁不停地东张西望,面幕下却连目光都没流露出来。 “这位是谁呀?也是你家的‘眷’吗?”焦挺一边和折小青抱拳打招呼,一边好奇地问道。 折小青笑嘻嘻地点点头:“嗯,姻亲!” “姻亲?”焦挺、鲍旭同时转头看折可求,“折大哥,你们家的这位姻亲是谁啊?” 在他们想来,折家的姻亲应该没有这位族长不认识的,但折可求看着黑衣人摇头道:“我家的亲戚里,没人有披这么一件斗篷满城乱晃的习惯啊!” 燕青这时微笑着接口道:“焦大哥,鲍大哥,这位是我这边的姻亲!” 焦挺鲍旭听了都是大喜:“小乙兄弟,你找着你失散多年的哥哥啦?” 燕青笑吟吟地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西门庆这时已经亲自亮队迎接了出来。 西门庆放眼看时,却见此时的燕青于俊秀之外,更显得飘逸了三分,背后也多了一口宝剑,似乎肩膀一斜间,匣中剑就能电闪而出,化身千万,泼洒天下。当下抱拳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的燕青,再不是从前那个小乙了啊!” 燕青却是躬身拜倒:“见过四泉哥哥!”西门庆扶住,却看着那个黑衣人有些眼熟,只是心上想不起来,于是问道:“小乙兄弟,青姑娘,这位是……?” 那人把脸对着西门庆,面幕闪电般一掀,又放了回去。这一瞬间,西门庆已是大吃一惊:“原来是你!”这正是: 干戈原赖红粉息,玉帛还随秘影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二章 燕青羽 西门庆万万想不到,他居然在自家营盘外面见到了最不可能见到的人——西夏皇帝李乾顺! 旁观者也是一惊——自家老大养气功夫何等了得,连他都失态,还用说别人吗? 这黑斗篷里的人究竟是谁?大家的好奇心马上就被吊起来了。 不过西门庆没有给他们释疑解惑的机会,他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进!请进!” 进了自己的小帐,请燕青、折小青、李乾顺三人落座,西门庆一股脑屏退左右,然后悠然道:“说!我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了!” 折小青抛着自己的圣灵珠嘻嘻而笑;李乾顺也把头低下来,满脸的萎靡不振。以他一国之主的身份,先是打了败仗被人追,然后被半路劫出的程咬金抓了俘虏,最后又碰上了鬼使神差——喵了个咪的,为什么只有老子这么倒霉呀?! 自觉很倒霉的李乾顺当然没有倾诉的**,于是这个报告人只好由燕青来当仁不让了。 燕青未语先笑。他当然有值得高兴的理由,在自家近似于传奇的青娘子老婆的帮助下,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燕青羽! 燕青羽少时得逢奇遇,拜入沧州燕子门,学成软硬武艺多般,轻功尤其了得。一出世,就在泰安州东岳天齐庙大会上献技,放翻了号称“相扑世间无对手,争跤天下我为魁”的掣天柱任原,一举成名。 兄弟相会,自有一番悲喜。不久前,传来西门庆出征西夏的消息。此时的燕青已经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他重修蜀山仙剑派的剑艺,进境一日千里,道心一澈,便无意于红尘,但当初西门庆的大恩,又怎能不报?于是便请哥哥出马,往西夏暗助西门庆一臂之力。 燕青羽也是个好事的,闻言更不推辞,于是潜藏在两军阵前,伺机而动,见西夏长公主李华梅把阚万林逼上了绝路,燕青羽便出手救人,一场剧斗,居然和李华梅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两个人好胜心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越纠缠越紧,然后就很俗套地由武侠范围延伸进言情领域去了。 西夏风俗,凡育女稍长,不由媒妁,暗有期会,家人不问。李华梅虽是长公主,也学过汉礼,但一碰上可心的人儿,马上就把那些汉家礼仪抛到脑后,先用西夏传统干掉燕青羽再说。可怜燕青羽是个风流不羁的性儿,如今一时冲动,被李华梅这个大秤砣给拴上了,从此再不自由,心中之悲喜交集,真是难以陈说。 其实燕青羽不知道的是,他已经在鬼门关上转了一遭儿了。还是西夏风俗,男女两个爱到情之深处,往往两人携手奔向山岩掩映之处,并排而卧,彼此用牛皮带勒住颈项后,各朝相反的方向用力紧拉,就此双双窒息而死。当他们的家人找见这一对同命鸳鸯的遗体后,不仅不哭,反说这是“男女之乐,何足悲悼?”于是亲属为逝去的情侣穿上彩衣,外面裹上毛毡,再缠上一层厚密的茅草,然后择峻岭,架木为高丈,呼为女栅,迁尸于上,说可以飞升天堂。火葬之后,亲属们杀牛设祭,击鼓饮酒,直到天黑方才散去。 万幸的是,李华梅脑袋还算清醒,没有这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的疯狂打算,燕青羽才能在不知不觉中偏安于一隅。逃过一劫的他居然还敢在心底抱怨,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娶了人家妹子,当然得袒护大舅子几分。于是李乾顺打了败仗的时候,燕青羽再一次出手,把大舅子从西门庆的追击下解脱了出来。 还是西夏风俗开明,乾顺知道妹子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妹夫后,不但不怒,反而大喜,马上就金口玉言,要加封燕青羽为西夏的驸马都尉、辅国将军、太子少保……啊等等等等一长串荣誉头衔。 谁知燕青羽除了驸马之外,其它的都坚辞不受。乾顺被丁了脸,大怒,威胁说连驸马都不给了,燕青羽便跳起来叫嚣老子抢了人就走你奈我何?两个人越吵越上劲儿,更渐渐捋袖揎拳起来,李华梅怒了,拔剑斩石,老哥和老公这才各自悻悻地闭住了嘴巴,世界终于清静了。 就在这冷场时刻,一道清光闪过,燕青和折小青以飞仙术华丽登场,把李乾顺李华梅兄妹全震了。除了认亲戚之外,这二位还带来一个崭新的讯息——乾顺无踪,西夏内乱,晋王察哥和太子李仁爱各领兵马,准备争位于兴庆府城下。 乾顺一听,彻底暴怒,便想要飞马赶回清理门户。就在这关键时刻,折小青悠悠来了一句:“今日相会,也是有缘,吾有长生之道,君愿闻否?” 一听“长生”二字,乾顺马上动心了。这是当皇帝的通病,但凡逮到能万岁的机会,即使被坑被蒙被拐被骗,他们也是义无反顾在所不惜。于是乾顺马上把贴身“如朕亲临”的金牌给了妹子妹夫,让他们赶去平定国中内乱,自己却拜于两位仙家法驾之下,恭聆教诲。 折小青把脸板成了观音的模样,只差手里拎着个净瓶,燕青反倒成了她身后护法的惠岸太子。就见折小青正色道:“尔于长生之路,所知几何?” 乾顺诚惶诚恐地道:“长生之路,本在虚无缥缈间。仆虽帝王,亦难以管窥蠡测——只是观古籍《神仙传》,有帝子彭祖,至殷末已七百六十七岁,犹不衰老——仆心窃慕之!若得如彭祖,此生无憾矣!” 折小青便摆手道:“彭祖虽年高,亦不过千岁之人;吾这里有万寿之道,君可能行否?” 乾顺听了,兴奋得争些儿脑溢血未遂一次,急忙道:“便请上仙开恩,渡脱了弟子!” 折小青便道:“如今有梁山三奇公子西门庆为转世天星,应运而生,欲重立地水风火,另辟世界。你掌握西夏一国,若能助其人一臂之力,全新之制度即由此始,事定之后,必能名垂不朽,为万世所称道——如此长生,方为万寿之道也!功成之时,必还你一个金身正果!” 乾顺听了,一颗心被涮得拨凉拨凉的,合着这万年长生,就是跑去给西门庆打下手啊?这种赔本买卖,傻子才干啊!做皇帝的,才不求什么金身正果、正等正觉,只要能千年王八万年鳖的享受权势富贵、醇酒美人,那还希图什么? 只是见识了燕青和折小青的神仙手段,乾顺虽然敢怒却不敢言,只是推托道:“上仙所言虽善,但仆与西门庆身为敌国,欲见之而不得,安能详议?奈何奈何!” 折小青闻言笑道:“这有何难?今日的西门庆虽然位高权重,但外子亦曾为梁山头领,寒家亦是府州重臣,这便带你当面求见,亦不费吹灰之力耳!” 乾顺听了大惊,瞳孔都收缩起来:“府州重臣?上仙莫非是……?” 折小青稽首道:“小女子折小青。府州折家,便是吾借胎之所。” 乾顺听着,暗叫一声苦,从丹田里直滚上黄连味儿来。想不到西夏李家跟府州折家血战纠结了百多年,今天居然成了连襟了!造化之奇,也没这种奇法? 燕青在旁边看着乾顺面色青一阵、黄一阵,跟青黄不接的灾年相似,不由得看着爱侣摇了摇头——她要是想作弄一个人,那人还有的救吗?燕青深深地同情起乾顺来。 折小青兴致勃勃,拿了件黑斗篷给乾顺披上,然后一道遁光,三人来到西门庆军营辕门前求见。乾顺到底是一国英主,此时反倒定下心来——西门庆是转世天星又怎的?他应运而生来创世又怎的?自己是大夏皇帝,绝不会屈膝投降,成为见不得祖宗的千古罪人! 李乾顺暗下决心的时候,燕青言语中也已经把前因后果都交代完了,折小青便起身一揖:“四泉公子,此间已无事,我夫妻二人这便告辞了。平定西陲的契机已经交于你手,我夫妻二人心中无欠无余,从此后,有缘再见!” 燕青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向西门庆道:“便请哥哥将此转交予恩主卢氏,依书而行,可以延年益寿,养命全真——小乙别矣!” 西门庆知道留不住二人,也不作世俗儿女之态,只是深深一礼道:“盼二位早日得证大道,西门庆必当为卿等举杯遥祝!” 三人相视而笑。燕青又向旁边的乾顺一礼:“新制度从此由君始,得罪莫怪!”携了折小青的手,一道光华闪过,两个人已是杳如黄鹤。 这时的帐中只余西门庆、李乾顺二人。乾顺深吸一口气,瞋目道:“西门庆!吾为一国之君,绝不会屈膝事人,诱降的话儿,你省了!今日之势,有死而已!” 西门庆悠然道:“阁下锐意改革,起西夏一国新政,我心敬之。今日虽互为敌手,西门庆誓不加害。且备美酒三杯,为君接风洗尘,把酒谈心,亦是百战偷闲一乐!” 乾顺听了,不觉愕然。这正是: 往事依稀睡梦里,新国恍惚画图中。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三章 回军 李乾顺一直在愕然中浮沉. 按理说,西夏打了败仗,一国之主也落到了敌军的手里,西门庆即使以礼相待,但怎么着也应该“商量”个战争偿付、俘虏赎金甚至得寸进尺的割地赔款问题——如果易地而处,乾顺自己是绝对不会客气的。 可这些东西西门庆却是一字不提。 西门庆和李乾顺究竟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李乾顺的身份,也没人能洞悉。通宵夜话后第二天,西门庆亲送乾顺出营,乾顺还是披着那件神秘的黑斗篷,消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里。 没有人能想像得到,他们的公敌——西夏皇帝李乾顺居然大摇大摆地在自家营地里安居了一天,然后就毫发无伤地蹓跶回去了,就算有人把西门庆的纵容揭露给他们听,这些人也不会相信。 甚至李乾顺自己也不敢相信。他骑在西门庆送的骆驼上,一路南行,总担忧会从哪里跳出来一堆图穷匕见的刺客,或者哪个沙堆后会射出一枝淬毒的暗箭,再或者身后会突然撵上来一队索命的追兵——可直到他回到了本国境内的左厢神勇军司,与自家人马会合,想像中的意外也没有出现。 听着自己耳边响起的山呼万岁声,李乾顺心中一阵恍惚——真的回来了?真的没事儿了?之前的一切,真的不是一个恶梦吗? 回过神来,李乾顺想起了临别前西门庆曾经叮嘱过自己:“回去之后,且稍待两日,必有惊喜。”如果是一般人,既然安全了,肯定会第一时间撒丫子猛跑,躲这个兵凶战危之地越远越好——但李乾顺不是一般人,他是一代勇毅果决的皇帝,孤身入敌营,尤视死如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今有兵有将了,还怕甚么?西门庆的惊喜如果是提兵来战,那么就再战好了,一国之君的耻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刷清白,不打一个翻身仗,他没脸回兴庆府。 李乾顺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只等军来。两天后,真有黑压压的一支军队来了。然而,尽管李乾顺已经磨刀霍霍两天,可现在他的刀却砍不下去——因为,这支军队都是西门庆放回来的西夏俘虏。 西门庆还算仁义,回来的俘虏还能保留一身御寒的衣服,除此之外,甲胄驼马兵器旗鼓帐篷幕梁都被扒了个精光,随身的口粮饮水也是捉襟见肘。一看到自家弟兄,俘虏们都哭了——不是因为生还故乡的激动,而是因为对未来的绝望——西夏军制,一名正军配给“长生”马、骆驼各一匹,所谓的“长生”马、骆驼,是指配给的马和骆驼损失后,士兵个人要进行赔偿——这回打了败仗,士兵们有限的公有财产和私有财产都被西门庆无限地共产了去,一个个穷得精打光,拿什么来赔偿啊?想到悲惨处,俘虏们跳无定河的心都有。 李乾顺点了几个领军的将军,问他们是怎么回来的?原来,西门庆打发走乾顺后,又把府州之战和建宁堡之战中抓获的西夏俘虏都集中起来,然后由通译传音,西门庆训诫道:“你们是犯我中华天威的侵略者,皆有必诛之罪!”一听这话,俘虏们心都凉了,还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血腥的屠杀。 但是,西门庆峰回路转道:“但是——挑起侵略的只是你们党项人中少数的贵族,你们都是无可奈何之下被陪绑到战场上来的。如今的西夏国,因连年作战,百姓死亡、创痍者相半,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给,耕者废耒,织者废杼,一国已经萧然。如果再杀了你们这些青壮年,就等于断送了西夏一国的血脉,更可怜你们的老父老母、妻子儿女倚门远望,目中泣血,实有伤上天好生之德……” 闻此言,众俘虏皆跪拜倒伏,号哭声震天。 好不容易等这万余人的哭声小点了,西门庆才继续道:“两国交兵,有大战、小战、生战、死战、存战、绝战之分。西夏虽与中华为仇,但尔祖早年归化中国,亦是中华一脉,兄弟手足相争,还不到死战、绝战的地步!因此今日屠刀回鞘,放尔等归去,以安汝父母妻儿之心!” 众俘虏听了,欢声雷动,皆叩首高呼:“西门老子天恩,吾等不敢再犯虎威矣!” 李乾顺听了一皱眉——当年大宋名臣范仲淹镇守延州,威伏西夏,党项人皆敬称他为“龙图老子”,没想到西门庆今日继承前辈威风,也变成“西门老子”了。 平地往外冒爹的感觉很不好,李乾顺按捺着自己的不快问道:“人马可都回来了吗?” 领队将军道:“除了受伤不能行动的人,都回来了!西门老子说了,伤者治癒之后,也将陆续放回。还有——府州城下战殁的景思阁下的遗体,西门老子也送还了!” 这左一个老子,右一个老子,听得李乾顺心上东一个疙瘩,西一个疙瘩。但他又不想处罚这些人——有本事就阵前击败西门庆,只会拿自家败兵出气,徒显虎皮羊质,凤毛鸡胆,枉为一国之君。 叹了口气,挥手令众人退下,李乾顺发了半天呆,突然苦笑起来——西门庆放这些俘虏回来,不但重重地削弱了自家的士气,而且还替他省下了养活这么多人的口粮,真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想当初御弟察哥使宋归来,便言道西门庆必成西夏大敌,自己当时还意存不信,今日亲身领教,方才知晓了其人的厉害。 士无战心,国有内乱,李乾顺终于知道,这场仗是打不下去啦!幸好西门庆似乎无意追杀,那明天就先班师回兴庆府! 第二天,李乾顺整顿残军,回师国都。临行前,不免叮咛左厢神勇军司和银州的守将把好国门,两个将军皆道:“陛下放心!难道只有他汉人有守土的英雄,我大夏就无勇士吗?若汉蛮来犯,必叫他们有来无回!”李乾顺闻言,欣然点头。 回军的路上,李乾顺也在回想与西门庆的谈话。其人言语间谈到治国之道时,其制度的建立、官吏的遴选、法律的安排……件件桩桩,皆显疯狂、荒谬、可笑,这样的国家,李乾顺前所未闻,第一感觉就像空中楼阁一样。 但是——西门庆一代人杰,他的治国理念真如其言表面上那么疯狂吗?最初的冷笑过后,李乾顺终于陷入了沉思…… 李乾顺是西夏一位勇于改革的皇帝,即位后,致力于在国中推行汉化,变革蕃俗,成效显著,在顽固守旧的眼中,乾顺自己未尝不是离经叛道的疯狂者。见识到西门庆的“疯狂”后,乾顺骇然自愧不如之余,竟然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之意——也许正因为如此,李乾顺才愿意将西门庆的新政仔细放在心中思忖…… 终于回到了兴庆府。文武百官得报,尽出城迎接于二十里外。李乾顺上前扶起领头的翔绯虎李华梅:“御妹这些天坐镇都城,实实的辛苦了……那个人呢?” 李华梅容光焕发:“才不辛苦呢!只是我家那个人性子狷狂,不惯这等浮华场面,所以只好隐逸在城中喽!” 乾顺一笑点头:“好!今日家宴,带他来见寡人。他有恩于朕,当深敬深谢之!” 李华梅虽然很认真地点了头,但家宴的时候,不但燕青羽没来,连翔绯虎都长上翅膀飞没影了,不由得李乾顺不仰天长叹:“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想不到御妹也是这种吃里爬外的家伙!”此为后话,不表。 众人迎接李乾顺进了城,大家知道皇帝陛下刚刚打了败仗,正没好气,因此谁都不敢吭气。李乾顺坐回自己的龙椅,问了几句民生社稷的话,然后才道:“太子和晋王何在?” 底下人赶紧回禀:“二人皆待罪于府中。” 李乾顺一摆手:“传他们入宫来见!”说着挥退群臣,御偏殿后坐在那里直运气。 察哥和李仁爱进殿,未等二人跪倒,李乾顺先便冷笑起来:“你们两个,胆子可大得很呐!” 太子眼波一溜,见皇姑李华梅不在,马上就把嘴一扁,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就跟小孩子错过了嘴边的糖果,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察哥却是俯身拜倒:“臣弟死罪!” 太子李仁爱也赶紧跪倒,膝行而前:“父皇念孩儿年幼不懂事,饶了孩儿这一遭!”说着就来伸手抱李乾顺的小腿。 李乾顺伸足尖在儿子额头上一蹴,将他蹬得往后摔了出去,然后冷笑道:“你这逆子,父亲刚刚兵败失踪,尚有强敌压境,你便迫不及待地想着继位了!与此同时,更向着自己的叔叔削藩削兵权——你如此心狠手辣,就算是借哀求之机拔刀刺我,寡人亦不奇怪!” 太子听了,不敢再上前,只是叩头道:“孩儿只是一时糊涂,焉敢丧心冒犯父皇?” 乾顺冷哼道:“罢了!你这逆子,若扔进匪群里,倒也能混成一方剧寇。只是若让你执国,还差得远!咄!还不离了我这里?自己去宗庙前领祖宗的家法!” 太子听了大喜。一场大罪,只领血淋淋的几板子就得了结,实在是占大便宜了。赶紧磕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打发了太子,李乾顺冷眼看着一言不发的察哥,半天后方道:“若非西门庆,今日定当斩你,绝不容饶!”这正是: 善待良弓图猛虎,精修宝剑御飞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四章 公元一一一六 李乾顺对自己的儿子深深地忌惮。因为西夏武烈皇帝李元昊就是挂在自己儿子手上的——李元昊饭醉之后,被藏在寝宫里的太子宁令哥一剑砍来,虽然躲得快但还是削掉了鼻子,一代雄主就此不治身亡。 李乾顺自即位后励精图治,也是李元昊之后的一代英主;他的儿子李仁爱从小就鹰视狼顾的,未尝不会成为第二个宁令哥——当皇帝也麻烦啊!儿子不成器?坐立不安;如果成器得过了份,就更坐立不安了。 不过怎么说,也总是自己的儿子,这货虽然自己没死就想抢着继位,但也不能就此一刀砍了他,打上几板子,惩戒惩戒,也就是了。 反倒是察哥这个庶弟,让李乾顺很放心,兄弟两个这些年来配合默契,西夏才能有泰山之安。察哥这回争位,其实是想保命,如果太子不想着铲除异己,察哥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尤其是现在西夏出了个大对头西门庆,当此外患,更不能手足相残,令亲者痛而仇者快,所以李乾顺也不打算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了——也是李华梅来得快,赶在西夏军自相残杀之前力挽狂澜,保全了西夏的元气,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所以李乾顺才能心平气和地做出这个宽恕的决定。 听到皇兄赦免了自己,察哥磕头谢恩,然后遵旨站起。就见乾顺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问道:“御弟,天下真有那种不恋权势、大公无私的奇人吗?” 察哥低头道:“臣孤陋寡闻,实所不知。” 李乾顺叹道:“前些时看到西门庆《告天下万民书》,还以为其言多为悖论,谁知亲见其人,才知道其人所欲行之事,真真是前无古人,以锦绣江山为公器而非私物,西门庆气魄之大,寡人自愧不如。” 察哥闻言一愣,心道皇兄竟和西门庆深谈,莫非真的是兵败之后被抓了俘虏?但乾顺既然不说,他自然也不会去问,只是低头道:“天不能无日,民不能无主,西门庆异想天开,只怕终将一事无成,自取灭亡。” 乾顺却轻轻地笑起来:“我倒盼着他能做出一番成就来,为这世界立个新样范儿。那时,我索性把西夏国的皇位传了给你,我自己跑到中原做西门庆许过的开封府尹去,然后积极参加甚么竞选,如果能得任一届元首,统领中国,也算是我大夏不战而屈中国之兵了。哈哈——” 察哥一听传位之说,惊得满背冒汗,急忙跪倒表白心迹:“臣万万不敢再存妄想!” 乾顺又笑了几声,然后才悠然道:“起来!当务之急,是西门庆陈兵塞上,我国新败,士卒夺气,若其有狼子野心,却当如何御之?” 察哥应声道:“臣亦深思熟虑久矣!宋朝自蔡京、童贯等奸臣柄政以来,对我大夏用兵不止,白银、绢、钱、茶的岁赐皆废,榷场亦封闭,我大夏青白盐不得贩卖于宋境,国之财用不足,民间布匹、绢帛、茶叶、粮食等生活用品无不稀缺,物价腾贵。不得已之下,大夏牛羊皆贱卖于契丹,民不免衣皮食酪,几不能为国。” 乾顺点头道:“御弟之言皆属实,寡人亦无法自辩,身为一国之君而民生凋敝,寡人心实愧之!” 察哥劝慰道:“吾主休如此说!国家之困,非吾主不勤政,亦非我大夏好战,皆因宋朝奸臣贪污军费成风,不肯断了这条财路,所以才连年征伐不休,虽求和亦不准。到头来,两国士卒血肉涂于野,众奸臣却食而自肥!” 说到此处,君臣两人都是愤然难言。良久后,乾顺才道:“旧事已逝,新事又当如何?” 察哥再拜倒:“臣罪该万死!西门庆围宋,臣自以为可以火中取栗,却不想变成了引火烧身,今日国家之败,皆臣埋祸于昔日也!” 乾顺扶起察哥,叹道:“非御弟之罪,若不是寡人贪图宋朝土地,也不会有府城之败,建宁之失!” 察哥谢道:“吾主恩宽!臣思之,西门庆天星转世,只能智取,不可强图——莫如遣使求和,重开边市,再立榷场,息兵养民,以实国力,以待后举。” 乾顺沉吟道:“败而请成,岂不被动?” 察哥冷笑道:“此明修栈道,更有暗渡陈仓——如今秦凤路、永兴军路皆被我大夏残破,多有广漠阔野成为无人之地者。西门庆新得中原,根基不稳,若要兼顾边境,就得万里馈粮,伤财费力——若此时有吐蕃各部乘时而起,作乱于熙河、成都之地……” 乾顺两眼一亮,拍手道:“好一个驱虎吞狼,耗敌国力!” 察哥又道:“昔年契丹与宋有澶渊之盟,约定两国互不侵犯,已百多年矣!然今日宋亡于西门庆之手,盟约已名存实亡,我主与契丹乃郎舅之亲,若能说动辽主南征……” 乾顺慢慢点头:“若契丹动于北,吐蕃乱于西,纵然西门庆有三头六臂,只怕也是个支撑不住!他们三处混战时,我大夏正好左右逢源,从中取利,待国力一足,那时再作良图,别有计较!” 计较已定,兄弟两个相视而笑。乾顺便面朝东方,悠然道:“西门庆啊西门庆!这一回,寡人倒要看看你还有甚么力挽狂澜的手段!” 说这话时,却听兴庆府里爆竹声响,新的一年来了。 新年新气象,这一年注定影响深远。 既然宋朝已平,梁山明教联合政府在正月初一日宣布改元,废除宋朝政和年号,建立公历元年,公元一一一六年从此始。 正月中,西夏使者晋王察哥亲来西门庆军中贺正旦,两国正式订立了府州之盟,从此边境停战,通商互贸,两家共同分享和平带来的巨大利益。 在款待西夏使者的盛宴上,突然有紧急军情传来,西门庆听了颜色不变,察哥听了却如五雷轰顶,急急向西门庆请辞,赶回兴庆府去了。 原来,年前十二月,辽主领军七十万讨伐女真族僭称金国的完颜阿骨打,军至驼门时,御营副都统耶律章嘉努突然反叛,兵回上京,欲立皇叔耶律淳为帝!辽主因内乱无心再与女真纠缠,于是火急回军。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完颜阿骨打率领二万女真轻装追击,直赶辽主到护步答冈。完颜阿骨打道:“彼众我寡,兵不可分。视其中军最坚,其主必在焉;败其中军,可以得志。”乃使右翼先战,兵数交,左翼合而攻之。辽兵溃,金师驰之,横出其中,辽军死者相属百余里,获舆辇、帝幄、兵械、军资、它宝物、马牛不可胜计。辽主弃军而逃,一昼夜疾行五百里,直跑到长春州,才勉强止住了败势。 这一战两万破七十万,辽国的军威士气被女真彻底打没了,于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甚嚣尘上,辽军心胆俱寒之下,从此打一仗,败一仗,再也翻不过身来了。 李乾顺听到此信,与察哥面面相觑。辽国内有叛乱,外则大败于女真完颜阿骨打,军困兵疲之下,只怕是再腾不出手来对付西门庆了。李乾顺呆了半晌,不由得仰天苦笑:“西门庆啊西门庆,你恁的命好!” 其实李乾顺不知道的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现在的西门庆,也在头痛着呢! 及时雨宋江死后,一年来一直踪迹不见的智多星吴用、矮脚虎王英终于出现了。这两个家伙不现身则已,一现身就捅出了天大的漏子! 原来吴用在王矮虎的保护下,偷渡河北,潜入辽境,找到了西门庆安插在辽国的暗谍陈小飞。吴用拉大旗做虎皮,只说自己此来,是奉了西门庆的密令,要在北地布署一个惊天大局云云,令陈小飞保密之余,全力配合。 陈小飞信以为真,就让吴用吴加亮当枪使了,这一年多来,吴用、王矮虎借着三奇公子西门庆的名头,四下里招摇撞骗,结交豪杰,收纳亡命,涞水县贼董庞儿,巨寇霍石,土贼安生儿、张高儿、萧宝、张应古、李孝功等人闻风皆来投效,一股潜势力就此形成,风雨欲来。 闻完颜阿骨打二万破七十万,大败辽主于护步答冈后,吴用仰天长叹道:“今日吾方知,西门庆为何如此看重这小小的女真了!” 叹息良久,吴用又找来王矮虎道:“王英兄弟,你我二人辛苦一年,终到了今日的收获时节。如今大金将兴,大辽将败,你我二人振臂一呼,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了!” 于是就在一一一六年正月丙寅朔,吴用、王矮虎纠集人马,突袭辽东京渤海故地,擒斩东京留宁萧保先。辽户部使大公鼎闻乱,即摄留守事,与副留守高清明集奚、汉兵千人,与吴用、王矮虎战于渤海城下,却当不得吴用十面埋伏,其军尽没,这座辽太祖力战二十余年方才平定的古城,从此落入吴用之手。 原留守萧保先严酷,渤海人皆苦之,今日被吴用、王矮虎杀了,众皆大悦。吴用便蛊惑人心道:“今日我等虽替天行道,为民除了一害,但辽主残暴,闻得渤海有变,岂肯善罢干休?若派兵来屠城,如之奈何?” 此言一出,满城人皆色变。吴用便指点迷津道:“今有大金,弹指即败辽兵七十万,辽人闻风破胆!若渤海城顺天承运,归附金国,必有磬石之固,吾等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混在人群中的董庞儿、霍石之众立即欢呼响应,一城人茫然之下,只知随声附和,于是拥立吴用为渤海城主,王矮虎副之,董、霍之流为羽翼,总督全城军政。 这时,陈小飞才查觉出大事不妙,于是转身就跑,谁知却已迟了。这正是: 福无双降何时至?祸不单行今日来。却不知陈小飞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五章 困局 陈小飞识破吴用真面目的时候,也就是他束手就擒的时候,跑都跑不掉,毕竟吴用智多星的诨名不是白叫的,办正经事不行,算计个陈小飞还是绰绰有余。 被捉到吴用面前的陈小飞破口大骂:“奸贼,你卖国求荣,狼子野心,有西门庆哥哥在,终究轻放不过你去,日后定然不得好死!” 王矮虎按刀向吴用道:“何不杀之?” 吴用一边冷得打哆嗦还要一边潇洒地摇折迭扇,笑道:“不可!你我因其人而成事,若事成后便杀了此人,倒显得你我是过河拆桥的不义之辈了。” 董庞儿、霍石等人听着,皆叹道:“先生真义气之人也!” 吴用得意洋洋,向陈小飞笑道:“小飞兄弟,你说我卖国求荣,却不知我所卖的是哪一国?这脚下的渤海城,可是辽国的,不是我大宋的,除非你是辽国人,否则这卖国的大帽子,须扣不到我吴加亮头上来!哈哈哈……” 陈小飞的口才没有他的轻功好,一时语塞,最后才道:“西门庆哥哥吩咐过我,辽国女真,都是我中华之大敌,你今日以诡计得城,欲附女真敌国,西门庆哥哥知道了,必然不会放过你!” 吴用叹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我在大宋屈于下层,始终不得出头,只好远走塞外。辽国是我中原的旧敌,我不投辽国,已经尽了对故国的情份,而大金国新崛起,根本与我中华无仇,怎能以敌国目之?我亲近之,又有何不可?便是当着西门庆,我亦敢据理力争!” 陈小飞扭头不语,吴用却命人放了他,说道:“大家共事一场,纵有得罪处,也不可伤了彼此间的和气。你回去报与西门庆得知,我誓要在北地做一番事业,将来一南一北,或有重见之日,只盼那时是友非敌,大家仍然可以做兄弟。” 渤海城既定,吴用一鼓作气,引兵直取辽阳,又轻松克之,一时间辽东大震。乱世出英雄,也出小丑,有渤海禆将高永昌,时以兵三千屯八甔口,见辽东混乱,辽国已无可制,于是趁时而起高举反旗招聚亡命,辐凑了八千人马,因僭称国号大元,建元隆基,迫不及待地用萝卜刻了个玉玺后,就盖一张“圣旨”,使家奴塔喇来招抚吴用,说只要吴用归降,就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吴用哑然失笑,遂兵分数路,往攻高永昌。永昌尽率其众拒战,结果大败,匹马欲奔长松岛,结果半路被吴用的伏兵生擒,与妻子皆斩于辽阳城下。 到此时,吴用之名威震东京州县,都说他用兵如神,辽东传檄而定,盛名之下,辽国和金国皆遣使来招抚。吴用斥退辽国使者萧伊苏、高兴顺,善待金国使者干鲁,愿求降金,于是辽之东京州县及南路系辽女真部族皆归于金国。 金主完颜阿骨打大悦,亲自招见吴用,问起来历,吴用便拉大旗做虎皮道:“臣本故宋梁山义军军师,年前因见有天子气从此北地起,遂舍了荣华,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前来寻访明君。今日见了狼主,方知天命所归之处,狼主雄才,必能克辽以成帝业,小臣愿为我主前驱,效犬马之劳!” 阿骨打听了,愕然起立道:“梁山?!莫不是号称转世天星的三奇公子西门庆所据的梁山吗?” 吴用道:“然也!” 阿骨打改容相敬:“先生竟是梁山军师,其才不问可知!不但万里而来,今日更舍强辽而归我弱金,是寒中送暖的好男子!先生不负我,我也绝不负先生,必以国士相待!”于是以师事之,当日便封吴用为南路都统,兼知东京事,王矮虎为东京镇守使,董庞儿、霍石等皆为千户。 吴用便劝完颜阿骨打诏除辽法,省赋税,又主动献上军权,以女真猛安、谋克制度整编军队。阿骨打大喜,从此对吴用更加倚重。 陈小飞依西门庆所授,铺设的北地谍报网一明一暗,明面上的全被吴用给踢了摊子,但潜藏在暗处的谍网此时终于露出了锋芒。辽、金的局势人事,皆通过隐秘通道,火急传入西门庆手中。 西门庆看到吴用竟然出现在辽东,还闹出了偌大的动静,不由得摇头而笑。看来,也只有那种不开化的地方,才能够让智多星得到发挥本领的空间。恨不得在梁山时,吴用就缠着精通多国语言的呼延庆学习女真话,原来其人早怀异心,也算是老谋深算了。 如今吴用以辽东全境降金,女真势力大涨,攻打辽国的力量更足了。西门庆知道的历史已经出了巨大的偏差,但有一点是不会变的——辽国的腐朽就象养分,滋生出女真这股反抗力量后,就谁也压制不住了。新萌的女真必然会推翻辽国这块压在它头上的石头,只是迟早的问题! **到头必然会断送!这是历史的铁律,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 但西门庆并不希望辽国就这么快断送掉,如果女真灭亡了辽国,就和中原成了邻居,有这么一个野蛮不开化的贪婪之邻在旁边虎视眈眈,足够让喜欢内斗的中国人喝一壶的。 西门庆制订的大战略是“存辽耗金”,用辽国这块顽石慢慢将女真这把利刀磨钝,中原趁乱在其中取利,休养生息,然后大图。 现在的西门庆很想跑到宋辽的边境上去调研调研。按理说,西夏的和平条约已经签订了,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了,完全可以功成身退了——可是,西门庆发现自己走不得。 因为西北路的吐蕃部族,有蠢蠢欲动的苗头,形势相当微妙。如果再微妙些儿,就是一场巨大的叛乱了。 吐蕃政权兴盛于唐初,衰亡于唐末,乱世里很多吐蕃部族都内附于宋王朝,迁徙进了河陇地区,其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 宋代西北吐蕃部族的分布,可以用一人词来形容,叫做“撞瞎眼”。这些吐蕃部族可以按地域分为四个部分——一、秦凤、泾原二路的吐蕃部族。这些部族又可分为秦州吐蕃、渭州吐蕃、原州吐蕃、泾州吐蕃。 二、熙、河、兰、会、巩州吐蕃部族。这些部族又可分为古渭州吐蕃、兰州吐蕃、会州吐蕃、熙州吐蕃、河州吐蕃。 三、黄河以南的吐蕃部族。这些部族又可分为积石军吐蕃、岷州吐蕃、洮州吐蕃、阶、叠、宕州吐蕃。 四、湟、鄯、廓州的吐蕃部族。 这么说,宋代西北吐蕃的四路部族经过官方统计记录在案的就有一千一百三十个,如果集合起来,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 很不幸的,这些部族正有暗暗集合的苗头,如同地火在涌动。 说到底,还是宋朝不好,昏君奸臣的残酷剥削,是令民族离心的最大原因。试举一例——在秦州夕阳镇一带,活动着一个吐蕃的“尚波于部”,也叫“尚巴约部”。此地为古伏羌县地,由秦州夕阳镇至临洮抹邦山是生产材木的大森林区,宋朝政府所需材木皆取给于此。宋徽宗登基后,大兴土木,营造宫室道观,以竞奢华,蔡京媚上欺下,派心腹知秦州,又在渭北置采造务,筑堡据要害,派戊卒镇守,强取材木,与边民争利,不费丝毫本钱,岁获大木万本,以给京师,贪官污吏从中上下其手,大发昧心财。 这种竭泽而渔的滥砍滥伐,与毫无节制的横征暴敛,终于激起了尚波于部的强烈反抗,部落酋长率众而来,克堡垒,攻采造务,杀贪官污吏多人。蔡京、童贯等奸臣唯恐绝了大木的来源,不能讨官家的欢心,遂调西兵大举进剿,如狮子搏兔一般,血洗尚波于部,除部分逃入深山老林的部众幸免外,余者无分老幼,尽遭毒手。 虽然血流成河,但贪官污吏意犹未尽,于是挥军四下扫荡,周边的大石、小石族、安家族、内属三族、裕勒凌族、野儿和尚族、隆中族、默星族、王泥猪族……皆被荼毒,官军劫掠财物,侮辱妇女,坏事做绝,种下了深深的仇恨。 宋朝所订的民族政策本是抚绥与镇压,到了政和年权奸柄政后,当然不会再花费本钱去抚绥,自然要残酷镇压以利剥削,尚波于部的遭遇,只不过是无数惨剧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如今腐宋灭亡了,但吐蕃各部族并不感激灭亡了宋朝的西门庆,在他们眼中,西门庆和腐宋的贪官污吏都是一丘之貉,朝代的更替,也不过是换了一个握鞭子的残暴主人而已。 但奴隶不会永远割削自己的血肉供奉贪婪者。吐蕃各部族在西夏的暗中推波助澜下,决定要联合起来大闹一场了! 乾顺在自己王宫中悠然而笑:“西门庆,辽国虽已经自顾不暇,无法牵制你,但吐蕃作乱,你又将如何应付?我只希望你镇压的力度大一点儿,再大一点儿——那么,就成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我大夏有福矣!”这正是: 方知北方腾奸狡,又看西路起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六章 民族联合 西门庆知道吐蕃的暗里合纵,其中有西夏的影子,对李乾顺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法,西门庆倒也并不生气,虽然两国已经缔结了停战通好的协议,但只能杜绝明面上的冲突,背后捅刀子添堵,在外交来说那就是天经地义。 “好!”西门庆看着西夏兴庆府方向,心中做出了决定,“既然你李乾顺想玩儿,那咱们就玩大的!我安抚吐蕃固然要费一把力气,但你西夏也别想置身事外!” 要知道,吐蕃政权崩溃后,并不是所有东迁的吐蕃族种都内附了中原,也有很多吐蕃部族进入了西夏。以六盤山、陇山为界,以东、以北是西夏吐蕃的居地,以南、以西则是西北吐蕃的居地。 西夏国中的吐蕃,曾经以西凉府为中心,建立过强大的六谷部落联盟,并联合宋朝,对当时还没有立国的党项人进行过打击和牵制,直到宋朝大中祥符八年(一零一五年)六月,西凉府被当时的党项首领李德明攻破,吐蕃六谷联盟才宣告灭亡。 但灭亡的只是政权,吐蕃人依然生存在那片土地上,百年来受尽了西夏的剥削压迫,亦同受尽了宋朝剥削压迫的西北吐蕃一样,民怨沸腾,人心思变。 西门庆派出了秘密使者——老将种师道手下,多有蕃兵蕃将,择其中赤胆忠心精明善变者,授以方略,以为使者——这些人暗中潜入西夏国境,前往凉州,联络当地吐蕃众。 李乾顺、察哥百密一疏,他们原想挑唆吐蕃作乱,却忘了自家土地上同样居住着吐蕃部族,乱势一起,便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西夏又何能独免? 正在紧密联络的西北吐蕃诸部突然得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覆灭了赵宋王朝,斩杀了蔡京、童贯等权奸的汉**头领西门庆颁下喻令,要在西北主持召开盛大的民族议会,请吐蕃诸部酋长赴会,商量成立吐蕃自治区,选拔新赞普,以吐蕃治吐蕃,实现吐蕃民族的第二次复兴腾飞。 此消息一出,吐蕃诸部震动,他们这些天纵横往来,各处联络,为的不就是乘束缚在身上的赵宋枷锁新破碎之机,群力而起,重振吐蕃吗?但要做到这一点,按西夏秘使的说法,就必须与中原的新统治者西门庆为敌——可是如果这个吐蕃自治区的消息是真的,那么西门庆不但不是吐蕃各部落的敌人,反而是吐蕃众部族的朋友! 混迹在吐蕃部族间的西夏秘使们慌了,不遗余力地诋毁这是西门庆的诡计,其意欲要将吐蕃各部有生力量借大会之名,集合起来聚而歼之。 这时,西门庆也派来了种师道部下的蕃兵,这些蕃兵出身于各处部落,血浓于水,为成大事,吐蕃部落没少拉拢他们。今天,这些蕃兵果然被他们拉来了,但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力证西门庆欲成立吐蕃自治区的诚意。 犹豫不决的吐蕃部族各酋长联合集会,商量应对之策。集会上西门庆的使者与西夏的间谍们为了达成各自的目的,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大家先是口水战,争到几乎图穷匕见的时候,突然有蕃兵中的聪明人来了一句——“各位难道忘了当年的潘罗支是怎么死的了吗?” 潘罗支是西凉府吐蕃六谷联盟涌现出来的杰出首领,代表了六谷联盟的鼎盛时代,他的被杀是六谷联盟由盛而衰的一个转折点。潘罗支曾经屡败党项,甚至连西夏的老祖宗李继迁都死在他的手里。李继迁的儿子李德明继承父志,念念不忘凉州之败,遂设下了反间计——在党项人中,迷般嘱、日逋吉罗丹是李继迁的亲信之族,又与六谷蕃部中的强族者龙族同出一源。李德明便指使二族公开叛投者龙族,乘机在者龙族内部展开分化瓦解的工作。者龙族有十三部,很短的时间内,就有六部暗中归附了迷般嘱等。迷般嘱暗中请李德明起兵攻者龙族,不明底细的潘罗支闻讯后,率领百余骑急赴者龙族,商议兵击,议事时,迷般嘱、日逋吉罗丹二族遽起,杀潘罗支于帐下。 首领一死,六谷联盟就此一蹶不振,潘罗支的弟弟厮铎督继任部族首领,虽然奋力抵抗西夏的侵略,但终于无力回天,大中祥符八年(一零一五年)六月,李德明派遣大将苏守信出征,一举攻下西凉府,厮铎督投奔宋境内河湟吐蕃部首领唃厮啰,六谷吐蕃联盟灭亡。 今日西北吐蕃诸部中,多有当年六谷联盟的后人,“潘罗支之死”被旧话重题,一下子勾起了所有吐蕃人惨痛的回忆,再看那些西夏党项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对呀!这些党项狗从来都是居心叵测,如果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被卖了还要帮他们数钱呢! 于是一声哄,西夏那些挑拨离间的秘使都被割了鼻子逐出了集会。小人既去,接下来的议程就加倍痛快——西门庆派来的蕃兵述说了西门庆平生诸般事迹,吐蕃诸部都赞服其为人,于是公推一些见事明理不怕死的长者,往见西门庆探其虚实。 这些过河的老卒受到了西门庆的热烈欢迎,在西门庆的热情接待下,这些使者对西门庆成立吐蕃自治区的诚意进行了反复的确认。 吐蕃自治区的成立,确实出于西门庆的真心实意。从地图上看,西方边境的秦凤路地势狭长,是四面受敌之所,如果激化了与吐蕃的民族关系,那时就是四面皆敌,西夏再趁时而动,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不说别的,光是补给线就拉得太长,西门庆又不会造汽车,又来不及修公路,只凭后勤就能磨死他。 中原刚刚平定,北方又将有金国狼吞虎咽而来,若看不清战略重心在北而不在西的重点,一味纠缠于得地,将来必然人地两失。 所以西门庆愿意拱手放权。他不但要成立吐蕃自治区,还要建立中华联邦!他想要争取在这一次民族议会上,构筑一个由中原梁山、江南明教、西北吐蕃、党项西夏组成的四国联邦!即使会有勾心斗角,但只要有了这个大框架,后世的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理想是美好的,但道路是曲折的,西门庆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努力,现在最关键的,就是用真诚来打动这些吐蕃代表。 真诚总是能打动人的,但仅仅有真诚还显得不够。于是西门庆安排吐蕃长者们观看了梁山明教联军的操演——坚甲利兵、强弓硬弩、石砲火器、连环铁骑——吐蕃长者皆色变——西门庆有如此实力,如果吐蕃部落联盟公然兴兵反抗,只怕血流成河之下,再无遗种! 当然,真打起来西门庆也不会好过,但最大的受害者还是吐蕃人。 感于西门庆的真诚、畏于西门庆的强大,吐蕃长者们告辞了,他们回到部族,向酋长们转达西门庆的善意与强势,并提出了他们自己的意见——这个民族议会,有极大的可能是渐趋没落的吐蕃部族和平崛起的机会,应当把握! 长者们还转达了西门庆的提议——第一届民族议会的会场选择,由众部落酋长们共同商议决定,这一来,如果西门庆真想要择地设陷,将与会的吐蕃诸首领一网打尽,再分而破之,就没那么容易。 部落酋长们还是犹豫不决,大家继续集议,甚至连西夏境内的吐蕃部落闻讯后,也暗中派出使者前来参加集会了。 当吐蕃各部落如火如荼地讨论“民族议会是危机还是转机”的时候,西门庆的辕门外又来了客人。 这是一个黑衣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蒙在长斗篷里,显得非常神秘。虽然看起来风尘赴赴的样子,但并不给人以狼狈的感觉,反而因为他那一米八以上的虎背熊腰,更带来一片森重的压迫感。 黑衣人来到营门前,也不说话,只是递上了一纸简单的书帖,上面只写四个字——“故人求见”!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可疑,简直就是天生的刺客苗子。但西门庆艺高人胆大,梁山营中又是人才济济,并不怕暗中的那些魑魅魍魉。何况就在不久前,这些士兵还亲眼见过——一位神秘的黑衣**摇大摆地跟随燕青、折小青进出过主帅的营帐,如果今天这一位真是西门庆从前的故人,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小兵能怠慢得起的! 于是,守备辕门的士兵飞报西门庆。西门庆把那张书帖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这笔迹怎么一点儿也不眼熟啊?不免从心里对这位所谓的“故人”打了个折扣。 焦挺问道:“三哥,这位故人,见是不见?” 西门庆一点头,焦挺自然安排护卫。不一会儿工夫,小卒把黑衣人带入营帐,黑衣人静静地看着西门庆微微点头,却不为礼。 等了半天,西门庆终于问道:“却不知阁下是哪位故人?” 黑衣人慢慢伸手,将头上斗篷一掀,“哎呀”一声,帐中众人皆跳起——“原来是你!”这正是: 殷勤只为平西谕,辛劳却求定南图。要知来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七章 本识 求见西门庆的黑衣人一亮相,全场梁山老兄弟皆震!但见此人面目粗豪,不怒自威,不是离家出走的托塔天王晁盖却又是哪个? 目瞪口呆良久,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西门庆早领梁山众好汉剪拂于地:“兄弟们见过天王哥哥!” 在旁边看得不明所以的明教豪杰终于回过味儿来:“天王哥哥?莫不是当年智劫生辰纲,振兴梁山泊的晁盖晁天王?” 梁山众好汉七嘴八舌地答应:“然也!” 明教豪杰“哎呀”一声,也急忙上前见礼。 晁盖连连还礼,应接不暇,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才有空儿询问:“咱们的老兄弟看着都生龙活虎得很呐!倒是这些个新兄弟面生得紧。” 西门庆道:“小弟先作曹丘——这几位是后上山的弟兄,某某、某某某;这几位是明教豪杰,谁谁、谁谁谁;这几位是边境上的柱石虎臣……”都介绍了一遍,然后隆重推出晁盖——“他就是我们梁山事业的开拓者,曾经闲云野鹤的晁盖晁天王!” 后来人和晁盖又是一番演礼,这才坐定,赤发鬼刘唐便忍不住亲昵地埋怨道:“天王哥哥今日归来,何以打扮得如此神秘?” 晁盖大笑:“若不把这具臭皮囊遮掩起来,只怕所到之处皆将喧哗,反乱了四泉兄弟的军阵,岂非罪过?” 众人听了都点头,暗想营中多梁山旧子弟,晁盖若以本来面目出现,肯定会引起轰动。那些义气汉子若急于参见,行动时离了职守,人情虽可赦,军法却难逃,反而不美。晁盖把自己潜藏起来,却是久经历练后的粗中有细。 刘唐心服口服:“还是天王哥哥想得周到!” 西门庆却顾不上为晁盖的细心而喝彩,他反复琢磨晁盖言语,又是臭皮囊又是罪过;再回想方才晁盖还礼时的礼节,竟是合什而非抱拳,不由却是一惊,于是不动声色地道:“哥哥既已回家,还穿那累赘的斗篷作甚?便请宽衣。” 晁盖闻言点头:“如此甚好!披着这长斗篷,忒也气闷杀人!” 斗篷一除,众人情不自禁又是惊跳起来——斗篷下的晁盖穿一身灰布僧袍,脑壳刮得锃亮,烧着点点戒疤——赫然是已经出家做和尚了! 除了西门庆早有察觉,其他人都惊得呆了,刘唐指了晁盖的光头,愕然道:“哥哥……你这是……?” 晁盖垂目合什,宝相庄严,一瞬间就化作了护法的金刚,降龙的罗汉,沉声道:“吾即晁盖,亦非晁盖——盖因吾已出家在大理点苍山中嶽峰崇圣寺,法名本识。” 梁山众好汉一时间你眼望我眼,均作声不得,亦哭笑不得——当初晁盖留书出走,确曾说要往大理佛国一游,没想到这一游游得如此彻底,直接把人游进寺庙里当和尚去了! 刘唐和晁盖相交最厚,此时忍不住垂泪道:“哥哥大好的男儿,春秋鼎盛,本该是大称分金银,大口吃酒肉的过日子,如今又打平了赵宋,正当享太平富贵的时候,天王哥哥却如何偏跑去做劳什子的和尚……?” 晁盖抚着刘唐的肩安慰道:“兄弟何必悲伤?或许五十年内的福,我不如你,但五十年外的福,你却不如我了——兄弟若真心敬我,知我得证本识,须当为我欢喜才对啊!” 刘唐是实在人,看不破,还是摇头伤心不已。旁观众人中,阚万林和他处得最近,因二人一个是赤发鬼,一个是红脸汉,彼此间同色相投,极有共同语言,所以加倍亲近。此时阚万林便劝道:“刘唐哥哥不必悲哀了。晁天王虽别家,还知道回来看看,我明教光明右使包道乙和他的弟子郑魔君,一别家却跑得不知去向,害我们多少兄弟挂心——若要象刘唐哥哥你这般哭时,两缸眼泪也打不住啊!唉!” 听到旁人如此伤心别抱,刘唐也不便悲戚了,于是收泪问道:“北风兄弟,你家那位包右使却是怎回事?” 阚万林苦着脸道:“我家包右使和他的弟子郑魔君,皆是腾云吐雾,播土扬沙的修真者,本来好好的,突然有一天,门外撞进来一个疯疯颠颠的老道,拿几张写满了鬼画符的破黄裱纸在他们两个眼前乱晃,就把他们的魂儿勾去了——包右使和郑魔君追着那道人,只是问‘在哪里?在哪里?’于是向我们一稽首,三个人嘻嘻哈哈就跑了个无影无踪,直到今天也没个音信,他们自逍遥,却令教中众兄弟好不记挂,偏又无可奈何!” 西门庆心中一动,问道:“那疯疯颠颠的老道具体是个甚么模样?” 阚万林绘声绘色地一形容,西门庆心下雪亮,那诱拐人口的道人,分明就是混世魔王樊瑞。当初樊瑞和公孙胜说要下江南会道友隐居修炼,果然和包道乙做了一路。如果被明教众人知道,梁山曾经的副军师入云龙公孙胜也在光明右使的诱拐中插了一腿,向自己要起人来,自己也是云深不知处,那可就大大不妙。 于是西门庆干咳几声,把话题引转开去,叹口气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有乐身之世者,便有乐心之世者——有本识者陶然于别径,其乐非吾辈所知也!” 晁盖笑道:“这话是了!” 西门庆又道:“早闻大理城外点苍山中嶽峰之北有崇圣寺,又叫天龙寺,背负苍山,面临洱水,极占形胜。大理国的皇帝往往出家避位为僧,皆落发于此,所以这座崇圣寺又可以算是大理皇室的家庙,于大理全境诸寺中最显尊荣——天王哥哥能出家在这座大理皇家寺庙中,因缘不浅啊!” 晁盖庄容道:“当日我夜宿崇圣寺外菩提树下,偶遇寺中高僧枯荣大师。皆因大师正坐枯禅时,突然心动,遂出寺闲行,正好见到了我,于是问起来历,我一一作答,言语投机,契合了因缘,枯荣大师方破例收吾为弟子,赐法名本识——由此,我得以入崇圣寺修行,身边几位诵经之师兄,多为昔日大理之帝王,于是幡然有悟——帝王百姓,本是一般,妄分贵贱,终为挂碍。” 西门庆听了,心中又是一动,暗想道:“天王哥哥言中,大有深意。” 于是喝彩道:“好一个帝王百姓,本是一般,妄分贵贱,终为挂碍!诚如天王哥哥所言,小弟平定赵宋后,想要打破自古帝王百姓官吏黎庶高低贵贱之分野,令天下大同,得成太平盛世——却不知天王哥哥本识俱开之后,何以教我?” 晁盖笑道:“吾正为此而来。” 原来,西门庆夺取东京开封府,打平赵宋后,天下震动,大理虽是僻处边陲,也闻之心惊,却不知天下变乱,会不会影响到大理?西门庆会不会对外用兵?大理毕竟是小国弱邦,国主段和誉一时间担足了心思。 心情拂郁之下,段和誉便去崇圣寺拈香求佛祖保佑,正好佛前碰上了晁盖,段和誉见这个僧人相貌非常,却面生得紧,于是搭起话来,又是言语投机,谈而忘倦。听晁盖说起旧事,竟然曾是梁山大头领,段和誉又惊又喜,对晁盖更加敬重。 从此,段和誉天天都来崇圣寺,和本识和尚成了倾盖如故的知交,段和誉说了自己的担忧,问起西门庆平生为人,晁盖大笑:“我那四泉兄弟非权势熏心的好战之徒,万不致妄意挑动两国干戈,施主尽管放心好了!” 晁盖打了包票,段和誉听了欣然之余,仍有隐忧。因为人是善变的,也许昨日的梁山头领西门庆还是高风亮节,但夺下宋朝的都城后,天下最大的权柄已操于他手,难免不变得野心勃勃起来。 这时消息传至,西门庆发兵西征,大败西夏国王李乾顺于麟府路。段和誉听了,更是担惊受怕,西门庆今天能打西夏,明天就可以来打大理——须未雨而绸缪,勿临渴而掘井,于是段和誉下了决心,再上崇圣寺,欲请本识大师出马为和平使者,代表大理往见西门庆通聘问。 晁盖听西门庆接掌梁山后,干成了好大事业,心中也替他高兴,再加上段和誉的请求,不由得静极思动,便答应了往故国一行。 段和誉大喜,遂沐浴斋戒三日,举办盛会,封崇圣寺本识大师为尊贵的国师,然后亲修国书一封,交由本识大师出使中原。本来还要准备了厚礼的,但晁盖却摇手道:“我那四泉兄弟是天星转世,非比常人,他识人待人全看诚意,却非在区区礼物上说法。我一盂一钵,单身独往,何其方便快捷,若随了车马礼物,累赘多少——如今我只携国书而行,必误不了两国间大事!” 于是晁盖一路北来,往军前寻西门庆。穿过吐蕃诸部时,听人说起西门庆欲召开民族议会,只是吐蕃诸部尚在犹疑。晁盖不由得暗暗点头。这正是: 因有故人通欢好,方得边地止波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八章 鸠摩智 晁盖并不是天生的好学之人。他学武是因为自己天生神力,很多武学上的道理自然而然就通了,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代高手,而这时,习武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爱好,再也放不下了,所以本身武艺更加精益求精。 所以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此理万世不移。 出家崇圣寺后,因大理地近吐蕃,晁盖又接触到了藏经,这对为寻找心灵上的宁静,潜心佛学的他来说,是一个兴趣开发的机会,于是晁盖一头扎进了崇圣寺的三塔藏经阁里去,孜孜不倦,无以自拔。 崇圣寺里的大和尚们吃饱了没事干,又不象其它地方那样养女色以自娱,因此很多人都成了译经的高手,晁盖在这样良好的学习氛围里,他的经文水准日新月异,能说一口流利的吐蕃话已经算不得甚么了,晁盖可以用吐蕃语参加寺里举行的辩经法会,而且颇见锋芒,那才叫有了点儿小小的成就感。 今天,行走在吐蕃境内的晁盖感受到了所在各部落对西门庆的疑虑,他知道,自己可以应该帮兄弟一把了。 吐蕃人笃信佛教,高僧辈出,这一代便有一位鸠摩智大师,其人广译天竺佛家经论为藏文,弘扬佛法,渡人无数,是吐蕃人心目中圣贤一般的存在。 这位鸠摩智大师避地而居,不问俗事,只是潜心佛经译著。这一日却听随身的小喇嘛来报:“门外有一僧,生得相貌凶恶,自称大理崇圣寺本识,特来求见。” 鸠摩智停下了手中的译经工作,奇道:“大理崇圣寺本识?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他来见我怎的?我多少经文未译,时间宝贵,哪里有闲空支吾闲人?也罢!我书一偈与他,令其知难而退便是!” 说着,鸠摩智大笔一挥,用藏文写了一段佛经的问难偈文,让小喇嘛递出去,然后自己又埋首译经。谁知过不得半晌,小喇嘛又急匆匆地回来了,二话不说先奉上原先那张偈文:“师傅请看!” 鸠摩智接手一看,却见上面墨迹淋漓,亦用藏文写着一段回语,虽然笔迹丑拙,但见解独到,足解人之茅塞。鸠摩智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起身道:“那位本识大师何在?” 小喇嘛道:“便在屋前立候。” 鸠摩智“哎呀”一声:“却是我怠慢高贤了!”说着顾不得及履,急匆匆扑出屋外,向晁盖合什为礼:“不知师兄大德光降,却是小僧之过也!” 晁盖急忙还礼,二人入禅堂落座,言语数交,各逞机辩,几个回合下来,二人均是暗暗佩服对方学识了得。只是鸠摩智底蕴深厚,晁盖到底还是初学者,眼看三板斧将要使尽,万幸那个小喇嘛送上茶来,得了缓冲的机会。二僧一笑,各合什一礼,就此住口。 鸠摩智举杯奉客,歉然道:“茶薄无以待大德,望师兄谅之!” 晁盖举杯就口一品,果然茶味甚薄,不由得心中就是灵机一动,笑道:“佛门下弟子,四大皆空,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有白水一盏,便足所愿,得茶水一杯,已是太奢了——贫僧何敢怨之?” 鸠摩智庄容道:“师兄教训得是,是小僧着相了!” 晁盖连忙道:“大师过谦了!我辈佛门弟子,只以弘扬佛法,普度世人为务,口舌之享,并无计较之心。只不过——唉!”说着一声长叹。 鸠摩智奇道:“师兄之叹,所为何来?” 晁盖便道:“只叹吐蕃如今势衰,民生凋敝,连大师这等高僧,亦只能喝这等薄茶,那些普通帐民又待如何?一念至此,不由人不废然长叹!” 吐蕃人以肉、青稞等物为食,其肉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所以吐蔷人无论责贱,饮食皆以茶为主。“不可一日无茶以生”,在中原是文人名士的风雅,在吐蕃却是上到豪酋、下到帐民日不可缺的必需品。 只是自吐蕃衰微之后,国破人贱,茶叶的来源渠道不畅,茶马交易中吃尽苦头,以次充好,强买强卖的现象屡有发生,吐蕃部族首领喝的茶都尽是下品,普通帐民能弄来些茶渣茶末,已经算不错的了。 晁盖这一叹,正叹到了吐蕃人的苦处。旁边侍奉的小喇嘛听着,早已滴下泪来,鸠摩智亦是耸然动容,良久方叹道:“国之立,国之覆,俱为空幻。只是风云变幻之间,可怜了随波逐流的那些苍生百姓。” 晁盖便下说辞道:“众生皆苦,大师眼见耳闻之余,何能在此庐中安然高坐?若不出世奔走四方,振臂一呼,蕃中众生休矣!” 鸠摩智摇头道:“纵有渡世之心,却无回天之力,奈何?倒不如枯坐室中,以译经为务,留待身后之日,渡化人心!” 晁盖道:“却不然!今日间蕃中有大事将发生,大师竟不知否?” 鸠摩智道:“吾闭门译经,已有年矣!偶有大德高士来访,方略一启户,平时凡夫俗子,皆闭门不纳,因此竟不闻门外时局变化——却不知有何大事将生?” 晁盖便将西门庆欲召开民族议会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如今西门庆崛起,宋朝灭亡,西夏势弱,束缚于吐蕃部族身上的两道枷锁皆无能为焉!西门庆是除暴安良、抑强扶弱之人,其人倡议成立吐蕃自治区,此吐蕃复兴之良机也!此议一成,万民受益,垂功不朽——只可惜蕃中部族太多,各执异见,不能相容,将这桩好事耽搁了。大师是蕃中圣贤,若能出面玉成此事,功德无量,胜译万部经书!” 鸠摩智听了踌躇沉吟道:“这个突如其来的西门庆竟然如此厉害?霸**夏,成就了这般大的功业,只怕天下又将多事矣!其人说民族议会?吐蕃自治区?虽然好听,或许这又是西门庆控制西北民族的阴险手段,驱虎吞狼,引我吐蕃与西夏相斗,他却从中渔利,亦未可知啊!” 晁盖心道:“这位鸠摩智大师,果然是智计过人,深谋远虑。”当下慨然道:“贫僧自大理来,奉国书往见西门庆,以观其为人,视其行事,大师可愿从某一游?若西门庆之人为真,其意为诚,你我当助其成就此事;若其人不堪,内蓄阴谋,你我纵杀身殒命,也当揭其奸谋,使西北苍生免遭大劫——却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鸠摩智听了,感慨万千。他年轻时也是胸怀大志,一心想要振兴吐蕃,只是受了大挫折,这才心灰意冷,以埋首译经为务,再不过问世事。今日晁盖之言,重新激起了他心头的热血,当下从**上立起,大声道:“小僧之译经,本是为世立言;但今日有济世之机,若只顾立言,不去立行,是舍本逐末矣!今日愿随师兄往见中原西门庆,或助其成事,或殒身圆寂,只消尽了本心,此生无憾!” 一听鸠摩智愿意出山,晁盖大喜。当日二人便结伴而行,一路打听路径,往西门庆军前来。 只是鸠摩智在蕃中何等的声望?他不出关还则罢了,这一出关,沿路部族皆闻风而拜,消息不胫而走之下,正在集会讨论要不要赴西门庆民族议会的吐蕃诸首领亦蜂拥而来,拜倒于法驾之下。 人心诚笃,鸠摩智欲置之不理亦不可得。于是只能放缓了行程,对来者好颜相待,曲意安抚。 这一下,鸠摩智想走也走不了啦!原来这一回吐蕃部族大集合,其中多有世仇者,大家存了冤冤相报之心,刀剑常思出鞘,哪里有正经心思考虑西门庆民族议会、吐蕃自治区的提议?因此甚么都耽搁了。 吐蕃习性最重复仇,这是部落之间由于长期积怨,结有世仇,因而产生的报复行动,乃是氏族社会时期表现氏族间相互对抗的一种形式,亦称为“血亲复仇”,后世的彝、瑶、苗、壮等族中“打冤家”就是这种“血亲复仇”的残余形式。 宋代吐蕃种族仅居住在秦、渭之间的部落就合十余万人,皆以仇怨不相伏属。而吐蕃之性,重于复仇,计其思报之心未尝一日或忘。再加上边塞之俗,以不能报仇恶为耻,于是吐蕃部落之间的自相仇劫不断发生。平时大家散漫居山川,无魁首统摄,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现在却是屯聚在一起,摩擦日生,切齿之声相闻,如此下去,那还了得? 吐蕃众部落首领这些天来一个个焦头烂额,皆对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带来的世仇束手无策,就在他们各自心怀散意、不复从西门庆之议,以图振兴的时候,突然有鸠摩智法驾降临!这一来,让无数人重新生出了希望! 在吐蕃部族之间,解决这类仇杀纠纷的方法称为“和断”,主持和断者依古例有汉官,也有蕃官,总之皆是官吏——但今日如果能请高贵的鸠摩智大师来给众部族做“和断”,再就更是锦上添花,更有说服力了! 这一来,鸠摩智已是义不容辞,吐蕃好不容易有了复兴的机会,绝不容因兄弟手足自相残杀半途而废!因此鸠摩智和晁盖当机立断——鸠摩智和断于蕃部之中,而晁盖则先行一步,来见西门庆。这正是: 方以慷慨惊佛子,又把慈悲动仁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九章 当天龙遇见历史 所谓“和断”,就是使双方和好,解仇结盟,化干戈为玉帛。 然而和断是有条件的。双方必须协议,必由一方对另一方进行赔偿。纠纷中打死的人,须由对方付出偿命金,在宋代吐蕃民族中流行称为“骨价”的赔偿法,杀人后可以用钱来赎命——“既论死,仍偿其资,谓之骨价”;另一种和断法,则是以羊马来赎死罪——“黠羌杀人,辄以羊马自赎”。 这些古老的“蕃法”、“羌法”现成在那里,但法律的执行,必须要有大威能者以雷霆手段,镇压那些怨怼之心,使之畏服不敢生反抗之意;或者有大德之士,以公仁睿智,安抚众心,平息众戾,虽凶狡之辈亦甘而俯首。 吐蕃这些年群龙无首,欲求一大威能者,真如镜里看花,水中望月一般。但还好有鸠摩智这一位大德之士,现在就坐镇在这里,足令所有吐蕃人仰望。 如果是平时,鸠摩智必然对这些部族间纠缠不清的陈芝麻烂谷子不屑一顾——既种业因,便生业果,有这和断的工夫,不如多译两部经书罢!但是今天不同,吐蕃诸部必须捐弃前嫌,团结一心,才能迎接新时代的挑战。 因此鸠摩智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和断的事宜里去,这是吐蕃内部紧密联合的第一步,只能办好,不能办坏。 吐蕃部族间的纠纷,十成里有九成九都是因世仇而彼此循环相杀,祸及后世,盘根错结,岂是常人可解? 但鸠摩智却不是常人,他是大智大慧者。于是设一讼帐,诸部结仇者环跪于帐中,听鸠摩智剖断。鸠摩智耳内听辞,笔下批判,口中发落,或引蕃法,或证羌法,或取汉蕃间约定俗成的边法,一桩桩,一件件,皆曲直分明,竟无分毫偏倚差错,旁听者尽服其明。 十余日尽,在鸠摩智的明镜高悬之下,吐蕃诸部族间已是怨愆尽释。最后一桩和断完毕,鸠摩智投笔于地,令诸部豪酋尽集其众,燃火而盟。鸠摩智高立于中间土墩之上,大声道:“今日仇已和断,若还有私报之及伤人者,罚羊百、马二,已杀人者,皆斩。日后若有负债争讼,须从部首裁断为理.若有先动手相杀乃至质缚平人者,无分曲直,皆判讼负,并罚羊五十、马一——如此判决,可有不服的吗?” 以诸部豪酋为首,众蕃儿皆罗拜于地,齐声道:“敢不遵大轮明王法谕?” 鸠摩智便叫众人起身,折箭为誓。众人纷纷从命,一时“噼啪”之声不绝,皆庄严许誓道:“和断之后,皆如兄弟,若有沮盟,当如此箭!”誓罢,无分仇怨,皆互敬青稞酒一角,饮毕,众蕃齐声欢呼,声闻四野。 感受着其间那种欢乐气氛,鸠摩智心头激荡,眼中微微湿润——他仿佛在希望的火光中,看到了美好的明天。 就在这时,忽听有**笑道:“人心同一,大师居功至伟——恭喜大师!辛苦大师!” 鸠摩智听了,精神一振,急忙回身合什道:“原来是本识师兄回来了!” 与晁盖归帐落座,鸠摩智也顾不得客气,单刀直入问晁盖道:“依师兄所见,西门庆其人如何?” 晁盖点头道:“贫僧昔年曾与西门庆有旧,虽知其为人光明磊落,但今日其人遽登高位,权力使人沉沦,亦难保其赤子之心不变,因此往见之——深谈数日,不由长叹息,方知玉可燔而不可毁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折其节,信有然耳——西门庆真非权势富贵所能蒙其本心者也!其人立论之高妙,胸襟之旷达,非前世之所及也——大师若以吾言为虚妄,且往见之,真伪立鉴!” 听晁盖如此评价,鸠摩智不由得耸然动容:“师兄竟然如此推崇这西门庆?想来其人定有卓荦不凡之处,小僧必往见之!” 晁盖起身合什道:“大师且去,贫僧告辞。” 鸠摩智惊起道:“师兄哪里去?” 晁盖凛然道:“贫僧欲回大理,向国主段和誉进言,请他亦来参加此番民族会议,共证同盟!” 鸠摩智更是大惊:“那西门庆真有如此才具?!” 晁盖一笑,更不多言,只是合什一礼,提锡杖转身出帐,就此飘然往南而去。 鸠摩智送出帐外,看着晁盖身影渐渐隐没在川野上,心中的好奇越来越烈,回到联盟处所,立即向吐蕃诸部豪酋们请辞。 吐蕃众子民皆惊,环拜哀求道:“莫不是小人们哪里有做得不到处,怠慢了明王?还望明王明言,小人们悔过便是,只求明王莫弃了蕃部子民!” 鸠摩智安抚众人道:“本尊岂有弃我蕃部子民于不顾之理?我今日之去,正为我吐蕃子民福祉——今有破宋之西门庆者,欲召开民族会议,吾当先去测其深浅虚实,证其诚意。如有所得,必来还报——此吐蕃复兴之机,绝不容有失!” 众豪酋听了,皆踊跃道:“吾等愿扶保明王前去!” 鸠摩智摆手道:“我一个出家人,这心就如行云流水一般,无羁无绊,要尔等扶保何用?何况若那西门庆真有奸雄之志,存一网打尽之心,尔等随我去了,却正是自投罗网,吐蕃从此休矣!——尔等且住,我独身一行,必能履险如夷,方不至于误了大事!” 吐蕃诸豪酋无奈,只得送出数十里,罗拜于鸠摩智身后,待尊者身影不见,方恋恋而还,归来后便集合人手,大小部族皆自备粮饷兵刃,倾巢而来——若西门庆敢为难鸠摩智大师分毫,吐蕃子民誓与其拼命! 就算是西门庆昏聩到十二万分,有了晁盖先行在前,他也不会故意为难鸠摩智这位吐蕃的精神领袖。鸠摩智来到西门庆辕门,方才通报姓名,就有小卒改颜相敬道:“竟然是大轮明王亲来,我家元帅已经恭候多时了!” 有人便骑了快马往中军飞报,有人便恭恭敬敬地请鸠摩智入军营,于偏帐歇脚,打水净面后,又送上香茗点心,敬意甚诚。 鸠摩智虽然并不看重这些表面上的浮华,但喝着顶级的好茶,还是不由得暗暗点头——“众人都说西门庆宽仁爱客,不想果然!” 过不多时,却听远处马蹄声如雷震,鼓地而来,身边伺候的小卒喜道:“是俺家元帅来啦!” 马蹄声离得这里还远,却突然止息,鸠摩智步出帐外看时,遥见前方有一群人已经尽皆下马,正步行而来。一伺候的小卒飞跑上前,迎着为首之人说了几句话后,那人小跑几步,抢到鸠摩智面前,躬身长揖到地,欢喜道:“在下西门庆,见过鸠摩智大师!久仰大师高名,只恨云山远隔,无能相会,昨日听本识师兄说起大师法驾将临,在下不胜之喜!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鸠摩智急忙挽住西门庆,口中谦抑了几句。他阅世极深,法眼如炬,一观之下,便知西门庆相待之意诚笃,并非虚言伪饰,心中先便添了三分好感。 西门庆确实是闻名久矣,真心实意。这位鸠摩智大师,他前世在金大侠的《天龙八部》里早就神交已久,此时竟能亲见其人,实是不胜之喜,感慨万千。眼见其人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芒鞋,脸上虽神情平和,但隐隐却似有宝光流动,便如同明珠美玉,自然外朗内润。西门庆向其人只瞧得几眼,便心生钦仰亲近之意。 这时众人才随后而至,皆向鸠摩智行礼。鸠摩智一目之间,便发现有一众身着白粗布麻衣之人,行礼间双手拢在胸前,如火焰飞腾状,?异于他人。看得分明,鸠摩智不由得一怔,合什还礼后便道:“想不到在此处竟然能碰到波斯明教弟子!” 此时明教教主方腊不在,明教弟子众人中以护教法王厉天闰位望最尊,于是出列行礼道:“明教众弟子见过大轮明王——吾等却非波斯明教嫡传,而是中土明教枝裔,但济世爱民之心,却是法理一同。” 西门庆大笑道:“好一个济世爱民——红花白藕青莲叶,万法本是一路人!世间宗教,其宗旨皆不过导民弃恶向善,渡脱众生,成就太平盛世。今日明王明教相会,正可彼此印证心得,诚为美事!” 鸠摩智闻言心道:“这西门庆年纪虽轻,见识却自不凡!”当下问道:“却不知西门元帅平宋立国,却将以何为国之信仰?是佛?是道?抑或是眼前的明教?” 西门庆正色道:“腐宋已平,新国初立。天下宗教信仰自由,岂可以强力拘羁?国教之说,只成一家之言,而弃百家争鸣,吾辈不取!” 鸠摩智听了,暗暗点头,对西门庆不免又高看一眼。这时马匹皆已牵来,西门庆亲自执缰,请鸠摩智上马,然后西门庆与鸠摩智并辔而行,往中军帐来。 这一去不打紧,才要教: 鼓动翻天覆地口,共振济世爱民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章 治国之论 鸠摩智与西门庆入帐坐定后,便开门见山道:“小僧闻西门施主打平赵宋,开国立鼎,近日又大破西夏,挟得胜之余威,却不传令塞外,反而欲召开民族会议,成立吐蕃自治区,以吐蕃人治理吐蕃,可有此事否?” 西门庆点头道:“大师所言不差。” 鸠摩智便垂眉道:“阿弥陀佛——自古君王,只有集权,如何却会放权?战国韩非子有书在先,权者君王之命脉也,岂能二柄于人?国覆宗亡,皆由失权而始,前车之辙,后车之鉴,不可不察也——今日西门施主欲分权于吐蕃,若非不慎,必有缘故,却不知可愿告知,以释小僧之疑?” 西门庆听了心下暗服——这鸠摩智大师果然不愧是高僧大德,一问间见性明心,直指事情本质所在,却不象前日那些吐蕃长者一样,只是纠缠于自己的诚意和会议的细枝末节,却想不到来索解自己更深的本意。 当下微微一笑,西门庆反问鸠摩智道:“请问大师,自古皇帝皆被遵为万岁——世上可真有万年不朽之帝王?真有传承不灭之皇朝?” 鸠摩智合什道:“王霸腾灭,皇朝兴衰,如露如电,俱为空幻。何雄不死?何朝不败?天地至理,岂有它哉?” 西门庆抚掌道:“大师此言正是!以人身而奢求长生万岁,是贪、嗔、痴三毒之最也,且不必理它。只说王朝更替,已经形成了一个规律——一家一姓**一派之王朝延续越久,官员贪腐就越厉害,最终局面变得愈发不可收拾,王朝因此崩溃败亡——此笼罩于各家王朝头上之魔咒,至今无人可破,却不知为何?大师可有以教我?” 鸠摩智叹息道:“此皆因末日之时,人心丧乱,道德败坏,因此天地离合如卷起的书卷,一切都离了本位——我佛门弟子,就是要渡化众生,使其心不迷失于正道,如此天下可稳,社稷自安。” 西门庆摇头道:“大师休怪我说——你这话,实高士之宏论也!大而无当,非为济世利民的实用之道。” 鸠摩智听西门庆将自己的话驳得一无是处,不怒反喜,急忙追问道:“听西门施主所言,你却有与小僧不同的见解,却又是济世利民之实用之道?” 西门庆慢慢点头,沉声道:“小子浅见——中华历朝历代,都由权力来配置资源,在这样的制度下,对官员权力的制约,是一个有限的常数,而权力的扩张,却是个无限的变数。随着王朝的延续,权力会扩张得越来越厉害,作为权力的代理者,从皇帝到小吏,没有多少人有不动如山的定力,可以面对大量资源的过手而不心旌摇荡。贪婪是人性的弱点,一种无法彻底根除的原罪——贪婪成就**,**断送王朝,人不绝,贪无止,而王朝更迭无有穷尽。” 鸠摩智点头叹息:“此真历史之铁律也!” 西门庆斩钉截铁地道:“小子不才,却想要违逆违逆历史的这一番铁律!” 鸠摩智精神一振:“愿闻其详!却该当如何做起?” 西门庆道:“历代朝廷遏制贪腐手段有三——其一为提倡道德,说甚么人人都可以做圣贤,却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若圣贤真能车载斗量,那些王朝也不会灭亡!道德提倡处,出来的品种一个个表面上仁义忠信,肚子里男盗女娼,皆是厚黑的伪君子,只堪用来磨刀罢了!” 大帐中众人皆静悄悄听着,这时陡然齐喝一声彩。 鸠摩智亦缓缓点头,叹息道:“圣贤岂是那般好做的?人若真有那等慧根悟性,地狱早空,地藏王菩萨早已成佛多时了!” 西门庆又道:“历代朝廷遏制贪腐的第二种手段,就是如小子方才所言,聊以厚黑君子来磨刀——设立监察制度,严刑峻法,以慑奸鬼之胆!问题是,在一个权力分配资源的社会里,以皇帝为首的各级官吏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力,找出各种借口,冠冕堂皇地付诸于各种职务行为,从民众和市场那里攫取各种灰色收入。这些奸鬼本身就是严刑峻法的制订者和施展者,菜刀不会削自己的柄,一个人力气再大,也不能提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双脚离地,腐朽的老树,纵然能吐出那么一两道新枝,但节气一过,依旧衰亡,而且会**得更厉害——严刑峻法?到最后只会沦为镇压人民的方便工具。” 说到这里,西门庆环顾帐中众人:“所以,杀戮是猛毒,只可当药,不可当饭,只可间用,不可常用。施政者没有杀戮之心,不足以当政,但如以杀戮之心为常,亦不足以当政,须切记——屠刀所向,大道相随,六亲不认,绝心绝命,提屠刀时便思放下,割人头时心与同悲,锋前美女幼儿,吾手如山不颤,身边尸山血海,我自拈花微笑——这才是杀戮的真髓本意所在,亮剑者不可不察也!” 帐中众人皆起身凛然称喏。鸠摩智虽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但吐蕃民风彪悍,僧人多以金刚怒目为正觉,闻西门庆之言亦不以为异。 西门庆又道:“历代朝廷遏制贪腐的第三种手段,就是高薪养廉。太古时许由辞天子,以水洗耳,为后世奉为高风亮节的楷模。但后人却忘了——太古时的天子,平时需耕作不休,战时要身先士卒,若遇灾旱之年,还要自缚己身,登火焰柴堆,焚身祈雨——那是人干的活儿吗?把你换成许由,你会去干吗?” 众好汉听了皆哄笑,鸠摩智亦不禁莞尔。 西门庆亦笑道:“太古时的人也不傻,没有好处的活儿,是不会干的。后来的朝代与时俱进,权力分配资源,官吏油水越来越足,复起许由于地下,也是宁为当代的小吏,亦不为古时的天子——历代朝廷眼看贪腐现象越来越猖獗,渐渐伤及国本,为了延续分肥的好日子,才有了高薪养廉一说。” 见众人哦然点头,西门庆突然高声喝道:“但是——高薪真可以养廉吗?” 鸠摩智学识广博,这时叹息道:“唐代和宋代都曾经尝试过,可惜如镜花水月,皆无效应。” 西门庆亦叹道:“远唐不说,只说这大宋。宋初官俸延续五代官制,比较低,但很快就涨了上来,官员的俸禄五花八门,有正俸、衣赐钱、禄粟、茶酒厨料钱、薪炭钱、盐钱、随从衣粮钱、马匹刍粟钱、添支钱、职钱、公使钱,还有不定时赐予的恩赏等等。而且,大宋的官儿一个屁股就要占好几个茅坑,身兼数职是家常便饭,即使只是挂着虚名儿并不干活,兼职的俸银照拿不误。所以,在大宋但凡是个官儿,就吃穿不愁。但是,如此高薪之下,大宋的官员廉吗?蔡京廉吗?高俅廉吗?那些干政的太监廉吗?照样贪!照样腐!而且那**程度比别朝更烈!” 帐中众人或曾身临官场,或曾深受其害,闻言无不点头,或默然,或切齿。 西门庆转头向鸠摩智,正色道:“因此小子思之——若要打破历史之铁律,非别出机杼,跳出生天不可!只有打破权力分配资源的樊笼,建立新的制度,以严刑峻法杀戮之,以佛法道德渡化之,使人怀虎狼之心,却行慈悲之事,那时再辅以高薪养廉,方为得时也!” 鸠摩智起身向西门庆深施一礼,点头道:“西门施主之言外深意,小僧已朦胧知之。那民族会议的召开、吐蕃自治区的成立,想来就是施主重立地水风火,再辟新世界的举措了?” 西门庆还礼道:“大师睿智,此正为小子理想国之冰山一角。”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本书册来,向鸠摩智双手奉上。 鸠摩智宣一声佛号,双手接过,却见洁白的封面上,印着两个大大的汉字书名——《新国》。 却听西门庆道:“这是小子所著治国之愚见,由我们梁山书局活字印刷出版——今日还请大师斧正。” 鸠摩智手捧新书,开卷之前,先喟叹一声:“既有武德,又善文功——中原英杰何得恁多钟灵毓秀之气?可叹我吐蕃却无缘矣!” 西门庆正色道:“大师之言差矣——吐蕃中原,同为中华一体,枉分两国,心有挂碍!” 鸠摩智听了,心头一凛,再向西门庆深深躬身:“施主之言,如暮鼓晨钟,震聋发聩——君真可谓小僧一念之师矣!” 西门庆赶紧深深还礼:“大师言重,却叫小子何以克当!” 鸠摩智重新落座,手捧《新国》之书,向帐中众人合什歉然道:“众位恕罪则个——小僧每闻善事心先喜,得见奇书手自翻,却是不睹不快——这里怠慢众位了!” 众人赶紧客气:“不怠慢!不怠慢!大师请便!” 于是鸠摩智旁若无人地翻开了手中书册。刚开始还是一目十行,几页后却越翻越慢,猛然间一声大震,却是他突然拍案叫好,倒把众人吓了一跳!这正是: 先以蓝图说佛子,后把新国动明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一章 居民民煮 鸠摩智起身向西门庆合什顶礼:“此新国之论,果然是跳出重围,别出机杼,怪不得本识师兄在小僧面前将尊者那般推崇,今日方知尊者之胸襟何其阔大也!” 西门庆连连谦逊,不敢居功自伟——确实,以他个人的胸襟气量,这本《新国》是万万写不出来的,是曾经穿越而来的那个世界里,那些万万千千的仁人志士,用他们的爝火萤光,上溯亘古时空,才聚焦了今天他这个西门庆的一盏孤灯出来。 万人的思辨,才成就了一人的光芒,西门庆又怎么能贪天功为己有呢? 鸠摩智法眼如炬,西门庆的谦逊是虚情还是实意,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长叹道:“罢了!地中有山,是为谦——尊者真得之矣!” 西门庆连连摇手:“大师休如此说,小子汗颜了!汗颜了!” 鸠摩智点头道:“也是!如今的尊者,自有具足之光芒,又何必小僧来画蛇添足地夸耀?我们只论实际——尊者之新国理论中,以民为主,政权官吏,皆由民选,将一家一姓**一派之权力,分流于天下黎庶,且行政、监察、兵锋各自分立,如此一来,王朝随时都在更替,但更替之时,却不扰民,而更惠民,正合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之义——只是如此之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要推行于大地,只怕阻碍重重啊!” 西门庆郑重点头道:“小子也知必有阻碍重重!但世上万事皆有阻碍,岂能因噎废食?管它做得成,做不成,我先下手去做!成固欣然,败亦可喜,毕竟在千年帝制之外,世界又从此多了一条新路!” 鸠摩智眼望神采飞扬的西门庆,心中感慨万千,暗自思忖道:“此新国若能成立,受惠者何止我吐蕃子民?天下万民,皆从此得脱苦海矣!纵然焚身殒命,我亦当助其人成事,否则纵然空译佛经亿万流沙数,终究何用?” 心下拿定了主意,鸠摩智只觉得胸怀一畅,说不出的痛快。猛然间省起一事,于是手翻书页,指着其中几处字眼儿道:“这里小僧还有些朦胧之处,要请尊者解惑。” 西门庆急忙道:“大师过谦了,小子定当尽力。” 鸠摩智便把书送到西门庆眼下,指点道:“新国之奠基,以民为本,万民皆享公理之权,是为公理之民也!然尊者书中,怎么皆是‘居民’?还有这几处,叙议立国当以民之福祉为主之道,何其酣畅淋漓?却为甚么却要以一个不伦不类的‘民煮’综合称之?这一节,小僧却实在想像不来,若其间有微言大义处,还请尊者授我。” 西门庆便叹了口气,很诚恳地对鸠摩智说道:“小子也很想畅所欲言,但是——此新国之道,乃是逆天行事,若定要黑白落纸,却是魔鬼不容。想当年仓颉造字,字成后鬼哭狼嚎,天昏地暗,何也?盖因文字一出,上天再不得愚民,所以才以嚎哭为自家的zhuanzhi**送葬;后来与时俱进学聪明了,把孔夫子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断章取义成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这样又蒙混了大众一千年;今日小子若不管不顾,将‘公理之民’、‘以民为主’皆实写出来,这一来夺天地之理,盗日月之精,说不定就会天塌地陷,山崩海啸,那时天下大乱,满眼看去,都被星星代替了——因此,还是象现在这样,‘居民’、‘民煮’,朴素些也好。反正看得懂的肯定能看懂,看不懂的,就让他看不懂去!” 鸠摩智听了,倒也肃然得有些起敬了,于是合什礼敬西门庆道:“我倒忘了尊者是天星转世,言语文字间皆有神鬼莫测之真意。我辈却偏要胶柱鼓瑟,实是忒也愚蠢了些——罪过啊!罪过!” 西门庆越来越满意自己这个转世天星的身份了,在关键时刻,它总有神鬼莫测之奇效。于是西门庆笑道:“前世莫论,只说今生,昨日去也,只追今夕——大师远来,西门庆已设寒席相待,未知大师肯赏光否?” 不用说,鸠摩智当然要赏光了。于是大家重新换一处阔帐,西门庆果然备寒席相待。席上西门庆歉然道:“军中无佳厨好菜,一切皆是从地方上临时仓促备办而来,只是此地新遭西夏兵火,民生凋敝,百物匮乏,却是怠慢大师了!” 鸠摩智问道:“尊者行军时,竟然不设专厨吗?” 西门庆方一笑,便有人抢着道:“我家哥哥从来不搞特殊化,士兵吃甚么,他就跟着吃甚么,全军将校皆依例而行,因此后勤粮饷上管事的那些个秀才从来不敢卡我们的脖子,也少了多少纷争烦恼!” 又有人道:“便是今日宴请大师,动用的也是我家哥哥的私钱,这些菜肴虽简,却实实的是我家哥哥一番真心真意,与那类公帑吃喝大有不同!”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替西门庆分辨,唯恐鸠摩智见怪了去。鸠摩智默然半晌,长叹道:“今日方知尊者何以能霸宋破夏,非为无因也!” 西门庆再歉道:“大师休怪简慢!” 鸠摩智合什道:“出家人何求口腹之欲?小僧不但不怪,反而心有所喜——官俭**富,天下‘居民’有福矣!” 西门庆慨然道:“小子定然努力——教新国之中,官不可不俭,民勤则必富!” 鸠摩智神采飞扬,合什道:“善哉!善哉!” 西门庆笑道:“既是善斋,便请大师随心享用!” 鸠摩智和西门庆对望一眼,二人同时放声长笑。 笑毕刚要举箸,却听帐外马蹄声如雷,有报信兵在帐外滚鞍下马,然后有**声禀道:“启禀元帅,有贵客之侍僧,在营门前求见其师,说是身有要事。” 鸠摩智与西门庆对视一眼,心中诧异:“其来为何?难道是部族中众人怕我受了西门庆胁裹,遣他来投石问路不成?若果真如此,实实的是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了!” 西门庆早已传令放人入营。不多时,又是一阵连珠般的马蹄声响,然后鸠摩智随侍的小喇嘛一团红影直滚进帐来,一见到鸠摩智的身形,便急着道:“师傅啊!大事不好了!” 鸠摩智容颜平静,古井无波:“何事惊慌?” 小喇嘛急道:“是西夏凉州六谷联盟那里的部族兄弟派人来报——他们的部族想要往南迁移,却被西夏人堵在了路上,进退不得!” 原来,西凉府六谷联盟旧帐民眼见西夏兵败于西门庆之手,又听西门庆派来的同族使者说,宋境之中,将有民族会议召开,届时将成立吐蕃自治区,于是各部族心中皆动——吐蕃衰弱了这么些年,如果有一个机会能翻身重新做人,不再被西夏这般剥削欺凌,所有吐蕃子民都是乐见其成的。 于是六谷联盟也派出了代表,南行秘密与宋境中的吐蕃部落接头。几番波折后回报回去,六谷联盟终于一致决定——不管那个吐蕃自治区能不能成事,六谷联盟的子民都是一定要脱离西夏,往南迁移,回到同族人中间去! 六谷联盟破灭后,那些留在凉州的吐蕃子民受尽了西夏的敲骨吸髓,这一百年来的惨痛教训让所有人知道了——国可亡不得,国一亡,人就没有尊严了! 这一回,六谷联盟要趁着西夏新败元气大伤的机会,回归吐蕃故乡的怀抱! 帐民们上路了,他们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迁移也没什么可疑的。但是——这回迁移的动静太大了,大得让西夏官府起了警惕。 “你们想要干什么?”官府的狗腿问。 “我们移民,从此不给大西夏添麻烦!”六谷联盟的人如是说。 “你们要去哪里?”官府的狗腿急了。 “我们往南移民,从此去给霸宋了的西门庆添麻烦!”六谷联盟的人很诚恳地说。 “不准移民!”官府的狗腿慌了——他们剥削的就是这些平头百姓,如果这批人全跑没了,他们剥削谁去? 这些家伙训斥起来:“你们这些贱民!生在福中不知福!没有我宇宙强国大西夏护着你们,你们吃得上饭吗?”——自我感觉良好的狗腿总是会把彼此间的关系给弄反喽。 狗腿们一边训斥这些想移民想疯了的吐蕃贱民,一边匆匆向顶头上司告急——快来人啊!没有了这些贱民,以后咱们就得自己去受苦放羊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西夏官府的迟钝本来和大宋官府有一拼的,但今天这一针戳下来,却让他们一个激灵直跳了起来。于是火速层层上报,直报到了国主乾顺耳朵里去。 乾顺挑拨宋境中西北吐蕃内乱,想给西门庆添堵,没想到损人不利己,被西门庆连消带打之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把堵添到自家门口来了!这正是: 几处徬徨添我乱,一场辛苦为何忙?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二章 迁移 六谷联盟吐蕃众要移民,一下子要撂出上千里的荒原来,从此风吹草低不见牛羊,这还了得?因此李乾顺下令,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些贱民走了!围追堵截,刀枪棍棒,一定要把他们撵回去继续给大西夏做牛做马! 联合前事,李乾顺从中看到了西门庆的影子,对汉蛮这种两面三刀的做法,李乾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毕竟两国背后互相捅刀子添堵,在外交上来说那是天经地义,真要借此为由撕破脸反而是西夏吃亏,李乾顺也只有忍了,谁让咱们是缔结了停战修好盟约的兄弟之邦呢? 很快,李乾顺收到了西门庆兄弟般亲切的问候,随问候而来的,还有一封正式的国书。书有盛情邀请西夏国主李乾顺参加即将召开的民族会议,会议上将成立吐蕃自治区,从此彼此间释怨解愆,组建一个由中原梁山、江南明教、西夏、吐蕃、大理为载体的中华联邦出来,大家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彼此友爱,互通有无,共同发展,共同进步,共同富裕啊等等等等。 展望了一大堆美好前景后,在国书的最后,西门庆很委婉很客气地“又及”了一下——因为要成立吐蕃自治区,所以吐蕃各部族必须高度联合,因此六谷联盟的南迁是历史的潮流,是不可阻挡,不可违拗的,任何妄想逆潮流而动的野心家,如果敢在与天地大势为敌的道路上越行越远,最终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后世亿万人民所唾弃。因此希望李乾顺顺应民心号召,以开明的态度来平息这次人民内部矛盾,如此吐蕃幸甚,西夏幸甚。 李乾顺看了,怒极反笑,掷书于地——反正周围一个目击者也没有——咆哮道:“西门庆欲胁持寡人乎?!” 正在气头上时,却有小黄门来报:“晋王察哥有火急军情进见!” 听到军情,李乾顺心头大跳了一下,急忙传谕召见。察哥一进御书房,就大声道:“我主万岁,大事不好了!宋境内吐蕃部族以吐蕃大德鸠摩智作主,大发传箭,聚人马三万余众,已屯于我大夏西南边境,口口声声说要接应六谷联盟吐蕃众南迁,其势凶不可当!” 李乾顺听了,面色顿变。所谓的“传箭”,是吐蕃遇有战事时,各部族彼此之间联系的一种简便易行而且独特的方式。吐蕃部落众多,平时不相往来,甚至互有仇怨,但每有对外战斗发生时,吐蕃各部族则同恶相济,传箭相率,其从如流。吐蕃的传箭,就相当于汉家简略版的兵符印信。熙宁年间,宋朝拓土开边,斩获不顺蕃部万九千余人,招抚大小蕃族三十余万帐,王安石作《和蔡副枢贺平戎庆捷诗》以贺,诗中赞颂河岷地区战火平息,谓“羌兵自此无传箭,汉甲如今不解累”。 自吐蕃落魄数百年,蕃众顶多是“传箭相结,钞掠堡栅”,或者有蕃官杀牛犒蕃部,“传箭欲寇山外”——皆属于小打小闹。象今日这样一传箭便云集三万人的盛举,是从来没有过的。北宋朝廷绝不会容许自家卧榻之侧出现如此一股庞大到不可控的力量,否则必将影响政府的剥削统治。 听到三万彪野悍战的吐蕃众卷地而来,李乾顺心头发苦,半晌后方叹息道:“西门庆!你好大的气量!你难道就不怕养虎贻患,将来尾大不掉吗?” 察哥一直看着李乾顺脸色,没往下接口,听陛下又提到了西门庆,这才继续道:“我主万岁,西门庆那边也传来新动向——其人突然冻结了和我大夏的一切商业交往,种师道引军在南,西门庆引军在东,俱声势浩大地集众,西门庆号称要‘调解’我大夏与吐蕃之间的纷争……” 李乾顺听着,大恨了一声,心中怒火熊熊而生,但半晌之后,还是重重地喘了几口长气,让自己的心境勉强平定下来。 “御弟,你署理我大夏军政,此番西门庆暗中驱使吐蕃作过,依你之见,当抚否?当战否?” 自从西门庆和西夏停战通商以来,察哥以低廉的价格——与曾经的宋朝相比——从源源不断的商队手里买到了光洁丰润的瓷器、柔顺爽滑的丝绸、口味缤纷的各类极品新茶、八音齐奏的种种精美乐器、甚至倭国的清酒漆器、南洋的玳瑁珊瑚、大食的香料珠宝——对于喜欢享受的察哥来说,商路的断绝简直就是要了他的第二生命,当他领悟过欢娱的美好后,就再也不肯失去了。 而很明显的,如果开战,西夏三面受敌,就算能打赢吐蕃和西门庆,但那些五花八门的新鲜玩意儿却是再也进不来了。察哥不愿意这样,西夏很多的贵族不愿意这样,甚至无数的西夏百姓也不愿意这样——因为西门庆的商队能给他们带来平价的粮食与各种必不可缺的生活用品。 当然,察哥绝对不会以自身的私利来揣夺公心,他想了想,很实事求是地说道:“我主万岁,如今吐蕃、西门庆之众三路毕集,其锋正锐,而我军新败,若起倾国之力与敌争短长,纵胜之,亦是惨胜,届时士多疮痍,国少仓储,民力疲而不能耕牧,我大夏从此衰矣!我西北边境,又有黄头回鹘、草头鞑靼虎视眈眈,若趁火打劫而来,战阵间稍有疏虞,是无大夏矣!” 李乾顺双眉一轩,凛然道:“御弟之言虽然有理,但那西门庆如此无礼,竟挑唆六谷联盟吐蕃集体移民,叛我大夏,我国西部,为之一空——这般可恶,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察哥冷笑道:“岂能就这样算了?为今之计,莫不如顺水推舟,以养贼势!” 李乾顺听了微笑道:“御弟且试言之。” 察哥道:“六谷吐蕃联盟不是要离开吗?我大夏就故作大方,放他们出去,倒要看看,将来西门庆能成立一个甚么样的吐蕃自治区出来!吐蕃部众,素无信行,急则降顺,缓则寇叛,从前各部众不相统属,力分则弱,为祸犹轻,如若西门庆助他们整合起来,那时一呼百诺,为祸更烈——世间事岂有万全?我大夏只需寻隙于吐蕃与西门庆之间,以言挑之,以谋动之,自有两虎相争之日!那时倒真想看看,西门庆面上的颜色会是个甚么模样!” 李乾顺听了,抚掌大笑:“果然是寡人的御弟,足智多谋有善策,竟与寡人暗中相合!” 一时间,君臣相视而笑。李乾顺突然又一甩袖子,冷笑道:“不过,西门庆作主召开的这个所谓的民族会议,寡人是绝计不会参加的了!我大夏堂堂西陲大国,岂肯自堕身份,加入甚么中华联邦?哼哼!那样一来,却把自家进取的锐气皆衰了!御弟,你意如何?” 察哥斟酌斟酌,还是躬身道:“皆从吾主所愿!” 于是,西夏朝令夕改,本来气势汹汹将六谷联盟吐蕃部众包围起来往回驱行的西夏军队,突然偃旗息鼓,悄然而退,官府狗腿哭丧着脸跟死了爹娘一样又来宣谕:“我主天恩,念尔等故土在南,魂魄思归,因此开极天罔地之宏恩,放尔等离去!尔等若存人心,后当思报!” 六谷吐蕃众的脸上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们搀扶着被打伤的兄弟,擦干身上的血迹汗水,继续坚定地一路向南。直到有一天,看到尘头卷地而来,听到属于吐蕃的号角声吹响…… 终于!终于回到故土了! 这一瞬间,无数人热泪盈眶,怆然跪倒,亲吻足下的大地。 在西门庆、鸠摩智的带领下,经过无数人的努力,西北吐蕃联盟和六谷吐蕃联盟终于胜利会师了! 这一幕,被无数纯朴的吐蕃汉子深深地记在了心里。西夏人说甚么“若存人心,后当思报”——是的!吐蕃人当然存着人心,他们是一定会报恩的,但不是向西夏,而是向吐蕃的朋友西门庆! 草长鹰飞的四月,一场注定要轰动天下的第一次民族会议召开了——在西门庆的斡旋下,中原梁山、江南明教、吐蕃、大理四方势力,在凤翔府举行了首脑会晤。 令西门庆遗憾的是,西夏李乾顺缺席。西门庆长叹一声,可惜李乾顺还是囿于其一家一姓的利益,而无法投身到新的改革中来,但是——希望下一次民族会议,可以看到西夏代表的身影! 西门庆相信,联合起来的利益,必然远远大于孤立而行的利益。也许会有纷争,会生龌龊,但是,黎明的星光总会带来灿烂的阳光,人心所向,无可阻挡。 转过身,西门庆向会议的大会场行去——在那里,有无数的希望,等着所有人来努力捧起!那希望的,就在前头!这正是: 纵有六阴蔽旭日,总得万众捧明光。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三章 第一次民族会议 除了西夏缺席显得略有遗憾之外,第一次民族会议的召开称得上是卓有成效. 首先,是确定了中华联邦的正式成立。 西门庆打平一家一姓之腐宋后,却一直没有黄袍加身,登基坐殿,这让很多人心中都犹疑不定——梁山弟兄是恨不得西门庆当了全天下的老大后,他们好跟着瓜分胜利果实;明教的一部分人则是背地里打鼓,西门庆说的那个三年一换的竞选制,莫不是缓兵之计?暗中正在布局对付他们?这些人不自安之下,没少在方腊跟前翻舌头,让方腊也有点儿疑神疑鬼起来;接着就是全天下的老百姓。百姓们可不管你西门庆这个转世天星,是不是奉天承运来推行前无古人的“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制度的,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早已经习惯了头上有个皇帝,有只真龙在顶上罩着,大家心稳啊!什么瘟疫时疠、刀兵水旱、毒蛇猛兽、乌龟王八,有真龙天子镇压,它们还敢出来吗?西门庆不当皇帝,老百姓心里都没底。 现在,一切都疑窦都随着中华联邦的成立完美地迎刃而解了——梁山弟兄当然支持自家老大;千里赶来的方腊最大的野心只是当“圣公”,圣王什么的他知道自己玩不转,所以很干脆地推了西门庆的票;吐蕃那边更是要坚决和准备一手缔造新吐蕃的西门庆站在一起;大理就更不消说了,他家的国师本识大师曾经叫做托塔天王晁盖,国王段和誉对其言听计从。 众望所归之下,西门庆水到渠成地被选为了中华联邦的第一任元首,并发表竞选宣言道:“今天,中华联邦正式成立了!这是一个多民族联合,共同发展的平台,在这里不分胡汉,人人平等,所有人一起分享和平带来的巨大利益!在这里充满了机会,任何人只要肯努力,就不会永世背负贫者更贫,富者更富的枷锁!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公理之民,他们的自由与财产均神圣不可侵犯,因为凡是没有人身保障与财产主权的地方,就一定没有正义!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把头抬得高昂,有尊严地活着,让真实的声音从心里发出……” 宣言传遍四方。老百姓们知道西门庆终于定国号为中华联邦——虽然这名字有点儿长——又做了皇帝——在老百姓看来元首就是皇帝——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大家一片欢腾,家家呼明主,户户挂龙旗——被圈养了千年的老百姓,一时还理解不了西门庆宣言中的真义,但星星之火已经播下,终有燎原的一天,人民会一步步地觉醒,当他们从束缚着自己的狗皮里钻出来,能够站直身体张大眼睛以全新的视角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们组成的国家才会是一头真正雄风独步的醒狮。 西门庆并不存急功近利之心——改朝换代或者只是机会之下一代人的事儿,但改道历史潮流却是几代人甚至几十代人的功课。他只想着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一步步稳稳踏出,让播下的新苗每一株都鲜活、茁壮,能更多地让后人记住那一片开天辟地的绿色。能顺利收获自然很好,就算遭了灾荒颗粒无收了,但一定还有后来人会记得那一片曾经的绿野,然后重新开辟更大的希望的田野出来。 其实,西门庆自己开辟的希望田野就已经相当的巨大了——新生的中华联邦,第一号议案就通过了吐蕃自治区的成立。 西门庆掣着鸠摩智的手,一齐高高举起,大声呼喝道:“今天,在这个庄严的时刻,吐蕃自治区正式成立了!吐蕃人民从此站起来了!”——当是时,鸠摩智泪流满面,无数吐蕃子民满面泪流。 吐蕃衰亡数百年,遭人白眼受人嫌,无数吐蕃子民妻离子散,南奔北走,仓惶于歧路,伤心绝命之下,再休提昔日赞普风流——今天,这一切苦难随着西门庆的这一声大喝,终于都成为了历史! 从今之后,吐蕃人重回故土,挺拔着身躯有尊严地在阳光下活着,再不必遭受赵宋、西夏那样的剥削压榨了! 西门庆把秦凤路的西宁州、积石军、廓州、河州、湟州划出来,加上本就是吐蕃旧地的青藏高原,以为吐蕃子民休养生息的家园。 李乾顺得报后,怅然若失——换作是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将河湟的膏腴之地拱手送人的,是拼死也要据为己有的——也就是在这一刻,李乾顺不得不承认,如果只论君王的气度,他是万万不及西门庆的了。 西门庆不求得土地,只求得人心,以成大业——这一点,确实是以一家一姓为利益的李乾顺所拍马不及的,这种历史的局限性,党派帝王终究难以超越。 李乾顺看着天上的寒星,长长地叹了口气:“西门庆啊西门庆!你就不怕养虎贻患吗?” 西门庆真的不怕。因为第一,他有真心;第二,他操兵戈;第三,他控商路。 吐蕃自治区成立后,接下来的议案就是吐蕃与中原的贸易问题。 西门庆首先下令蠲除了与吐蕃之间的贡赐贸易。什么是贡赐贸易呢?贡赐贸易是从前赵宋与吐蕃之间一种特殊的经济活动,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这种经济活动一般说来并不是一种完全的等价交换,往往是赵宋的“回赐”价值远高于吐蕃的“进贡”价值。赵宋为了维持天朝上国的脸面,总是打肿脸充胖子。 见赵宋乐于当冤大头,吐蕃各部族没事儿就来“进贡”,除了大宗的贡马之外,还贡牦牛、骆驼、狮子、犏牛、ru香、象牙、玛瑙、犀角、铁甲、铜印、银装交椅等物品。这些贡品有的是吐蕃本地的土特产,有的是吐蕃与中亚、西域各国商人贸易得来的商品,概括起来就是两大特点——一个是好,一个是贵。赵宋则回赐锦袍、金带、供帐、什物、茶药,甚至还有禁运的铁器、熟铜等等。 长年以往,贡赐贸易就成了赵宋政府极大的负担。当然,很多大贪官是很乐意将这种贡赐贸易永远做下去的,因为他们能在中间上下其手,一个个都捞得脑满肠肥。 西门庆可不愿意当这种冤大头,白扔钱财倒也罢了,主要是这种贡赐贸易天生就是不平等的畸形儿,一方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一方卑躬于下暗怀算计,虽然表面上和乐融融,但嫌隙就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种下了,关键时候,必然坏事。 所以西门庆对这种所谓的贡赐贸易深恶痛绝,他仗言道:“今日联邦既立,中原吐蕃,便是平等的兄弟,若是复行贡赐,倚财仗势如舍嗟来之食,视兄弟为乞丐乎?这等行径,施者无礼,受者有辱,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好男儿当不取!” 鸠摩智与一众吐蕃豪酋听着,无不暗暗点头,对西门庆的尊敬亲睦之心,如春园之草,不见其生,更有所增。 贡赐贸易既绝,西门庆就大力发展中原与吐蕃的边境贸易。具体措施之一是广开榷场,由吐蕃商人携带交易物品到边境指定地区进行官方性质的合法买卖;第二则是民间流通,西门庆给出了不少优惠政策,鼓励汉商和蕃商在边境地区进行民间私市。第三则成立联合执法骑兵部队,巡视边境,雷霆扫荡那些威胁来往商队安全的马贼盗匪。 诸般举措,极大地保证了汉商和蕃商的利益,吐蕃众人听着看着,无不悦从。 商业上的事,西门庆这边的参与者除了神算子蒋敬之外,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地厨星武大郎。早在清河县时,武大郎的功德炊饼就在西门庆的指引下,掺入了期货的手段,武大郎虽其貌不扬,但架不住其人做事用心,于期货这一道,得益良多。西门庆想到日后必对崛起的金国用兵,那时对战马的需要必多,而吐蕃出良驹好马,宜未雨绸缪,勿临渴掘井,因此这回民族会议,特意将武大郎请了来,在与吐蕃的边境榷场中,主持开设了“大宗马匹远期交易所”,将战马和民用马挂牌交易。 武大郎受命后,更不推辞,竟是全力以赴。刚开始吐蕃人见其骨骼清奇,无不意存轻视,但后来打起交道,却不得不服其人见识高妙,眼光远迈后世。再一打听,才知道此人竟然与吐蕃的大恩人西门庆同为转世天星,还是结拜兄弟,这一下,武大郎虽矮丑,吐蕃虽阔大,却再无人敢以下眼目之。 渐渐的,武大郎把马匹期货交易市场办得风生水起,期货交易,慢慢深入人心,效仿者渐众,极大地扩展了中华联邦的商业模式。再后来,阚万林在江南与大食国的瓷器大宗交易里,引入了期货模式,成为了国际期货贸易的先行者,为中华联邦的商业发展立下了大功。至此时,阚万林终于扬眉吐气,让自己的哥哥阚悦刮目相看了一回。此乃后话,不表。 鸠摩智见西门庆这一番规划井井有条,吐蕃必将于此中受益,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不由得胸怀大畅,只觉便是此时圆寂,亦再无所憾。 于是会议闲时,鸠摩智来到西门庆身前,深深合什一礼,西门庆急忙伸手相扶,二人彼此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正是: 一心无私开大业,万众有勇展雄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四章 联邦那些事儿 第一次民族会议除了吐蕃自治区的成立外,大理的加盟也是亮点. 这其中当然多有本识大师晁盖的功劳,但大理国主段和誉的积极配合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对段和誉这种宁愿舍一国之权势而入联邦的义举,西门庆格外敬重。 但西门庆不知道的是,段和誉的豁达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的。虽然他和李乾顺都是一国之主,但李乾顺一手掌控西夏,只手遮天,推行汉化改革,巩固自家权位,乾纲独断,自然视权过重,从心底抵触有可能削弱自家权势的这个民族会议。 而段和誉的情况却又是两样。他自即大理皇位以来,虽然勤政爱民,满国上下交口称誉,可权臣高家却始终把持着朝纲,左右着政局,段和誉虽贵为皇帝,亦无奈其族何。这样掣肘的皇帝,当着终究没什么兴味,所以段和誉对参加民族会议一事,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是个和善厚道人,倒也没想过乘此机会结好西门庆为援,然后将高家怎么的怎么的,高氏虽然弄权,但还算守礼,并无谋朝篡位之心,但是——以后呢?如果乱象一生,大理蕞尔小国,民生必然残破,还不如趁现在加入中华联邦,将来也少了多少无谓的烦恼。 对国王的这一决定,大理权臣高氏也不敢阻挠,毕竟西门庆号称天星转世,举手平赵宋,威伏四夷,都说其人有呼风唤雨之神通,毁天灭地之手段,大理小国,这等狠人是万万招惹不起的。反正高氏在大理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任他哪一个当皇帝也得加以倚重,既然减不了自家的泼天富贵,一切就随他去! 上下同欲,于是大理的加盟就显得水到渠成。段和誉亲临会场后,和西门庆多有会晤,很快就迷上了西门庆蓝图中所构划的一切。他本来当皇帝已经当腻了,若不是自己的王皇后还是妙龄,夫妻正情浓之时,他早就躲进崇圣寺出家多时了,但是现在,段和誉在西门庆绘出的未来蓝图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通幽曲径——他大可以带着自己的王皇后往中原去,将大理之地交给高家打理,而他自己在三年之后,也竞争竞争国家元首的宝座。 当然,段和誉并没有取西门庆而代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这个“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的游戏很有趣。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他有了这个更“宏伟”的目标后,他和高家之间关于大理权势的纠结就从此不见,没了直接的利益冲突,双方自然和睦,那时的高家还要反过来支持自己参加竞选,毕竟段家和高家都是大理同源啊! 一想到这些美好的未来图景,段和誉就觉得有趣,他的人还在民族会议上列席,心却象风筝一样,高飞到了九天的云层之外,翩然翻然,此乐何极。 西门庆哪知段和誉要来同自己竞选的心中大计?其实就算知道了,他也是付之一笑——他现在正忙着解决各蕃部间内部的纠纷,没工夫想别的。 迁居于汉境中的吐蕃族群虽多,但大部分的吐蕃部族都还保留着吐蕃人“轻土重货”的游牧民族传统,能回到英雄的祖先格萨尔王战斗过的高原上自由自在地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诱惑,所以他们根本无须动员,一呼即诺,卷包就走,干脆利落。 这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部族虽多,安土重迁的部族却也不是没有——有些部族迁入汉境后,百多年经营,已经广有产业,全族赖以为生,血肉难连,一时难以舍弃。比如前面提过的尚波于部,他们在秦州以西植树造林,成了木材经营的大户。除此之外,还有的部族开盐井,有的部族发现了金矿…… 总之,总有舍不得走的。废话,这是基业呀!一走全扔,谁乐意啊! 人怕出名猪怕壮在哪里都通用。不少吐蕃人就乘机跳出来说吐蕃自治区的成立是所有吐蕃人的大事,所有吐蕃部族都要去,少一个也不行!否则就是舍白业,就黑业,逐利忘祖,是最大的不敬……啊等等等等,数落了好几箩筐的罪过。 被数落的部族敢怒不敢言——易地而处,这些人还会这么说话吗?平时眼红,关键时刻蹦跶到道德的制高点上葬送人,挟众仗势来欺凌,损人不利己,都占全了!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西门庆只好出场,说道:“中华联邦保护部族与个人的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山林野泽之利既由部族开发,自然当归部族所有。从前部族逐水草而迁移,亦逐利也,然水草无定,而山林野泽不动,若以逐水草的旧俗来套用于山林野泽,反而见得愚蠢了。这些部族愿意留下,就可以留下,反正中华联邦成立后,蕃汉一家,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兄弟之情常在,又何必在地域上说话呢?” 西门庆本身是天星转世,霸**夏,又首倡成立吐蕃自治区,是所有吐蕃人心上中的大恩人,鸠摩智更敬其为尊者,属威重之人,吐蕃各部落已是敬服。对于自己真心佩服的人,吐蕃人动辄合手加颡,以示礼拜之诚。 此时西门庆既然出言,又有鸠摩智随声附和,那些眼红别族富庶的人也只好偃旗息鼓,怏怏作罢了。 但是有些事情,即使以西门庆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威,也是玩不转的——那就是选拔新赞普。 吐蕃人有尊崇贵种的传统,“惟畏大种”、“畏服贵种”,是其天性。吐蕃在唐时为大国,威长夷狄,至宋大中祥符年以后,邵族衰落,然其种贵者,吐蕃各部至今尊服。曾经统领西北吐蕃诸部的唃厮啰因为“绪出赞普”,幼年时就受到广泛爱戴与尊崇,吐蕃大酋纷纷拥戴唃厮啰为王,就是因为吐蕃人“但见贵种则巳悦恭附从”,因而且有强大的号召力,能使吐蕃人心慑服,就连唃厮啰的孙子摩正(有史书称木征),其人“盛装以出时,诸羌耸视皆无斗志”,其敬惮如此。 现在吐蕃自治区既然成立,不免要选一个新的赞普出来,可问题是自唃厮啰的血脉已经找不出来了,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敢去假冒,因为吐蕃人信咒诅,假冒赞普之绪那是何等的大罪?非全部落死光光不可!因此没人敢动那种不敬的念头。 易乾卦用九说:见群龙无首,吉。但群龙无首,是因为群龙都遵循着天道之秩序,所以无争,方才能吉,可现在吐蕃这些群龙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又没有一个唃厮啰那样的贵种来制约他们,在这样的无秩序之下,吉得起来才怪。 谁都想当新赞普,可谁也没那个德望,索性大家谁也别想当,于是吐蕃众豪酋整天忙着开会、吵架、生气,还好,他们都给西门庆和鸠摩智面子,没有拔刀子互砍,算是群龙无首中的一吉! 鸠摩智对此伤透了脑筋,除了倚仗着老脸,和谕各部落众豪酋不得生事外,大和尚就是苦思冥想,只恨一时无有善道。“美酒穿肠过,佛祖心头坐”的本识大师这时前来探访,见鸠摩智呆呆枯坐,不禁大笑道:“师兄因何少乐?犹为芥子之事心烦吗?” 听了这轻飘飘的话,鸠摩智叹道:“汝以为芥子,我视作须弥——只可恨吾辈智量短浅,百思不得其解矣!” 本识便拉了鸠摩智道:“且休且休!山不到我面前来,我便往山面前去——师兄既有大烦恼,何不去问四泉兄弟西门庆?” 鸠摩智斟酌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本识大笑着指点鸠摩智道:“师兄的心,我便如亲见一般——你是因吐蕃内部事务,不想由外人插手,因此才闭门造车,不务外求——是也不是?” 鸠摩智脸上一红,合什道:“小僧不净之私心,俱被大师一言道尽。” 本识笑道:“师兄坦言自承,足证心地间一片光风霁月——不过如今中华联邦已成立,蕃汉一家,何分你我?纵是蕃人治蕃,但汉家兄弟在旁边出个主意献个策,也是应有之义,只要不蓄险心邪意,就算不得干涉吐蕃内政——师兄却以为如何?” 鸠摩智振衣而起:“若非大师点醒,小僧几乎误了大事——你我且行,去西门取那纳须弥为芥子的真经!” 去西门取经很方便,至少不用象唐三藏西天取经那样跋涉十万八千里,最后还要被无字的真言忽悠一下。鸠摩智和本识很快就来到西门庆所居的“大拂庐”前,这“大拂庐”是一种工艺复杂、考究豪华的毡帐,非尊贵之人不可临,吐蕃豪酋联毳帐请西门庆以居,聊表敬意之诚。 鸠摩智和本识进帐后,开门见山问西门庆道:“尊者可有善策,解吐蕃赞普之争?” 西门庆谦道:“吐蕃自治区成立,尊重民族风俗,以吐蕃人治吐蕃——吾何人哉,也敢来横加妄言?” 听西门庆言中别有洞天,鸠摩智眼前一亮。这正是: 莫愁豪酋无大略,方喜尊者有深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五章 盟誓 西门庆知道鸠摩智是大智慧之士,连他都不得索解的问题,自己更加解释不来。但是——穿越者最大的财富、最犀利的武器不是造玻璃、炼钢铁,而是思想。 因为有千年的见识撑腰,所以当鸠摩智一片朦胧的时候,西门庆已经是洞若观火。 曾经梁山的圆桌会议之加强版就这样被引入了新生的吐蕃自治区。 赞普的血脉虽然已经断绝,但是可以有议院——一些大部落豪酋可以有效地集中吐蕃大部分部族的意见,他们成为了上议院的议员,当吐蕃发生的任何事件,他们的职责就是各抒己见。 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不会不约而同,意见相左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很多人生命中的乐趣就是为了反对而存在——你赞成,我反对;你反对,我赞成——乐此不疲,也算是人间特色。 上议院就是为人性的喧嚣提供了一个表现的舞台。 别的小部落豪酋组成了下议院,根据自家对事件的看法,选择不同的阵营,他们虽然没有发言权,但是可以做为自己支持的上议院代表的智囊,集思广议后用递话的方式来给自家代表进行智力上的支援。 上下议院的组合,将带来一场场声势恢宏的大辩论,在鸠摩智看来,这倒很有藏庙举办盛会时,大和尚们辩经的风采——因此这主意让鸠摩智天生就觉得亲切。 当然,考虑到吐蕃子民热情奔放的性格,而那些集大成的诸豪酋更不是循规蹈矩的典范,所以,上下议院辩论大会的主裁判由鸠摩智大师担任,他将抡着那柄大木榔头,将所有的煽动、挑唆、构陷、毁骂等等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负面因素,全部震慑收拾掉。就象庙里辩经一样,上下议院里决胜的关键不再是马刀,而是比马刀要更锋利的舌头。 看谁说的有理,看谁能感染更多的听众,那么举手投票时,多数压倒少数,口舌伶俐的议员就将占据最大的赢面儿。 没有赞普的一言而决,就由众人的群策群力来弥补。西门庆的主意让鸠摩智突然豁然有悟——世界原来可以不需要强人,一个好的制度完全可以将之代替,甚至做得更加完美。 议院制度令鸠摩智欢喜赞叹,于是信受奉行,在他的斡旋下,吐蕃的议院很快就完备起来,形成了基本的舌尖上的战斗力,豪爽的吐蕃人很快就迷上了这种将利益争夺完全表面化、彼此间吵得沸火连天却不会伤筋动骨、最后还可以获得解决之道的特殊战斗。 西门庆悠然而笑——火种已经播下,分一人之权为众人之权的理念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深入人心,那时,一家一姓**一派的**集权政治将再无市场,由此而滋生的贪婪**也将瑟缩于大众的光天化日之下,再不复后世那种无廉耻的肆无忌惮! 这就是历史的走向,时代的脉搏!能够亲自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西门庆与有荣焉。 成功解决了吐蕃众最大的问题后,民族会议上再无棘手事,这第一届的民族会议眼看就要圆满闭幕了。对与会的每一方势力来说,此行都可谓收获巨大——尤其是新生的吐蕃自治区,在焕发出勃勃生机后,刚刚成立的议院牛刀小试,代表所有的吐蕃子民以全票通过了一项议案——吐蕃众子民为了感谢吐蕃大恩人西门庆对吐蕃的再造之恩,也为了表达吐蕃众子民的一片血诚敬意,他们将以吐蕃最隆重的礼节,来和西门庆进行盟誓。 所谓盟誓,就是表示双方和好之心永不改变的风俗仪式。在吐蕃部族心中,盟誓是神圣的,对于违盟背誓,不守信约之举,所有吐蕃子民都深以为耻,予以卑视。 吐蕃最简单的盟誓,就是鸠摩智给众蕃部和断后,众人间的折箭为誓;规模再上档次一些,则会“刑羊狗猕猴”;再大规模的话,就将“杀犬马牛驴以为牲”;而吐蕃众所公认的最高级别的盟誓,百年难得一遇。 这殊荣,西门庆遇上了,而且他还是主角。 西门庆想不到自己召开的民族大会,还将有一个充满民族风情的盟誓来做闭幕式,真是固所愿,不敢请尔!感受着吐蕃人民的诚意,西门庆心里热烘烘、美滋滋的,这种感觉比起捞钱玩女人、割人剐人还要来得爽多了。 盟誓之日,会场之地按照吐蕃民俗,被装饰得一片纯白。盖因吐蕃人崇尚白色.其尚白之俗与“尊佛”相关,因为佛教经典以人做好事为“白业”,做坏事称为“黑业”。《毗奈耶杂事》卷八谓;“大王当知白业白报.黑业黑报,杂业杂报,是故应舍黑、杂二业,当业白业。”按佛教释义,白色是“光明”、“纯洁”、“正直”、“胜利”的象征,最重佛法的吐蕃人自然产生了将白色视为圣色,奉为至上的民族信仰心理,并在其日常生活及言语行动中,更虔诚地表达了出来——以“心顺为心白人”,蕃汉交际中吐蕃人给自己取汉姓时也要姓白,盟誓的会场上,更是心白旗飘扬,如雪练翻空,那都是无数吐蕃子民将自家珍藏的白色丝绸捐献了出来,才有了今日这一片纯白的海洋。 会场上到处人声鼎沸。梁山、明教、吐蕃的战士们三五成群地聚拢在一起,虽然言语有碍,但比手划脚间也能心意相通,美酒递来递去间,不时有好胜之人友好地扭斗在一起,旁边人纷纷鼓掌喝彩助威打气。 从各佛寺赶来的喇嘛僧则围拢在鸠摩智所居的行帐之前,同鸠摩智、本识高谈阔论地辩经,一个个有所得处,便不由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起来。 吐蕃的子民换上了节日的盛装,和凤翔府的汉民们混杂在一起,双方友好相处。这时最活跃的就是商人,在这种欢乐的时刻,平时最吝啬的人也会不由得大方起来,让商人们赚得满盘满钵。其中卖酒的小贩最受欢迎,当然,也有被揪住痛打的——因为这些不长眼睛的家伙往酒里掺水掺得忒狠了些。 喧嚣中最亮丽最抢眼的自然还是美丽大方的吐蕃少女们。吐蕃女子以长发为美,小姑娘从十一二岁时就开始留发,等长成少女时,她们就把头发梳成小辫,装入精心绣制的辫筒,辫饰缀以金银、珊瑚、玛瑙、珍珠、海螺、象牙、松耳石等装饰,再穿上节日的彩衣盛装,蹁跹之际,真是玉笛声中百花落,风吹一夜满关山,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这些眩目的风景到来后,多聚在梁山、明教、大理营帐外,有人偶出,少女们便联袂绕其人即兴踏歌,其歌词曰:“自今后无仇杀,有买卖快乐做得活计,不被豺狼来夺人口牛马。” 只是听着看着,就不由得令人心驰神醉,再严肃的人也会不自觉地满脸微笑起来。西门庆远远欣赏着吐蕃少女们动人的歌舞,心旷神怡之余,不由得想像——这种围圈歌舞的踏歌形式,会不会就是后世具有悠久历史的藏族舞蹈“弦子舞”、“锅庄舞”的前身呢? 而在近水沿河的地方,还有吐蕃人在并水为秋千戏。荡秋千是吐蕃的风俗之一,虽延续至后世而经久不衰。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结大树以皮绊索,吐蕃儿女如美丽的白胸鹰一样,踏秋千迎风而翱翔,激烈处,秋千往往高过树顶,每一个来回,必会引起围观者无数的惊呼。 梁山谍报头领鼓上蚤时迁看了技痒,也登上秋千一试身手。本来吐蕃的秋千好手见时迁浑身上下轻飘飘没有四两肉,还意存轻视,没想到一荡起来,时迁的表演就令他们大吃一惊——荡得高是不必说了,而且时迁在那绝险的高空,还能游刃有余地做出种种花样,或两手放索金鸡独立,或头下脚上倒竖蜻蜓,看得人心惊肉跳,却又热血沸腾。 这一场秋千荡下来,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自愧不如,尤其是荡到紧张激烈处时,也不知喊哑了多少漂亮美眉的嗓子。 阚万林挨挨擦擦地挤在美眉群里,见时迁如此拉风,他也不由得动了照猫画虎的春心。眼见时迁下了秋千后无人再敢上去献丑,阚万林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让大家见识一下俺北风的手段!” 虽然阚万林的绰号叫做“北风乱飞”,但现在已经是春天了,乱飞的北风没了市场。而且阚万林在秋千上弄险的同时,还要忽闪着眼睛向四下的美眉们以目送情,这秋波也与现在的春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纵然他是一流好手,但这么心分数用,还是兜揽不住,一个手忙脚乱,就从秋千板上被甩了出去,不用掐诀,不用念咒,就变成空中飞人了。 还好周围有吐蕃的牧马好手早有准备。阚万林人一飞起,四下里套索齐至,这些套索连高原上飞驰的野马都能索到擒来,辑拿一个阚万林更是有如无物。套索临身,化竖劲为横劲,阚万林武功本高,借势一个鹞子翻身,头上脚下,稳稳落地,点尘不惊。 听着四下里善意的哄笑声,阚万林正想硬着头皮吹嘘两句,却听远处号角声呜呜吹响——众人听了甚么都不管不顾了,都往号角响起处涌去——盟誓大会将要正式开始了! 身为主角的西门庆自然不会缺席。当他来到准备好的盟誓会场后,游目四顾,不禁大吃一惊,心中剧震!这正是: 只说衷诚迷人眼,却见凛冽动君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六章 人牲 今日的誓场之上,已经准备好了白牛、牡羊、肥豕各一头——牛因白而神骏,羊因牡而雄健,豕因肥而壮硕——然而这并不足以令西门庆感到惊诧。 白牛、牡羊、肥豕的后边,有耒、耜、棘各一——耒是一种翻土的农具,形如木叉,上有曲柄,下面是犁头,用以松土,可看作犁的前身;耜属于耒的下半部分,形状像铁锹或铧,最早是木制的,后来与时俱进由青铜而渐铁器。 耒和耜都是老百姓赖以维生的农具,安居乐业时以之辛勤耕作,推翻暴政时以之奋勇击敌,算是玄奥的太极阴阳鱼哲学具体落实在民生中的表现。 然而,那一丛棘又算是什么?“朿”字是“刺”的本义,两个“朿”聚在一起,刺旁有刺,象征草木有芒刺,是为“棘”——现在这么一大片棘刺丛堆在那里,看着都扎眼睛。 虽然辟荒为田的耒耜和霸踞荒野的棘刺并排在一起显得很怪异,但这依然不足以令西门庆感到惊诧。 耒、耜、棘后面的东西,就有些意思了——那是一座明晃晃的剑门。 后世的爱国诗人陆游曾经有一句“细雨骑驴入剑门”,但诗中的剑门指的是关隘,而此刻西门庆眼前的剑门却是实实在在用锋利的刀剑扎缚出来的——门形木架的上下左右,排布满了霜明雪亮的长刀短剑,象洪荒猛兽张开了满是獠牙的嘴巴,等着人往里钻。 这座剑门虽然看着有些凶险,但对于手撕婴儿,刀割人首惯了的西门庆来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更不足以令他感到惊诧。 剑门之后,是一个新掘的大坑,坑边新鲜的泥土旁,反缚着一个衣裳光鲜的女子,作吐蕃衣饰打扮,本当是一朵鲜花般正该怒放的妙龄,此刻却是面如死灰,只是在看守人凶狠的目光监视下,吞声饮泣,簌簌发抖。 西门庆留意之下,发现那女孩子虽然穿着华丽,但面色黧黑,反缚着的双手掌心手指上都布满了茧子,一派受苦的奴婢像,现在穿上了凤裙也不似公主。 略一思索,西门庆心中已经明白了**——但正因为这番明白,西门庆的心中才翻江倒海一般惊诧。 看到鸠摩智就在旁边,西门庆上前指着被反缚的女子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鸠摩智笑道:“友邦何以惊诧?不过人牲而已。” 西门庆只觉得一腔野火从心里头直撞上来,勉强按捺住了,笑笑道:“大师忒也会开玩笑了!” 鸠摩智正色道:“此何等大会,岂是玩笑所在?我蕃中习俗,誓场之上,输誓之时,扎剑门一座,酋豪皆集,人人引于剑门下过,刺牛、羊、豕血歃之。然后将此反缚之婢推入坑中,加耒、耜、棘于其上,然后以石砸之,将土埋之,巫师在旁诅曰——有违誓者,当如此婢!尊者须知——此人牲之法虽然残酷,但非此不足以表达我吐蕃部族对盟誓的诚意,隆重之处,无可或缺啊!” 西门庆听了神色不变,只是点点头,问道:“此婢为罪囚乎?” 鸠摩智摇头道:“罪囚不净之物,如何得配盛礼?此婢是豪族奴隶出身,在群奴中最是心灵手巧,模样也生得周正,又是没有经历过男人的纯洁贞女——如此人牲,才称得上这般庄严的盟誓啊!” 西门庆又点了点头,他终于想起来了,吐蕃乃至到后来的西藏,一直都带着浓浓的奴隶制残余色彩,在这里部族头人对奴隶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就象自己肆无忌惮地铲除根绝贪官污吏一样,一切的残酷都显得是那样的天经地义,朴实无华。 但是,西门庆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仅仅是权宜之计,仅仅是暂时的不得己而为之。他的无尽杀戮,仅仅是预证明这把将悬在新国官吏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足够锋利,以警惕后人。 当我必须举刀的时候,那份沉重就已经化作了我灵魂上烧灼的镣铐;当热血飞溅、鲜肉糜碎时,我的心也在与之同哭;只有珍爱生命、敬畏生灵的人,才真正有资格放手屠杀——而不是只是为了一个所谓的盟誓,就取走一条无罪鲜活的生命。 轻轻地叹了口气,西门庆向鸠摩智道:“我佛有云:万法如一,众生平等——此女既无罪无辜,大师何忍眼睁睁看着她就此殒命?” 鸠摩智合什道:“尊者休怪小僧说——小僧虽在吐蕃众中有几分薄面,但一人之力,当不得千年之传统,小僧也曾经想过要改变世界,但最后被改变的,依然是小僧自己。坎坷过之后,才发现世人形在虽异,本性则一——象尊者这样,能给他们带来美好生活时,他们就会将你奉若神灵;但当你想要插手干扰他们美好生活时,神灵就会被立即从他们心灵中的王座上拉下——这种人性之力,纵是我佛至尊,亦无法以大神通大智慧化解,何况你我?” 西门庆理解了鸠摩智的苦衷——他虽然是大德之士,但依然是一个吐蕃人,如果还想留在这处人群里,就只能在理想和现实间做一些无奈的退让,否则就只好躲进荒无人烟的小屋里去译经了。 “好!”西门庆仰天深吸了一口气,又如神龙吐水一般,将那口气尽数喷了出来,“正如大师所言,也许将来的我也会被世界所改变——但趁着现在心还没死还在跃动的时候——就让我任性一回!” 鸠摩智听着,不由得担心起来,好言相劝道:“尊者切莫做傻事——吐蕃习俗,最重盟誓,如若尊者恃强而悖之,吐蕃万众皆视为莫大的罪恶。若小不忍则乱大谋,尊者先前的诸般辛勤,必然尽数化为流水!” 看着鸠摩智情急的样子,西门庆突然轻轻地微笑起来:“世间岂有恃强之西门庆者?大师尽管放心好了!”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鸠摩智略一思忖,终于点头道:“如此最好,最好!”当下一俗一僧各施一礼,两下里分开。 方才西门庆和鸠摩智说话,旁边人不敢上来打扰,现在看到两位尊者已经言尽,一群吐蕃豪酋立即见缝插针地围了上来,向西门庆道:“诸事已备,便请尊者委屈一回,随俺们行盟誓之礼!” 有晁盖这位本识大师在身边做翻译,西门庆自然没有任何交流上的障碍,当下微笑点头:“既如此,便请典礼开始!” 众豪酋躬身退下,叱咤指挥间,号角声呜呜吹响,此起彼伏,渐渐连绵成了一片。 坑边女子面色惨变。她是蕃中奴隶出身,自然知道这号角声的背后意味着甚么,虽然已经屈服于命数,但事到临头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奢望能有奇迹出现。 西门庆看着那女子绝望疯狂的双眼,也是忍不住摇了摇头——生命是何等的脆弱,而人性又是何等的奇妙呵! 这时晁盖问西门庆道:“方才兄弟和鸠摩智师兄探讨了些甚么?我见他合什瞑立,一副深有所思的样子。” 西门庆笑道:“哥哥也想要知道吗?”他的微笑中一派神秘,足以甩下后世的蒙娜丽莎好几条街了,达·芬奇生不逢时,也只能一叹。 晁盖的好奇心立即水涨船高,一时几乎失了本识的所在:“兄弟快说!能打动鸠摩智师兄的机锋,必然是非同小可!” 偏偏西门庆接下来的一句话把情急的晁盖堵了个半死——“欲知机锋如何,哥哥睁大眼睛往下看便是了!” 晁盖正咬着铁嘴钢牙在“力逼”和“语诱”中作着艰难的选择,众豪酋又过来了:“便请尊者随小的们来!”——晁盖轻叹一声,无精打采地给西门庆翻译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快索解的机会,只好按捺着好奇心张大眼睛去看了。 西门庆笑道:“有劳众位了!” 说着,西门庆起身随众豪酋行至剑门前,止步后,一大豪酋庄容道:“先教尊者得知——盟誓之礼,先过剑门,以示千刀万剑临身,盟誓不改之意也!” 西门庆听了,拱手正色道:“入乡随俗。” 众豪酋点头,便在西门庆之前排开队伍,依序向剑门里钻了进去。那剑门扎得中规中矩,而诸豪酋多有身躯高大者,钻剑门之时,惊险到十二万分,致有皮开肉绽者,但诸豪酋皆面不改色,揩去浮面上的鲜血,依旧是神色庄严,行若无事。 待众豪酋都钻过剑门,西门庆也已经把钻剑门的诀窍看精熟了,想来这也是吐蕃人把他这位贵客安排在最后的本意!于是西门庆在万众瞩目中来到剑门前,轻轻巧巧地就一穿而过——这座剑门对彪壮的吐蕃人来说显得紧迫了些,对西门庆来说却颇有回旋余地,看来扎这座剑门的人也曾经费过一番心思。 过了剑门,早有长身大汉抄起门板刀,将白牛、牡羊、肥豕头颅尽皆砍下,以陶盆大瓷接血,然后聚作一海碗,端至众人面前。 “便请尊者歃血!” 西门庆听了点头,微饮牲血,先含于口中,次引涂于口旁,以示信守誓言的诚意。众豪酋于西门庆之后,依次歃血,完毕后,人人鬼面,个个花容。 这时,两个形容枯槁的两个部族老巫师越众而出,来到大坑前的女子身畔:“且看人牲之礼!” 坑边女子两眼一闭,身未丧,心先死。就在万念俱灰的一瞬间,却猛听耳边传来暴雷般一声大喝:“慢!”这正是: 易将屠刀挥有罪,难以毒手捻无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七章 一言生死 鸠摩智见西门庆终于还是出头拔横了,心下暗叫一声苦——这西门庆一代之雄,怎么就是不听人劝呢?为了一个女奴而弃吐蕃一族之好,简直比夏桀商纣周幽王还要不堪啊! 吐蕃众豪酋也是惊得呆了,跟那两个正要下手拾掇人的部落老巫师一样,一时间不知所措,难以置信。 周转里三层外三层观礼的人,不分蕃汉,也尽都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 好半天后,才有一豪酋反应过来,期期艾艾地问西门庆道:“尊者这是何意?” 西门庆装傻充愣:“如今剑门已过,又已经歃血,盟约已经订立,却反缚了这个女子做甚么?莫不是——想要杀了立威,威慑于我?” 晁盖一翻译,吐蕃众豪酋急了,赶紧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尊者休得误会,这个女奴只是一证明盟誓诚意的人牲而已——巫师将其捽下坑里去,然后在其身上覆盖以耒耜,寓同盟的丰收硕果;再镇压以棘刺,象征背盟的惨毒痛苦。然后再用石头将女奴砸死,以其血沃誓,如此一来,天地必佑,鬼神必喜,这盟誓必然能成就终生,从此牢不可破!” 周围吐蕃众子民听着,均觉理所当然——因为老祖宗千年以降就是这么过来的——因此无不欣然点头。 梁山、明教、大理人虽然多有不以为然者,但入乡随俗,也不能强出头指摘人家的不是,想要犯众怒的话,这人的脑袋一定被驴踢了。 谁知,西门庆的脑袋就好象有被驴踢了的趋势——只听他大声道:“岂有此理!中华联邦既然成立,蕃汉自此当如一家,从今之后,理应互相扶助,彼此和睦友爱才是——盟誓歃血未干,如何就先杀戮起自家人来?这女子虽是女奴,但终究是吐蕃子民,盟誓未成,先杀吐蕃子民,正好比一个人左手拿刀砍自己的右手,还说什么天地保佑鬼神欢喜——这不也是太荒谬了吗?” 西门庆内力浑厚,嗓音清朗,这一番话吐气开声之下,万众皆闻,听者无不动容。又是好半天后,四下里才“嗡”的一声,低低的窃窃私语回荡起了轩然大波。 场内吐蕃众豪酋这一会儿工夫的惊愕,比他们一生所感加起来还要多。西门庆这番话虽然指责得尖锐,但字字句句,都是将吐蕃视作了亲兄弟的肺腑之言,所谓爱之深责之切,饶是吃了针砭,众吐蕃人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对西门庆的尊仰之意不减反增。 虽然感动,但眼前挑理的西门庆看似不好打发啊!众豪酋你眼看我眼之下,终于有上议院一大豪酋苦笑着站出来圆场道:“尊者的话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是——祖宗这千年来的旧法就是如此传下来的,如何能变得?再说了,这女子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女奴而已,让她将自己的血献祭在这场高贵的盟誓里,实在是她的光荣——尊者又何必计较这么许多呢?” 众人也急忙跟着葫芦提地点头,想要将这插曲蒙混过去。 他们倒是想化实为虚,可那也得看西门庆答应不答应。听那大豪酋这么一说,存心找碴的西门庆反而抓着了理,马上大声叫嚷起来:“这场高贵的盟誓,我西门庆无比的看重,盟誓前三天,我就沐浴斋戒,清饮素食,以示虔诚——可你们倒好,在这庄严的誓场上,弄来一个卑贱的女奴,如果真让她的血流出来,那简直就是玷污了这一场神圣的仪式!岂有此理!真真是岂有此理啊!” 他这么一撒泼,把吐蕃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全震了,当场就有吐蕃子民胳膊肘朝外拐——“尊者抱怨得有理啊!”“如此神圣的盟誓,理当由贵种自告奋勇做人牲才对啊!”“就是说嘛!祖宗的旧法自然没错儿,但那也只适合于用在咱们吐蕃内部的盟誓上,如今却是咱们吐蕃自治区成立,又加入了中华联邦,新事就当新办,再套用旧法如何使得?也怪不得尊者会生气了!”…… 七嘴八舌之下,说甚么的有,舆论一面倒地指责上下议院的这些人都是饭桶,好心办坏事,没的惹得尊者生气。众豪酋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现在却是众怒难犯,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还是某人急中生智,急忙向旁边的鸠摩智拜倒:“明王尊者,指教俺们这些老粗则个!”众豪酋如梦初醒,急忙朝着鸠摩智的方向集体拜了下去,哀恳大轮明王尊者冕下一定要拉小的们一把。 这时的鸠摩智又好气又好笑。他还在担心西门庆以什么迂腐的道德正义来硬碰吐蕃古老的传统,那可就是虽万千人吾往矣,纵然看着威风,到头来却非把事情搅黄弄糟不可——谁知西门庆却摇身一变,一屁股坐在了吐蕃的立场上,横加指责,夹枪带棒,不但没有激起吐蕃众怒来,反而将所有人的向心力更凝聚了一步! 果然,任何时代的开国之主都是集英雄、流氓、智者于一身的大材啊! 于是,鸠摩智款款而出,向着把脸仰着搁在天上生闷气,兀自不肯摘下来的西门庆合什一礼道:“西门尊者请了,老衲这厢有话说!” 西门庆马上就坡下驴,文质彬彬地向鸠摩智回礼道:“大师恁的客气了,有话尽管吩咐!” 鸠摩智叹道:“尊者啊!你的荣华富贵、富贵荣华,却休要使得尽了!难得百年不遇的一场盟誓大典,却硬生生被你撬开了一块儿,你还要怎的?听老衲良言相劝,还是把你那些泼皮本相兜揽起来!再洒就过头了!” 这话,鸠摩智用汉语说得低声,除了西门庆、本识大师晁盖,再无第四人闻得。三人六目相望,心意相通,突然间齐声哈哈大笑。 周围的众豪酋和吐蕃子民们尽皆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愧是大轮明王尊者,只是片言之间,就让西门庆尊者转怒为喜。非大圣大贤,如何能有这般回天之力? 瞻仰着鸠摩智高大的身影,无数吐蕃子民的孺慕之心均是油然而增。 笑声中西门庆问道:“还会杀人吗?” 鸠摩智摇头嗔道:“你厉害!在你那一番话之后,哪个还好意思再杀人?”说着,却又向西门庆深深一礼,喟叹道:“多谢尊者,保全了一命生灵,善莫大焉!” 身为一个吐蕃人,鸠摩智对人牲制度无可奈何,虽然用祖宗旧俗来开解自己,但身为一代高僧,是非自知,心底终究不能无愧,也是一段心魔。而今日西门庆装疯卖傻的兵行诡道,不但救下了一条人命,也化解了鸠摩智心底的一缕心魔,确实是功德无量。 西门庆急忙回礼道:“大师休要折杀小子!唉!为歃血而折一牛一羊一猪,已经太过,何忍再杀无辜之人?” 晁盖、鸠摩智听着,皆叹息点头。 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还真有要把杀戮进行到底的奇葩——有一大豪酋,此时挺身而出,向鸠摩智、西门庆顶礼道:“以一卑贱的女奴作神圣盟誓祭典的人牲,确实是我们考虑失当了,怪不得尊者会生气,小的们知错了——小人有一女名丹珠,脸庞儿象祁连山上的雪莲花一样,歌喉象草原上的天铃鸟一样,她是我吐蕃部中一枝花,白牛过市时,多少壮健的小伙子为她迷醉——今日小人愿将这个纯洁的女儿,献做神圣盟誓的人牲,以高贵的处女之血,来见证我蕃部对盟约的忠诚!” 鸠摩智、晁盖、西门庆听得分明,三人惊愕之下,你眼望我眼,一时作声不得。 四下里却是赞声大作,都夸这豪酋大公无私,如此一来,既不违背先祖的风俗,又彻底挽回了尊者的愤怒,便是草原上的神箭哲别,也再不能如此一箭双雕了啊! 鸠摩智向西门庆苦笑摇头,心中叹息:“这千年积习,却不是你一番巧言就能虚饰过去得啊!” 晁盖也在暗中沮丧:“唉!我家四泉兄弟救人一命,好不容易刚造出一座七级浮屠,谁知马上又被拆掉了!” 西门庆却是感慨万千:“都说虎毒不食子,所以老虎最后都进了动物园的笼子,而人类却做了笼子钥匙的掌控者。” 耳听四周欢呼声大作,显见将高贵的部族之女做人牲献祭,已经将万人野性的兴奋全部点燃,流血已是在所难免——西门庆心念电转之下,缓缓将手高举过顶。 他生就长身玉立,挺拔之姿,冠于众人,此时一举手,更如青松矫立,纵是无声亦动人,一时间,场中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 那献女的豪酋上前请示道:“小的这就派人将女儿带来?” 西门庆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突然扬声道:“要血祭见证今日神圣的盟誓之约,部族之女依然不够高贵!” 声如金石,一时万籁俱寂。 那豪酋有如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大声道:“若我女儿不配,还有哪个有这资质?”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这才要教: 只以数语平风雨,又将片言起风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八章 圣石 盟誓场中蕃汉大理,足有数万人,此时均听到传说中的转世天星西门庆声如雷震——“若非要以血沃盟誓,吾当以吾血荐之!” 在万众惊骇的目光中,西门庆缓缓脱下上盖衣衫,光着脊梁行至坑边,向左右两个老巫师点头一礼,然后伸手下去,左右一分,将坑边女奴身上反缚之索扯得寸断,同时沉声道:“我赦免你!” “呼”的一声,西门庆已经揪起那女奴,一记“大摔碑手”将之向梁山人众那边直掷了过去,出手间威势煊赫,有如天神。当是时,巨力横空,万人屏息,都想着那女奴在这刚猛的一掷之下,少不得筋骨被摔得寸断,最轻也要头破血流——谁成想那女奴排云驭电一样猛飞出去,却是象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在人前落地,竟是毫发无伤。 鸠摩智、晁盖等诸人当然是心下雪亮,西门庆这一掷之间,举轻若重,似刚实柔,用的是极上乘的内劲;但吐蕃子民却不识如此精妙手段,大家齐哄一声,先入为主间便在心底口底咬准了这是尊者神通,属天神赐予之力。 万众瞩目之下,那死里得活的女奴呆怔了半晌,突然泪流满面,向西门庆方向五体投地下去。 众人也跟着将目光转向西门庆所在的坑边,却见西门庆仰天吸气如长鲸,那身形说不出的伟岸。秀完高大形象之后,西门庆身子一晃,一个垫步,轻轻巧巧地跳进了大坑里去。 两个老巫师大叫一声,面如土色,拜倒在土坑边。当西门庆说“吾当以吾血荐之”时,他们已是不知所措,等西门庆真的跳下去了,两个老巫师这才反应过来,一瞬间只吓得魂飞魄散——开天辟地,吐蕃的尊者也没有自下坑坎的记录,今日这般破例,若天神计较起来,那还了得? 虽然天神并没有当场计较,但所有吐蕃子民还是如同遭了五雷轰顶,一时间呆愣在那里,鸦雀无声中,竟不知何以自处。 却听坑中西门庆扬声道:“焦挺何在?” 没面目焦挺一阵风般抢到坑边,大叫道:“小弟在此!” 西门庆喝道:“你将那耒耜荆棘,覆于我身!” 焦挺再实心眼儿,也知道西门庆不会真的拿自己的命去献祭,吐蕃人也没那个胆子敢接受西门庆的舍命献祭。但是要他把耒耜荆棘堆到三哥身上——那耒耜倒也罢了,那荆棘加身,却是苦楚难当啊! 一时间踌躇不定,焦挺哭丧着脸道:“三哥,真要做到那般地步吗?” 西门庆以极神圣的腔调徐徐道:“尽管来——我虽然没练过睡钉板滚刀山的硬功夫,但一时的披荆戴棘,还伤不得我!” 坑边两个老巫师不通汉话,只见到那晦气脸汉子不情不愿地向坑里说了些什么,然后坑中的尊者以大无畏的语气回答了几句,声音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情怀,实叫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时间全身热血沸腾,泪眼朦胧中,却见那晦气脸汉子皱眉咬牙,将耒耜荆棘依次堆入坑中,然后在坑边黯然长跪,垂泪不起。 坑底的西门庆先把耒耜披在背上,铧头犁头宽厚,象两面小盾牌一样护住了他的脊梁。虽然如此,但把那一堆针棘往背上一搁的同时,西门庆还是一呲牙——卧槽泥马勒戈壁!这世界上自讨苦吃的滋味不好受啊! 接着,坑边的两位老巫师就听尊者神圣高贵的声音又从坑底传来,晁盖很适时地气运丹田,翻译之声轰轰发发地回响在盟誓场上——“尊者有令,且向坑中投石!” 刹那间,两位老巫师眼前涌现出菩萨罗汉割肉饲鹰、投身饿虎的画面,并渐渐与坑底的西门庆影像重合。 一老巫师突然颤巍巍站起,戟指着旁边那群不知所措的豪酋们厉声喝道:“你们这群亵渎神灵的家伙,做得好大的黑业——你们还敢学圣母峰一样立在那里?!还不快快前拜,请尊者上来?!” 宛如一石激起千层lang,周遭的吐蕃子民一齐喧哗,声如怒海潮生,震聋发聩。 被雷呆了的诸豪酋终于在当头棒喝般的叱咤声中醒悟了过来,一个个忙不迭地跪倒,膝行而前,至坑边泣下道:“尊者的慈悲,俺们蕃众都明白了——还请尊者快快上来,免了小人们的罪业!” 西门庆咬着牙问道:“可还欲祭以人牲吗?” 坑边的晁盖要给四泉兄弟长脸,却不照章翻译,而是自行演义起来:“尊者说了——他舍下了大慈悲大宏愿,要以一腔热血,浇灌中华联邦的团结之花,以证今日盟约之诚意——废话少说,便请各位老爷们投石!” 拿石头去砸西门庆?谁有这般生毛的胆子?耳听众帐民鼓噪声越来越壮怒,吐蕃众豪酋急得眼泪借道,从嘴巴里往外冒:“尊者开恩!小人们万死,亦不敢伤犯尊者!只求尊者快快上来,莫要再增小人们的恶业,待尊者上来后,小人们愿一步一拜,叩往圣庙中洗罪!” 众豪酋在坑边哭天抢地,坑里的西门庆也忍不住呲牙咧嘴,暗中祷告晁盖:“好我的天王哥哥欸!小弟现在是实实的芒刺在背,度秒如年,您就少废话两句,赶紧搭个梯子让兄弟上去!” 谁知晁盖的耳朵不属于特殊构造,听不出西门庆的心声,他要助西门庆彻底收服吐蕃众之心,如此良机,哪肯轻放?于是本识大师抖擞精神,冠冕堂皇的说辞一套套继续白话,如滔滔江水之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妙语纷呈间,只恨没有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来做陪衬自己。 坑底的西门庆不得不披着满脊梁的荆针棘刺咬牙配合着晁盖演话剧,辛苦之余,他才感叹原来基督耶酥不是那么好当的,除了宗教狂热份子和受虐狂之外,一般人实实在在只能是高山仰止。 而坑边环跪的诸豪酋们也是心头滴血,想到自己这些蠢人一再坚持人牲旧习,以至于把尊者逼到如此地步,无不捶胸痛悔。也不知是哪一个机灵的先开口,然后众口相随——“尊者舍身教化,小人们开悟了!吐蕃自治区必当发起议案,从此蕃中再不敢以人牲祭祀了,否则辜负了尊者的这一片血诚,小的们必堕血池地狱,还想有出头之日吗?” 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鸠摩智听了,振衣而起,合什庄容道:“善哉善哉!尊者今日一舍身,却终渡脱了未来千万人之性命,功德无量,老衲既悲且喜!” 说着抢步上前,从地下捡起小小一石,向坑中掷下,正打在西门庆头上。打得西门庆一愕之时,鸠摩智已经朗声道:“尊者欲我辈投石,如今石已投,尊者不出坎陷,更待何时?” 万众齐声高呼:“便请尊者收了神通!” 晁盖见时机已到,亦朗声道:“**既如潮涌,天星何不归位?” 余音尚绕坑,早已迫不及待的西门庆双脚点地,凭风凌虚,从坑中冉冉升起,背上兀自披着耒耜荆棘。万众欢呼声中,无数人尽皆死心塌地的拜倒,莫敢仰视。 西门庆抚着额角,向鸠摩智低声苦笑道:“大师,你那一石打得我好!” 鸠摩智亦低声正色道:“这是罚你在神圣的盟誓大会上花言巧语,胡说八道!” 西门庆“嘿”的一声,正搔头无以自辩时,鸠摩智却已经纵身跳入土坑,捡回那块砸了西门庆脑袋的小石头,然后重新从坑里跳出,高高举手,吐气开声,喝道:“吐蕃众子民看真了!今日有尊者舍身,以大慈悲大勇气,化解伤残生灵性命的人牲之礼,证明中华联邦蕃汉一家之诚意,一片真心,可对天地神明!我掌中此石,曾击尊者之头,慈悲万法,尽在其中矣!故此——此石当为证盟之圣物,从今之后永镇雪山大轮寺——众位吐蕃子民,可有异议吗?” 寂得一寂,突然万众共效嵩呼,不分豪酋帐民,皆舞蹈再拜,齐声道:“明王之言,正合神意!” 自此之后,吐蕃“人牲”制度,便从此封印,永不再启。每年这一天,就成了吐蕃奴隶的“承恩日”,直到后世奴隶制废除后,其俗依然不衰。无数吐蕃子民,皆于承恩日往雪山大轮寺参拜圣石,并教诫子女曰:“中华联邦吐蕃自治区公民平等,皆由此石起!” 而西门庆背耒披荆、鸠摩智举臂宣誓的场景,也被定格为永恒的画面,后世的吐蕃艺术家将之编入诗歌、绘入图画、织入绒毯,很多都成了不朽的艺术珍品,万古流传。 这一刻的西门庆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缔造了历史,他只急着将后背上的棘针赶紧摘下。重新披衣后,西门庆终于舒了一口气,郑重接过美貌吐蕃姑娘献上来的哈达后,他猛然想起一事,于是再次举手,向欢声鼓舞的吐蕃子民道:“我欲在此恳求一事,却不知诸位能允否?”这正是: 且行慈悲拔百苦,又将仁义动千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九章 点姻缘 听到西门庆有所请,吐蕃子民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真是要他们的性命,也甘于双手献上。众豪酋便拍着胸脯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尊者请说,无求不允!” 还好西门庆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他的要求并不算非份——“那个女奴,请赐予于兄弟我!” 此言一说,众**异,看西门庆的眼色都显得有些飘忽起来——莫非,传说中罕近美色的西门庆突然转性,鬼使神差地看上了那个女奴?所以才因之舍身破命,在盟誓的会场上大闹了一场? 虽然这样想,但并不妨碍诸豪酋满口答应。一个女奴而已,而且还是内定的弃子,西门尊者既然想要,今后是死是活,就随她自挣扎去! 不过,西门尊者居然想要女人……众豪酋一时间都浮想联翩起来,看得负责翻译的晁盖怪不得伸手赏他们一人一个新鲜熨帖的嘴巴——我兄弟岂是那种人?! 鸠摩智也不说话,他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西门庆笑了笑,诸豪酋的神色,他尽数收在眼底,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洞若观火——但他却也不值得为了这些人那么一个龌龊的念头而生气。 他之所以要那个女奴,只不过是秉承自己一向的原则而已——既然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那么救人同样也要救彻!那女奴今日虽然在自己干预下捡回了一条命,但售后怎样,实在难讲,毕竟吐蕃中还存在着强大的奴隶制势力,在这样的背景下,任何奴隶的性命都属于朝不保夕,风雨飘摇。 既然如此,自己索性就把她接手过来!当然,西门庆也没想过将这个女奴据为己有,他心里手上多少大事,哪里肯因女色而耽搁?世间无弃物,女奴的前途命运,他自有安排。 听到诸豪酋答应了,西门庆先作揖道了个谢,倒引得诸豪酋诚惶诚恐起来——“些须小事,哪里敢劳烦尊者大礼?” 西门庆再一笑:“既然那女娃子是我的了,那我就处置了——带那女子过来,传宋信誉!” 众人听了,皆诧异起来——“宋信誉又是哪个?” 不多时,谜底揭开——有一个梁山士兵,一瘸一拐地步上前来,向西门庆行军礼,同时挺胸大声道:“报告元帅,梁山后军第一营火头军宋信誉前来报到!应到一人,实到一人,报告完毕!” 西门庆举手还以军礼,然后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宋信誉宋兄弟,是我们梁山军中普通一兵。其人作战勇猛,身被矢石,随我大军平宋破夏,立下了汗马功劳——只是乱军征战中刀枪无眼,遂令健儿落了伤残,不得不转入后勤火头军。我西门庆照顾自己兄弟不周,心中常怀惭愧,今日也是天缘——在神圣的盟誓下,吐蕃和中原结为了兄弟之亲,这个吐蕃女子就是见证!我既然保全了她的性命,做人自当有始有终——我愿送予花红聘礼,将她嫁予我军中这位勇士为妻,从此蕃汉一家,无分彼此!我的这番话,天地神灵,这里的数万军民,都听到了,大家且说,我这主意可还使得吗?” 众人先是一怔,然后梁山弟兄齐声欢呼。自有通译将西门庆之言译为蕃语,吐蕃子民听了,也是轰雷般喝彩。 宋信誉涨红了脸,向西门庆拜倒道:“元帅如此厚赐,却叫信誉哪里敢当?” 西门庆笑着扶住他道:“休要妄自菲薄。你的军功战迹摆在那里,替功臣解决身后之忧,是将帅之义务,勇士爽爽快快坦然受之即可,有甚么当得当不得的?” 这时吹皱一池春水,四面皆沸,唯独最近旁的那个吐蕃女子却听不懂发生了甚么事情,兀自拜伏,不敢仰视。 西门庆转向鸠摩智道:“大师!我有一事想要偏劳你!” 鸠摩智合什道:“阿弥陀佛!便请尊者吩咐!” 西门庆指了那吐蕃女子道:“我闻佛法无边,众生平等,昨日之女奴已逝,今日之新娘正生——便请大师为其摩顶赐福,抹去她心中最后的自卑和悲伤,迎接未来的安宁与幸福。” 鸠摩智、本识,还有周遭来观礼的一些藏庙大德,闻西门庆说得庄严,均合什道:“善哉!善哉!”鸠摩智更是道:“尊者有请,小僧敢不尽力?” 于是鸠摩智庄容踏步,来到那吐蕃女奴身前,用吐蕃语将西门庆之意说了,那吐蕃女子听了,热泪潸潸而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深深顶礼拜倒。 西门庆笑道:“百年之好,却非捆绑勉强而能得来。大师,你且问她,可愿意我家这位兄弟?若落花无意,我们梁山又岂能强人所难?” 鸠摩智点头笑道:“想不到小僧有一天居然还能当一回红叶良媒!” 于是鸠摩智庄容道:“那女子,且直起身来!” 鸠摩智是吐蕃圣贤,吐蕃女子哪里敢违大轮明王之命?胡乱拭了泪眼,直撅撅地跪起在那里。 指了宋信誉,鸠摩智给自己调拨来了所有的神圣和慈祥——“这男子便是你的天命之人,你可愿嫁于他为妻吗?” 那吐蕃女子便看向宋信誉,却见一个周周正正的男子红着脸,局促不安地忸怩在那里,那女子乍脱地狱,便上天堂,哪里还有不满足的?吐蕃女儿,性子爽脆,当下大声道:“我愿意!” 西门庆也揪了宋信誉道:“宋兄弟啊!这女子嫁你为妻,你可愿意?” 宋信誉忍不住偷眼瞄那吐蕃姑娘,却见她虽然满脸是泪,黑一道花一道的,但终究难掩丽质,而且奶大腚大,必是一把生儿育女的好手,心下欢喜,低头低声喃喃地嘀咕道:“元帅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了!” 西门庆哈哈大笑:“既如此,今后蕃汉一家,你们夫妻两个彼此扶持,互相教学,从此百年好合,幸福绵远——好了,信誉啊!你且上前与你的新娘并肩拜倒,由鸠摩智大师为你们摩顶祝福!” 宋信誉扭扭捏捏地上前,跟自己的吐蕃新娘并排着跪了,阚万林在后面大叫起来:“两个人离得远了!近些!再近些嘛!” 众人都笑:“这话说得是!”一声哄,撵得新郎紧贴住了新娘子,大家在四周大叫取笑。 但西门庆将双手一举时,哄笑声顿时寂了下去,鸠摩智庄严神圣的诵经声响起——“集中在这里的诸多生灵,无论是在地上的,还是在空中的,我祝愿你们快乐,并请你们留心倾听我的法要。 远愚夫、敬贤士,尊敬值得尊敬的人,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居住在适当的处所,时时积功积德,自己主动许下正当的誓愿,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侍敬父母,爱护妻小,工作井井有条,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 即使身触名利得失赏讥苦乐这等世俗中事,也不为之动心,不忧烦,抛弃污秽,身心安定,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若有上述善行,则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对一切事都感到幸福,这就是无上的吉祥。 我等聚集在此的所有生灵,地上的也好,空中的也好,都朝着神与人皆虔心信奉的真理礼拜!祝福你们!” 鸠摩智以吐蕃语所颂唱的,是佛教《小章经》中的瑰宝、吉祥两篇,凡有婚礼,僧侣诵此经教化新人,祝他们踏上光明的人生之旅,已蔚为风俗。此时由一代高僧鸠摩智持诵起来,音韵铿锵,如珠飞玉落,声闻全场,吐蕃子民听得分明,一个个心中欢喜涤荡,不知何时已经尽皆拜倒于地,合什听讲。 西门庆等人虽然不明吐蕃语奥妙,但鸠摩智语音真如金声玉振,吐气开声,转折钩连,渊渊有龙吟啸响,听在耳中,便禁不住令人心生庄严钦敬之念,再视鸠摩智之面时,却见颂唱声越是和醇处,其面上越是宝光莹然,音容相合,足令人一见便即心折。 本识大师和藏庙高僧皆肃容合什盘坐,西门庆也五行朝天,坐下谛听,在这一片水晶般空明的持诵声中,心头再无挂碍,一片平安喜乐。 这种境界不知维持了多久,西门庆突然醒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鸠摩智已经住口,但余音在耳,场中众人依旧如痴如醉。 西门庆不禁暗中感叹:“好一个鸠摩智!好一位大德高僧!”言语虽不同,但心灵却依然能以文化为桥梁来脉脉沟通,西门庆深信了。 教化之经文颂完后,鸠摩智双手按在宋信誉和他的吐蕃新娘头上,和声道:“最后,我以雪山大轮明王之名,赐尔等摩顶之祝福!” 西门庆微笑着开始鼓掌,然后是梁山众人,明教众人,大理众人,最后吐蕃众人也加入进来。暴风雨般的掌声响彻了天地。 宋信誉眼中含泪,扑翻身于地,向西门庆纳头便拜,一语道尽千军万马之心声:“从今后,敢不为联邦效死力?!” 万众欢腾中,有几个人却是面如死灰。有分教: 只把红颜报勇士,何得奇策对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章 由西转北 民族会议中,当然少不了西夏的间谍,这些我混在人群中,捕风捉影,察言观色,全方位、多角度地窥视着有关于西门庆的一切,寻找着可乘之机。但是—— 西门庆的最终表现,却让他们惊怵,甚至绝望了。 消息报回兴庆府,夏主李乾顺和晋王察哥不由得面面相觑,良久后,察哥方叹道:“西门老子不愧天星转世之身,其威可犯,其仁不可犯也!” 李乾顺听了颓然道:“叵耐西门庆那厮,竟能如此深结吐蕃之心,我大夏西南边境,从此多事矣!罢罢罢!寡人且避其锐气,息了三下里事端,安心温养我大夏国力为上。日满则昃,月盈必亏,待西门庆与吐蕃之间的热度冷下去时,咱们再发力!” 察哥躬身道:“削人不如固己,我主万岁英明!” 于是李乾顺传令,西夏间谍都暂时蛰伏了起来,静以待时,西北一时间风平lang静。 安顿好了西北事宜,西门庆终于可以暂时放心松一口气,施施然返回中原了。临走之前,他实行了最后一桩大举措——办报。 办报并不是设立**一派一家一姓之喉舌,而是将监察的权力,下放到民间,使舆论化为政权的监督鞭策之力,促其自觉与自洁。虽然宋时信息不如后世之畅,但造纸术与印刷术已经灿然大备,满足了办报最基本的需求,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个观念。 西门庆将活字雕版印刷术留给吐蕃自治区,这让鸠摩智感激不尽,而听到办报的倡议后,更是拍案叫绝,喜道:“我吐蕃各大寺庙皆财力雄厚,若能各家皆办一经辩之报,彼此交流,岂不是时时都在召开辩经盛会?尊者此计一出,吐蕃佛学必然大昌,功德无量!” 听鸠摩智竟然要办学术报纸,西门庆一时愕然,但随即笑道:“经辩之外,还可适量刊登一些时事政局之类,众高僧大德于其上各抒己见,也能给吐蕃自治区上下议院提供施政的方向啊!” 鸠摩智听了,连连点头,思如泉涌:“还可在报上开设识字栏目,蕃文汉字并行,推行教化,以启吐蕃子民心智——如此以往,会读经的人越来越多,持诵之声可以点暗虚无世界,办报者实有无量功德。” 西门庆心道:“此事成了!将自身利益牵扯进一件事中去时,必然能全力以赴,事半功倍!” 突然想起一事,又提醒道:“以报面向吐蕃子民发行,除了刚创刊时的赠阅外,接下来需得收费。” 鸠摩智愕然道:“收费?何得如此市侩?” 西门庆对大师的思想进行拨乱反正:“收费并不一定等同于市侩啊!常言道法不可轻传,经不可善舍,知识文字,更是如此,若不收费,终究吃人视若砖瓦泥尘,看轻了去。大师不见蕃中部民饲牛乎?牛有怠惰之性,若将草放至其面前,往往不食;帐民便将草举于牛仰首方能所及处,牛却甘之如饴——报纸收费,亦同此理,大师可深思之!” 鸠摩智听了,庄严向西门庆合什行礼:“谨受尊者之教!” 西门庆笑道:“虽然报纸收费,但对各寺庙来说,也不过是另一份香火钱罢了,而且此举还有个好处,若能以报养报,寺庙之外,还有世俗之人亦可办报,如此百家争鸣,诚为盛事!” 鸠摩智大为叹服:“尊者智慧,人所莫及!” 西门庆谦道:“哪里哪里!”于是一揖礼间,轻轻地他去了,正如他轻轻的来,一挥手之间,留下了大朵大朵的云彩。吐蕃子民依依不舍地将西门庆送出百里之外,这才洒泪而别——此后的吐蕃自治区,渐渐百废俱兴起来。 连吐蕃这等化外之地,都开始推行“报纸”这一新兴事物了,身为执文明牛耳的中原,岂可后人?在西门庆的“挑拨”下,中原江南之地,报纸之风陡然盛起,一时间五花八门,百色缤纷。 西门庆暗暗点头,心道:“牵扯到面子问题时,天朝的土豪们追逐起流行来总是不遗余力的。” 回到梁山后,西门庆召开了扩大版的圆桌会议,也成立组织起了上下议院,吐蕃、大理、江南明教都有常驻代表参加。大会的第一个议题是中华联邦国都的问题——按理说,平了腐宋后,东京开封府理当成为新国的首都,但很早前西门庆就把东京开封府和江南杭州互换为租界了。 方腊倒是很有诚意,租界不要了,贡献出来做新国的首都,但西门庆坚决不干,留着这租界名义,他将来还有借题发挥的大用处,如何肯废了这一步先手?因此他就国都问题给出了简单干脆的解决之道——只以梁山以南的巨野城为国都,不大兴土木建宫室,不劳民伤财搞仪式,一切从简。成立负责国计民生的各部委,随地办公,也是一切从简。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有人便劝西门庆道:“元首差矣!巨野城虽是济州首府,但作为一国之都,到底卑小,只怕失了天朝上国的体面。” 西门庆道:“一个国家的体面,不在一两个城市的繁荣昌盛上说话。如今天下粗定,多少大事待办,若只是暴发户一样奢华起来,便又步了腐宋的后尘,岂不叫天下万民失望?有那精力,往成立各级民选政府上使去,也省了我多少烦恼!” 看西门庆如此斩钉截铁的样子,举手表决的时候,大家也只好顺随了。西门庆的威望重,这时的众人哪里有违拗的胆气?西门庆看在眼里,不由得又喜又愁,喜的是新制度改革没有阻力,愁的是长久如此的下去,自己又不是圣人,让这些家伙惯坏了怎么办? 为了给自己添堵,西门庆又三顾茅庐的去拜访了本地隐居的马伸、阮铭川等在野大贤,请他们出来当参议员。马伸和阮铭川等人,都有大才大志,只是恶了腐宋的腐朽制度,不愿同流合污,这才归隐,其实胸中之志向一日未曾稍损,只待发硎相试。西门庆初请时,这些人还觉得他是昔日的草贼,能有甚么治国的本事?因此都没有好脸色予他。但后来耳听眼见新国制度新颖,别出机杼,无不刮目相看,怦然心动,也不必西门庆再请,就此踊跃投身到新国建设的大潮里去了。 省下了无数唾沫的西门庆叹道:“这正是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了!” 只是真正做起事来,习惯了信息社会快捷的西门庆,再去体验封建社会的温吞,就好比把大排量的跑车扔到天朝的道路上,想跑都跑不起来,稍快一些就会撞死环卫工人的。郁闷的西门庆想要吐血之余,也在奇怪——为什么欧美人都开小排量的环保节能小车,却拼命把大排量的跑车往天朝送呢?这群有福不会享的傻鄙啊! 为了将来能把大排量的汽车反销到欧美去,给世界人民送福利,西门庆玩命工作,偶尔杀一群贪官污吏调剂一下紧张的生活,顺便感叹一下封建社会转型时的方便处。这一切虽然辛苦,倒也其乐融融——然而有一天,他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辽国派出了使者,向矗立于腐宋废墟上的中华联邦送来了国书,想要缔交示好。 辽国虽然与北宋政府结有盟约,但宋朝亡了之后,辽国观察了一段时间,还是决定和这个断送了自家盟友的新兴国家和平相处,美其名曰继续延续两国人民源远流长的传统友谊。 如果不是护步答冈一战后,辽军元气大伤,或许早在西夏劫掠西方边境的同时,辽国也会趁火打劫,以替故宋报仇的大义名份攻打梁中书镇守的北部边关了。但后来西门庆连连平定西夏、吐蕃的风波,看得隔岸观火的辽国人眼花缭乱,又庆幸自家没有轻举妄动起来。 正在这时,东京渤海城又有智多星吴用反乱,打起了梁山西门庆的旗帜号召人心,最后更以城降了金国。辽主耶律延禧大怒,正要倾全力来与西门庆厮拼,却被大臣们劝住:“大王且慢!那西门庆开国立业,亦是一代之雄,安有派出自家人,自投他国,谋人城池,再投另一国之理?这等拙劣的驱虎吞狼之计,实在不合那人足智多谋的身份。” 耶律延禧怒气稍平,斟酌道:“卿等的意思是……” 众臣道:“吴用是不是西门庆所遣,犹在两可之间。若大王不先弄个明白,就贸然发兵,只怕空结一强敌,反倒让女真的跳梁小丑看了笑话,占了便宜!” 耶律延禧听了,火气顿消。他不久前在完颜阿骨打手下吃了大败仗,因此最恨女真,誓死不做那些让女真看笑话、沾便宜的愚行!于是回心道:“我便派使者往中原走一遭儿,去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转世天星三奇公子西门庆,也高不了他,低不了我。” 打定了主意,耶律延禧便问道:“哪位爱卿,愿出使南朝,为某家分忧?” 话音未落,早有一人应声而出:“我主万岁,微臣愿往!”这正是: 西方才把干戈去,北地又有豪杰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一章 使南朝二士争先 自告奋勇愿意出使之人,乃辽宗室之雄材,金吾卫大将军耶律余睹是也。 辽主耶律延禧一看是耶律余睹,不由得先暗暗点头。算起来,耶律余睹和他还是连襟的亲戚呢!耶律延禧的后宫之一文妃萧瑟瑟,是契丹一位著名女诗人,萧瑟瑟的大姐嫁给了耶律挞曷里,三妹则嫁给了耶律余睹——有这一层关系在,耶律延禧对耶律余睹还是很信任的。 耶律余睹精神振奋地上前请令,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往南朝出使虽然千里迢迢,风霜劳顿,但却也是一个一箭双雕,在外交上结援的机会——从公来说,为大辽结援西门庆;从私来说,为自己的外甥——文妃萧瑟瑟之子晋王耶律敖鲁斡结援西门庆。 辽主耶律延禧有子六人,即晋王耶律敖鲁斡、梁王耶律雅里、燕国王耶律挞鲁、赵王耶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和许王耶律宁。萧瑟瑟所生的晋王耶律敖鲁斡在六人中为长,素有贤德,在国人中有一定的威信,当皇帝的呼声也最高,因此,耶律余睹这个做姨父的自然是积极活动,以期能够令这个深受国人爱戴的外甥在将来继承大辽皇位。 梁山西门庆打平赵宋,已经成了南朝的新统治者,前些时其人又横扫西疆,西夏吐蕃皆束手,可谓强横。晋王耶律敖鲁斡内得民望,如果再得西门庆这等外交上的强援,这皇位的稳固性就更有保证了。 见是宗室皇亲耶律余睹请令出使,耶律延禧正要顺水推舟准奏,群臣中却早闪出一人,大声道:“我主万岁,这南朝出使一行,微臣亦愿往!” 辽主耶律延禧定睛一看,这第二位奋勇争先之人非别,亦是皇亲国戚——自己的双料大舅子萧奉先。 什么叫双料大舅子?原来,萧奉先的两个妹妹萧夺里懒和萧贵哥娥英女皇共事一夫,萧夺里懒是耶律延禧的正牌皇后,萧贵哥是耶律延禧的元妃。沾了两个妹子的光,萧奉先虽然从小很懒,不学无术,但两个妹子一后一妃,自然就成了贵哥了。 不学无术的萧奉先人如其名,先天对权术还是很敏感的,耶律余睹自告奋勇背后的那点儿小小心思,他洞若观火,感同身受。为什么说感同身受呢?原来,皇后萧夺里懒虽然无子,但最受耶律延禧宠爱的元妃萧贵哥却诞下了秦王耶律定。做为秦王的舅舅,萧奉先当然希望是自己的外甥登上大辽国主的宝座。 因此,萧奉先看到耶律余睹想要出使南朝,马上就出来与之争风——西门庆这样的强援,他也是想要结交一番的。 辽主耶律延禧看着丹墀下的二人——一个是连襟的宗族兄弟,一个是双料的大舅子,不由得作难起来,一时间沉吟不决。 耶律余睹见到萧奉先竟然来坏自家的好事,心下一阵大恨,略一转念,便朗声道:“我主万岁,赵宋初灭,南朝方换新主,这出使之事,何其重大?非谨慎择人不可。如若不然,再有出河店之败、东京道之失,误国误民,悔之晚矣!” 此言一出,萧奉先立时色变,盖因耶律余睹要言不烦,正击中了他的痛处。 两年前,也就是大辽天庆四年(一一一四年),完颜阿骨打起兵进犯宁江州,东北路统军使萧挞不也与之交战失利。耶律延禧命萧奉先之弟萧嗣先担任都统,统率番、汉军队前往攻讨,屯驻于出河店。女真人便暗渡混同江,乘辽军不备前来袭击。萧嗣先败绩,将士大多逃走。萧奉先害怕其弟被诛杀,便奏称“东征溃败之军带罪逃亡,所到之处便四处抢劫,如果不赦免他们,恐怕会结伙为盗,成为祸患”。耶律延禧对自己的大舅子言听计从,萧奉先安排好了一切后,这才让萧嗣先到宫中接受处罚判罪,板子落下,只不过免去官职而已。军令赏罚这般不明,从此后辽士卒对女真时再无斗志,遇到敌人便溃逃,郡县失陷者一天多似一天——这便是所谓的“出河店之败”。 而“东京道之失”也跟萧奉先脱不得干系——又是萧奉先的兄弟萧保先,做了东京留守后,贪污**,搜刮得东京道上天高三尺,民不聊生。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智多星吴用趁时而动,在东京道揭竿而起,一举击杀萧保先不说,连整个东京道都卖给了女真人。 “出河店之败,东京道之失”,这十个字真如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只割得萧奉先心上滴血,大叫一声:“余都姑!你这孺子!敢揭老子的短?今天我跟你拼了!”说着捋袖揎拳地就要往上闯。 旁边的大臣急忙抱住——“萧大人!冷静!要冷静啊!”“萧大人,万岁驾前,可失仪不得啊!”“萧大人,那耶律余睹可是好武艺,你胜他不得的!”…… 耶律余睹睥睨着这边的混乱,微微冷笑,不发一言。萧奉先却仗着辽主耶律延禧一向的宠信,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你们放开我!这马袱下吃奶的小儿辱我萧氏太甚,今日必不与他善罢干休!” 眼见朝堂上乱成了一团,辽主耶律延禧不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他是个喜欢畋猎的人,厌恶朝政,今天好不容易上朝一回,就碰上了这么有趣的事情,如果天天都有这般热闹可看,那么天天上朝,也算不得苦差事了。 看着兀自大呼小叫的萧奉先,耶律延禧暗暗点头,心道:“还是萧卿好啊!知道某家烦这朝政,因此不惜在这朝堂上斑衣戏彩,博我一乐,难得!难得!” 耶律延禧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白戏,等场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辽主这才抖起威严,轻咳嗽了一声。到底是天子,一咳之下,老虎一样正发威的萧奉先马上老实下来,偃旗息鼓,乖得如小猫一般。 有大臣马上送上马屁:“万岁神威!” 耶律延禧展现了自己的帝皇度量,心中亦颇为自傲,于是风含情水含笑地瞄了萧奉先一眼后,转头向殿首五个泥塑木雕般的老头儿问道:“五位爱卿,依你们之见,这出使南朝之事,该当如何办理?” 听到是皇帝垂询,五个泥塑木雕的老头儿终于回魂一般,不约而同齐声道:“任凭万岁圣裁!” 耶律延禧亲征女真,结果被完颜阿骨打以少胜多,大败于护步答冈。辽主面子上正下不去的时候,萧奉先适时地挺身而出,要为君上分谤,于是他上表大骂自己不知兵事,害了圣主,导致了这一场兵败,实是罪该万死。 凭你多么罪该万死的官僚,永远也死不了,这就是历史的规律——萧奉先当然也不例外。得了台阶的耶律延禧于是一声令下,免去萧奉先北院枢密使之职,护步答冈兵败之事,就算交代过去了。 萧奉先既然下台,就该启用一批德能兼备之人来振奋朝政才对。但是,耶律延禧偏偏要任命年事已高的耶律大悲奴为北院枢密使,并相应地调整了几名重要岗位上的大臣——除耶律大悲奴之外,还有知北院枢密使事萧查剌,以及主掌南院的吴庸、马人望、柴谊这五个老头儿。 可这五个人都是昏庸之辈,根本没有什么治国之道和退金之策,辽国朝廷马上陷入了一种无作为状态。当时的民间甚至出现了嘲歌——“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思杀女真。” 时有大臣向耶律延禧提及嘲歌之事,耶律延禧只是笑而不答。耶律延禧对五个翁翁的无能无为当然心里清楚,但是清楚归清楚,他暂时并不准备改变——他准备等众大蔬实在受不了五个四百岁的翁翁之时,再把忠心爱己的萧奉先诏回,还是让萧卿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院枢密使。 卿不负我,我亦不负卿! 今日朝堂之上,耶律余睹和萧奉先都来争这出使南朝之任,于情于理,也得要征询一下五大老臣的意见,老头儿们面子上才能下得去,这也是做帝王的敬老尊贤之道,不亦宜乎? 敬老尊贤之下,果然不出耶律延禧的所料,五个老头儿依旧是一问三不知,忠心耿耿地又把圣裁的大权给推搪了回来,这等圆融之道,实在是天下无数官员的楷模啊! 辽主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把神色一正,沉声威严道:“萧卿!” 萧奉先急忙跪倒:“臣在!”朝中姓萧的虽多,但万岁嘴里的“萧卿”永远只有一个。 就听耶律延禧道:“萧卿啊!你一意南行,忠心虽然可嘉,却把主意料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耶律余睹听了大感诧异,心道:“莫非这万岁要破天荒地驳斥萧奉先那厮了?” 却听耶律延禧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来。这正是: 皆因无脑成昏主,才致有宠出佞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二章 出使 耶律延禧说的是:“萧卿啊!祸乱我大辽东京道的,是梁山的军师吴用那厮,吴用害了卿弟萧保先,某家已是失了一臂,若你再往南朝去,也被那些南蛮害了,却叫某家日后仰仗谁人?因此出使之事,萧卿你再也休提!” 其实还有一层深意耶律延禧没说——据暗间回报,那西门庆对贪官污吏残酷入骨,而萧奉先不巧就是辽国最大的贪污**份子。真要让他出使去,弄不好就真的成了送羊入虎口了。 萧奉先听主上如此关怀自己,感激涕零,拜倒哽咽道:“陛下深心为微臣着想,臣敢不尽忠竭力以报?” 东西列众大臣看着这情真意切的君臣两个,心里都暗想:“好么!主上心忧萧奉先的安危,不许他出使南朝,偏却让耶律余睹去做那只过河的卒子?这般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只怕会令臣下心寒呐——不管别人寒不寒,反正我是寒了!” 事实上,这耶律延禧自即位以来,只顾着畋猎嬉游,宠信放任着萧奉先兄弟等一干小人,将大辽朝廷的纲纪搅得粉碎,众大臣的心早就寒了。今天再寒上加寒,对耶律延禧来说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没甚么了不起的。 不过耶律延禧接下来的话又让众大臣心里稍微挽回了一些温度——“余都姑,这南朝出使一任,却不是顽的!若那吴用真是西门庆派到我大辽作祟的先锋,卿这一去,等于是往大虫窝里走一遭儿!依某家说,卿还是不要亲自前往,只选几个精细鬼伶俐虫,也就是了!” 耶律余睹听了,却是胸有成竹地一笑,恭声道:“我主万岁,微臣已得了一计护身,此去不但无有凶险,而且更要与那西门庆的新国缔结同盟而归!” 辽主一听,大感兴趣,忙问道:“爱卿计将安出?快快与某家道来!” 耶律余睹道:“正如万岁所言,那些精细鬼伶俐虫自然是要选拔的,但选出来后,却不让他们往南朝出使去,而是叫他们扮成商队,在与女真买卖的同时,四下流言那吴用是梁山西门庆的间谍,是来煽颠女真和大辽的,好教西门庆坐收渔翁之利;而臣就往南朝去,见了西门庆,一口咬定女真信了谣言,已经将吴用斩首——我主请想,那南朝北地相隔万里,纵有信使暗谍,一个来回间,少说也换季了,吴用的生死,西门庆也无法求证,还不被小臣牵了鼻子走吗?” 辽主和众臣听了,皆不住口地喝彩:“好计!好计!”萧奉先在旁边听着看着,又是怀恨,又是忌惮。 却听耶律余睹总结道:“总之——如果吴用是西门庆派来的间谍,听到其人丧于女真刀下,西门庆是义气之人,必然要替吴用报仇,现放着我大辽这天生的盟友,他西门庆还有不纳的吗?如果吴用那厮和西门庆并非一路,那自然更好,小臣鼓动起三寸不烂之舌,说那西门庆和我大辽结盟,也更加容易些!” 耶律延禧大笑而起:“好一个余都姑!不愧是我大辽宗室有口皆碑的雄材!听你如此一说,某家倒觉得,和那西门庆结盟之事必成一般。好!在这里某家便全权授权于你,许你便宜行事,无论如何,也要把与南朝的盟约签下来!否则女真动于北,西门庆动于南,我大辽夹在中间,委实是大大的不妙!” 计较停当,辽主宣布退朝。耶律余睹回去后,先沸沸扬扬地大造了吴用首鼠两端的一番谣言,流言的同时组建起使节团,一切准备停当后,奚车囊驼南行而来。 这一日来到白沟,白沟这条河原本毫不出名,地图上只是细细的一道黑线而已,但自从一百多年前的澶渊之盟后,白沟成了宋辽边境的分界河,从此就显得重要起来。 过了白沟就是瓦桥关,属于梁中书治下的河北境。耶律余睹早已派人知会了瓦桥关守将,一听事关重大,守将关守将不敢怠慢,又传在到了梁中书案头,梁中书见了,也不敢自专,派人飞马给西门庆送信。 西门庆听说辽国派来了和好求盟的使臣,面色不变,心中已是大喜。再听说这位使臣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耶律余睹,西门庆不由得仰天长叹。 这耶律余睹,倒也是大辽国的一号人物。可惜他的命运不济,因为辽晋王秦王立皇嗣之争,与北院枢密萧奉先势如水火,后来一个不小心,被萧奉先揪了小辫子,硬栽他准备谋反——在这一场大清洗中,耶律余睹的政治盟军几乎全灭,他只能带人投奔了女真,再后来带着女真攻下了辽国故地,成为了被万人唾骂的辽奸。 不过,西门庆微笑起来——既然碰到了立志于逆天改命的自己,耶律余睹的命运,应该就没那么坎坷了? 因此耶律余睹来到瓦桥关的时候,西门庆派出的陪同使者阚悦已经恭候多时了。阚悦本来在主持东京开封府租界的事情,但听到这关系两国外交的盛事,如何还能安心再枯坐于衙门之中?西门庆一招之下,他便是推云掣电般而来,领了西门庆之命后,兴冲冲先往瓦桥关,等着迎接辽国使者耶律余睹。 等耶律余睹一到,当下双方交接,阚悦按照事先拿到的使臣名单,将辽国使节团人员一一核对无误后,当即笑脸相迎,引领耶律余睹一行人往南而行。 禀承西门庆不卑不亢的接待方针,阚悦对上耶律余睹时,既不刻意冷淡,也不主动巴结,只是有理有节,率性而为。言语之间,反倒是耶律余睹震惊于阚悦渊博的学识,肃然起敬之下问道:“先生仙乡何处?” 阚悦道:“在下会稽山阴人,三国吴名臣阚泽之后,如今忝为明教光明左使,主持江北租界事宜。” 耶律余睹听了,更动了好奇之心,又问道:“在下近日听说,梁山与明教组建起了甚么中华联邦,双方划长江而治。但常言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一江怎纳二龙?一个国家有了两个皇帝后,决策者究竟为何人?如何能不起争执?还望先生有以教我。” 阚悦听其人言语中挑拨之意含而欲露,心下不由得冷笑一声,暗道:“这辽国虽然与我中原百年无战事,但亡我之心终究不死,今日却在这里蠢蠢欲动!” 当下夹枪带棒地道:“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而先行者趟出路来后,后人惰性,失了锐意进取之心,只是覆迹在前人的脚踪之后,肖前人之步伐,却难肖前人之道德,这脚下的道路嘛,不免越走越歪了!如此之辈,有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亦可笑乎?今日我中华联邦成立,国家元首实行的却是‘选举制’……” 一路之上,阚悦连比带说,听得耶律余睹如痴如醉,叹息道:“听了先生之言,方知在下真成了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了!三奇公子西门庆,在下久仰其名,只道他文采过人,义薄云天,没想到连施政之道,亦是如此别出机杼独具慧心,耶律余睹今日拜服矣!” 阚悦见耶律余睹表现得这般谦抑,倒不好意思在言语中穷追猛打了,于是将新国蓝图细细与其人描绘一遍,听得耶律余睹目瞪口呆,却不免心中怀疑——“这样的国家制度,真的能存在运作吗?” 一路南行,早到了大名府,梁中书领大刀闻达、天王李成,离城三十里迎接。当然,梁中书是名士心性,他闻听阚悦天下绝对的名头久矣,只恨不得一见,今日阚悦阚先生过境,自然没有失之交臂的道理,因此早早就等候在十里亭,延颈鹤望——如果那辽国使者误会了这一番隆重的目标对象,那也由得他去,梁中书才不会与之解释。 接到了阚悦与耶律余睹,梁中书急忙上前见礼。他也是宋朝有真才实学的文士,一番妙语如珠,早耸动了耶律余睹,不由得他不在心中暗暗惊叹:“南朝人物,何如此之盛也?” 其实,辽国实行汉化,成就也是蔚为大观,汉学鼎盛一时,以致于北宋使臣与辽国使臣彼此应对时,北宋使臣经常屈居下风,真真是学生压倒了老师,令多少宋人扼腕叹息,引以为耻。只是到了耶律延禧这一朝,当皇帝的喜欢打猎走马,厌恶读书,上所好下必效之,于是辽国汉学大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下,比起现在的中原,就显得高山仰止了。 梁中书一路陪着阚悦,谈谈说说,好不快活。虽然二人均没冷落了耶律余睹,但名士间交谈的话题,耶律余睹终究逊了一筹,等闲插不进嘴去,到后来可怜的辽国使者不由得心中暗恨:“早知如此,我一定要带上我大辽去年——天庆五年的状元郎耶律大石才对啊!若大石林牙在此,焉能让南人说嘴?” 一路沮丧着,来到了河北京东边界,梁中书与阚悦依依惜别。又行两日,已是梁山水泊地界,就见前方来了一队人马,早有一**笑着迎上:“今日有幸,特来迎接辽国英雄!”这正是: 且说使者入南境,又见公子会北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三章 新梁山 前来迎接之人,正是中华联邦第一任元首西门庆。耶律余睹久闻其名,未识其人,今日终于一见,不免细细打量,却见这位名动大辽的三奇公子丰神俊朗,一副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谁能想到其人竟是当世豪雄? 直到两人下马互相揖礼时,离得近了,耶律余睹才看清楚了西门庆磨平了的拳锋,以及虎口处的硬茧,不由得心中一叹:“果然!开国英主,岂是书空咄咄的白面书生之辈可比?” 此时已到了梁山泊北面临水之处,西门庆盛意拳拳,早准备好了运输大舰木兰舟,于是请耶律余睹一众大辽使节团上船,桨声欸乃,直往梁山里去。耶律余睹虽然也坐过船,但只不过是随辽主钓鱼出巡时,在小渔船上过过水瘾而已,见了这木兰舟的巨大,心中已自震骇,临舷极目观望,梁山水泊烟波浩淼,掩映着朦胧处一点青螺般的梁山山峰,却与辽国北地的混同江、白头山大大不同,不由得又是心中叹息:“好一片水色山光,与我塞北之冰天雪地,却是大大有别了!可惜当年祖宗破不得赵宋王朝,拿不下中原,否则这一片好山好水,都是我耶律家的——唉唉唉!可惜啊!可惜!” 壮志豪情方涌上心头,又突然想起如今辽主耶律延禧的荒唐无道,耶律余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纵有好山好水寓目,也难浇开他胸中的块垒。 西门庆见其人脸上有不豫之色,关切地问道:“使者脸色这般差——可是晕船吗?” 耶律余睹急忙挺了胸道:“大辽男儿,岂会晕船……”话音未落,辽国使节团中已经有晕船之人“哇”的一声呕了——耶律余睹面色顿时古怪在那里,半晌接不下话来。 西门庆心中暗笑——到底是北地之人,不识水性,加上梁山驾船的水军存心要给这些辽人好看,虽然现在轻风徐来,水波不兴,但这船还是颠簸得象发了虐疾的病人一样。耶律余睹有些晕船的免疫力倒是不假,可并不是所有大辽使节团的成员都有他耶律余睹的幸运。 当下给耶律余睹解窘道:“大辽是马背上的民族,这行舟之事,自然有所生疏。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使者倒也不必在意。” 耶律余睹赶紧就着西门庆给的梯子往下爬,连连称是之余,心下也是暗暗感激。 西门庆向耶律余睹告个罪,自去这艘船的船长那里笑骂道:“我把你们这些奸猾的泥鳅!这契丹从前虽然与咱们是敌国,但今日他们来使,咱们须当相待以礼,哪怕谈不拢,日后沙场相见,一刀一枪一计一谋彼此相杀,也不失豪杰的气度——如今只是在这行船上弄鬼祸人,算甚么英雄好汉?还不快快与我住了去?” 船长听了大惭,诺诺答应着去到桨舱里一阵吆喝,木兰舟终于悠静了下来,徐徐划开水面向前驶去。 行得两日,终于青螺一点的梁山变成了眼前的庞然大物,西门庆伸手指点:“使者请看,这便是我们梁山的兴兵之地。” 耶律余睹面色有些古怪,奇道:“元首大人,贵国既然已经定了天下,何以不择龙虎之地,营宫室而居之,却兀自以从前山寨为巢穴?” 西门庆淡然一笑:“豪华宫室,多由混蛋把持。老百姓的税金,当用在新国之公益建设上,岂容一家一姓**一派胡乱花用,食而自肥?因此我新国不营宫室,不择大都,无为之下足以养歇民力,正好静以待哗。” 听到西门庆话中那最后四字,耶律余睹心下一动,作漫不经心之状问道:“却不知何者为哗?”西门庆却是笑而不言。 西门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主义,倒弄得耶律余睹心下忐忑起来。这时已经船到金沙滩,大家弃舟登岸,前往山顶聚义厅。 到得峰顶,耶律余睹指着那一杆“替天行道”的杏黄旗问道:“元首大人,你们梁山既然得了天下,还竖这反旗作甚?换作龙旗,岂不是好?” 西门庆笑道:“使者有所不知,此旗正是我中华联邦之国旗——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补有余。世间之所以王朝更迭,贪腐滋生,皆由人之道过于泛滥而致——因此国旗须长飘扬于头顶心上,国之官吏须时时切记‘替天行道’四字,这国运庶己可以养命全真矣!” 听西门庆说得悠然,耶律余睹不由得茫然若失,再想到辽国现在的愁云惨雾,禁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到得聚义厅门前,耶律余睹精神一振,暗道终于可以挫一挫西门庆这人的锐气了,于是便指了那“聚义厅”三字匾额道:“元首大人休怪小的说——此处既是梁山龙兴之所,理该用心爱护,以维护上国威严才是——怎的门面依旧,还是‘聚义厅’三字?这气概虽然豪迈,但终究脱不得土匪本色——元首大人休怪,小的性子生得直了些,言语中若冲撞了,恕罪!恕罪——依小人愚见,这‘聚义厅’三字教化不得人心,莫不如改成‘忠义堂’,方为引民向善之道——良药苦口,唯元首大人思之。” 西门庆听了,蓦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摇头道:“使者见识差了——世界上挂着‘聚义厅’牌子的,未必就是土匪;挂着‘忠义堂’牌子的,未必就不是土匪。何况土匪之定论,不在牌子上说话,一两块遮羞的牌子,也遮不住民心民口——此间的微妙之处,你自想去,想圆满了,庶己近道矣!” 耶律余睹愣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打草谷的游牧民族出身,虽然也读了汉学,但终究造诣不深,虚有其表,想不通西门庆言中之义,索性心底冷笑——“这西门庆被我揭了面皮,只好弄些华而不实的大话来谎我!”这么一想,便觉得趾高气扬了好些。 直到很多年后,耶律余睹才真正明白了西门庆这句话中的真义,在那想通的一瞬间,却又醒悟到自己当时那自大无脑的丑态——耶律余睹脸红苦笑之余,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西门庆带着耶律余睹,在梁山悠游了两天,辽国使节团自有人款待。新国事烦,梁山好汉们多半分驻各地,梁山这座原来的军事堡垒已经无复昔日峥嵘气象。因绿化执行到位,现在的梁山一山青翠,间以梯田如褶带,倒成了处桃花源一般的缥缈所在。只有讲武堂依旧英风不减,在青山绿水的日渐妩媚中保留着一脉阳刚劲气。 耶律余睹要把握外交上的主动权,因此这几天只是饱览山光水色,于外交出使事务一字不题。他不提,西门庆却也乐得不问,整日里只是宾主尽欢,或灸天然之鱼,或享新鲜之果,倒把这梁山当做了旅游度假的胜地一般——朋友到此只饮酒,杜康在上不谈国。 虽然公款旅游在后世是求之不得美差中的万分之一,但现在的人心还比较淳朴,耶律余睹虽然掌握着辽国那么一个天大的资源,但他对公款旅游还不是那么热心,熬了两天后见自己熬不过西门庆,只好在谈话间试以言挑之。 西门庆却不接他的话岔,他由国家元首转职成为美食家和旅游家后变得非常敬业,一定要带着耶律余睹见识尽舌尖上的梁山、眼角里的水泊,其它的一概置之度外。耶律余睹跟着西门庆敷衍,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又过了几天,耶律余睹被折腾得龙肝凤?也是食而不知其味了,于是向西门庆抱怨道:“元首大人,小人本是为出使而来,君却不提正事,只将我困在这四面环水的梁山——莫不是要幽禁于我吗?” 西门庆断然道:“岂有此理!我中华联邦和大辽有着一衣带水的世代友谊,只恨不能尽心招待,岂有幽禁使者的道理?说起来,这几天本地山水看遍,风味美食吃遍,也是该换个地方的时候了!” 说着,西门庆便兴冲冲地吩咐下去,请大辽使节团再次上船。当所有辽国使节团成员踏上木兰舰的时候,运输舰亦为之一沉——却原来这些天使节团人员居移性、养移体,统统都胖了一圈儿,正所谓每逢佳朋胖三斤,木兰舰吃水线又往下沉了一寸,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耶律余睹扯住了西门庆:“元首大人,欲带吾等往何处?” 西门庆笑指天南:“巨野城!” 耶律余睹听了松一口气——出使之前,他已经恶补过梁山地理,知道这座巨野城紧挨着梁山泊,曾经是故宋济州的州治所在,当年张叔夜在此把守,留下了多少佳话。中华联邦成立后,这里又成了新国的国都所在,西门庆既然要带自己去巨野,看来是准备正式启动外交攻势了。 用不得数个时辰,船到巨野码头。早有众多官员前来迎接,西门庆笑着吩咐道:“城中摆宴,与辽国使臣接风!”这正是: 一场厚待磨卿意,两阙清歌震君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四章 接风 一听“接风”二字,耶律余睹马上就慌了,在梁山之上,他已经被款待得胖了三斤,如果进了巨野城后再重蹈履辙,却叫人如何消受得起?情何以堪啊! 耶律余睹这等视口腹之欲如无物的高风亮节,若是落到后世的官场上,他一天也混不下去,那些被高压逼迫着不得不束嘴的人民公仆们非活吃了他不可。 因时代之错位而逃过了一劫的耶律余睹身在福中不知福,兀自向西门庆叫嚣抱怨道:“元首大人,小的是代表大辽皇帝,来向贵国宣谕国书的——若一味的沉溺于酒池肉林中,只怕要误了大事啊!” 西门庆笑道:“使者危言耸听了——只是家常私房菜而已,何必如此说嘴?来来来,使者且随我进城。” 反对铺张lang费的耶律余睹没办法一手遮天,最后也只能随顺了,跟着西门庆往城里去。一路上心想:“西门庆这厮,却打的是甚么主意?两国缔盟交好,这是何等的大事?如澶渊之盟般,百年的国运,尽在这一晤之间——然而西门庆这厮却好似偏偏没把这桩大事放在心上一般,难道他因为我大辽年前大败于女真之手,就过于小觑了我大辽?” 想到狭隘处,耶律余睹侧目斜睨,不满潮生。 进了巨野城,这城里虽然曾是一州之治所,却也没有接待远人专设的鸿胪寺,只好将耶律余睹一行人直送到曾经的知府衙门里来。早有不少人等候在这里,除了耶律余睹认识的阚悦之外,西门庆一一引介,有文有武,都是中华联邦的栋梁之臣——耶律余睹心下蓦地又生出了几分指望:“如此阵容,或者酒饭之后,就会谈正事了?为什么中原的贪官污吏,都喜欢在酒足饭饱后才谈事情呢?” 介绍完毕,大家道过久仰,各自归座,西门庆一声令下,顿时席开玳瑁,宴设芙蓉,汤翻桃lang,酒泛金波,就此隆重公款吃喝起来。在西门庆的授意下,众官儿纷纷来向耶律余睹敬酒,可惜耶律余睹是北地豪杰,喝酒的本事过硬,灌酒的人虽多,却丝毫占不了他的便宜。 只是这酒入愁肠,虽然没化为相思泪,却在胃里翻江搅海;而耶律余睹心头上欲求正事而不得的动荡,更胜过酒意百倍。 酒过三巡,西门庆笑道:“有酒无歌,不是好宴——且请使者欣赏清歌几曲,却比辽国风味如何?” 对上来的一班女乐,耶律余睹正眼也懒得瞧一下。他纵然再好色,但面临这一番外交上的困局时,哪里还有追欢逐笑的风流兴趣? 但是,丝竹悠扬中,那主唱的歌女一开口,就不由得令耶律余睹心弦大震。原来,那歌女唱的是——“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壮士之捐身,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一曲唱罢,西门庆鼓掌喝彩,笑向耶律余睹道:“使者明鉴——这一曲却是如何?” 耶律余睹犹处于震惊的惯性状态中,一时说不出有条理的话来。西门庆一笑,轻轻鼓了鼓掌,丝弦声陡然一转,筵前歌女歌喉宛转,又唱了起来——“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亲戚并居兮藩屏位,私门潜畜兮爪牙兵。可怜往代兮秦天子,犹向宫中兮望太平。” 耶律余睹听了,更是色变——这一阙歌中所饱含着的一片深意,非足与外人道也! 这两曲清歌唱罢,却听得筵上有**声喝彩。耶律余睹冷眼看去,认得那红脸汉子是中华联邦下议院的常驻议员阚万林,就听阚万林叫道:“这歌儿唱得是真好——不但唱得好,这歌词也写得好!莫不是四泉哥哥的亲笔吗?” 可是,俺万林是粗人,一句儿听不明白,却不知都唱得是些甚么?” 耶律余睹听了,心下冷哼:“这些鄙夫,不学无术,管窥蠡测,真叫人可发一笑!” 却听西门庆款款道:“万林贤弟,我有何德何能,能写这等绝妙好辞出来?这两阙诗歌,都是当今大辽的文妃娘娘萧瑟瑟创作的,其中别有深意呢!” 阚万林听了精神一振,追问道:“却不知有何深意?” 西门庆看了耶律余睹一眼,笑道:“万林贤弟有所不知,这些年辽国出了个大大的奸臣,唤作萧奉先,他的两个妹妹一是皇后一是贵妃,兄仗妹贵,得了辽主的宠信和倚重,累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北院枢密使,进封兰陵郡王。” 阚万林“噗”的一声将口里的酒都喷了出来,咳嗽道:“兰陵王?!如此俊美与神勇的人物,岂容萧奉先这等奸人来并列?” 西门庆道:“没办法,人家说并列就并列,哪里有容你抗议的余地?前几年是一一一二年,也就是辽国的天庆二年,辽国皇帝临幸混同江钓鱼,开头鱼宴,按旧例,生女真酋长在千里以内者都要前往行宫朝见。头鱼宴上,辽国皇帝令各族酋长依次唱歌跳舞助兴,轮到完颜阿骨打的时候,其人只是端坐正视,推辞说不会。辽国皇帝再三令谕,完颜阿骨打就是不从。宴后,辽国皇帝对萧奉先说,没想到这个阿骨打如此跋扈!干脆找个借口杀了他得了。萧奉先也不知是收了黑钱还是怎地,却发了善心,说什么阿骨打只是个粗人,不知礼义,况且也没有大的过错,杀掉他将会伤害各部向慕归化之心。假如真有异心,弹丸之地的女真部落,又能有什么作为?辽国皇帝对萧奉先言听计从,此事就此作罢——谁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完颜阿骨打终于起兵反辽,现在成了大辽国的心腹大患!” 阚万林拍案叫道:“萧奉先这厮,和宋朝的蔡京童贯这等人,也差不离儿!” 这时阚悦笑道:“兄弟,你见识却差了。虽然同是奸臣,但萧奉先只是一个不懂治国之道,只会亡国败家的弄臣,还比不上蔡京的才具,你言中却高抬他了!” 西门庆亦笑道:“正如乐天兄所言,萧奉先本相如何,除了?蒙蔽的辽国皇帝之外,大家都是清楚的,因此文妃娘娘才做了刚才所唱的第一阙诗歌《讽谏歌》,希望辽国皇帝听了后能回心转意,只可惜却是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 耶律余睹听到西门庆言中多了对辽主的不敬之意,虽然他和那萧奉先冰炭不同炉,但自家皇帝还是要回护的,于是插口道:“我家天祚皇帝,至圣至明,只是一时不察,方被浮云蒙蔽,元首大人言语之中,还请担待些!” 西门庆点头:“使者忠心,可扫浮云蔽日——只可恨那浮云也忒厚了些,扫不胜扫。文妃娘娘见辽国皇帝不听自己诗中劝谏,仍然不理朝政,而萧奉先三兄弟依然把持朝政,不想抗金之策,反而将一些主张抗金的大臣都贬出朝堂,致使大辽朝岌岌可危,悲愤莫名,遂借秦朝赵高弄权,最终亡秦之事,写了一首《咏史诗》——就是方才第二首所唱——对萧奉先加以讽刺。” 众人都是“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耶律余睹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大辽国事沦落如此,他这个使者脸上也没甚么光彩。 西门庆又道:“文妃娘娘慧质兰心,诗中寓意巧妙,第二首《咏史诗》里的‘宰相’,暗指大奸臣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而‘秦王’,则剑指萧奉先想要抬上辽国皇位的外甥秦王耶律定——各位请想,当年赵高将秦二世胡亥捧上了宝座,秦国因此而亡,如今若被大奸臣萧奉先立秦王耶律定为帝,彻底把持了辽政,辽国又待如何?” 座中众人听着,无不哗然,耶律余睹更是如惊雷击顶一般。 由于契丹族属游牧民族,人知其母而不知其父,受母权政治的影响,可汗之妻(皇后)有一定的政治权力,这就造成了国家政权由皇族(汗族)和后族所掌控的局面。其权力分配是,皇族掌皇权(当皇帝),后族掌后权(当皇后),皇后的父兄弟等掌北府宰相(皇帝之下,百官之上的二号人物)之权。如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他掌皇权,皇后述律平家族掌后权,两个北府宰相——萧敌鲁和萧阿古只都是皇后述律平的兄弟。太宗耶律德光的皇后萧温是萧敌鲁之女,世宗耶律玩的皇后萧撒葛只则是萧阿古只之女等。 随着时间的推移,辽廷的后权之争渐渐激烈,竞争的双方就是国舅大父房(即萧敌鲁之族)与国舅少父房(即萧阿古只之族)两族,辽国皇帝在之间上下其手,以巩固自家的皇权之位。 这一朝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文妃萧瑟瑟是国舅大父房人,而皇后萧夺里懒和元妃萧贵哥以及萧奉先都是国舅少父房人,两边又各有一个晋王耶律敖鲁斡与秦王耶律定,后权之争,再一次揭开了惨烈的序幕。 所以,耶律余睹作为文妃萧瑟瑟一方的智囊,这才南来,企图结西门庆为援,今日却见西门庆当筵高歌,对辽国情势洞若观火,如何能不心惊肉跳?这正是: 使臣莫要宗韩信,元首方才是子房。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五章 撞车的使节团 耶律余睹当然有其惊怖的理由。 要知道,文妃萧瑟瑟的《讽谏歌》和《咏史诗》可不象是西门庆撰写的那一出戏文《下河东》一样,为庶民百姓所喜闻乐见,一唱而红之后,就此闻名遐迩,凡有集市处皆歌——这两首诗属于闺阁笔墨,其中又碍着当今辽帝耶律延禧的面子,是不可能大范围流传的。 按理说,远在大辽千里外的西门庆是最不可能知道这两首诗的人,但是,最不可能的人却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对这两首诗的情境、背景、形势,皆把握得丝毫不差——这说明了什么? 至少,西门庆在辽国上下,已经布满了间谍,所以萧瑟瑟的这两首诗才能成为其人的囊中之物,所以西门庆才能对大辽的形势了如指掌。 耶律余睹宁愿相信是这样——否则,他就得相信西门庆真的是转世天星,而耶律余睹对这种传说打心眼里深深抗拒。原因很简单——西门庆的间谍虽然用得得法,但他总还是个“人”;如果他只是掐指一算就能从上到下彻底看透辽国大势,那真的就太可怕了,对“人”耶律余睹还有办法,但对“神”、“魔”、“妖”、“鬼”这种超越了人力范围的东西,耶律余睹可就束手无策了——很不幸的,转世天星显然就属于这个范畴。 所以就算是自己骗自己,耶律余睹也必须相信西门庆是善用间谍,而不是转世天星,否则面对着那种多智近妖的对手时,耶律余睹唯恐自己会失去抵抗的勇气。 不过,即使西门庆是人不是神,那这个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不久前他还是一个草寇,不久前他还在边境上和西夏交战,而且打平赵宋后他不知有多少百废俱兴的大事要决策,按常识说他应该分神乏术才对,可是——他偏偏游刃有余地在辽国布下了间谍,将黑暗的触手灵活地伸进了辽国上层贵族的帷幄里来! 这人想要干什么?! 一想到这些,再看着席上西门庆温熙的笑容,耶律余睹就觉得心头发寒。 在这一瞬间,耶律余睹真要相信祸乱大辽东京道的智多星吴用,就是西门庆派遣过去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为什么西门庆既可以决胜千里之外,又能够运筹于帷幄之中。 这人对大辽如此不怀好意,这盟约还能结得成吗? 耶律余睹正心上翻来覆去的时候,上天又给他补上了重重的一击——一个探马飞身入衙,在席前高声禀报:“金国使者到——!” 金国使者?!一时间,耶律余睹身上的寒毛都炸了起来,急忙转眼向西门庆看去。 却见西门庆一眼也不看耶律余睹那边,只是从席间缓缓站起,依然是满面春风,同时悠然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待我前去迎接!” 感受到了旁边耶律余睹锋利的目光,西门庆心中又是一笑,暗道:“金国人终于来了!” 原来,在瓦桥关接到辽国送来的通使文书之前,西门庆就收到了北地陈小飞的飞鸽传书——书中说智多星吴用遣人传话,欲南行和西门庆商量两国间通好之事。兹事体大,陈小飞虽然深恨吴用讹骗于他,却也不敢怠慢,于是紧急传书,请西门庆定夺。 正在这时,辽国的通使文书也到了,西门庆沉吟了半晌,给陈小飞发去了回书,通篇只有一个字——“请!” 金国正在崛起,而一个野蛮游牧民族的崛起必然伴随着侵略,那种前进步伐是挡不住的,即使西门庆联同金国灭了辽邦,金国也会将滴血的屠刀指向曾经的盟友——当一个野蛮人手里掌握着强大的实力,眼前又满是天大的利益时,他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所羁绊的。 历史早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西门庆根本没想过给予金国任何善意,他制订的外交战略方针就是联辽抗金,这一点从来没有变更过。 但是,怎么联辽?现在的辽国虽然大败于金,可依然兵雄势大,从上到下自我感觉相当良好,西门庆贸然上门联系,未必能沾到什么便宜。 外交就是想办法沾对方的便宜,当彼此都是铁公鸡的时候,就只好标榜双赢了。 而西门庆觉得象辽国耶律延禧那种昏君,没资格和中华联邦双赢,所以一门心思想着要沾辽国昏君的便宜,但可惜无门路可入。正苦脑子的时候,瞌睡却送来了个枕头,辽国金国都向中华联邦派来了亲善使者。那还有什么说的?西门庆当即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做做文章,争取中华联邦的利益最大化。 耶律余睹脚快,赶在吴用头里就来了。西门庆当然不会给他抢戏的机会,这才借着公款旅游的名义将耶律余睹请上了梁山,殷勤招待了几天。耶律余睹还想和西门庆玩时限战术,谁想正中西门庆的下怀,于是双方就这么拖来拖去,拖到了耶律余睹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迎来了金国使者的莅临。 虽然知道此刻耶律余睹的脸色一定相当出彩,但西门庆还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多余的好奇心,一眼也不往那边看去,只是大步流星出去迎接金国的“贵客”。 金国使者队伍只有四五十人,一个个风尘赴赴,多有萎靡不振者,跟辽国使节团的规模气派可没法儿比。西门庆一眼望去,却不见吴用一身招牌打扮的折扇绾巾模样,正一愣时,却不防已有一人金钱鼠尾,通身的女真贵人打扮,上前向自己揖礼道:“四泉兄弟,别来无恙乎?” “你是?”西门庆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终于把眼前人的形像和记忆中的模样对上了榫头,“你是假亮先生?” 那女真贵人傲然自得地一笑,仰起了下巴颏儿道:“说是也是,说非也非——何者?皆因小兄有微功于我大金,因此狼主开天恩,赐我国姓——吴用之名,则属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现在的我,已经正式标名完颜宗用,字加亮!哈哈哈哈……” 西门庆脸色略僵了一下,但终于还是点头笑道:“失敬失敬!恭喜恭喜!原来先生已经成了完颜宗用大人!” 从前的吴用、现在的完颜宗用很受用地颔首道:“什么大人?比起四泉兄弟你的功业来,小兄可差得远了!在此正事之前,小兄还得向四泉兄弟赔罪——在辽国东京道上,小兄曾借用了四泉兄弟的资源和名头,拉起了队伍,攻下了渤海城,杀了狗官萧保先——冒犯之处,还望四泉兄弟恕罪!”说着,完颜宗用就要作势拜下。 西门庆哈哈一笑,伸手虚扶:“无妨无妨!在下还得多谢完颜宗用兄手下超生,没有勾销了陈小飞那个笨蛋的生辰八字!” 完颜宗用的赔罪只不过是面子功夫,西门庆轻轻一扶间,他就顺势站稳了身子,毕竟现在得了大金国狼主的眷顾,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可不能再象从前在梁山做贼头时那样,动不动就纳头便拜了。 西门庆看完颜宗用和他的使团都是一身一脸的疲色,便笑道:“这山高路险、水远天长的,完颜宗用兄行来不易呀!” 完颜宗用听着苦笑了一下——他倒是想安步当车地稳妥前来,可是形势比人强,不急赶不行啊! 原来,完颜宗用——那时还叫吴用——吴用自投奔了金国后,颇受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信任,见吴用有些学识,便委以重任,让他和完颜希尹、完颜宗雄一起订制女真文字,平时政事军事,亦无不与闻。 这一日造字有暇,吴用与完颜阿骨打议事,说到金辽之间的形势,吴用便道:“近日我大金新得辽国东京道,拓地千里,正当休养生息,以收敌国民心民力为己用的时候,还请狼主推恩省刑,轻赋薄税,以感辽旧民。” 完颜阿骨打称善。于是命吴用撰诏曰:“自破辽兵,四方来降者众,宜加优恤。自今诸部官民已降或为军所俘获,逃遁而还者,勿罪。仍官其酋长,且使从宜居处。” 看罢诏书,完颜阿骨打点头称赞,正要用印之时,却听帐外吵嚷叫骂起来,然后一堆女真贵人扭了一个鼻青脸肿的矬子进来,却是矮脚虎王英。 耶律余睹造谣生事的本事不错,他派出的奸细以行商为名,将吴用是西门庆间谍、想在女真和契丹之间行驱虎吞狼之计、耗费大金国国力的险恶用心渲染得足尺加三,完颜部众人听了,无不变色。 只是完颜阿骨打正信任吴用那个汉人,完颜部众人皆不敢造次,于是大家背地里集会,想商量个对策出来。 谁知这帮粗豪人行事不谨慎,秘密集会被王矮虎听着了满耳朵,听到这些人背后怀疑吴用有二心,矬子当场就不干了——吴用打下了辽国的东京道,王矮虎趁火打劫,掠得美女数十人,铁棒磨成绣花针,如此性福的好日子,全拜军师哥哥所赐,现在这帮女真人居然过河拆桥!王矮虎如何容得? 于是矮脚虎就跳出来踢场子,在场的都是女真贵人,哪里把这矬子放在眼里?两下里一交手,王矮虎连着打倒数人,没想到惹恼了四太子兀术,这家伙天生神力,拼着吃两拳,上来脑揪得王矮虎双脚离地,这一下,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了。 众人揍了王矮虎一顿,但也没敢揍死,最后索性提了这矬厮,来见完颜阿骨打,正好揭穿两个汉蛮的阴谋。这正是: 只说忠心学三顾,哪知疑意变贰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六章 断发 众女真贵胄乱纷纷进来,当着完颜阿骨打的面将吴用尴尬的身份揭穿了,然后都道:“咱们女真族的男儿,岂能由着这些汉人使鬼心眼儿撮弄?狼主要给孩儿们做主!” 被揍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王矮虎兀自象只煮熟了的鸭子——肉烂嘴不烂,在完颜兀术的手里大呼小叫:“你们这些不讲义气、恩将仇报的蛮子!也有脸在这里跟爷爷仗腰子!若不是我家军师哥哥的一力维持,你们能在这片辽东地上指手画脚、享荣华富贵?现在想卸磨杀驴,只怕天下的英雄好汉看了都耻笑你们这些蛮子!” 难得被他逮着了机会做正义的使者,王矮虎抖擞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只叫嚣得口沫横飞;吴用却是叹息一声,看着完颜阿骨打默然不语。 完颜阿骨打心道:“这吴用和王矮虎虽然来得蹊跷,但却对我大金有大用!如果他们不是传言中西门庆派来的间谍,我杀了他们,只会让世间的英雄好汉们心冷,从此裹足不前,再没人来投奔我大金了;如果他们确实是西门庆派来的,我一刀杀下去,徒然多结个冤家,反倒便宜了辽国。再说了,就算吴用前来投奔是借刀杀人,可辽国我是一定会打的,那就无所谓甚么借刀不借刀了,汉人借我的力,我却正好借这吴用的智,大家各取所需罢了——大山被千万人狩猎采割,这千万人却终究要埋骨在大山里,成为大山的一部分。谁吃亏谁占便宜,大家走着瞧!” 正在这时,又有完颜宗翰、完颜希尹扶着抱病的完颜宗雄,三人急急地赶来,进大帐后完颜宗翰先狠狠地瞪了鲁莽的完颜兀术等人一眼,还未等他开口,病中的完颜宗雄已经挣扎着虚弱的声音道:“狼主要睁亮眼睛,莫要中了辽人的奸计。吴用吴先生对我大金一片真心,其忠诚可昭日月!这些天来他的为人行事,俺们都看在眼里,我等敢用全家的性命,来保吴用先生不是间谍!” 这番话说得急了,说完之后,完颜宗雄一口气转不上来,咳声不止,完颜宗翰急忙抚着他后背道:“兄弟,小心保重些!”又向完颜阿骨打正色道:“狼主,敌人得意,朋友寒心的事,咱们女真人不做它!” 完颜希尹也道:“狼主,吴用先生一身才学,胜我十倍。咱们大金有了吴先生,江山得稳;若没了吴先生,社稷不牢——还请狼主三思!” 听了这话,完颜阿骨打仰天长笑:“甚么三思?我一思也不思!” 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宗雄听着心头都是一惊,却又听完颜阿骨打笑道:“不用你们说,我心里清楚得跟那白头山天池里的水一样——吴先生助我大金取了辽东,辽国恨他入骨,力不能讨伐,就想要生口舌是非,说吴先生来我大金是借刀杀人——却不知他们辽国才是借刀杀人的模子,想讹我杀害忠义之人,却把我完颜阿骨打瞧得忒也小了!” 峰回路转之下,完颜宗翰、完颜宗雄、完颜希尹无不大喜。 王矮虎早喝起彩来:“原来蛮子堆里,还有明眼人——兀那大个儿的家伙,狼主都金口玉言了,你还不快放矬爹我下来?” 吴用心中涛起潮生:“狼主从善如流,有识人辨事的眼光,怪不得在梁山时,西门庆那厮一提到女真族,就那般忌惮!” 完颜阿骨打一声喝,完颜兀术等一众楞头青不得不讪讪地放下了王矮虎。完颜阿骨打这才转头向吴用道:“儿辈们是粗人,得罪吴先生了!吴先生助我大金平定辽东,又用心帮着我册立典章制度,创造女真人的文字,招降安抚辽国的军民——对我大金是忠心耿耿,有天大的功劳。女真人刀子虽快,却不杀朋友!莫说吴先生不是间谍,就算真是间谍,吴先生帮了咱们女真如此大的忙,姓完颜的也只有感激不尽!今日我完颜阿骨打在此立誓——无论如何,女真族人绝不加一指于先生,若违此誓,只教蛇入帐,牛羊死,神鬼厌我!” 吴用听着,心头一热,眼中落下两点痛泪来。于是扶完颜阿骨打居中坐下,自己深深拜倒,哽咽道:“我吴用吴加亮在中原受人排挤,身无立锥之地,这才不得不远走白山黑水,前来异国避死。幸得狼主垂以青目,识我于仓惶歧路,不以吴用无用,以国事委之,以师礼敬之,我吴用岂是无心肝之人,敢不竭死以报?从此后,吴用便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愿为狼主大业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有贰心,有如此发!” 说着,吴用拔出刀子,噌噌几刀,将满头的汉家发髻割了个干净! 旁边众人看着,都是耸然动容。完颜阿骨打跳起来想要拦阻时,哪里还来得及?眼看吴用手起刀落,将满头青丝划拉得不成模样,汉家讲究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伤损不得,吴用今日却断发表明心迹,对大金国真的是赤胆忠心了! 于是完颜阿骨打慨然道:“先生以血诚待我,我当以兄弟待先生——我有意高攀一步,与先生结为兄弟,却不知可使得吗?” 吴用斩钉截铁地道:“狼主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今日我便将这汉家衣冠弃了,穿女真衣,习女真俗,为我大金效死力!” 完颜阿骨打大喜。遂大集部众,祭告天地,要与吴用结为兄弟。吴用将一头参差不齐的乱发细加整齐,结成了金钱鼠尾的发型模式,再穿上女真衣服,俨然就是个俊俏的女真人。 其间王矮虎偷偷劝道:“哥哥,小弟虽是粗人,也知道祖宗衣冠不可弃,哥哥这一番做作,应该是骗这些女真蛮子的?他们如今上了套儿,失了防范,咱们兄弟正好远走高飞,离这些王八羔子越远越好!” 吴用却从容道:“兄弟,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人家,岂能说了不算?” 王矮虎瞪眼道:“可是……哥哥,这个改换祖宗,却是做不得的!咱们大好的男儿,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必非在它女真这一棵树上吊死!” 吴用笑道:“兄弟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汉人女真,都是一家,又分甚么彼此了?你我都是无根无势力的人,这一身的学识本事除了女真识货,在大辽宋境卖得出好价钱去吗?远的不说,只说兄弟你这些天的风流快活,若离了这里时,哪里能够?” 一句话碰到了王矮虎的心尖子上。他也是一时的激愤,现在得吴用一言提醒,想起自己帐幕里那一堆热情泼辣的塞外妞儿,矬子就迈不开腿了。转念一想,反正军师哥哥卖的也不是我王矮虎的祖宗,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干嘛?在女真这里有妞干,有酒喝,有架打,美滋滋的小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管他娘的那么多做甚么? 回心转意之下,王矮虎闷声大发财,再不吱声了。于是吴用与完颜阿骨打正式结拜为兄弟,祭告天地后,完颜阿骨打隆重赐国姓“完颜”于吴用,吴用恭谨受之,从此世界上再无吴用,而新生了完颜宗用完颜加亮。 结拜仪式完了后,女真诸人欢呼祝酒,完颜阿骨打有了三分醉意,不由得叹道:“想当年辽国道宗耶律洪基当政时,我曾结拜得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汉,就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萧峰,只可惜英雄短命,萧大哥不知怎么的被辽狗皇帝给害了,此仇耿耿,从此我常怀报复之心,要向辽国给萧大哥讨回个公道来——今日又结拜了吴先生,先生有安邦定国之才,必然能助我一臂之力,全我心愿!” 萧峰曾在完颜女真部小住过一段时日,老一辈英雄人物都见识过他的风采,听完颜阿骨打一番说,大家回想当年英雄风姿,皆悠然神往,对辽国的敌忾之心更是大盛。 完颜宗用好奇心起,问起萧峰事迹,众人便抢着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完颜宗用亦惊叹不已——那般英雄好汉,真神人也! 喝着烈酒,骂着辽邦,不知不觉中完颜宗用将话题引导向这次的流言事件——“辽狗以这等诬言害我,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此仇却不可不报!” 女真人性子豪爽,最重报仇,听了完颜宗用之言,皆点头称是。 过得数日,探子回报,说辽国金吾卫大将军耶律余睹献离间计,欲借完颜宗用人头,来结交中华联邦西门庆,辽国的使节团已经向南朝进发了。 完颜宗用一听,拍案而起,向完颜阿骨打献策道:“辽狗想要结交梁山,是失了他们的时了!小弟便是梁山出身,若狼主哥哥信得过小弟时,放小弟出使梁山去,必要叫那耶律余睹铩羽而还。那时小弟撮合,我大金与中原结为联盟,并力图辽,萧峰大哥积年之仇可报!” 他这一自告奋勇,完颜阿骨打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道:“兄弟若要往中原去,我这里正好送你一个人!”这正是: 言语好似钩和线,钓出从前是与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七章 第三个使者 完颜阿骨打要送给自己一个人?完颜宗用听着心里不由得好奇——这个人是足以一骑当千的勇士?还是可以一笑倾国的美女? 不过管他是勇士还是美女,带了往梁山去时,总能在自己的筹划中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当下完颜宗用笑道:“狼主钦定下来的人选,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却不知此人是哪一个?” 完颜阿骨打“嘿”了一声,摆手向身边侍卫吩咐道:“去后营帐篷那里,把那个赵良嗣带过来!” 侍卫答应着去后,完颜阿骨打笑道:“我要送给兄弟的这个人,来自以前的宋朝,国姓赵叫赵良嗣。此人本是宋朝南蛮皇帝派来结盟的使者,说甚么要联我大金,攻打辽国,我们取辽国北地,他们得燕云十六州——谁知牛皮吹得山响,他那个大宋却被人说灭就灭了。” 王帐中众人听着,都哄笑起来。 完颜宗翰笑道:“宋朝一灭,那赵良嗣就成了盲了眼睛的海东青,纵有翅膀,又能飞到哪里去?只好淹蹇在咱们这里,整天想着他留在开封府城中的老小唉声叹气。”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良嗣代表宋朝出使,来和女真人结盟,既要做盟友,宋朝的实力就应该跟女真对等才是——谁知仅仅一眨眼的工夫,宋朝就让西门庆给灭亡了去——这番变故令女真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让他们感到了一种被自不量力之徒轻视了的羞辱,对于这个给他们带来了晦气的赵良嗣,女真人自然没有额外的同情心来施舍。 完颜阿骨打淡淡地道:“赵良嗣此人,兄弟带了去。若那西门庆在肃贪风暴里已经杀了他一家满门,兄弟就把那赵良嗣杀了,献头结好西门庆;若那赵良嗣一家人竟然没死——嗯嗯!居然可以在那位杀戮决绝的三奇公子手下逃过一劫,也算难得,就放他满门团圆去!” 向盟友献上其仇家的人头,也是女真族人自古以来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在完颜阿骨打这种枭雄看来,这就是丧家之犬赵良嗣最后的剩余利用价值。 说起来这个赵良嗣也够倒霉的。他原本不叫赵良嗣,而叫马植,是辽国幽州人。马家在当地是大族,他自己也做着辽国光禄卿的官儿,衣食无忧,位尽荣华,按一般人的标准,这辈子奋斗到这份儿上也应该没什么遗憾了。 但马植却偏生是二般人,他有着一个了不起的雄心壮志——燕云十六州本来是中国领土,却被无耻的后晋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给了辽国,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竭尽全力让燕云十六州回到故国,定教山河颜色变! 爱国,永远被标榜,但却永远不合时宜,马植很快就尝到了曲高和寡的滋味——他在幽州寻不出一个盟友,他身边的人都想的是怎样争权夺利、升官发财,好更有效率更具规模地去操美女和捞钱——故国?爱国?切!那多少钱一斤啊? 尽管举世皆浊唯我独清很令人痛苦,但孤独的马植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只是象草原上的孤狼一样潜伏下来,一边tian舐着心灵上的伤口,一边等着出牙亮爪机会的到来。 工夫不负有心人,机会还真让马植给等着了——在公元一一一一大光棍政和元年,宋朝派童贯担任使者出使辽国,祝贺辽天祚帝耶律延禧万寿无疆,当然在宋朝君臣深心里,如果耶律延禧能够万寿疆无,那就更完美了。 童贯没想到,自己这一去还真逮到了足以令辽国皇帝万寿疆无的机会——当他经过卢沟桥歇宿的时候,马植求见,自言有收复燕云十六州之策。童贯与马植一番密语之后,大奇之,载与俱归,易马植姓名为李良嗣,带他觐见宋徽宗赵佶。 马植抓住了这个机会,献策道:“女真恨辽人切骨,而天祚荒yin失道,本朝若自京东东路的登、莱二州涉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其国可图也。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责,以治伐乱,王师一出,辽国遗民必箪食壶浆来迎,如此辽国必亡。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事不侔矣。” 宋徽宗听了马植的计策,跟童贯一样,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收复燕云十六州,这可是先皇们梦寐以求而不成的伟业呀!如果自己能够完成这一统一盛举,那可是名垂青史,功盖先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佶当时净做金龙盘玉柱的中国梦了,根本想不到自家日后会有坐井观天、人头落地的可能。一开心之下,赐马植以国姓,改名叫赵良嗣,官封秘书丞,主持与女真的海上之盟。 按照历史发展的轨迹,赵良嗣就该精挑细选,终于选出精通女真语的平海军指挥使呼延庆,往女真去结盟通好了。可惜,穿越而来的西门庆却横插一杠子,打乱了历史发展的主线——呼延庆随大哥呼延灼征剿梁山不成,反而做了西门庆的左膀右臂,这一来,赵良嗣却无人可用了。 无奈之下,赵良嗣只好自己亲身上阵,以市马诏为名义,坐兵船泛海,来寻女真议盟。这回他的好运气来了,船到北岸不久,就遇上了女真逻者,一路导引三千余里,在拉林河边见到了完颜阿骨打。但是,由于当时的完颜阿骨打还没有起兵反辽,对于宋朝联合自己灭辽之事,并不感兴趣,因此,双方只是相互接触,并没有谈及什么灭辽的实质性内容。 直到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之后,宋朝和女真的接触才渐渐密切起来。随着护步答冈一战,女真以少破多,将辽军杀得大溃,完颜阿骨打的野心终于不可抑制,于是开始认真考虑起赵良嗣与宋结盟,联合灭辽的提议来。正当赵良嗣抖擞精神,准备抓住这千古一时的机会猛下说词,成就不世之奇功的时候,噩耗传来——赵宋王朝被西门庆一手给煽颠了! 这一下,赵良嗣傻眼了。宋朝一灭,他联金灭辽的所有计划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人生的理想,就此毁于一旦——在那人生最黑暗最绝望的一瞬间里,赵良嗣恨罪魁祸首西门庆入骨! 宋朝既灭,闪得赵良嗣有国难投,有家难回,他这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使者从此憋屈在女真族里,受尽了一干女真人的白眼。 遭人轻贱赵良嗣倒也不在乎,最令他受不了的是现在没有人来搭理他了——赵良嗣觉得自己就是一株孤零零的苗株,周转没有了土壤,没有了空气,没有了水,没有了阳光,自己虚浮无根地飘浮在灰色的虚空藏里,等待着命中注定的枯萎到来。 但今天似乎又是一个转运的好日子,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侍卫来说,狼主要见自己——在这一瞬间,赵良嗣灰败的生命中又闪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完颜阿骨打把他的命运安排给了一个叫做完颜宗用的人,而这个人将带自己回南朝去,回到那个他本以为再也无法回去的故乡。 了解了赵良嗣的来历后,完颜宗用若有所思。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活着的赵良嗣比死了的赵良嗣,更能给自己这回的出使谋来更大的好处。 完颜宗用派人去联络西门庆安插在辽国的暗谍头领陈小飞,把欲建交结盟的意向传递了过去,得到西门庆一个“请”字的肯定答复后,完颜宗用带人踏上了征途。 他必须得赶快了。辽国使者耶律余睹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海路风波难测,完颜宗用不取,只好乔装改扮了,披星戴月地走陆路了,纵然辛苦些,也说不得。 完颜宗用动身的那一天,完颜阿骨打亲自领人送行,兄弟二人依依惜别。送走了完颜宗用,完颜阿骨打看着自己身边欲言又止的弟弟吴乞买,笑道:“你想说甚么就说!” 吴乞买吞吞吐吐地道:“狼主,你虽然这般厚待那吴先生,又把他的副手王矮虎留了下来,但此人这一回去了,他还会回来吗?” 完颜阿骨打微笑道:“我以诚心待人,人必以诚心报我——再说了,他便是怀有贰意,又怎的?纵然其人真是中华联邦西门庆指使的,但他们算计我在先,被我察觉后我却并没有对他们大动干戈,反而待之以礼,他们也该从此知道好歹了。何况以形势上来说,中华联邦不与我金国接壤,不可能爆发甚么直接冲突,反倒是辽国如今势衰,有大大的便宜可占——牛羊不吃身边的鲜草,却翻过海去啃沙子——这样的蠢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中华联邦西门庆,我久仰其名,这人,绝不愚蠢!” 这番话,完颜宗用自然是听不到了。他一腔精忠报金国的豪情,紧赶慢赶,终于蹑着耶律余睹的脚后跟儿踏上了京东道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而此时完颜宗用眼前的西门庆,正笑得爽朗:“来来来,完颜宗用兄,我来给你引见辽国的使者——耶律余睹!”这正是: 三国并立悲汉献,两虎相争笑卞庄。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八章 面对面 西门庆命人安排金国的使节团成员休息,自己则带着完颜宗用大步进了中厅,一时间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厅中众人身份最尊的是大理国王段和誉,带着他的王皇后坐在席尊的位置上。这位大理国王看了西门庆所著的《新国》一书后,对其中的治国之道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为了近距离观察时世在西门庆掌中的变化,这位大理国王索性命权臣高氏监国,他自己带了老婆亲自跑到中华联邦做起大理国参议员来了。 大理虽然来了国王陛下,但大理到底是小国寡民,随着段和誉来到中原的人实在不多。吐蕃则不同,在鸠摩智的组织下,呼啦啦来了近百号人,都是各部族的年轻王子一辈,到中原来留学的,一边读书学汉语一边在吐蕃下议院参政实习。这些吐蕃年轻人喧宾夺主,反而是厅中人数最多的一方。 江南明教的人也来了不少。西门庆和方腊经过磋商,实行了一项“交换官员”的制度——简单来说就是北方南方各选出一些州县做试点,再各自选拔一批精干的能吏,北方西门庆的人到南方方腊那里去当官,南方方腊的人到北方西门庆这里来当官,三年任满后,想连任就得跟本地人竞选了,这三年间如果做不出成绩拢不住人心,只好灰溜溜地滚蛋,从此履历上就得留下一坨污点,必定会影响今后的仕途升迁。 西门庆弄出这么个制度来,是基于多方面的考虑。在任者想连任,哪里敢松懈?更不用说贪赃枉法了;本地人想上台,就得把任上的人轰下来,所以盯得紧紧的。监察机构双方各有人坐镇,保证在任的和在野的都不敢使阴招儿出来——如此二虎相争,还是老百姓得利。 这个“交换官员”的制度暂时只是在梁山和明教之间试行,还没有大理、吐蕃的份儿。非关歧视,主要是因为江南江北从前都属于宋朝,人文环境、人心思想上不存在太大的分歧,梁山和明教间关系又好,因此实施起来没有太大的阻力。吐蕃大理毕竟属于外国,别的先不讲,首先语言就不通,吐蕃甚至还有很大的奴隶制成分,汉法蕃法,大不相同,所以暂时还无法进行人员上的交流。 西门庆把梁山周围济州、衮州、郓州等地的郡县拨出来做交换官员的基地,明教来了不少准备上任的人,也在厅苑中坐了好几张桌子。 余下的就是梁山的人马了,身为地主,虽然很多人都分驻到了外地,但梁山有资格坐进厅里来的人依然是第二多的。这时看到西门庆带着奇装异服的吴用进来了,梁山好汉们先是集体一愣,然后就有不少人跳起来七嘴八舌地招呼:“吴用哥哥(吴军师、加亮先生),一向可好?” 虽然吴用跟着宋江离了梁山,但吴用在梁山时纵有千日的不好,也必有一日的好,人总念旧情,阔别年余后突然间见到了,岂有不惊喜招呼的? 吴用心中长叹,抱拳向四下里团团作揖,西门庆则拉了他向周围众人笑道:“好教众家兄弟们得知——假亮先生如今已是受了大金国的重用,赐姓完颜,改名宗用啦!现在世上没了吴用,只有完颜宗用完颜假亮——众家兄弟们称呼之间,可需要讲究些!” 听了西门庆的话,大厅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梁山好汉们再看完颜宗用的目光中,已经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眼神儿来,气氛渐渐变得诡异。就连神经粗大的吐蕃人,也察觉出空气中不妙的意味儿来,他们一个个睁大着眼睛,只是屏息灌酒,目光在完颜宗用和梁山群雄间扫来扫去。 隔了一会儿,才有李逵瓮声瓮气地道:“先生哥,你可是在番邦倒踏门招驸马了吗?怎的连姓也改了?”吐蕃的人听不懂倒也罢了,明教大理的人却忍不住都嗤笑了出来,梁山众人却一时说什么也笑不出来。 完颜宗用被西门庆这一下若褒若贬的宣扬,再面对众故人,倒有几分尴尬之意,此时听李逵问得憨,便以佯怒遮脸道:“你这铁牛,满口胡吣!甚么倒踏门?甚么招驸马?却拿这等臭屁来葬送人,岂不反失了从前兄弟间的情分?” 李逵闻言,大大地啐了一口道:“直娘贼!若你还是吴用吴加亮时,便有从前兄弟间的情分;你若硬要做甚么番邦的完颜宗用,连祖宗都弃了不要时,还说甚么兄弟间的情分?” 梁山众人听着,心中都道:“话糙理不糙,铁牛这黑厮虽然无礼了些,说得倒也在理!”众人看向吴用的目光中,陡然便多了丝丝的陌生。 西门庆不动声色地笑道:“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完颜宗用先生感恩大金国皇帝的厚待,因此倾心做国士,也是有的,众兄弟倒也不必大惊小怪。今日的完颜宗用先生,可是大金国御派的使者,是来和咱们中华联邦商议两国间的盟好大事的,众兄弟们岂可无礼?” 辽国使者耶律余睹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这时心下暗喜:“这个完颜宗用,就是夺我大辽东京道的原梁山智多星吴用了。这厮数典忘祖,失了梁山人之心,所以那西门庆才这般讥刺他——如此一来,他完颜宗用还出甚么使?结甚么盟?夹了尾巴滚回主子靴下去,才是正理!” 耶律余睹想到的,完颜宗用也早就想到了,不过完颜宗用并没往心里去。在他看来,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兄弟情分,却有永远的利益。西门庆率领的梁山如今一家独大,再也不是昔日的山寨气象,而西门庆更是明白人,必然通晓国与国之间的交往,都是用虚伪来装裱的道理,讽刺自己两句也没什么关系,不误正事儿就行。 心中想得通达,举止间便潇洒挥霍起来。完颜宗用袖里滑出一柄折迭扇,“唰”的一下展开,风度扁扁地扇了两扇。如果他还是昔日的羽扇纶巾,这运扇成风间,倒也能令人赏心悦目;可是现在他一身的金钱鼠尾女真人的扮相,再摇起风雅的扇子来,却足以令人别扭得寒毛直竖。 豹子头林冲却把手一挥,喝道:“阁下认了外国祖宗,尔乃蛮夷,就不用在这里张扬了!” 林冲言语中的鄙薄,完颜宗用只当听不见,侧转身向西门庆道:“一别经年,四泉兄弟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这里又多了不少新面孔啊!却不知好汉们都有些谁?还请兄弟细细告我!” 虽然心里一样痛恨吴用的卖身求荣,但西门庆也不会意气用事,讽刺上完颜宗用两句,也就罢了。当下如吴用所愿那样,西门庆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举手道:“来来来!小弟来给完颜宗用兄做个详细介绍。” 于是从大理国王段和誉开始,一直介绍到明教的阚万林,完颜宗用彬彬有礼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心中却在暗暗吃惊:“西门庆这厮,势力膨胀得好大,竟然不知甚么时候,连大理和吐蕃都收在怀中了。幸亏西夏国没有与西门庆这厮结盟的趋势,否则……” 突然间转念又一想,完颜宗用大惊道:“啊哟不对!西夏和大辽是郎舅关系,若这回辽国和西门庆勾搭成了一路,西夏还能独立袖手吗?那时五路联盟,必然分薄了我大金国的气运!” 这么一想,敌视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辽国的耶律余睹身上,耶律余睹也不甘示弱地反瞪着他,两人之间气势飙升,西门庆似乎听到了电火花含苞欲放的声音。这二人一个是大辽的天皇贵胄,一个是大金的新晋宗室,此刻各为其主之下,彼此间交流的都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完颜宗用冷笑着问道:“四泉兄弟,却不知高踞独坐在这边的这位英雄好汉,却是哪个?” 西门庆笑道:“完颜宗用兄有所不知,这位乃是大辽国使臣耶律余睹,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意欲与我中华联邦建交;耶律大使,这位却是大金使者完颜宗用,意是为国之气运而不惜驰骤千里的忠臣——两位惺惺相惜,却要好生亲近亲近。” 耶律余睹哈哈一笑:“这个何消元首大人吩咐?来来来,我借花献佛,先敬大金使者一碗美酒!”耶律余睹这是看完颜宗用一副天生招驸马的小白脸模样,难与美酒相兼容,因此摆明了车马要欺负他。 完颜宗用虽然酒量浅,但智量却深。当下冷笑着端起酒碗,以最诚挚的语气向耶律余睹说道:“今日有幸与大辽的勇士相会,真天作地合也!这碗酒却不忙饮,且让我上一泼敬天,下一泼敬地,中一泼敬过往神明,保佑我大金和大辽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 耶律余睹鼻腔里喷出两道冷气来,温柔地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大金使者善诵善祷,正说中了咱们两国交往的窍要!” 西门庆、完颜宗用、耶律余睹三人互相对望,突然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这正是: 尔虞我诈三相笑,你死他活两不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九章 折冲在樽俎 西门庆看着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彼此间亲切地冷嘲热讽和阴阳怪气,脸上笑盈盈,心上喜盈盈——这俩货就是一对儿鹌鹑,撮合到一起来可有几嘴子斗打好看哩!他们鹬蚌相争,中华联邦正好渔人得利。 当然,在这筵席上并不是斗鹌鹑的最佳场所,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言语间较量过几个回合后,就发现对方都是脸厚心黑,非等闲之辈,想在只言片语之间折冲樽俎,那真是白日做中国梦了——不过来日方长,总有叫对方哭都找不到地方的机会,现在先办其它要紧事,金国和辽国间的恩怨,日后再说。 所谓的其它要紧事,就是寻求外交上的同情。这个同情并不是后世人民公仆之间共同消费一个或几个情儿的粉红色暧昧,而是真正在此杯觞交错之际争取国际友人的支持——谁说古人智慧不如今人?自从苏秦张仪纵横战国之后,中国外交史上的异彩就从此熠熠生辉,不逊于任何时代,任何格局。 现在,耶律余睹便同吐蕃众人投合了脾气。吐蕃的那帮年轻人不但一句契丹话不会讲,而且他们刚学汉语,正处于把“要紧”听说成“跳井”的过渡阶段,因此和耶律余睹之间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即使如此,当耶律余睹端起大海碗,面不改色货真价实地跟他们连尽三碗美酒之后,所有吐蕃人看他的眼神就全变了。 酒品好,人品就差不到哪里去——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被聪明人利用得一溜熟,卓有成效之下也给后世无数酒囊饭袋的上位创造了恒河沙数的机会。 总之,耶律余睹虽然囿于语言,但依然创造了外交上的奇迹。发挥北人善饮的长处和吐蕃众打成一片后,耶律余睹冷笑着转头寻找完颜宗用的身影,想要用这骄人的战绩压一压对手的锐气。 完颜宗用当然没有耶律余睹这样的好酒量。当初在梁山时,虽然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可吴用的酒量从来没见涨过,梁山弟兄虽然粗豪,但有一样还算文明,就是不会硬灌军师哥哥的酒。到了北地完颜部后,吴用可算是倒了霉了,女真人坐在大炕上喝酒,兴起时敲着鼓传木头饭勺子,传到谁手里谁就得喝,不喝就揪着耳朵硬灌,完颜阿骨打虽是大金皇帝,在劫难逃的时候照样得服软——吴用就亲眼看到过,蒲家奴揪着完颜阿骨打的耳朵灌过大金皇帝的酒,也看到过大金皇帝揪着不止一个臣僚的耳朵灌过对方的酒——皇帝都不得免俗,吴用这个客人还有得跑吗?被硬灌了几回后,虽然差点儿醉死,但吴用的酒量还是没一丝儿增长。 即使吴用改名换姓变成了完颜宗用,但骨子里还是改不成女真人喝酒的海量。但完颜宗用之所以是完颜宗用,并不是在喝酒上说话,他现在正鼓动起了三寸不烂之舌,跟大理国主段和誉言谈甚欢。 段和誉同完颜宗用一样,都是玉面小白脸,两个并肩在一起时,很有一丘之貉的感觉,再加上说到大理的国师本识大师就是曾经和完颜宗用一起劫过生辰纲的晁盖,双方更显得亲密起来。 耶律余睹一眼挑衅过来的时候,完颜宗用也正把得意的目光睥睨过去——两位使者的眼神儿在半空中相遇,狠狠地互拼了一记,这才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西门庆旁观者清,在一旁乐滋滋地咂着美酒中的滋味儿,回味无穷。这种旱地钓人鱼的感觉真不错,尤其是这两条人鱼都有一国之巨的时候。 这一顿筵席,只吃得宾主尽欢,丝毫不出意外的,大部分吐蕃人都喝高了,耶律余睹也陪着他们僵在那里,连眼睛都睁不开——吐蕃人喝起酒来几乎没有任何节制,而契丹人端起杯子后似乎也不是循规蹈矩的典范。 在梁山士兵吃力地扶着至少重了一倍的辽国使者下去安歇的时候,完颜宗用的嘴角扯起了一缕冷冷的讥笑——装!再装!这种酒品如此不好的人,可见其心术如何! 完颜宗用先生似乎好象忘记了——在女真族时,他自己不止一次地装过醉,否则他早就肝硬化了——只有装过醉的人才能看穿另一个装醉的人。 不过现在完颜宗用懒得攻讦装醉的耶律余睹,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彬彬有礼地向西门庆、段和誉告辞后,完颜宗用回到了自家的使节团驻地,挥手吩咐道:“去将那个赵良嗣传来见我!” 他身边的吴良小哥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其人做为完颜宗用的贴身心腹,堪比后世校花的贴身保镖,主子成了完颜宗用,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摇身一变做了完颜兀良,一举跻身进了大金国外围宗室子弟的行列。 不多时,赵良嗣随着完颜兀良来见完颜宗用:“拜过使臣大人!” 完颜宗用笑道:“免礼!赵大人亦曾为使者之身,你我相会,也是有缘,既如此,不必拘礼,且请就坐。” 赵良嗣告个罪坐了,问道:“却不知使臣大人唤小人来,有何吩咐?” 完颜宗用同情地看着赵良嗣,叹息道:“想当年,赵兄亦是一时之豪杰,万里独行,乾坤摩弄,谁知一朝龙困浅水,虎落平阳,四海难投,一身无主,就此委顿在这里——赵兄甘心乎?” 赵良嗣心中一动,亦叹道:“便不甘心又能怎的?如今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小人虽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亦无可奈何矣!” 一片山重水复的愁绪中,完颜宗用柳暗花明地展颜一笑:“吾有一计,或可消君胸中块垒,赵兄愿闻否?” 赵良嗣抬头,淡淡地瞄了完颜宗用一眼:“使臣大人请畅所欲言,小人无不从命!” 完颜宗用又把折迭扇一挥,清风与低语徐来:“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酒宴之后,西门庆安排了一些事情,就在巨野城的军营里随便找了所房子歇下了。张叔夜在任的时候,为了对抗梁山,军营修得十严,很是练了一支劲军出来。现在张叔夜去了宝岛拓荒,张家的三位公子也在西门庆的安排下和黄文炳去了杭州租界——那里离宝岛倒还近些——现在睹物思人,西门庆心思不由得恍惚起来——那些正在宝岛上为中华民族的未来界石勒碑的弟兄们,一切可还安好吗? 这时,有护卫来报:“外边来了一人,手持金国使臣的金牌,口称有要事,欲求见山长。”西门庆身边的护卫都是讲武堂子弟出身,统一称呼他为山长。 西门庆验过其人所持金牌,心中冷笑:“吴用那厮沉不住气,这就来讲价钱了?”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叫他进来!” 一个中年人踏入屋中,向西门庆行礼。来者不是吴用的那个心腹死党吴良小哥,倒颇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之外。西门庆让他坐下,然后问道:“阁下是谁?完颜宗用先生遣你来有何要事?” 那人气度沉稳,起身端端正正地一揖道:“回三奇公子,在下赵良嗣……” 话音未落,西门庆已经是一挥手,打断了赵良嗣的话头,同时上下打量着其人慢慢点头:“原来你就是那个献策联金灭辽的马植,被徽宗赐予国姓的赵良嗣?!” 听西门庆一言道破自家的底细,赵良嗣心下一凛,急忙恭恭敬敬地起身深施一礼:“正是小人!想不到小人如此有幸,名字居然能入得三奇公子尊耳!” 西门庆心道:“怎的是他?吴用这厮倒也选派得好说客!”但嘴里却冷森森地道:“嘿嘿——赵良嗣,我深知你的底细!你本名马植,属辽国幽州大族,仕至光禄卿,行污而内乱,不齿于人——你可知,我西门庆最喜欢收拾的就是**的贪官污吏?你这类人落到我的手中,必叫你求一好死而不可得!你却不知背了甚么时,也敢学别人那样前来见我——却是仗着谁的势来?” 虽然西门庆的语气阴恻恻的砭人肌骨,但赵良嗣依然脸色不变,声调平稳:“我正是仗着三奇公子你的势来。” “哦?”西门庆一声嗤笑,“此话怎讲?” 赵良嗣从容道:“三奇公子地府还魂,天星转世,上明三千年,下明八百载,深知我底细的同时,自然也深明小人的苦楚——小人虽在辽国为官,却心系故国,力不能挟燕云十六州以归,只好做些力所能及的贪污**之事,只消败坏了辽国的吏治,使民命不堪,将来如有王师到来,民心思效,燕云之地,岂不唾手可得?这番心思,若说与旁人,必说小人是狡辩,只有说与天星转世的三奇公子,方能明我肺腑——既如此,小人仗着三奇公子你的势,自然是通行无忌!” 话音方落,西门庆已经大笑着拍案而起。这正是: 只笑后学成权贵,又奇前使会天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章 虎变豹变 听着赵良嗣这一番舌灿莲花,西门庆突然一阵恍惚,他的思绪又穿越回后世去了。 在他来的那个世界,同样有一大撮特殊材料制成的英勇斗士,他们在体制的包庇下,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贪污**徇私枉法,将自然和人文环境都摧残得面目全非后,这些旧世界的破坏者却自有通幽曲径,可以移花接木地离了这里的一片乌烟瘴气,腰缠十亿贯,驾鹤下西洲——假如他们还想维持自己并不存在的廉耻的话,那么赵良嗣的这番宣言,实在可以供那些人临摹了去,当作大义的声明来反复颂唱,为自己披上真理与道义的遮羞布的。 千年的荒谬,在这一时间里彼此印证,让西门庆猛然间生出了时空错位的幻觉,当他猛一挣扎警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大笑,拍案大笑。 这一番大笑,反倒听得赵良嗣糊涂了——如果说西门庆是因为自己的一番巧言令色而愉悦,那他的笑声中为什么充满了一种忧伤的沧桑?如果说西门庆是在耻笑自己的强词夺理自圆其说,那他的笑声却是因何而这般放纵? 赵良嗣不得不承认,他看不透眼前这位转世天星,更或许,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能看得透他,就象凡人的眼睛看不透深渊里潜藏着的龙一样——这个认知,令赵良嗣深深地惕厉起来,把自己的头埋得更低了。 西门庆笑完之后,重新打量赵良嗣,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不是特别的精明,就是特别的愚蠢——但很显然,赵良嗣不属于后者。 “请赵先生入座!”听到西门庆这一句话后,赵良嗣暂时松了一口气——缠头裹脑的一刀算是躲过去了,只要命在,舌根儿也没坏,他就要千方百计将自家心中那一点理想的火苗传播延续下去。 待赵良嗣落座后,西门庆问道:“赵先生不是受故宋之命主持与女真的海上之盟吗?怎的现在又成了金国的使者?” 赵良嗣苦笑了一下,以自嘲的语气说道:“皆因小人出使在金国的时候,三奇公子您吊民伐罪,夜破东京城,一手颠覆了小人为之效命的赵宋王朝——如此一来,小的有国不能归,有家不能回,就宛如风吹败絮,雨打飘萍一般,欲不做三姓家奴,可乎?” 西门庆笑了笑,悠然道:“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悲惨嘛——赵宋虽然灭亡了,但你的家人并没有被那个腐朽的王朝扯着一起陪葬,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一早请往开封府汴梁城去,你的家人必然倚门而待。” 赵良嗣如遭雷击,“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哆嗦着嘴唇道:“三奇公子此言可真?” 西门庆“嘿”了一声,盯着赵良嗣的眼睛道:“你说呢?” 赵良嗣赩然道:“是小人多心了!三奇公子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谁个不知?谁个不晓?小人一时情急,质疑了公子,真罪过也!”说到后来,欢喜得声音也颤了。 西门庆宽他心道:“打下东京城后,满打满算,我也仅仅只是杀了捌玖万人而已,腐宋上下官吏之家虽然百不存一,但总有法外开恩的时候——一来你的秘书丞府里男主人不在,只剩些孤儿寡母,我们梁山明教,也不好意思欺负上门去是不是?二来嘛,你赵先生如果一心想在辽国做贪官,以耶律延禧那等昏君、萧奉先那等奸相,只要你赵先生甘于吮痔tian菊,你的官绝对可以永久做下去,啊不——是做上去!女真人的刀子再利,也不能隔空万里斫到你赵先生的脑袋上来——但你还是弃了番邦,卷了家小,跟了童贯,回归了故国,虽然说只是从一个腐朽的王朝跳槽到了另一个腐朽的王朝,不免有五十步笑百步之讥,但我宁愿相信,那个曾经贪婪的你、正在愚蠢的你——心还是红的,血还是热的!” 赵良嗣听着,突然间热泪盈眶,猛俯身向西门庆拜倒了下去,却是哽咽不能言。 西门庆以手相搀,拍着赵良嗣的肩膀道:“正因为你有心存故国的一念之善,所以我这才同方腊兄协商,承蒙方腊兄没驳我面子,于是大家手下超生,保全了你一门老小的性命!你也不用拜我,只感谢你自己便是。嘿嘿!说起来,天下众人还真该感谢你,毕竟你给大家树立起了一个榜样——爱国的人,偶尔还是有些好报的!” 赵良嗣在女真苦捱日子的时候,心里头最放不下的就是留在东京开封府的家人,翻来覆去,也不知将一颗心在刀口上磨了多少遭儿。今天突然听到家人得以生全,从前对西门庆的滔天恨意,突然尽数转化成了惭愧感激之情,万语千言终于汇成了一句话——“愿为大人效死!” 西门庆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赵良嗣这个人,能在弱小的完颜阿骨打还没有反辽之时,就看出其人蕴藏着的巨大潜力,因此提议宋朝与女真结盟,说明赵良嗣这个人政治上的眼光与能力还是具备的,只可惜,他投奔的宋朝没有实力来驾驭女真这只出笼的猛虎,没有并存的实力,甚至没有自保的力量,结局只有灭亡。反倒是赵良嗣无辜,被不能御侮而迁怒于功臣的宋朝君臣绑上了里通外国的命运祭坛,就此含冤而死。 而今天,自己以一番言语收服了赵良嗣之心,此人犀利的战略目光,从此就为中华联邦所用!相信在万众一心的努力下,中华联邦有实力压制任何野心与阴谋! 想到这里,西门庆向赵良嗣道:“昨日之日,便如已死,明日之日,恍若重生。既然你愿降顺,咱们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愿意赴身我们中华联邦者,是赵良嗣?还是马植?” 西门庆这一问,却含深意,赵良嗣本名马植,只是因在徽宗面前一番对奏,中了徽宗的意,这才赐国姓于他,做了外籍的宗室。今日其人欲降,如果是一心一意,西门庆自然欢迎;如果心存叵测,还想着替故宋报仇甚么的,西门庆已经暗中点醒——自然有手段摆布你! 赵良嗣也是聪明人,当下慨然道:“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当日小人为图燕云大业,因此才受了赵姓,今日赵宋既灭,我自然还是重做马植,纵然有人以三姓家奴笑我,但男儿立志,岂惧人笑?公子是小人知己,又于马家有厚恩,小人愿以死报!”说着,再次想要拜倒。 西门庆继续拦住了他,点头道:“我也不要你替我效死什么的,只是有一点——你在辽国时做的是贪官,却不能把旧日家风引进到中华联邦里来,否则法刀之下杀戮无情,曾经我保全你家小的一番苦心,尽皆化为流水——此中利害,不可不慎!” 回复了本身的马植到底还是深深拜倒:“新国气象远胜旧宋,马植愿在此向天立誓,务要循规蹈矩,做一个本份敬业的人,若生二心,皇天不佑,让我身死族灭!” 西门庆喝一声彩:“好!既如此,马先生且请起——你既持金国使者的金牌而来,必有要事商议!” 马植心下一凛,暗想道:“这位三奇恩公果然是好手段!先以一番言语收服了我,若我真有投效之心,一切叵测,还会对他隐瞒么?三奇公子西门庆,果然是决胜千里,算无遗策!” 一边暗叹着,马植一边起身归座,然后向西门庆道:“那位吴用先生……” 西门庆打断他的话茬子道:“请叫其人完颜宗用!你弄错了这个称呼,完颜先生知道后,铁定会怅然若失不高兴的!” 马植赶紧改口道:“……那位完颜宗用先生,方才将小人唤了过去,让小人持了使者的金牌来见恩公做说客。” 西门庆点头笑道:“必须承认,以你的口才做说客,必然人尽其才,方才我已经有所领教。” 马植急忙谦道:“荧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西门庆止住他的下文道:“这些客气话儿,你且收了——我只问你,除了做说客,完颜宗用还有何意?” 马植愕然道:“完颜宗用先生一心出使,想让大金国和新朝永结盟好,其心倒也甚笃——还能有何意?” 西门庆“哦”了一声,斟酌道:“以完颜宗用的个性推算,他除了派过你来做说客之外,肯定还有后手深意,只不过你当局者迷,做了他的棋子而已——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请马先生一展说客的喉舌!” 马植急忙站起身来道:“恩公容禀!小人既已经立誓归心,自然不会再存贰意!完颜宗用只定计让我来说恩公以联金灭辽之道,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妄想——小人言出至诚,还盼恩公明察!” 西门庆点头道:“疑人不信,信人不疑,我自然信得过你……” 话未说完,就听窗外一声警哨声突兀响起,划破夜空,撕心裂肺。这正是: 方喜窗前言笑语,却惊门外传警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一章 旧事与朱奔 虽然窗外警哨声急响,但西门庆依然面不改色,只是向马植悠然道:“先生的联金破辽之道,便请说来。” 反而是马植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斜睨着窗外苦笑着嗫嚅道:“恩公,只怕现在不是议正事的时候……” 但令马植奇怪的是,那一响凄厉的警哨声归于沉寂后,整个军营还是静悄悄的,并无人声喧哗,似乎大家都陷入了深睡,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喝问发生了何事——这一刻的反常,让马植刹那间有些匪夷所思。 再看着面前笑而不言的西门庆,马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恍然大悟后,马植定下心来,向西门庆深深揖礼,恭声道:“恩公请上坐,听小人道来。” 西门庆见他转瞬间就已经得了明悟,倒省下了自己一番解释的唇舌,不由得心中暗暗点头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当下款款而坐,举手道:“先生请说。” 马植叹口气道:“恩公,你知我是燕地幽州人,故乡本属中华国土,只恨后晋石敬瑭无道,为了他一家一姓称孤做寡,就把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契丹,将我等祖先衣冠尽皆陷了,直到今日,小人每读史至此,未尝不切齿深恨也!” 西门庆点头附和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马植听了耸然动容,起身下拜道:“恩公大才,这十四字直书尽小人胸臆间块垒。” 西门庆大感狼狈,急忙扶起马植道:“你休拜错了人——这十四字却非我所作,乃是一位姓陆的前辈所言。” 马植高山仰止道:“不敢请问这位陆前辈大名?” 西门庆这才回过神来,南宋诗人陆游对自己来说确属前辈,但对马植来说却只是后辈,自己一时忘情之下,随口引用了陆游的一句七言,却难以对马植解释清楚。 不过又何必解释清楚?西门庆于是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实为游戏红尘间的闲云野鹤流亚,其心也孤高,其性也莹洁,西门庆后生小子,得蒙其教诲,已属三生之幸,却不敢亵渎前辈高名。” 马植求其名而不得,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前辈更是肃然起敬,当下拱手叹道:“前辈英风,我辈不及,只好瞠乎其后了!” 西门庆觉得古人甚么都好,只是一说到诗文,就未免忘情,耽误了多少正事,于是拨乱反正道:“是啊!纵是前辈,提起燕云旧事,亦是悲怆振奋,难为隐逸高人。” 马植这才从景怀前辈的氛围中自拔出来,亢声道:“坐而悲,不如起而行——小人不才,暗与燕中的豪士刘范、李奭以及族兄柔吉三人在北极祠下洒酒祈天,结义同心,欲图燕云旧地以归附故国。只可恨——此时的燕地,百年来人心已被辽国驯化,只想着追逐美女金钱,全忘了当年祖宗泣血、黎庶无家的耻辱——偌大的燕云十六州,我辈虽怀雄心壮志,却是势单力薄,举目无亲,仓惶于歧路,诚令人可发一叹!” 西门庆又附和道:“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万幸,这一句是唐诗,身为饱学之士的马植理解起来毫无滞碍,倒不必西门庆再费口舌了。 西门庆的捧哏如此专业,马植接下来的言语中更加慷慨激昂:“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百余年奴役,竟至于斯,此有志者之耻也!想当年宋太祖赵匡胤起兵与契丹争燕云不得,遂贮钱于内库,并说待价足时,便要从契丹手中赎取燕云十六州;末代皇帝徽宗虽然昏庸无道,但他的心中,到底还装着祖宗的旧志,愿意试着重复故土,还我河山——恩公首倡中华联邦,亦一代开国之英主,在燕云之地的归属问题上,岂能落得连赵家的昏君都不如?” 听马植言语中用上了激将法儿,西门庆心中暗笑,当下凛然道:“虎贲三千,复收燕云旧地;龙飞九五,重开华夏新天!” 马植听了大喜,思忖道:“吾计成矣!”便趁热打铁道:“恩公既有志于此,何不与金国结盟?金国国主完颜阿骨打,真一时之雄材也!以一部之力起兵,以少胜多,连败辽国,已成辽国心腹大患。若得与之联盟,力聚则强,那时女真动于内,我中原动于外,内外夹攻,辽国纵有通天彻地之能,金城汤池之固,又岂有不破之理?恩公灭了无道之辽,复收燕云旧地,毕百年遗憾于一役,正可谓功参造化,德配天地,纵有对新国不服者,亦可传檄而定,此时号令天下,谁敢不从?若迁延时日,辽国重出英主,女真力钝兵疲,那时不免失了大势,悔之晚矣!” 西门庆长笑而起:“先生之言甚善,待来日吾于议会提案,与众人深议之。” 马植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恩公手创一国,却不能乾纲独断,竟如此受制于人?” 西门庆悠然道:“非受制于人,实受制于民——但吾甘之如饴。如此治国,方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你现在听不懂,过些日子就明白了!” 见马植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西门庆笑道:“现在你已入我幕府,可还要回女真使节团中与完颜宗用先生厮混去吗?” 马植欠身道:“纵去,亦当堂堂正正以中华联邦大鸿胪身份,持节而出使!” 西门庆大笑道:“你倒狡猾,随口言语间,就想在中华联邦中占据一个九卿的地位?可惜——中华联邦的官儿迥别于一家一姓之王朝,不是那么好当的!好了——夜深了,马先生且下去安歇,数日之后,我自有安排。” 说着“啪啪”轻轻一拍手,门外悄无声息地进来了焦挺,西门庆吩咐他道:“你引这位马先生寻一间净室休息,却要好生款待,莫教怠慢了去!” 焦挺躬身领命,引了马植退了出去。 西门庆静立于窗前,看着不受大气污染的纯净星空,陶然忘机。过了一会儿,焦挺轻轻地回来了,身后随着一人,却是鼓上蚤时迁。 从那些璀璨生光、无心可猜的星粒儿上收回目光,西门庆这才悠然问道:“刚才那声警哨是怎么回事?” 时迁咬着牙道:“还不是那些契丹人和那个也不知是姓吴还是姓完颜的搞出来的古怪!” 原来,辽国使节团和金国使节团的驻地也安排在这处驻军营里。宴会之后,完颜宗用一路留心相看地势,回到自家使节团,完颜宗用召集众女真健儿,在大庭中摆酒围坐,吆喝着众人喝了三碗后,完颜宗用笑道:“我这里有一个故事,说来给众位阿哥下酒。” 女真向来有“讲古”的传统。所谓“讲古”,又叫“说史”、“唱颂根子”,是由一族族长、萨满或德高望重的大人讲述族源传说、家族历史、民族神话以及萨满故事,渐渐的就将民间记忆升华成了世代传承的说部艺术。乃至于女真众姓唱颂祖德至诚,有竞歌于野者,有设棚聚友者,是女真风俗文化中的一景。 所以,女真汉子上马割人头,下马听故事,乃是家常便饭。吴用投奔金国之后,因女真既未有文字,亦未尝有记录,故祖宗事皆不载,吴用遂秉承上意,与完颜宗翰四下访问女真老人,多得祖宗遗事,整理成讲古故事后,战争闲暇时便唱诵以激励士气,振奋军心,女真破辽,吴用与有力焉。因此女真健儿皆尊称其为“故事篓子”,人多敬之。 今日听到“故事篓子”又要讲古了,众女真无不兴奋踊跃,围坐在完颜宗用先生的身边,用全副身心渴盼着。 完颜宗用见众人虔诚,心下暗笑道:“蛮夷之民,说得好听些是纯朴,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井底之蛙了!” 于是便咳嗽一声,正色道:“今日咱们在中原,却不便讲咱们女真的‘乌勒本’,还是随意‘朱奔’一个中原人的故事!” 所谓的“乌勒本”,与其说是讲故事,还不如说是一种隆重而神圣的仪式。一般在逢年遇节、男女新婚嫁娶、老人寿诞、喜庆丰收、氏族隆重祭祀或葬礼时,才会讲唱“乌勒本”,讲唱的“乌勒本”内容丰富,气象恢宏,包罗了天地生成、氏族聚散、古代征战、部族发轫兴亡、英雄颂歌、蛮荒古祭、生产生活知识等。 讲唱“乌勒本”之前,要虔诚肃穆地从西墙祖先神龛上,请下用石、骨、木、革绘成的符文或神谕、谱牒,族众焚香、祭拜。讲述者事前要梳头、洗手、漱口,听者按辈分依序而坐。讲毕,仍肃穆地将神谕、谱牒等送回西墙上的祖宗匣子里——一系列程序有严格的内向性和宗教气氛。 而“朱奔”就不同,它等同于“故事”、“瞎话”,讲者姑妄言之,闻者姑妄听之,随便得近似于随意。 听完颜宗用说不讲“乌勒本”而讲“朱奔”,众女真自无疑义。于是完颜宗用再咳嗽一声,正式开讲。这一讲不打紧,有分教: 两片口唇说西域,八方风雨会中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二章 暗流汹涌 完颜宗用开始讲“朱奔”。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中原,有一个帝国叫汉朝,那时汉朝的北边没有辽国而有北匈奴,两下里经常交战。北匈奴控制了汉朝的西域,就象今天的辽国控制了西夏,两面夹击之下,战况变得对汉朝相当不利。 为了扭转颓势,汉朝就派出一个叫班超的人做使者,去出使西域诸国,想要从外交上瓦解西域各国和北匈奴的联合。班超使节团先到达了鄯善国,鄯善王对班超等人先是一团热情,但是后来突然就疏懈冷淡了。班超就对部下说:“鄯善王的态度之所以变得淡漠,一定是因为北匈奴有使者来到了这里,才让他犹豫不决,摇摆不定,不知道该服从哪一国的命令。” 说着,班超把接待他们的鄯善侍者找来,出其不意地问他:“我知道北匈奴的使者来了好些天了,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侍者感觉出乎意料,仓猝间难以遮掩,只好把情况照实说了。 班超把侍者关押起来,以防泄露消息,然后立即召集部下三十六人,饮酒高会。喝到酒醉的时候,班超对众人道:“你们大家跟着我来到这边地异域,是要想通过立功来求得富贵荣华。但现在北匈奴的使者来了,鄯善王也对我们就不以礼相待了,也许明天鄯善王就会把我们绑送到北匈奴去,那样的话,我们不就成为豺狼的口中食了吗?” 勇士当然不会伸长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齿咬下来,于是大家就齐声叫道:“我们现在处于危亡的境地,是生是死,就由大人你决定!” 班超于是振衣而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干脆今夜就摸去北匈奴使者住的地方,出其不意地把所有的匈奴人都宰了!只要消灭了他们,鄯善王就会吓破胆,那时北匈奴的王也不会放过他,鄯善王走投无路,也只好跟我们联合抵抗匈奴,如此大功就可告成。” 部下都一致称是。于是乘着天黑,班超就率领他的勇士们杀入北匈奴使者驻地,经过激烈的战斗,全歼了所有的北匈奴人。 第二天,班超请来鄯善王,把北匈奴使者的首级给他看。鄯善王大惊失色,消息传开,鄯善国更是举国震恐。这时班超再以好言抚慰,鄯善王于是下定了决心,表示愿意归附汉朝,还把自己的王子送到了汉朝做人质。 “朱奔”讲完了,所有的女真人皆沉默不语,连酒都没心思喝了。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女真汉子道:“今天的事儿,倒跟宗用大人讲的朱奔有些象啊!” 又有人接口道:“咱们来跟宋人攀好,谁知辽狗已经抢了先了,宋人力弱但小,要是他们怕了辽狗,也把咱们绑送到辽国上京去,咱们不也是落进豺狼口里了吗?” 便有人振衣而起:“宗用大人也说了——勇士当然不会伸长了脖子等豺狼的利齿咬下来!汉朝曾经有过三十六个勇士,难道咱们女真人就输与了他?若宗用大人有胆子压一压那班超,这就带着咱们往辽狗那边去,千刀乱箭,有多少辽狗也拾掇了!那时把人头往宋人面前一堆,也叫他们对咱女真人另眼相看!” 所有的女真人都灌空了酒,把酒囊往地下一掷,以女真话低啸起来:“空齐!空齐!”一时间,杀气凛冽,众女真汉子凌厉的目光,都交织汇聚于完颜宗用的身上。 完颜宗用微微一笑,这些女真儿郎的反应,皆在他的预料之中,若连这些粗坯的人心都蛊惑不起来,还配叫智多星吗? 得意轻飘中,完颜宗用涌身亦起,狞笑道:“狼主叫咱们来跟汉人和盟,这些辽狗却敢来坏狼主的大事,都是罪该万死的家伙!不久前,辽狗的皇帝带着百万大军御驾亲征,都被咱们一万女真人在护步答冈杀了个痛快,今天这些辽狗又算得了什么?儿郎们想要立功的,便随我去,割了辽狗们的头,明天也教汉人正眼瞧瞧,什么是女真勇士的风采!若有不敢去的,从此再不是我完颜宗用的扎也,回到拉林河,就一脚踢去做阿里喜!” 女真所谓的扎也,是亲卫队的意思,类似于宋军拱卫主将的牙兵。而老弱者被蔑称为阿里喜,平时在兵营中做杂役,临战时则做土木工事,战后则打扫战场,是没人瞧得起的。 众女真受了这一激,宛如火上浇油一般,众人摩拳擦掌,拽弓掣刀,焰腾腾一团杀气只待见血。 完颜宗用见人心已可用,当下浑身上下收拾得紧抻利落,挎了钢刀,臂上缠了铜链,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帮凶神恶煞的女真人乘黑摸出了屋子,向辽国使节团那边潜了过去。 酒筵散席后,完颜宗用冷眼觑得明白,早知道辽国使节团的根脚所在,因此一往无前,也不必绑个招待他们的梁山侍者来盘问了。 这场暗袭之路正跑到一半时,突然对面不声不响黑压压来了一群人,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牙衔怒火,眼奋血光,火杂杂只待寻人厮杀——为首一人非别,正是辽国大使耶律余睹。 原来耶律余睹醉得五迷三道,被人扶掖回了驻地,契丹人见自家主事的金吾卫大将军喝酒丢人了,一个个脸上无光,撅着嘴将耶律余睹往床上重重一放时,耶律余睹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就睁开了! 此时的耶律余睹,眸子中精光四射,哪里还有方才那副醉意龙钟的模样? 众契丹人一看,尽皆惊呆了:“将军,您……您这是闹哪一出?” 耶律余睹叱令众人悄悄集中起来,然后才冷笑道:“若不如此装模作样,岂能令敌人松懈?” 众契丹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都不知耶律将军装模作样所为哪般。 耶律余睹突然伸手指着人丛中一人,问道:“汝有父乎?” 那人是耶律余睹亲卫,此时愕然应道:“有之。” 耶律余睹紧紧追问道:“汝有兄弟乎?” 那人点头道:“有之。” 耶律余睹此时瞋目喝问道:“你既有父亲兄弟,此时他们安在?!” 那亲卫突然两眼泪流,直拜于地,泣不成声:“小人……小人的父亲兄弟,都……都在护步答冈一役中战殁了……” 一瞬间,众契丹人无不兔死狐悲。女真起兵反辽虽然时间不长,但数度激战,护步答冈、黄龙府、出河店……每一次女真人的胜利,都是用契丹人的血肉堆积出来的,站在这里的契丹人,或失其父叔,或丧其兄弟,或亡其友朋——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耶律余睹一言之下,触动了所有契丹人的惨情事,厅中一时间人人悲伤,个个凄苦。但这并不是耶律余睹想要的结果,他再次冷着声音道:“可笑!可怜!可恨!你们这些家伙,虽丧了至亲,死了至交,殁了至爱,空有血海般的深仇,却无胆报仇,只敢在这里流几滴眼泪!” 这一下却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所有的契丹男儿都跳起来,早有那等血性汉子排众而出,目眦欲裂:“将军,你少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你怎知我们无胆,怎知我们不想报仇?” 耶律余睹便冷笑道:“若是有胆,放着眼前的金国使节团,怎的却不下手?难道等着天降雷霆,来轰杀他们吗?” 众人便乱纷纷道:“若不是你这个使臣在我们头上签押着,我们早乱刀将那些金狗斩成廿七八块了,哪里还肯容他们多活片刻?” 耶律余睹便道:“你们真敢现在就去杀金狗吗?” 众人七嘴八舌:“若你肯放纵我们时,有甚不敢?” 耶律余睹便拜倒在地:“各位契丹的好男儿,且恕我无礼,再受我一拜!” 众人又是一惊,脑子更转不过弯儿来了,亲卫赶紧上前把将军扶起,耶律余睹已是泪流满面:“各位,跟女真作战,我耶律家也死伤了多少男儿,此仇不报,非为人也!今日狭路相逢,不先灭了这帮金狗,更待何时?我今日酒筵上佯醉,就是为了麻痹敌人,只等他们晏然高卧时,我正好把刀子搁到他们脖子上狠狠地锯!今日月黑风高,正是杀金狗的时节,各位可愿随我去么?” 很多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很多声音叫喊起来:“愿随将军冲阵!” 耶律余睹看还有些人缩在后面,嗫嚅不前,便继续鼓动唇舌道:“各位听者,女真人自吹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全是骗人的鬼话!只以护步答冈一役来说,当时我军百万,女真人一万,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可是——偏偏有耶律章努临阵反叛,要重立皇叔耶律淳为帝,咱们大王急于平内乱,所以才人无战心,士有退意,却让女真人捡了个大大的便宜!试想我契丹男儿自太祖开国以降,张长弓,骑奇马,列坚阵挥长戈而奋武,南伏赵宋,西降西夏,百战百胜,岂会弱于女真那般蛮子吗?对阵女真之败,非关勇力,实天时不与也!” 所有契丹人的眼睛都亮了。 耶律余睹趁热打铁:“今日咱们便乘夜杀上门去,雪一雪头上的耻辱,同时也教世人看一看,到底是契丹人英雄,还是女真人了得!” 这一回,众契丹人皆拔刀而举:“吾等愿效死力!” 于是,契丹人和女真人不约而同,都向对方驻地悄悄扑了上去。正当两股激流将要碰撞时,突然旁边营房顶上有人放声长吟:“漫漫长夜,无心睡眠——”这正是: 尔以巧言激热血,我将妙手解连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三章 但使龙城飞将在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这一声风靡四野,周转黑地里影影绰绰顿时浮现出多少人头来,间着寒星点点——那是强弓硬弩特有的闪光。 对热血沸腾的辽国人和女真人来说,这箭锋上的闪光和潜伏着的杀气,就好似冰醍醐贯顶,让他们想起了这片大地的真正主人是谁。随着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的低声喝止,大家都停下了脚步,垂下了手中的兵器,将人畜无害的面具悄悄挂到了脸上——这一刻,游牧民族的悍勇与狡黠实现了最完美的切换。 站在屋顶上的小李广花荣居高临下,将辽国人和女真人的所有隐微皆看在眼里。花荣不由得微微一笑,四泉哥哥说得对,跟这些异族人讲道理,他们往往听不进去,但只要稍露弓箭的锋芒,他们就乖觉多了——就是传说中不言而教的伟大力量啊! 而此时,金钱鼠尾的完颜宗用开始风度扁扁:“我道是谁,原来是花荣兄弟。却不知花荣兄弟如此寒霜如此夜,为谁风露立屋巅?” 如果风露立屋巅的是圣手书生萧让,听完颜宗用出言这般雅驯,说不定文兴大发之下,还会跟他酬答一番。可惜完颜宗用的为人早已在花荣这里正式破产,纵然他再巧舌如簧,那形象也是淋透了水的泥菩萨,再维持不起了。 花荣云淡风轻地一笑,不接完颜宗用的话茬,只是自顾自地问道:“耶律使者,完颜使者,二位深夜聚众酣饮高呼,扰人清梦,也就罢了,却不知此时更加拿刀弄杖起来——二位想要在梁山脚下做什么呢?” 完颜宗用想要破坏中华联邦和辽国的结盟,倚仗的是有自己从前在梁山的老面子在,便是杀了耶律余睹一行辽国人,顶多自己向西门庆磕头认错,赔了不是也就完了,辽国人可是汉人的世仇,难道为了他们,就拿自己这昔日的兄弟抵命不成?世间是万万没这个道理的。利害算计妥当,完颜宗用行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耶律余睹同样见不得中华联邦和金国结成同盟。他是个细心人,日间酒筵上,梁山诸人对智多星吴用变身为完颜宗用后生出的那股厌憎之意、痛恨之情,都被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知道中原人最恨数典忘祖的汉奸,但数典忘祖的汉奸却也最多,真不知道这种现象背后代表着什么意思——不过虽然存在认知上的障碍,但并不妨碍耶律余睹做出最有利的判断——只要趁此时杀了完颜宗用,梁山诸人即使恼他一时,终究还是会感激他一世,结盟大计说不定还能因此功而成!所以耶律余睹义无反顾地当筵装醉,想要出其不意把完颜宗用一干女真人送进地狱。 谁知西门庆早防到了他们贼吃贼,越吃越肥这一手,驻地外松内紧,各处都有人布置。留着这两拨人,中华联邦正好火中取栗,不管少了谁,戏就骂不利索了,因此雷厉风行之下,保全工作天网恢恢,滴水不漏。 此时正是小李广花荣轮值,被他居高临下地一问,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不免气势一窒,但这二人都是智计过人之辈,打个哈哈间,便举重若轻,无有其事了。 完颜宗用先道:“我女真族民风纯朴,酒酣时必歌舞助兴,虽到中原,其俗难改。只是——栖身的屋宇地方狭小,不能舞蹈,所以小兄我就带人出来,寻个可以施展开手脚的地方。不想却打搅了花荣贤弟等人的清梦,恕罪!恕罪!” 耶律余睹也道:“在下今日却是醉得一塌糊涂,如果就此昏睡,于养生不利。因此我这些部下就扶了我起来,安步当车以散酒。皆因在下醉后身子蠢重,扶掖的人需要换班儿,因此相跟的伴当不免多了些。人一多,便不免嘈杂,却打搅了主人家的安眠,惶恐!惶恐!” 他们两个一搭一档,你吹我唱,互相辉映,一时瑜亮,话说到后来,竟然隐隐起了知音之意。不经意间,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对视一眼,彼此微微一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花荣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位使者夤夜出游,却原来都有此等说不出的苦楚啊!说起来,这倒是我们中华联邦待客不周,没有让贵使做到宾至如归,真真是汗颜无地呀!” 完颜宗用和耶律余睹此时心意相通,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谦道:“哪里哪里!岂敢岂敢!主人待客周到,无有挑理之处,反倒是我们这些做客人的太孟lang了!” 花荣便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趁这机会,将话说明白了——这巨野城的规矩与塞外不同,入夜之后,军营中便有宵禁,若有轻举妄动者,射死勿论!今日两位使者初犯,因此埋伏的弓箭手看在远人份上,手下留人;若还敢再触逆鳞,休怪弓弩之下,不讲情面!” 耶律余睹在出使前,早已做足了情报上的工作,知道这小李广花荣是梁山上头一个惯射箭的好汉,比当年威震辽国的张叔夜,更要来得后生可畏,完颜宗用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二人听花荣声色俱厉,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都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各自偃旗息鼓而退。 等辽国人和女真人都退净了,丧门神鲍旭、鼓上蚤时迁等负责四下里指挥的四个头领才从黑影里闪出来,鲍旭便道:“那些辽人好生无礼!” 时迁却道:“吴用那厮好生无耻!” 大家七嘴八舌,批判作一团,耶律余睹倒还罢了,完颜宗用却被众人糟践得再无一丝人味儿。直到西门庆来叫时迁询问情况,鼓上蚤兀自愤愤不平。 听了时迁的转述,西门庆不禁莞尔。安抚了时迁几句,吩咐下去,继续严加防备,别一时疏忽,反被人杀了回马枪,那可就窝头翻身——现大眼了。 第二天,西门庆再请完颜宗用与耶律余睹赴宴,二人席上言笑晏晏,互相敬酒,致以亲切的问候,那模样看在陌生人眼里,分明就是快刀割不断的恩情,若说是生死仇敌,只怕打死了都不信的。 宴上余暇,西门庆将马植带来的金国使者金牌还了给完颜宗用,并说马植如今已经重归故土,再入中华,从此再不属女真使节团,西门庆在此还要替马植谢打扰。完颜宗用听了毫不在意,赵良嗣也好,马植也罢,都只是金国出使计划中的弃子罢了,得不足喜,失不足悲。再说,马植这人联金破辽的观念已经病入膏肓了,有这么一个人身在西门庆的幕府,完颜宗用何乐而不为? 马植这事就此轻轻揭过,完颜宗用趁机猛下甘辞,给西门庆展望起大金与中华联邦结盟的种种好处来。西门庆静静地听着,心中颇有几分失望——原来完颜宗用只不过是鹦鹉学舌,言语间的变化完全脱不出马植的范畴,没半分新意,怎能怪西门庆听得味同嚼蜡? 等完颜宗用鼓吹至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西门庆轻轻把话题推搪了开去:“完颜宗用兄,兹事体大,非我一人所能作主,须得召开圆桌扩大会议,众智成城之时,方能得出结论。” 完颜宗用便“咳”一声道:“四泉兄弟差矣!你是开国第一人,便是乾纲独断,又有哪一个敢不服?些须小事,还要圆桌会议来掣肘,却要那权力何用?” 西门庆轻笑一声:“权力有用,但不能滥用!中华联邦是开天辟地的新生事物,所作所为皆远迈前代,完颜宗用兄不理解也不足为奇,境界不到,强求不得——哎哟!那耶律余睹向这边过来了,在下去敷衍他一番,完颜宗用兄休怪!” 说话间,耶律余睹已到了近前,西门庆迎了上去,耶律余睹一边客气,一边若有若无地向完颜宗用这般瞄了几眼。 完颜宗用面上流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整个人胸有成竹之下,刹那间显得丰满起来,倒好象他刚才和西门庆订下了甚么互立双惠的秘密条约一般——如果能以这般高姿态训导耶律余睹一番,也不枉自己做秀一场——完颜宗用如是想。 耶律余睹看着,果然有三分担心。毕竟完颜宗用是梁山出身,山不亲水亲,水不亲人亲,再加上这人又是无耻的小人,若被他寡廉鲜耻之下,打动了西门庆也不是不可能的,那时自己的大辽可就糟了。 虽然心中忧虑,耶律余睹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将西门庆请到离完颜宗用山遥水远的一边,这才不着痕迹地闲话起大辽和中华联邦彼此间的结盟之意。 西门庆听耶律余睹言语间尽是两国友好,黎民福祉之类的套话,便笑着截口道:“余睹将军,我敬你是个爽快汉子,咱们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两国友好、黎民福祉,跟我西门庆有什么相干?我上梁山之前,乃是清河县一个开生药铺的土豪恶霸,唯利是图的小人罢了——大辽和中华联邦结盟,于我有甚么好处?” 一听这话,耶律余睹不由得瞠目结舌。这正是: 只以正言弹邪意,且走偏锋掩公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四章 两难 西门庆的名头,即使在辽国贵族圈子里,也照样来得大,说他坏话的人不会没有,但更多的人却是对之赞不绝口。 有文采,有武艺,智计绝伦,能游刃有余地领着一帮子人做事,勇毅果敢,杀伐决断,踩着人头登上了义薄云天的高高王座——一个人在世间混到这份儿上,才算是彻底混出来了。 耶律余睹对西门庆一向也是欣赏有加,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三奇公子就是一伟光正的形象,现在突然听到西门庆满口好处利益,象新镶的金牙一样,一张嘴光华闪闪夺人的二目,耶律余睹彻底犯晕,失望之下不由得心中长叹:“今生今世,老子再也不会相信高风亮节了!” 稳定了一下饱受疮痍的心灵,耶律余睹勉强道:“自澶渊之盟后,辽宋两国晏然无事百余年;今元首大人新国初立,内部多少细枝末节急待弥缝,若能与我大辽结盟,便可心无旁鹜,一意勤修内政——此便如盖屋,根基若能加力稳固,自然江山弥远,日月久长。国之安定,便是为上者最高之利益,最大之好处也!此中关节窍要,请元首大人思之。” 西门庆点头赞道:“余睹将军,你说话已经做到语言美了!” 耶律余睹听着一喜:“却不知元首大人此言何解?” 西门庆一本正经地道:“就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咔嚓”一声,耶律余睹的心灵上又裂开了一条枝枝桠桠的大缝,可怜的辽国使者被打击坏了。 却听西门庆道:“国之安定,便是为上者最高之利益,最大之好处——真是这样吗?若是如此,贵国天祚皇帝为何整日嬉游畋猎,却致辽国祸患丛生,不安不定?” 耶律余睹心中一震,急忙截道:“元首大人,你也是一国之君,怎可出如此轻薄之言?岂不失了自家身份?” 西门庆大笑:“我出言轻薄,贵国皇帝举止荒唐,就不怕人说难看了?余睹将军想要遮天下人耳目口鼻,只怕力有未逮啊!” 耶律余睹一时默然。他当然知道自家的皇帝是个甚么东西,但家丑不可外扬,总得遮掩起来才是,可碰上西门庆这种强势的家伙,想遮掩却又谈何容易? 正烦恼间,却听西门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辽国安定百年,天祚皇帝便是折腾一时,料想也动摇不了国之根本,可我中华联邦之新国却又不同。” 西门庆言语间跳跃波动太大,耶律余睹都已经有些跟不上了,闻言愣了半天,才问道:“却不知有何不同?” 就见西门庆皱了眉头,缓缓言道:“我初平赵宋,天下十停里只取了三停,另外三停,江南方腊兄取了,还有四停,却留在故宋官吏手中。欲平定这批人,实非易事,幸有宋君卖国,西夏犯边,天下民心皆愤,敌忾同仇之下,我侥幸传书全国,将人心收为己用,其实在内里,那些归附的故宋官吏未必服我,现在这个新国,只不过是面子上团结的一盘散沙罢了。” 耶律余睹乘机便下说词:“既如此,元首大人何不与我大辽结盟?边疆无事,自可腾出手来清理内患。譬如人身有病,就当以汤剂调理脏腑,安定元气,若只是在表皮腠理上热敷按摩,却不是做无用功?纵然舒服得一时,待病入膏肓时,悔之晚矣!” 西门庆点头道:“抱一元方得固九阳,余睹将军之言确属有理,但是如今朝野中却有另一种声音,就是‘攘外便可安内’!何解?因你辽国取了我中原燕云十六州,万姓黎民常怀耿耿,周世宗、宋太祖初登大宝之时,便兴兵伐辽以争故国山河,正是欲以复收燕云之功,来笼络未定人心,以稳固自家帝位也!中华联邦新立,复提此议者不乏其人,偏此时又有金国使者完颜宗用前来邀盟,约以内外夹攻辽国之计,这一来却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心若不骚然,岂可得乎?” 耶律余睹听了,真如天雷击顶一般,虽然神情不动,但脸色却已惨白,心中暗道:“但教我耶律余睹有三寸气在,绝不容中华联邦与女真图我大辽之心得逞!” 当下深吸一口气,耶律余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古井无波地道:“当年周世宗、宋太祖皆对我大辽征伐有加,但无不趁兴而来,铩羽而退,何者?皆因燕云十六州自并入我大辽之后,我大辽国皇帝励精图治,将燕云之地抚理得井井有条,不敢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却也是好生兴盛。因此万民感戴,人心思效,均觉得身为辽民,胜过中原无道之君治下多矣!当周、宋伐辽之际,万民奋勇,为我大辽干城,终将侵略者击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元首大人是天星转世,博古通今,必然明了衰亡,知晓兴败,前人殷鉴不远,却也不必小将再来饶舌了。” 耶律余睹口上说不饶舌,其实却还是大饶特饶,西门庆听着不觉莞尔,心道:“当年辽国皇帝开国未久,确是励精图治,因此周世宗、宋太祖都讨不得便宜。但如今的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却是个大大败家的昏君,比起宋徽宗赵佶来,强得却也有限。值此人心颓唐,军民解体之际,若我中华联邦奋起一击,你辽国纵然没有女真之乱,也未必能抵挡得住,你耶律余睹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岂不叫人可发一笑?哈哈哈……” 心里笑得欢畅,面上却摆出一副落寂的神色,然后西门庆悠然长叹道:“余睹将军说得是啊!众人都说攘外必可安内,却不知不安内,怎可攘外?若内患不清,便去攘外,真如抱薪救火,欲不焚自身,可乎?” 耶律余睹听了,不由得惊喜万分,暗自思忖道:“中原汉人自古就是怯于外敌,勇于内斗,几百年来,通没个长进!阿弥陀佛,神佛保佑西门庆这厮把精力都放在整肃镇反上,那便顾不得来觊觎我大辽了!” 心中欢喜,嘴上便抹了蜜一样怂恿起西门庆来:“元首大人见得是!新国初立,便如北溟鲲化为鹏,在奋击长空,振北图南之前,须当丰满自身羽翼——抚平乱毛,剔净翎甲,此当务之急也!若双翼不稳,何得绝云气而负青天,一展生平抱负?” 西门庆击掌道:“说得好!奈何此时在我面前,却是个两难之局——我若图燕,想那燕云之地堪称辽国的第一重镇,襟控山前八州,地处雄要,北依山险,南压华夏。此地又多铁,民铸以为兵,其风尚武,更有北边牧马之利,养成幽州兵甲,勇劲犀利,再加上辽国皮室、飞熊等精兵,二百万若浮云连城——这一仗真打下来,纵有女真于后游击助阵,我中华联邦也未必能胜,那时师老兵疲,辽兴于边疆,乱生于腹地,是无中华联邦矣!” 耶律余睹连连点头:“元首大人见事极明!” 西门庆又叹一口气:“可是我若是不图燕,举国人心必然大失,此时我若下手清剿异见者,只怕诟谇谣诼便要满城风雨,平生积累之清誉,此时毁于一旦。那时政令不出都门,威风只及于自家,如此滋味,思之令人不安呐!余睹将军辽之智者,却不知可有善策教我?” 耶律余睹正在心底嘀咕:“自从见了你西门庆之后,才发现你这**有问题,你那所谓的平生积累之清誉,只怕其中水分大大的有,一见太阳光,就得烟消云散……” 腹诽正殷,西门庆突然不耻下问,倒给耶律余睹出下了一道难题。别说这道难题他解不出来,就是胸有成竹,又怎肯轻易就贱卖于人去?于是耶律余睹马马虎虎想了半天,还是躬身叹息道:“恕小人愚笨,此情此景,实无良策。然元首大人是转世天星,纵有窒滞,灵犀一动时,必然自有奇谋妙算。” 西门庆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说,再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说道:“罢罢罢!烦心无益,还是翻席喝酒去也!” 耶律余睹和西门庆一前一后重回酒筵之上,完颜宗用同样相视以目,耶律余睹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装出一副和西门庆言谈甚欢,大有收获的样子,却也叫完颜宗用背后皱起了眉头,肚里转着轴思量对策。 完颜宗用脑子不得闲,耶律余睹的心头却也掂着百八十个过子,酒筵上纵有龙肝凤髓,他亦是食而不得其味,心中只是想:“看来西门庆对于联金伐辽之议,并不是很热衷,这就是我大辽谋得喘息之机的关键!只是如其人所言,他正面临两难之局——如果这局是真的,我大辽该如何做?如果这局是假的,我又当如何应对?而无论真假,又如何以有限的付出,来谋求我大辽利益之最大化?哎呀呀!千头万绪,伤脑筋啊!” 此时西门庆手捧酒杯,眼角余光扫过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嘴角上悄然挑起了两弯冷笑的残月。这正是: 铁马金戈皆罢去,锦囊妙计且飞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五章 联邦大会 接下来的几天,梁山上大办喜事。原来是在西门庆的撮合下,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迎娶麟府双姝折美凤、折美鸾姐妹二人。折家姐妹上回来搬兵,机缘巧合下和秦明、林冲彼此留恋,西门庆当然乐意成他人之美。 巾帼英雄配好汉,相得益彰,西门庆的谢媒钱领得自然是轻而易举。喜宴之上,阚万林提了酒坛去灌秦明林冲,却不想被二人反过来灌得烂醉。 喜庆之余,西门庆和完颜宗用与耶律余睹也进行了一些非正式的会面协商,两个使者无法从西门庆的言行中推测其人动向,都是心下忐忑。 完颜宗用倒还好些,毕竟他有以前的老面子在,只消把自己伪装成忍辱负重,不惜卖身金国也要破辽的悲情人物,总可以混淆很多人的感知,以此来收获大面积的同情与支持;耶律余睹却没这般幸运,辽国和故宋虽然有百年之盟,但其间暗流汹涌,冷战不断,辽国还扶植了西夏在宋朝西边作祟,更不用说燕云十六州这样的世怨了。耶律余睹有着使者的身份,所以周围众人对他还算客气,但如果结不了盟,这点儿客气最后必将荡然无存。 辽国若想对抗女真,就不能有后顾之忧,所以西门庆中华联邦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耶律余睹眼见外交情势对自己这方不利,不由得心急如焚,只是想:“西门庆言语中,并无意与我大辽妄动干戈,却又说得模糊朦胧,醉翁之意,竟是要我大辽割地给他。然我大辽国土,都是祖先百战得来,岂可尺寸与人?若割地求盟,回到上京,我耶律余睹却见不得军民人等,此事再也休提——却还有甚么法子,可以挽回颓势的?” 想来想去,一时徬徨无计,耶律余睹闷闷不乐。 而完颜宗用则正好相反,他这些天装模作样,糊弄了不少不明真相的人,联金克辽的群众基础越来越坚实。完颜宗用便撺掇着西门庆召开圆桌会议,西门庆只推人不齐,完颜宗用也不着急,只是暗中冷笑:“且看你能推搪到几时!” 又过了两日,几路人马车仗先后来到巨野城,都是被西门庆钦点的人物,赶回来参与议事的。事关邦交,这些人顾不上接风洗尘,马上就参与召开了中华联邦第一次全体代表会议。 西门庆未雨绸缪,将这次会议定性为军事会议。与政事民事不同,中华联邦和辽国金国的关系处理一进入军事范畴,议会就只能参谋进言,却没了投票权,军事上的事情皆由将帅负责决断,免得争辩一起,大道以多歧亡羊,反而误事。西门庆此举,在扶植新生事物成长的同时,也让自己先立于了不败之地。 大会开始,最没压力的是大理代表参议员段和誉,还有吐蕃代表参议员,一位吐蕃部落联盟的老酋长。辽国金国,从古到今距离他们都很遥远,所以他们根本不当回事儿,只要西门庆拍了板,他们举手同意就是。 明教代表参议员以光明左使阚悦阚乐天为首。明教教主方腊一心要做“圣公”,在江南或兴办书院,或盖祆神楼,日子过得充实无比,教中一应大事,北归阚悦,南属石宝,方腊自己乐得当甩手掌柜,只是教书育人自遣。 地方民众代表则是由宇文虚中、马伸、阮铭川等人组成。这些**都在故宋做过官,和地方上的村乡士绅、平民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代表了来自底层最基本的意见。 边境的代表是河北梁中书。他驻扎的河北四镇是防御辽国的最前线,这回辽、金与中华联邦的盟约成就,当然要参考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与建议。 剩下的是军部的将军们——前将军霹雳火秦明、左将军大刀关胜、右将军豹子头林冲、后将军双鞭呼延灼、骠骑将军双枪将董平、海军大将阮小二、三军总教头玉麒麟卢俊义…… 中华联邦成立,并没有大规模的封赏功臣,大家一起高官厚禄起来。因为西门庆焚香祭天后,很沉痛地对众人道:“上天垂示——新国新气象,当与旧朝不同。吝之以官,官加则知尊;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只有真真正正为天下苍生做出贡献者,才有资格封官享爵,弟兄们任重道远啊!说起来还是我对不起弟兄们,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一番,如今平了腐宋,却限于天意,连个名份都没有,这真叫我于心何忍……” 梁山众好汉见西门庆一副要捶胸顿足呕血三升的样子,倒要反过来安慰他。皆说天意如此,怎能怪得四泉哥哥?再说我们多是土匪强盗出身,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这天下事治理起来何等繁琐,还是交给那些专职的秀才们去办!咱们兄弟也正好偷偷懒,享享福。 西门庆赶紧拜谢,难得弟兄们一片高风亮节,我心甚慰之。不过——官爵可以没有,但好处是绝不会少的!西门庆于是大发金银财宝,都是这些年梁山商业发展,累积下来的红利,大小头领,喽罗小卒,都有着股份预算。把真金白银搂在怀里,大家笑得合不拢嘴,都觉得就算没官儿做,其实也算不得甚么大事了。 所以梁山头领虽多,打下了江山后大部分都还是处于下僚,顶多是在梁山上缅怀先烈的先贤堂里,预定下了一个位置,将来百年之后,他们的灵牌是要入驻的——这就是这些开国功臣唯一的特权了。 不过还是有少数人得居高位,军中的大将是一批,其他的如青眼虎李云是建设部部长、神算子蒋敬是商业部部长、九尾龟陶宗旺是农业部部长、神医安道全是卫生部部长、铁面孔目裴宣是司法部部长,丧门神鲍旭是最高法院院长等等……当然,在中华联邦里身居高位也并不算是什么好事,用安道全自嘲的话来说就是:“大家可要管好自己的老婆亲戚、宗族子弟,万一有哪一个搂不住,受了贪腐,司法部可就要大义灭亲了!” 西门庆也笑道:“众兄弟谨慎,你们现在都是富家翁,人心须得有尽,子孙须得教管。我希望年年弟兄们聚会的时候,大伙儿永远团圆,休教半路蹉跎了去。” 所以,新国成立伊始,就极有朝气。这一次议题为辽金关系的联合代表大会,与会代表们往那里一坐,一个个都显得气貌堂堂,皆因制度导人向正,心无渣滓之余,自然便脱了一切禽形兽相。耶律余睹、完颜宗用远远看得分明,都是心中暗惊:“如此气象,我国哪里及得?” 邻国之兴,本国之忧,耶律余睹、完颜宗用二人皆心中深深见惮,由此更是加深了与中华联邦不可为敌、只可为盟的心意。 却听一声浑钟响,会议堂正门缓缓关闭,隔断了耶律余睹、完颜宗用窥探的目光。 西门庆主持会议,依然拎着那把大木榔头上了主席台,这还是梁山圆桌会议时的旧物,座中梁山众代表看着,都感慨万千,恍如隔世——谁能想到,当年的山贼野寇,也有金鳞化龙的一天? 在主席台上坐定,西门庆木榔头轻击台面,朗声道:“想当年,故宋在强辽与西夏之间,忍气吞声,缴纳岁币,一派窝囊模样;今日,我中华联邦重新挺直了腰杆,凌厉中原,睥睨强敌,西夏与辽国,谁敢再以下眼目我?或公平通商,或遣使求和,我中华联邦的子民,人人皆扬眉吐气——这就是众志成城之下,全新的为民柄政之国!众位代表,为了我们盛强起来的新国,鼓掌!” 一时间,掌声雷动,不少人眼泛泪光。国家地位的提升,他们亲眼目睹,在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已经变成了现实。忆昔追今,民族自豪感与认同感油然而生。 良久,掌声方才停歇。西门庆又道:“今日,有辽、金使者分路而来,会于我中华联邦巨野城内。辽国金国,已成死仇,皆欲灭敌而甘心,为求外交厚势,两国皆欲恩结我中华联邦,以为奥援。今日,我中华联邦是与辽结盟的好?还是与金结盟的好?请各位代表深思熟议之。” 话音未落,早有一人攘臂而起,大声道:“西门元首,在下有一言要说!” 西门庆一看,发言者正是马伸马时中。这位马先生是东平府人,曾在宋朝做过小官,后随理学大师程颐就学,和卢俊义相交莫逆,是位勇于行义的不苟君子。新国成立后,西门庆请他出山,监察山东诸路官政得失,嫉恶如仇的马先生成绩斐然,凡居心叵测者无不敬畏之。 见是马伸要首发宏论,西门庆起身抱拳一礼:“马先生有话请说。” 马伸言语未出,却已是怆然涕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这一泪之下,满堂皆惊。这正是: 只为新国开新制,方有真儒吐真言。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六章 伐?不伐? 挥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马伸让自己的声音归于平静,但这平静却不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那种平静,而是深沉内敛,表面上虽古井无波,内里却是潜流激荡。 “今天在下失态了,喜极而泣!何者?皆因我汉家积弱百余年,失国土,纳岁币,为万邦所轻。当是时,痛心疾首者,遍布朝野,虽人心思效,却只恨爱国有罪,报国无门!然今日,新国初立,威伏四夷,一洗前朝颓废,此正当重振我汉唐雄风之时也!” 马伸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很多人听得都是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西门庆不得不敲响了木榔头,将那些喧宾夺主的嘈杂声压了回去。 共鸣之声略寂,马伸才继续道:“今日有辽国使者俯首前来,竟欲与我新国结盟。想那契丹胡狗,生而狼性,势急则躬身有礼,事缓即翻脸无恩,如此反复无常之辈,如何信得?依在下之见,契丹胡狗霸我汉家燕云十六州,今日正是清算之时——何不结金国为盟,南北夹击,定能教契丹首尾不得相顾,那时重复燕云故地,前朝遗民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百年之耻,一朝得雪,天下万民闻之,誓然如在下一般,迎风共洒喜泪!但得此愿得偿,朝闻夕死,复有何恨?!” 言毕,马伸竟然出座,直向西门庆拜倒行礼,又向军方大将叩首,大叫道:“国耻何时灭?诸君一念间!西门元首!诸位将军!只求你们奋起,此千古一时之机啊!” 场面顿时大乱。这一瞬间,西门庆庆幸的是这议事厅小了些,纵有人想跟着马伸跪倒请愿,没有宽阔的空间也只好心有余而力不足。 纷乱中,西门庆飞身而出,扶着马伸重新归座,正色道:“新国之礼仪,早已没了跪拜一说,马先生何以自轻如此?人格尊严,岂容亵渎?” 马伸却慨然道:“但得求得收复燕云故地,国家兴旺发达,我还要那人格尊严做甚么?” 西门庆听着心下感叹,原来什么时代都不乏愤青啊!只不过眼前这位马愤青却显然年纪过大了,只能说是匹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 叹了口气,西门庆摇头道:“兴旺发达的国家,岂是无人格、无尊严的屈膝奴隶所能建设起来的?” 马伸听了,身子一震,一时低头无语。 西门庆安抚了马伸,转身回归己座,抡圆了大木榔头一顿猛敲,再次把议事厅中的吱哇喊叫给堵了回去,然后道:“别吵别吵!下议院的人有那吵的力气,赶紧写纸条往上递,做好你们智囊的本份才对!空吵何益?” 众人不吭气了。其实,很多人都没有那个归纳意见递纸条的本事,只好法不责众地乱吵吵,有枣三杆子,没枣杆子三,还美其名曰地称zuo'ai国,既然有赚无赔,先抢着过过嘴瘾却也是好的嘛! 西门庆见众人暂时偃旗息鼓了,这才道:“还有哪位于辽国外事上有所高论?” 玉麒麟卢俊义举手站了起来。他和马伸相交莫逆,这时当然要声援好朋友一把。 现在的卢俊义已经不是当初大名府里被蔡氏恶妇随意拿捏的那个富家员外了。现在的他不但是中华联邦三军总教习,而且还在商业部担任着副部长,居移气,养移体,此刻的卢俊义举手投足间,自有龙骧虎步之气象,与昔日做肥商时的谨小慎微大大不同。 却听卢俊义道:“元首大人,当年在大名府时,小将曾奉留守相公之命,往辽国私行贩马……” 说到这里时,卢俊义和梁中书互相颔首致意。虽然经历了蔡氏恶妇制造的种种不愉快,但卢俊义是宽厚人,梁中书也做了不少挽回的努力,因此二人之间并无芥蒂,交情反倒更加深厚了一层。 和梁中书一点头,卢俊义继续道:“……贩马之时,小将心怀燕云故地,专程前往凭吊之。进了幽州城,才知道辽国人称道燕京时,常用两句话——所谓‘兵戎冠天下之雄,税赋当域中之半’——幽燕兵甲犀利固不待言,只说此地当南北要冲,塞外诸多物产如北珠牛羊骏马食盐等物、南方香料茶叶犀角象牙等特产皆交汇于此,税赋之利只说是日进斗金,还显得保守了。至于幽州本地,则是一马平川,沃野数百里,桑麻牛羊之丰富,不但冠于辽国,甚至可以与大宋最富庶的湖广江南相比——如此山河美地,却落于蛮夷之手,男儿心实痛之,若能趁新国初立之锐气,收归国有,必得百倍之利!” 梁中书也起身附和道:“幽燕之地,堪称辽国的第一重镇,论其战略形势,则襟控山前八州,地处雄要,北依山险,南压华夏,如同稳坐大堂之上,俯视庭宇一般。但凡辽兵南下,一马平野尽利胡骑驰骋,我汉家无险可守,着实狼狈。今日若能与金国联手,趁虚而入,光复燕云,此雄城在手时,长城万里复为我操矣!那时兵临漠上,北方胡族势不能越阴山半步,不动干戈,武威亦足振于天下!” 卢俊义和梁中书之言,一个从商业角度入手,一个从军事角度入手,互为表里,只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均觉得若能联金破辽,光复燕云,不但有荣名,而且更得实利!既然如此,不取而何? 西门庆点点头,笑道:“投入小于产出,这买卖做得上算——还有哪位代表欲抒己见?” 座中站起了小旋风柴进。他是周世宗柴荣的子孙,后周广顺三年,显德六年,柴荣都曾兴师北伐契丹,欲收复燕云故地,可惜总是功败垂成,令人扼腕。今日有了好机会,柴进心中亦想弥补祖先未成之遗憾,于是起身道:“元首大人,我新国初立,虽然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但故宋犹有贪官污吏、悍将枭卒,四散作乱。北方略少,南方犹多,有石宝将军挥兵讨伐,大劳心力,难于安席。若能联金灭辽,收复燕云,此功一出,天下人心必当景从,那些叛军不战而降可以预料矣!俗话说得好,天与不取,反受其殃,此中得失,望元首察之!” 西门庆又点了点头:“嗯!若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对民心大有好处,这其中的益处大得难以计量啊!——众位将军心意如何?” 众将早已商讨过多次了,这时便由呼延灼起身道:“元帅,对契丹作战,多需战马,若是平时,良马难求,但自元帅和好于吐蕃后,茶马交易盛行,军中得了大批良马,轻骑重骑,均成规模,对上契丹时,正好让他们见识一番我新国的气象!” 上议院吐蕃的那位老酋长站起身来,用并不流利的汉语表态道,托新国的福,吐蕃茶马交易得利甚多,蕃民皆感恩,若中华联邦有战斗,助马助人,都是西门庆尊者一句话的事儿! 西门庆笑道:“既如此说,契丹可伐?” 秦明奋然道:“纵以我新国之力,亦足以与契丹一战,再得金国游击于契丹北方,我军更多胜算!” 林冲、关胜、董平等人一齐拱手:“便请元帅下令!” 一时间,议事厅中呼喝声又吵成了一片,众人乱纷纷都叫:“重收故土!再整河山!” 西门庆连连敲击,震耳欲聋的槌击声将一片喧哗重新压下,然后向明教那边道:“阚左使静以待哗,必然有以教我。” 阚悦微微一笑,尚未答话,旁边阚万林早按捺不住,涌身跳出,大叫道:“依我说,这契丹且伐不得!” 一石激起千层lang,议事厅中众**哗起来。有的便叫嚷:“如何伐不得?”有人便冷笑:“若是赴水使船,咱们不如江南人,甘拜下风;可这跃马伐辽的差事,还是俺们北边人来得靠谱些!”更有那性子急暴者,仗着平时跟阚万林关系铁,指了出头呆鸟大骂:“北风!你这红脸奸臣!吃里爬外的汉奸!” 阚万林一急之下,脸膛更加红了,大叫道:“卧槽!老子什么时候被汉奸了?” 西门庆抡木榔头猛砸,砸得木头台座无声大骂木榔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才把厅中一片乌烟瘴气镇压下来。 冷哼了一声,西门庆这才道:“议会议会,本来就是集思广议,正说反说,互相印证之场所,什么时候变成一言堂啦?一闻异见,不由分说便抬出地域之见,给人乱扣帽子,这是倒台的前兆!海纳百川,方能有容乃大,同流合污,最多也不过是一汪死臭死臭的浊水罢了!新国如果没有大海般的胸怀,只有臭水沟般的气量,还想要做前无古人的事业?都滚回家喝你妈的豆儿稀粥去!” 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大骂,把厅中众人都骂得缩了脖子低了头,再不敢作声。西门庆平时喜笑对人,罕有动怒,旁人纵有不敬之处,往往也只是一笑置之,今天却突然爆粗口发火,众人虽多骁勇悍恶之辈,此时也无不胆战神摇,心中栗六。 骂得鸦雀无声后,西门庆这才向阚万林道:“北风兄弟,你不必计较太多,有时被汉奸也是一种荣耀——你倒是说说,那辽国为何伐不得?” 阚万林向众人抱拳拱手,说出一番道理来。这正是: 莫道军争为善策,须知静守亦良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七章 伐急与伐缓 虽然面对着一屋子不善的目光,但阚万林还是毫无压力地侃侃而谈,倒不是他具备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量,而是这家伙神经够粗够韧,足以钝化免疫无数乱箭般目光的无声攻击。 “四泉哥哥要我说,那我就说了啊!依我说,现在就不该去打辽国!为啥?你们想啊,现在辽国正跟那个什么金国掐得热热闹闹,金国占着便宜,但辽国是东岳泰庙上的石敢当,底子够硬够厚,就算碰上败家子儿,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容易垮下去——如今正是两虎相争的紧要时候,咱们突然上去插一杠子,是不是显得有些过早了?你们大家细想想……” 西门庆听了心头顿时雪亮——原来,明教众人商量之下,打的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啊! 想着,西门庆向阚悦望去,阚悦点头,朗声道:“众位,辽是大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时他们正在与金国苦苦撑持,每过一天,就多消耗一分实力,这个庞然大物就多衰朽一分,为了维持自家的统治,辽政必然苛刻日甚一日,百姓的不满愤怨也必然与日俱增,人心思变。那时出兵,收拾残局定然更加容易些,如果咱们提早入场,南北夹击之下,辽国必溃,可是辽人心怀故国者必众,一处不服,处处不伏,那时烽火连三月,纵收复了燕云,亦是一片片破烂山河,还得咱们下大力气去安抚整治。我中华联邦之兴兵者,求定也,非求乱也!因此辽虽然必伐,但伐急不如伐缓,伐治不如伐乱,伐逆不如伐顺,此时静守待时,非为胆怯,更不是要做汉奸,实乃智者所当为也!” 阚悦话音一落,议事厅中顿时又喧哗起来。 这样的主意,也只有江南明教众人才能想得出来。为什么呢?毕竟江南人离得北方远了些,山迢水隔之下,十之捌玖的江南人从生到逝,足迹亦不履北方,对所谓的燕云十六州,感觉上淡陌得很。 何况,赵宋当政的时候,欺内媚外,一直宣扬的是辽宋友好的主旋律,江南人受宣传的影响,更加没有了那种领土沦丧的切肤之痛。再加上后来徽宗上台,奸臣柄政,神州大地无处不括田,民不聊生之下,更让无数人对收复燕云故地提不起兴趣来——收复回来干什么?再让燕云故地的老百姓享受一下强拆硬霸的天恩浩荡? 所以,燕云十六州只是权贵的燕云十六州,他们可以从中攫取巨大的利益,当然会趋之若鹜,可这个过程消耗的却是百姓人民的命血——以黎民之血肉,复遥远之故土,填的却是腐政的饕餮口腹——人都不傻,对所谓的还我河山越来越冷漠,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所以,倒不是江南人不爱国,而是在别有用心者引导下的所谓爱国,很多时候都助长了罪恶,所以最后才落得万马齐喑,冷漠收场。 西门庆打平腐宋,新国刚刚成立,但江南人对燕云十六州遥远淡漠的视角,一时还改不过来,因此他们看待收复故地的问题角度和别人就有些不一样。马伸、卢俊义、梁中书、军中众将却都是北方人,和燕云故地近在咫尺,受老辈人耳提面命的影响,对还我河山念念不忘,因此一逮着了机会,就雷厉风行地扑了上去,恨不得立刻就水到渠成,却不免失了平常心,落了躁进之道。 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倒还罢了,事一关己,马上就乱了方寸,多少不理智的行为,就此做了出来而不自知。 所以,北方众人关心则乱,只想燕云早一天回家,不知不觉间集体无意识地忽略了对时机的把握;江南众人却是旁观者清,这才能于一团盲目的火爆中,给一群已经趋于狂热的头脑送来清凉的空气,迫使他们归于清醒。 现在回味着阚悦之言,众人都冷静下来,但还是有些人感情上接受不了,于是亢声道:“阚左使,若依你说的那样,咱们静以待时,要是让金国抢先破了辽国,先占了燕云十六州,那时却当如何是好?” 阚悦大笑道:“各位放心,万无此理!只要看过辽国地图的就知道,女真在辽国东北方,与燕云之地隔着百十座军州,若想占据燕云,必须由东到西、从北至南层层推进蚕食,辽国不亡,女真安能占据燕云?若真有辽亡的那一天,我中华联邦大军动于河北三关,出白沟,过新城,涉涿水,穿涿州,渡桑干,跃良乡,不日便可兵临幽州城下,将至燕云濠边,那时辽国人心惶惶,民心散乱,我军只需登高一呼,来附者定如百川归海,至此大事可成!” 有人藏在人堆里暗中嘀咕:“献得恁的好计!却不嫌太阴险些了吗?不是英雄好汉的本色!” 巨木旗掌旗使小养由基庞万春大怒,霍然而起大喝一声:“说话者有英雄好汉本色的,站出来讲啊!咱们这是打仗,拼的是弟兄们的性命,难道是打擂台以武会友吗?若能使智少折损些人命,让世上少些孤儿寡母,有什么不好?想当英雄好汉的,可以自己带着自己家的精壮儿孙去参加选锋队、敢死营,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本色!若只是躲在后面说风凉话,看着旁人的子侄兄弟去送死,自家坐享其成的,那咱老庞只能送你四个字——卧槽你妈!” 此言一出,很多人脸上都火辣辣的,君子们觉得自己受到了小人的冒犯,正寻思着怎么和庞万春这厮在言语中放对一番,西门庆适时地敲响了木榔头。 西门庆笑吟吟地道:“明教众兄弟的意见,总结归纳就是坐看鹬蚌相争,咱们渔人得利。让契丹女真他们打生打死去,不管最后剩下哪一个,都再没实力妨碍咱们收复燕云十六州,更没实力成为我们中华联邦的边患——阚左使他们打的是长久治安的稳妥主意啊!” 这时神机军师朱武站了起来,他是军方主管情报部门的首脑,也有资格发言。却听朱武沉声道:“阚左使所言虽然有理,但辽国与金国朝堂上下却也不都是蠢人,这驱虎吞狼之计,若被识破时,辽国金国索性议和,那时辽国腾出手来,便可全力南备,收复燕云,又成遥遥无期——那时却当如何?” 便有人附和起来:“诚如朱军师所言,若有反覆时,岂不是笑破旁人口,伤碎自家心?倒不如此时先发制人,将燕云十六州抢回到手里再说,剩下的,辽国和金国是战也好,和也好,统统跟咱们没干系了!” 阚悦脸上露出凝重之色,问朱武道:“朱军师主掌军中情报部门,所言必然有据——那契丹与女真,真有息兵议和之兆不成?” 朱武点了点头道:“情报显示,辽国皇帝自护步答冈之役惨败后,安分了没几天,就又故态复萌,不久前进夹山打猎去了。行猎前下诏,以皇叔耶律淳为都元帅,招募了三万人的‘怨军’布置在辽东防线上以抵御金国可能的攻势。” 阚万林奇道:“如此,辽国和金国备战正殷,哪里是议和的光景?” 朱武这时却转口道:“但是——就在完颜宗用来咱们这里出使的同时,金国也向辽国派遣了使节,商议停战结盟之事。” 阚悦阚万林都看西门庆,西门庆点头轻笑道:“确有此事,我刚刚收到最新的飞鸽传书——金主完颜阿骨打以胜利者的姿态,狮子大张口,向辽国开出议和条件:双方以兄弟相称,金为兄,辽为弟;辽每年向金进贡地方土特产;辽把上京、中京、兴中府三路州县割让给金国;辽把亲王、公主、驸马、大臣的子孙送到金作为人质;辽把与宋朝、西夏、高丽往来的书信、诏书、表章、文牒等送给金国——这就是金国与辽国的议和,耐人寻味。” 众人听着,都嚷乱起来:“这不成话了!原来金国女真人也是无有信义,一边拉拢咱们结盟共同对付辽国,一边却又跟辽国暗送秋波,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西门庆连连敲击木榔头,将众人的喧哗压下,然后道:“众兄弟休吵,听我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都看西门庆。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西门庆侃侃而谈:“辽金停战议和,只是偶然的;辽金最终还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却是必然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仔细琢磨琢磨金国开出的那些议和条件——金国刚刚从辽国手里得到了辽东境,那辽东境本是被辽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征服的渤海国故地,并不属辽国嫡系民族,因此跟着契丹人也好,跟着女真人也好,都一样过日子,所以完颜阿骨打统治辽东碰上的阻力还不大。但是,女真人现在国家初创,各种制度还不完备,对所占领地区的管理,不得不说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因此完颜阿骨打现在最需要的只是时间,有个三年两载的工夫,让他可以将辽东境内的人心民力整合起来,形成战斗力,那时金国便又要向辽国挥刀了。因此,议和的条件才这般咄咄逼人,毫无诚意,辽国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都没放在完颜阿骨打的心上,等他休养生息完毕时,终究要与辽国一战!那时强生弱死,再无第二条路好走。” 看到议事厅中众人都点头,西门庆才徐徐道:“因此众位不必担忧,辽金不共戴天,必然有一场乱斗,收复燕云的机会只在眼前,决计不会长上翅膀飞去!纵今日停战议和,明日必当寻衅背盟,咱们务要做足火中取栗的准备才是!” 梁山、吐蕃众人都惑于西门庆转世天星的身份,对他敬若神明,西门庆既然说机会永在,那肯定就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明教众人虽然有一定的独立性,但听西门庆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没人反驳——只有从前的大理国王段和誉没有受过西门庆太多的荼毒,因此还有勇于质疑的闲情逸致:“元首何以知辽金必然开战?若其两家当真做成了铁桶般的联盟,却不是要一着错失,满盘皆输?” 西门庆听了大喜,暗想道:“不容易呀!终于有了一个肯跟我唱反调的了!盲从痼习,从此刻起开始打破,段兄居功至伟啊!” 当下和颜悦色地启发道:“段兄,你也是一国之君出身,你看那完颜阿骨打与辽议和之诏后,应当见微知著,对其人印象如何?” 段和誉略一思忖,斟酌道:“金兄辽弟,此以义理压人也;勒索进贡,此欲长期侵润辽国血脉也;胁以割地,此一则可降辽国皇帝朝廷在民间之声望,二则可得土地税赋实利,损敌而自强也;拘以人质,此潜移默化辽国下一代,培植亲金傀儡政权班底,釜底抽薪也;欲收辽国与各国书信文牒,此不甘于人下,欲求与诸国并立于天下也!啊呀!好一个完颜阿骨打!好一个女真金国!其以少破多克辽,只见其勇,但降诏议和,更见其黠智!其胸襟!其气量为何如!如此智勇兼备之国,雄主时乘六龙以御之,其矫夭飞腾不可限量也!” 西门庆抚掌大笑:“诚如段兄所言!段兄请思之——如此飞扬跋扈之金国雄主,面对嬉戏畋猎之辽国昏君,正如痴獐肥鹿悠游于虎豹鼻前,若令之不欲下口,可得乎?可能乎?完颜阿骨打一代之雄,绝不会满足于辽东一境,待其养全力气,麿利爪牙,便将起而攫人,此当无可疑也!” 段和誉举手抚胸,以掌加额:“阿弥陀佛!如此雄主,幸亏非是与吾为邻,否则,卧榻之侧,岂容我这小子鼾睡?” 他虽曾是大理一国之主,却是实在人,此时真情流露,对自己的惊惧不虚伪,不掩饰,更见赤子之心,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容中虽然没有多少尊重之意,但亲近之情却是油然多了几分。 就在这和谐时刻,却突然有人道:“元首大人,在下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正是: 干戈影里说轻重,玉帛丛中论缓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八章 存辽之议 听那一声来得突兀,众人都回头看时,却见一人正在款款站起,却非是旁人,正是西门庆任命的京东东路总管、兼青州知府宇文虚中。 宇文虚中被西门庆用高俅的尸体从宋徽宗手里“换”上梁山后,对宋朝心灰意冷,梁山上下又朝气蓬勃,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里。后来西门庆委他以治理重任,宇文虚中不负重望,将自己辖下治理得井井有条,清廉能干之名无不与闻,众人都服其才,服其德,莫敢小视。 西门庆更不敢小视这位历史上的金国国师,当下拱手道:“宇文先生有话尽管请说,咱们中华联邦言论自由,岂是那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暴政可比?” 宇文虚中扬目四下里看看,却突然叹气道:“吾之言论,却与此情此景不合,只怕说了出来时,徒惹众人不快。” 众人听了,都群噪道“岂有此理!”、“哪儿有这等事?”,西门庆也笑道:“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先生有话只管放口直抒便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咱们中华联邦,不搞一言堂!” 宇文虚中深吸一口气,凝声道:“既如此,吾便说了——伐辽之议,万万不可!” 如果说刚才阚万林是一石激起千层lang,现在宇文虚中就是翻江倒海,鼓起巨lang滔天!阚万林虽然出语逆了众人之意,但他的意思只是缓伐,而不管急伐缓伐,辽国总是要伐的——但宇文虚中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竟然开口就是不伐?! 一时间,议事堂中便是一阵大乱。只是宇文虚中素来端严,非阚万林的平易近人可比,因此众人虽然错愕不解,但却没人敢出言不逊,被汉奸宇文虚中。 这一回,西门庆连木榔头都不用,只是把手一举,众人就都鸦雀无声——不但是西门庆,他们也想知道,宇文虚中究竟是秉承了什么理由,竟然出言反对伐辽之议? 西门庆徐徐言道:“宇文先生力排众议,不伐辽国,其中必然有道理在,我等就此洗耳恭听。” 众人都想:“以四泉哥哥的为人个性,他必是支持攻伐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第一人,这宇文虚中却强自出头作梗,与四泉哥哥相悖抗,恶了哥哥时,岂不是以卵击石,自毁前程?”当下,有人便替宇文虚中担心,有人却幸灾乐祸起来。 宇文虚中自非蠢人,逆上意而行,是取祸之道,人当趋避之。但西门庆对他有知遇之恩,君子知恩图报,自当竭尽忠言,岂能独恤其身,而有所隐匿?于是宇文虚中凛然道:“元首大人方才和段大人都说金国完颜阿骨打是雄主,此言可真否?” 西门庆亦正色点头道:“我言非夸大,完颜阿骨打其人,必是这三十年中难得的雄主!” 众人听西门庆这一言说得斩钉截铁,都不禁一凛,纵然从前有瞧不起女真,将之视作化外野民的人,此时也都收了轻敌之心——西门庆自出道以来,何曾对某一个敌手如此推崇过? 宇文虚中点点头,又问道:“如此,那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却又如何?” 西门庆摇头笑道:“生子当如完颜阿骨打,若如耶律延禧之辈,真豚犬耳!” 宇文虚中亦一笑,再问道:“以雄主临弱主,孰能胜之?” 西门庆答道:“骟羊领着的狼群,胜不过恶狼领着的羊群,已足以预见矣!” 宇文虚中将手一拍,喝彩道:“元首大人说得好!若辽国对上我中华联邦或是金国,必不失败亡之道!但是辽亡之后,又将如何?” 西门庆微微一笑:“中华联邦将与金国分辽国而治,接壤相邻。” 宇文虚中又追问道:“既为雄主,必然雄心无尽,欲壑难填!完颜阿骨打既得辽东,养成力气后,便欲图辽国全土;若其再得辽土之半,再养成力气时,其爪牙将向谁人?” 西门庆双手十指作火焰飞腾状,只是他学明教礼节学得实在不象,看着不伦不类,但他的言语却很是清晰明白:“那时长城脚下,又将重燃烽火,中华联邦与金国女真,将会猎于塞外,无数大好男儿血肉捐于野——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宇文虚中厉声喝问:“若兵戎相见,元首大人可操必胜否?” 西门庆正色道:“自称百战百胜,皆是妄言。吾只能承诺——西门一生,不输于人!” 宇文虚中周周正正向西门庆深施一礼:“因此,辽可盟,可援,可盾,独不可伐!” 西门庆还了一礼,庄容道:“谨受教!吾当深思!” 听到这里,旁边众人中如阚悦、梁中书、关胜等人都若有所思,但还是有很多人属于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交头接耳地悄声互问:“四泉哥哥和宇文先生究竟打的是甚么哑谜儿?” 听到议事厅中“嗡嗡”声一变,西门庆笑向宇文虚中一举手:“便请先生给众人解惑。” 宇文虚中便转向厅中诸人,咳嗽一声时,大家又是鸦雀无声。 却听宇文虚中道:“用兵之道,必先计强弱,策虚实,知彼知己,当图万全。今三国并立,孰存孰亡,系兹一举,岂可轻议?辽国与我中国讲和缔盟以来,今逾百余年,未曾反悔,而其国自遭女真侵削之时,正值我新国初创,辽国敬慕本朝,遣使通好,一切恭顺。今舍恭顺之辽国,不羁縻封殖,为我藩篱,以拒豺虎,反倒要远结海外强悍之女真以为邻域,智乎?愚乎?女真借百胜之势,虚喝骄矜,不可以礼义服,不可以言说诱,持卞庄两斗之计,引兵逾境。而我则弃商弃农,加税赋以为军资,与新锐难抗之敌角逐于血肉之林,鏖战于长城之外。长此以往,民生凋弊,内患滋生,此时之新国,便如羸弱之人,披重枷负巨锁,独涉于荒野之上,臣只恐中国之祸未有宁息之期也!” 宇文虚中到底是旧朝官员出身,这一番话说得文气甚浓,而且积习难改之下,又把“臣”字给扯出来了,西门庆听得分明,虽然暗暗钦佩其人的见识,但对他根深蒂固一时难以断除的君臣之道,却也是微微苦笑。 没办法,观念的转变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只有慢慢潜移默化了。 宇文虚中的这番谏言虽文,西门庆才学尽有,听来毫不费力;明教群雄以阚悦为首,前来梁山的尽是精英,个个通读文字,水平纵有高低,也能勉强听得懂;大理段和誉更是个嗜读的书呆子,再深的文言,到他那里只是掌上观纹罢了;吐蕃的老酋长听得懂基本日常汉语,但再深就不行了,现在只得和他的那一帮吐蕃年轻人一起瞪起了白眼。 吐蕃众听不懂,那是在情理之中,可有不少梁山人也在抓耳挠腮。早年间,西门庆就在梁山上普及教育,讲武堂强制入学,梁山上的文盲比例因此大大降低。但世界上天生不喜欢学习的人,也是有的,这些不学无术只学武术的家伙没有听别人说话的本事,偏有鼓噪起哄的能耐,一时间,议事厅中又混乱了起来。 西门庆急忙又敲响了木榔头,把众人的吵吵压下去之后,言简意赅地把宇文虚中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宇文先生说的是——金国凶猛,灭了辽国后肯定还要灭咱们中华联邦,因此建议把辽国养起来,当成项充李衮兄弟的盾牌一样,竖在咱们跟女真中间,让他们去互相掐,咱们在后边看热闹,时不时再架柴拨火儿,别让他们消停下来。当他们斗得七死八活九还阳的时候,咱们中华联邦正好勤修内政,苦练甲兵,广通商路,遍垦良田,多树学校,国家必然大治。那时兵精粮足财大气粗,想打谁就打谁,想灭谁就灭谁,腰里拴根扁担,老子横着走又怎么滴?——就是这么个意思。” 宇文虚中听了西门庆的翻译,哭笑不得。梁山一帮鲁莽的好汉却是对上了最后几句话的胃口,一时间人人欢喜,信受奉行。 马伸和宇文虚中私交也好,但此时听了他的存辽之议,却不由得动了脾气,当下起身道:“叔通兄,你意不伐辽,欲树之为我中华联邦屏障,此愿望是好的——但如此一来,如何能光复我燕云十六州故地?!” 其他倾向于收复燕云十六州的狂热派也随声附和:“正是正是!再说那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咱们如果想扶他,别再把咱们自己也陷了进去!到时候弄得驼子摔跤——两头不着实,那向谁哭去?” 一时间,议事厅中吵嚷成了一团,宇文虚中勉强辩了两句“兵贵时势,不在一城一地得失”,就被人哄得再说不出话来。还行,古人人心淳朴,没人脱鞋扔他。 正在这时,槌声响动,西门庆开口了:“今日讨论辽金外交之会,有急伐、缓伐、不伐之议,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发人深省啊!——且休会,大家回去细细思量,再做决断!”这正是: 道虽分三难舍去,法则为一易拈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九章 转折 西门庆说了休会,还嫌没吵够的众人也只好意犹未尽地散了. 一门心思钻营的耶律余睹和完颜宗用很快就知道了这次大会的会议概略——注意,只是概略而不是详细内容,辽国和金国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长到可以在中华联邦内部安插间谍的地步。 不过知道了概略,也就够了。对辽国,有急伐派和缓伐派,但不管急缓,都是要伐的,而只有宇文虚中一家持不伐之论——形势严峻啊!耶律余睹心情沉重,而完颜宗用却正好相反,喜上眉梢。 倒也怪不得完颜宗用欢喜,毕竟他对西门庆也了解几分,知道这人一片深心,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焉肯放得过燕云十六州?只要有这么一个大饵在,不愁其人不乖乖来同自己的大金合作! 而且这种合作关系完全是被动的——不管西门庆答不答应跟金国结盟,只要金国在北方动手了,西门庆也肯定会乘机向燕云十六州动手;而只要西门庆动手了,就等于事实上与金国互为了奥援,面对辽国的战线上,金国的压力必然大减。 一念至此,完颜宗用就不由得心旷神怡,毕竟能稳占西门庆的便宜,可能就是今生今世唯一的机会了。 比起完颜宗用来,耶律余睹跳水泊的心都有。他去拜访存辽派的宇文虚中,结果人家闭门不见,连只言片语的敷衍话儿都没有,那意思很明显——虽然老子出语存辽,但并不是对你们辽国存着什么善意——这言外之意令耶律余睹灰头土脸。 接下来的徵兆越来越不妙——西门庆请完颜宗用赴宴,却没请耶律余睹——这其中是不是蕴涵着甚么信号? 正当耶律余睹疑神疑鬼坐卧不宁的时候,第二天,西门庆突然来请他赴宴了,这回却没请完颜宗用。 耶律余睹略松了一口气——原来西门庆还是在搞平衡啊! 青竹亭中,西门庆与耶律余睹对坐,面前虽是精致的菜肴,耶律余睹满怀心事,却是食而不知其味。 双方言之无物地演义了几句闲废话后,西门庆开门见山:“使者可知我中华联邦大会详议乎?” 耶律余睹精神一振,心说:“正话儿来了!”忙正容回道:“使人不知。” 西门庆便道:“对辽之议案有三——其一为急伐。为得燕云十六州,我中华联邦与金国结盟,南北并作,金国径自兵出辽东战辽西,中华联邦兵自雄州趋白沟夹攻,令辽军首尾不得相顾。” 耶律余睹面色不动,只是淡淡地道:“保家卫国,人性之常也!若如此,我大辽男儿当舍身捐躯,与元首大人会猎于幽州城下!” 西门庆举酒酌之:“余睹将军之言,壮哉!议案之二为缓伐。不与金国结盟,也不与辽国结盟,只是居中坐山观虎斗,待辽金两败俱伤之时,我中华联邦趁虚而入,卷甲直趋燕云,十六州故地唾手可得。” 耶律余睹面色凝重:“大辽男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烈火无情,焚于四野,元首大人纵能得手,只怕燕云也再无复昔日繁华,只是一座座烧得清光的无用死城。” 西门庆大笑:“余睹将军之言,狠哉!议案之三为不伐。不与金国结盟,而与辽国结盟,以辽国之血肉,磨去金国之兵锋,以阻遏完颜阿骨打的野心。燕云之地,暂且缓议,待以时机,背盟而取,未为晚也!” 耶律余睹听了,垂头不言,心中好生奇怪——“这西门庆居然对我如此推心置腹?事态反常必为妖,这其中究竟包藏着甚么祸心?” 可是想来想去,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耶律余睹一时间怔在那里,竟不知该如何接口了。 西门庆笑道:“余睹将军之言,为何没哉?” “没哉?”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文言,耶律余睹哭笑不得,荒谬之感油然而生。他可不相信文名动于天下的西门庆连说也话不了,只能说是其人心情愉悦,因此乐于出言调侃自己罢了。 可是,西门庆为什么会心情如此愉悦呢?想不通这个问题,让耶律余睹的心情更郁闷了。 耶律余睹心道:“我不能跟着这个西门庆的思路走了,否则非被他绕死不可,我得自己找话题,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想明白后,耶律余睹将酒杯一顿,盯着西门庆问道:“元首大人,数日前大人与小将论及你我两国局势,曾有两难之论,而今日大人喜笑颜开,莫不已经解开了两难之局?若真如此,可喜可贺之余,可否将破局之法赐教于小将?” 西门庆举杯悠然道:“难为余睹将军还记得!不错,两难之局确有解释之法,正如今日三伐之议之外另有曲径通幽一样,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听西门庆说得如此朦胧,耶律余睹茫然之余,好奇心亦大盛,毕竟这关系到他故国之危亡,由不得他矜持。呆了一呆,终于拱手道:“请元首大人不吝赐教!” 西门庆叹了口气,也把酒杯放下,看着耶律余睹的眼睛正色道:“余睹将军,国与国之间,只有勾心斗角的利益,没有额外的温情,这话对吗?” 耶律余睹愣了一愣,亦点头叹道:“正是如此!” 西门庆道:“虽然正是如此,但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宁愿努力做一些改变,来改善这种认知——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耶律余睹又被绕晕了。莫测高深故弄玄虚永远是上位者的拿手好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玩弄这种手段,而你身在他们的局中,不管多么枯燥乏味都得陪他们玩儿,甚至连抗议的权利都没有。 深受其害的耶律余睹不知道怎样应对西门庆看似很有诚意的废话了,他只好闭嘴。 西门庆笑了笑,深深地望进耶律余睹眼睛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愿意与辽国结盟,我愿意将辽国做为对等的盟友而不是替死的盾牌,我愿意帮助辽国摆脱金国阴影的威胁——但是辽国需要付出代价!” 耶律余睹还是闭嘴,他知道那代价是什么,西门庆早已将之明晃晃地写进了眼睛里,一览无余。 果然——“我要燕云十六州!” 耶律余睹慢慢举杯就唇,狠狠地吸了一口后,嘶哑着嗓子道:“元首大人,你要的东西,大辽无法答允!” 西门庆笑了:“不要先急着拒绝,听我说完——世界上有很多极端的愿望,所以无法成就,但有时我们可以各退一步,折中之后,就非常合理而完美了!” 耶律余睹摇头:“凭你舌灿莲花,但大辽对燕云十六州是绝对不会松手的!” 西门庆点头:“我相信辽国男儿的决心与勇气,但你们似乎也应该开扩一下自家的眼界——你们可曾听说过租界一词?” “租界?”耶律余睹呆了。怎么会没听说过呢?西门庆荡平赵宋后,将原赵宋的都城东京开封府当做是甚么“租界”,交换了江南明教的杭州,为此辽国君臣说起来时没少鄙薄西门庆和方腊是两大败家子儿,放着近在手边的繁华大城不要,却看上了千里之遥山隔水远的一块飞地。万一有变,易攻难守,悔之晚矣! 但这租界和燕云有什么关系?耶律余睹被西门庆搅得一片混沌的脑海里,突然亮起一道开天辟地的光芒。 却听西门庆道:“中华联邦与辽国结盟,双方共同分享盟约带来的巨大利益,共同抵抗侵略之敌。为证明双方与盟的诚意,中华联邦以大名府为辽国租界,辽国以燕云十六州为中华联邦租界,以此来证明两国之间源远流长的友谊——这么说,大辽的皇帝会觉得怎么样?” 耶律余睹的心猛跳了起来。如果西门庆真的如他所言,有和辽国结盟的诚意,那么将燕云十六州作为租界,押到谈判的赌台上,也是不错的权宜之计——反正燕云十六州只是名义上被西门庆“租”了去,只要布置得当,随时都能拿回到手里,而借租界之机,辽国也算对中华联邦上上下下都有了交代,而且此举还可以作为化解辽汉旧怨的契机,用来改善两国间的关系…… 只是想到自家那位除了打猎之外,就再没什么优点的皇帝,耶律余睹升温的心就不由得凉了下来。西门庆的这个提议非常不错,而且有与江南明教的旧例可循,但是再好的提议,也要辽国皇帝耶律延禧肯点头才行——对于那位专职猎人业余皇帝,耶律余睹实在没有什么信心。 呆了半晌,耶律余睹喃喃地道:“元首大人,说实在的,您的提议确实令人心动,但是……最大的难关是我们的王,也许,他并不看好您的这份匠心独具……” 西门庆意味深长地道:“余睹将军,你只要写一份奏章上去就行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大辽皇帝的印玺,已经盖在了租界的申请文牒上!”这正是: 昨日深谋铺远虑,明朝妙计写良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章 昏庸与贤良 看到西门庆说话时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神态,耶律余睹心旌动摇,这一刻,他真的要认为对方就是如假包换的转世天星了——否则,何以能事事料在机先? 良久后,耶律余睹终于反应过来,问道:“元首大人,若租界事成,贵国是否真与我大辽诚心结盟,而不勾心斗角地算计?” 西门庆点头:“这个自然。我中原汉人仇视你辽国,皆因燕云十六州割让之耻辱,今日若辽国放手令我将失地租回,普天同庆之下,积怨自然松动,既种善因,精心呵护之下,何愁不得善果?何况,辽国百余年来,学习汉人文化,从上自下,教化已深,若双方能摒弃壁垒之见,多加交流,隔阂必然渐除,可为兄弟之邦矣!百十年前,兄弟阋于墙;今夕何夕,当联手外御其侮!” 耶律余睹斟酌道:“元首大人,请恕小将直言——贵国若与女真联手,急攻我大辽,两路兵锋之下,我们未必抵挡得住,得利必多,更远胜燕云十六州——何以元首大人舍易行难,见利不取?” 西门庆笑道:“这是有疑我之心了!” 耶律余睹连称“不敢”,不过这两个字说得连他自己都感觉实在没诚意。 西门庆很夸张地道:“我之所以舍易行难,见利不取——如果我说我是道德楷模,满心里只想着锄强扶弱,赈危济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余睹将军信吗?” 耶律余睹摇头道:“若说这话的是从前占山为王的三奇公子,我就必然相信;可是今日说这话的是中华联邦的元首大人,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相信!” 西门庆大笑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既然假话骗不倒余睹将军,那就说真话好了——我深心忌惮女真!完颜阿骨打崛起,其左右族人,尽皆聪敏枭悍之辈,又有完颜宗用等黠智之徒辅之,更令其如虎添翼,我若与之联盟图辽,事定后便是伴虎为邻,将夜不贴席矣!其民族野蛮,只知马背上挥刀砍杀征服,对文明的破坏远大于建设,偏偏我这个人,对建设的兴趣远远高于破坏征服,既如此,自然与野蛮的女真尿不到一个壶里,大家索性道不同不相为谋;反倒是辽国,与我深有知心之意——谨守百年澶渊之盟,可谓信义,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信义既立,何事不成?再加上辽人尽知书,汉化已深,思想同源,无分彼此——所以,我宁愿联辽存辽,不取野蛮女真!” 耶律余睹听西门庆说得情切,心下不由得欢喜,只是喜不到片刻,就慢慢沮丧起来,苦笑着低声道:“承蒙元首大人看得起我辽国!只希望您有朝一日,与吾王会晤之时,莫要失望才好……”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辽国现任的皇帝耶律延禧是个典型的野蛮人,他不喜欢读书,更不喜欢勤政,财宝美色也仅仅是他的第二追求,他最喜欢的是行狩畋猎。这样一个鲁人当了大辽的皇帝,已经是辽国的灾难,偏偏雪上加霜的是,他宠信的朝政大臣还都是无能的奸佞,这几年折腾下来,辽国哀鸿遍野,奄奄一息,兵民离心,疲不能振,所以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时,才能胜得那么容易。 这么一个昏愦荒唐的君主,和西门庆站到一起,真是有若云泥之别!如果有一天西门庆和耶律延禧坐到了结盟的桌子前,双方三言两语之下,铁定要话不投机,那时只怕西门庆又要放声大叹尿不到一个壶里,大家索性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西门庆练的一手好暗器,听力极佳,耶律余睹的嘀咕声虽轻,但哪里逃得过他的耳朵去?听其人嘀咕声中全是对来日大难的担忧,西门庆不由得暗暗好笑——耶律延禧是什么德性,自己这个穿越者早已心知肚明,还要等见面后才知道吗?再说了,昏君佞臣,当然不是好东西;但如果是别国的昏君佞臣,那偶尔还是派得上一些用场的。 于是西门庆轻轻笑了起来:“余睹将军,说到你们那位天祚皇帝,呵呵……” 一听西门庆把话题转到了自家的皇帝头上,耶律余睹不由得心中惭愧——跟着这样的主子,那叫一个窝囊,见不得真正的英雄好汉啊! 却听西门庆轻笑了几声后,继续道:“严格说起来,宋朝的徽宗皇帝真是狗屁不如,一钱不值,而你们这位天祚皇帝,却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钱,这就叫胜了一筹!” 耶律余睹猛地站起来,作为使臣,他愿不愿意,总得尽到自己维护国体的义务——虽然把那位胜了故宋皇帝一筹的君王做为国体来维护,实在也太悲哀了些。 “元首大人,请您自重,口下留德!吾皇,吾皇……”耶律余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萧奉先那奸臣的脸皮与口才,想替辽帝耶律延禧说两句好听的,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个亮点来。 还是西门庆很善解人意地帮助耶律余睹解决了这个难题:“好!虽然诚实是一种美德,但很多时候这种美德并不招人待见,不过我还是要诚实地说一句——你们这位皇帝还是有一个优点的,那就是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听到西门庆终于转了口风,将话题从老子的头上乾坤大挪移到了儿子的头上,耶律余睹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好奇起来,毕竟现在这位大辽皇帝耶律延禧有六个儿子——晋王耶律敖鲁斡、梁王耶律雅里、燕国王耶律挞鲁、赵王习泥烈、秦王耶律定和许王耶律宁——西门庆称赏的是哪一个? 就见西门庆举杯遥敬了一下,然后悠然道:“我听说辽国有位皇子,贤能得众,乐道人善而矜人不能。你们的天祚皇帝自己不喜欢读书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读书,犯者辄斥,真是有性格啊!有一次众皇子在寝殿集合,一个读书的近侍正撞在刀口上,那位贤皇子就替这个犯禁的小近侍遮掩,把他的书藏在自己袖子里,在没人的时候还给了他,还说:‘勿令他人见之也。’一时号称长者——这位年轻的贤皇子很了不起呀!” 耶律余睹心中终于大定,躬身掩饰自己脸上骄傲的微笑,同时恭恭敬敬地道:“此贤皇子,即吾皇诸子中最年长者——晋王耶律敖鲁斡也!” 突然间心里又是一惊:“哎哟!不好!这西门庆坐在中原,却连我大辽皇宫中这般隐事都知道了,如此吞吐天地之机,包藏宇宙之智——莫非其人真是天星转世不成?” 一惊之下,心苗上潮起的那一泓喜悦就象大热天呵在玻璃上的一口气,还没等成晕就散了。 谁知接下来,西门庆更是一言直指耶律余睹要害:“余睹将军,你少提了一句,这位贤皇子晋王耶律敖鲁斡,还是你耶律将军的外甥?” 耶律余睹感觉自己头上正有一只天外巨眼盯着,那种无言的威压逼得人心寒,镇得自己喘不上气来,只好苦笑着道:“元首大人,还有甚么事是你不知道的吗?” 西门庆故作深思了一下:“我不知道的?还真有!我很奇怪——你们的天祚皇帝如此特立独行,为什么他不干脆禅位于自己贤良的儿子,空出身子来安心打猎去呢?如此一来,他自己的爱好得到了发挥,他宽厚贤德的儿子也可以很好地治理国家,岂不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耶律余睹听了西门庆之言,吓得脸上变色,急掩耳叫道:“元首大人休要再言!此非臣子所能听闻也!” 一边掩耳摇头,一边却把眼去觑西门庆,却见西门庆口唇翕动,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尽管耶律余睹捂住耳朵的手外紧内松,却还是一句也没听见——耶律余睹便忍不住问道:“元首大人,方才你说了些什么?” 西门庆笑道:“既是非臣子所能听闻,又何必问我说了些什么?” 耶律余睹便红了脸,期期艾艾无能自圆其说起来。 西门庆这才笑道:“刚才我只是随意咂了几下嘴巴,其实一个字也没说。” 耶律余睹一时气结。 小涮了耶律余睹一下,西门庆这才叹道:“唉!九五之位失正,误国误民,如此下去,只恐耶律章努之祸,还会不断上演啊!” 耶律章奴是辽皇族季父房之后,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五个兄弟之后(耶律阿保机的五个兄弟分别是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耶律苏,耶律章努具体是谁之后,不清楚)。他曾历任值宿官、东北路统军将领等职,并多次出使女真,对天祚帝耶律延禧迷于行猎,荒于政事,阿骨打的雄心和女真人反辽情绪都有所了解,因此对辽国的未来非常担忧。为了维护辽国的统治,耶律章努便有了废黜耶律延禧、另立新君的想法。于是在护步答冈之战前,他临阵反叛,带了一堆人回上京,想另立皇叔耶律淳为帝,结果事败,自己也被擒斩首。 听西门庆如此一说,耶律余睹口干舌燥,又不敢听,又想听,一时心潮起伏,尽化作卷起千堆雪的大lang淘沙。这正是: 鼓荡谈天说地口,打动改朝换代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一章 大义论 现在的辽国,对皇帝耶律延禧不满的,又岂止一人?只不过大家大多都只是在隐忍,不象耶律章努那样勇于将反叛之心付诸行动罢了。 耶律章努虽然事败被杀,但屠刀无法斩绝他那股反抗恶政、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这一点勇气,在很多人——包括耶律余睹的心灵深处,都留下了一道朦胧的荧光。 在耶律余睹看来,耶律章努的失败,实是因为他选错了效忠的对象。他想要推举出来替代耶律延禧的皇叔耶律淳,表面看来宽仁有长者风,其实根本上就是一个无胆的鼠辈,一听说耶律章努要把自己架在皇帝的位子上烤了,立刻就吓得魂不附体,马上就杀了耶律章努派来联络的使者——这两个使者不是旁人,正是耶律淳自己的大舅子萧敌里和外甥萧延留——杀了亲人初步表明无意谋反的心迹之后,耶律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身跑到广平淀,向皇帝耶律延禧请罪去了。 耶律章努有想法,却没有眼光,选了那么一个死狗扶不上墙的家伙做主子,岂有不败之理? 叹息之余,耶律余睹也会遐想——如果当初耶律章努选择的效忠对象不是耶律淳,而是自己的贤外甥晋王耶律敖鲁斡时,那情势又将如何?如果有文妃娘娘应于内,自己等一干骨肱之臣兴于外,加上耶律章努为羽翼……大辽的历史说不定就真的能够改写了! 每当这时,耶律余睹就会浮想联翩,兴奋之情荡漾得象大草原上随风起伏的草lang一般。他是个有志向有能力的人,眼见好端端一个大辽被昏庸之君耶律延禧伙同着奸佞之臣萧奉先祸害得千疮百孔,耶律余睹真是不忍卒睹,无数次痛心疾首。幸好,还有希望,他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自己的贤良外甥——晋王耶律敖鲁斡身上。 敖鲁斡是长子,贤而得众,继位的呼声最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耶律延禧百年之后,继位的一定是敖鲁斡了。 问题是现在意外已经出现了——元妃萧贵哥所生的秦王耶律定,内倚王后元妃,外仗舅氏萧奉先,很有后来居上,将敖鲁斡取而代之的意思。 为了巩固自己外甥的皇储地位,耶律余睹**和萧奉先**明争暗斗得如火如荼,这一次出使南朝,耶律余睹就有结西门庆为奥援,以为外甥助势的意图。 现在听到西门庆对晋王耶律敖鲁斡赞不绝口,耶律余睹欢喜之余,却又黯然长叹一声道:“我主天祚正当春秋鼎盛之年,传位之说,暂且休提。纵然到了二十年后,那时诸王子皆已长成,群龙跃渊,飞天者孰料谁人?晋王虽贤良,未必便能操胜算,倒要辜负元首大人今日这一番盛赞了啊!” 说这话时,耶律余睹只把眼来暗暗觑探西门庆,却见西门庆拂袖而起,大声道:“中华联邦既与大辽结盟,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一国之主的表现是昏庸还是贤良,对两国邦交有着巨大的影响,岂能不慎乎?恕我直言,若贵国还是由天祚帝当政,你我两国盟约,必然前景堪忧,其结盟也速,其弃盟也忽,何也?因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盟友,面对强悍女真,一着疏失,百步皆输,其间岂容有取巧容情之处?” 耶律余睹喃喃地道:“若如此,如之奈何?” 西门庆顺水推舟道:“还是方才的旧话——天祚皇帝禅让后猎于林野,贤良王子继位后重整河山,如此辽国上下军民一心,众志成城,庶几可以对抗女真。有这样的盟友,中华联邦也得心稳些。” 耶律余睹便佯怒道:“我闻元首大人有义薄云天之高名,心实敬之。何以张口闭口之间,只是教唆人子谋逆人父,干犯人伦,行这般不义之举?” 西门庆笑道:“以下克上,以子克父,忤伦道不行乎?” 耶律余睹摇头道:“无此义理!” 西门庆大笑而起:“余睹将军何其迂也!以下克上,以子克父,世视作大忤,实当为大义也!” 耶律余睹作色道:“岂有此理!君试言之!” 西门庆侃侃而谈,问难道:“春秋时郑庄公威震中原,有方伯之名实,何以后继无力,郑国衰亡?” 耶律余睹饱读史书,随口答道:“皆因后继非人,不能克绍箕裘,方才使郑国威名沦落,前人蒙羞。” 西门庆朗声道:“非也!郑国之衰,当郑庄公掘地见母时,便已有伏线矣!其母助其弟作逆,欲谋郑国,人民丧乱,血肉捐野。郑庄公平叛之后,不立斩其母以彰法制于天下,告慰万民,反而惺惺作态,伪饰百端,释其母以博孝顺之誉——宽恕虽是美德,但须择时择地而行。一国雄主,囿于人伦藩篱,拜于奸鬼膝下,法制人心,至此沦丧无遗,如此郑国不衰,岂有天理?” 耶律余睹听着,愕然不能答。 西门庆叹道:“郑庄公不杀其母,从此后宫干政之风大盛,因为成而有功,败亦无过,于己无妨无碍,谁人不乐于一试?秦晋崤山一战,晋国擒获秦国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帅,欲回国施刑。那晋国国母却是秦姬,遂立于高台上以胁晋君——秦帅入都门,吾即跳台下——晋君惑于奸母,竟纵三帅以归,三帅有虎贲之勇,放虎归山,终成后患。若当日晋君能逆奸母之乱命而杀之,秦国必衰,未必能奠基战国七雄之尊位!由此可知,郑庄公诚千古之罪人也!” 耶律余睹勉强道:“元首大人差矣!秦为七雄之尊,实由商鞅变法而成就,三帅何人?可据此天功?元首大人却忒也抬举他们了!” 西门庆嗤笑一声,却又问道:“商鞅变法,秦遂为强国,然为何二世而亡?” 耶律余睹不假思索,熟极而流地回答:“皆因秦王赢政无道,严刑峻法,荼毒百姓,身死后更有恶奴赵高蛊惑奸相李斯,害贤良王子扶苏,立二世祖胡亥,人心丧尽,军民离心,大泽乡勇士揭竿而起,秦遂覆亡,不亦宜乎?” 西门庆冷笑道:“余睹将军所言,世之腐论也!秦之亡,实是秦王赢政自掘坟墓,岂有它哉?当年秦王母与嫪毐勾搭联环,秽乱宫闺,生二子后,竟欲谋秦王之位以代之——秦王平乱,理当割其母人头以谢天下,为万民法!偏偏却惑于一班守旧之人的诟谇谣诼,释其母,做孝子。嘿嘿!秦国以商鞅之法而兴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因此六国莫挡其锋,天下一统,而此时奸母不杀,商君之法黯然无色,秦欲保国长久,岂可得乎?法理一失,人心四散,秦二世而亡,实由此也!” 耶律余睹听了,震撼良久,方期期艾艾道:“虽然如此,父兮生我,母兮育我,受之覆载之恩,何忍见弃之?” 西门庆笑道:“此言却是大奇。昔时卫大夫石碏,因其子助**祸乱卫国,遂施计诛杀之,留下一段大义灭亲之佳话——石碏于其子,亦有覆载之德,生之育之,何以不怜之赦之,以传一段佳话?” 耶律余睹想了想道:“大义临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西门庆嘿然道:“好一个大义临头!好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如此,大义临头,父母可杀子女,子女如何杀不得父母?手刃溅血之时,非为私情,为公理也!天道知之,亦不为罪!” 耶律余睹道:“元首大人何以知天道必不为罪?” 西门庆道:“天道本无情,世人以人情强加之其上,以成己私欲,此常事耳!为人父母者,视子女如私货,固欲因之图利。子女既为货,当不使其有异见之思想,有独立之人格,否则桀骜起来时,何能卖出好价?于是往往借天道大义之名,捶笞苦楚之,折其锋,挫其锐,磨平其棱角,令泯然于众人,而终得成就自身之私欲。子女若不欲为私货,一旦起而逆之,便以天道人伦相责,以世俗人心相压,群起而维持其生杀予夺之地位——因此世间父母杀子女,常为大义灭亲;子女杀父母,即是忤逆不孝。因人心之私,令此谬论流传千年,深可悲悯矣!” 耶律余睹默然不能接口,也不知当如何接口。 西门庆又道:“我新国既立,当明人心——父母于子女无绝对权力,子女于父母无绝对义务。父母慈,子女可孝;父母德,子女可敬;父母若不成其父母,子女亦可不为其子女;父母若成奸邪苟且,祸乱世人,子女便以手刃之,亦何足为错?至此法理一出,视天下子女为私货之父母可以休矣!视天下子民为私货之父母官可以灭矣!” 耶律余睹听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突然扑翻身拜倒在地——“闻君言,令仆顿开茅塞!为大义,吾愿辅贤良王子,成就辽国大位,愿元首大人扶助之!”这正是: 千年迂论何拘我?百样嘲舌任由他。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二章 定论 耶律余睹虽然精通汉学,但他骨子里依然还是一个胡人。胡人由于受到所在后天环境严苛的限制影响,所以性情往往刚烈直接,千年来视手足相残、血肉相食为家常便饭,也是草原荒漠上一种独特而残酷的生存之道,与中原文化截然不同。 但自契丹立国以后,北地胡人汉化日深,汉学的思潮和胡人的传统互相融合的同时,也在彼此排斥,比如说,从前随势而为的杀亲灭伦,做起来毫无负担,现在却不得不背负上道德的枷锁。 但现在听了西门庆这一番豪言,居然在杀亲灭伦的道路上,竖起了一面大义的旗帜!耶律余睹马上敏感地察觉到,西门庆这番理论对自家日后的行动大有裨益,于是欢喜之下,当场就顺水推舟了。 只要能让晋王耶律敖鲁斡继承辽国大统,杀掉昏庸的天祚帝耶律延禧和秦王耶律定,也不过仅是两个可以愉快接受的小小损失,毕竟老祖宗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耶律余睹此番出使,本来就有联络西门庆为外援,以丰耶律敖鲁斡羽翼的打算,如今西门庆已经微微露意,若是自家竟不赶紧把握,那真的是悔之晚矣了。 西门庆这番杀亲灭伦的大义论,倒也不仅仅是触景生情随口说来敷衍耶律余睹的虚饰之辞,而是西门庆真的有此思想筹划。他从上下五千年的史实出领悟出一点——只有当人类对于杀亲灭伦这种行为有了正面的观感,能够理解这种行为背后的牺牲与勇气时,才能真正催生成熟的法制土壤。那种父母天生无不是的腐朽理念,只能培植出一茬茬的奴才和顺民,最终丰足的是权贵剥削阶级。 不过,中国被这种腐朽理念禁锢已达千年,要想扭转乾坤,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可以办到的。西门庆所能做的,只是播下萌芽和火种,努力维护并等其自行发展壮大,却不能躁进催化之,毕竟人心的进步不是靠外力就可以强行干预的。 “这样的矫枉过正,我不知道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我只知道,这是我现在必须去做的!”看着拜倒在地的耶律余睹,西门庆思忖道。 轻轻地笑了笑,西门庆将耶律余睹扶起:“余睹将军不必如此多礼,你我两家有着共同的利益和敌人,当互为表里才是——好了,既然话已说彻,现在我们可以仔细参详参详了……” 具体参详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但在第二天重新召开的联邦会议上,西门庆就对辽国的外交方针,正式提出了急伐、缓伐、不伐之外的第四个方案——燕云租界议案。 辽国以燕云十六州、中华联邦以大名府,各设租界,两国因此而重缔盟约,再寻澶渊旧好。如若辽国不允,那时自然别有计较。 “先伐交,次伐谋,不得已时方伐兵攻城。毕竟我中华联邦是礼义之邦,国家间通聘往来,更加不可失了礼数!”西门庆最后如是说。 听西门庆如此决断,众人再无异议,于是纷纷表决通过,同时准备派出使节,就燕云租界的问题与辽国展开谈判。 消息传到金国使者完颜宗用耳朵里后,完颜宗用惘然若失了半天,终于叹息道:“西门四泉其言语犹可测,其智谋真不可测也!”遂偃旗息鼓,安排回辽东事宜。 女真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西门庆要讲究礼义之邦的本色,倒也没亏待他们,当然也没让他们占了便宜——完颜宗用他们带来的人参、东珠等国礼,西门庆都让神算子蒋敬折算了等价值的礼品回赠——那种天朝上国打肿脸充胖子的败家之举,至此休矣! 结盟不成,完颜宗用原本还想就双方兵器、甲胄等军需品的通商问题争取一下,但西门庆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是置之不理。眼看再捱下去也没什么指望了,完颜宗用只好怅恨着踏上归程,同时心头盘算着要不要悄悄组织女真海盗集团,抄掠中华联邦海上商路。 中华联邦这边,也终于选出了出使辽国的使者。此人由西门庆亲笔提点,却不是别个,正是双枪将董平的老丈人——东平府知府程万里。 这位程知府当初也是个大贪官,但沾了女婿的光,逃过了搂头一刀的命运。九死余生之下,程万里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敢逢钱过手,见贿迷心,而是鞠躬尽瘁地做起清官来。 其实,宋朝官场上尽多有才华的人,只是体制就是一个臭水坑,不贪不腐,根本无法在其中立足,所以很多人身不由己,只好随波逐流,等到被发作的贪腐毒瘾彻底控制后,就再记不清自家的本来面目,变得寡廉鲜耻,唯权钱是命,反而把满身的才华都糟蹋了。 程万里本身,是童贯门下文馆先生出身,还是有干才的。在梁山廉直不苟的大环境下,他真下决心当清官,那实在是水到渠成,只两年多不到,他正直青天的称誉,如明烛覆盖,通国皆闻,董平再提起这个老丈人来,可就露大脸了。 可是程万里虽然有才,但只是吏政上的能员,未必有外交上的才干。西门庆不选精通契丹、女真诸国语言的呼延庆为使,却偏偏点了程万里,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呢? 出使之前,西门庆传见程万里,密密指导了半天,等程万里跨出门来的时候,周身上下的精气神就已经不一样了,本来还有些忐忑的表情,如今全被自信所取代,行动步伐间全是舍我其谁的风范,令人望而心折。 旁人且不说,至少辽国使者耶律余睹一见之下,便不由得为程万里的风采所倾倒,心道:“政和年间,故宋派童贯使辽,其阉人浅陋之姿,为我大辽君臣所笑;今日中华联邦西门庆派这位程大人出使,其人龙骧虎步间,真若有云蒸雷起,如此人物,我大辽纵有英俊,何能小觑?” 其实耶律余睹不知道的是,中华联邦出使辽国的使节团里,还隐藏着一位从前的老熟人——此人非别,正是那位一心恢复燕云故土的马植。 本来,马植对西门庆与辽结盟怀有抵触情绪,于是就面见西门庆哭谏,结果西门庆将他拉起如此这般的叮嘱了一番后,马植不由得破涕为笑,于是自告奋勇地要随中华联邦使节团往辽国走一遭,西门庆抚掌笑道:“此番辽国之行,正有借助先生处。” 送马植出门时,西门庆恶作剧之心发作,于是拉了马植道:“马先生以叛辽之身,再入敌国,如被发觉,纵碍于两国邦交,不能伤你性命,却也有一番狼狈——先生如此不计荣辱,勇于任事,我心敬服,愧无所报,只以一诗酬赠之!” 马植听了大喜:“若能得恩公赠以一诗,马植真是祖宗有德,子孙受庇!” 西门庆转世天星之说,早已深入人心,民间多有愚夫愚妇、和尚道士挂他四不象的画像驱邪避鬼,还说多有灵验云云;勾栏瓦舍得他一笔题词,更加是鱼跃龙门,身价百倍——然而西门庆却不象后世那些领导干部一样,有满世界题字的业余爱好,虽然他一手比狗爬略强的毛笔字居然也能卖一字千金,但西门庆不差钱,所以还真视这个书法家的头衔如无物。如果今天马植真能得西门庆亲手赠以一诗,确实是足以当成镇宅的传家宝了。 见马植容光焕发的样子,西门庆心下只想大笑,但勉强忍住,挥毫泼墨,题了一轴二十八字的条幅出来——“建国旧碑明月暗,兴王故地野风干。回头笑向王公子,骑马随京上五銮。” 这是穿越到宋朝之后,西门庆第一首抄袭的诗作,而抄袭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马植马先生! 原来,这首诗是历史上金兵攻克辽国上京之后,马植做为宋朝使金的使者踏进上京城,见到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当年所栽的建国碑后,马植心怀感触,诗兴大发,所以即景吟成——谁知今天却被西门庆信手拈来,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了。 虽然被西门庆剽窃了自己的作品,马植却是懵然不知,相反还要千恩万谢,感恩戴德。与此同时,马植的脑筋也开动了起来,暗中思忖道:“建国旧碑?这可是辽国上京城辽太祖遗留之故物啊!再加上和上京这兴王故地一块儿明月暗,野风干——哎哟,莫非元首恩公与辽国谈判是假,谋算是真?将来我中原大军终有骑马随京上五銮的一天?” 一念至此,马植顿时精神大振!他生平志向,就是图辽,如今从西门庆这一首诗中得到了隐晦的保证,如何不令马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不过此中真意,事关军国机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实不足以与外人道也!马植抱了卷轴躬身深揖,向西门庆道:“元首深意,植今知矣!敢不效死力?!”言毕,精神抖擞地去了。 西门庆以一个恶作剧激励起了马植无尽的士气,当然,如果马植误会了一些什么,那也是他自己理解上的差异,跟他西门庆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正在西门庆自得其乐的时候,突然有一人抢进堂中禀报:“元首大人,返程的使者出事了!”这正是: 方喜诗中生黠笑,又惊事外起波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三章 兵困使节团 听到使者出事的消息,西门庆面不改色,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辽国使节团被人打了?死人了吗?” 辽国虽然与故宋盟好百余年,但是两国间总存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从大里说,辽国有意识地扶植西夏,作乱于西方,损耗故宋的国力;从小里说,辽国的军制本身就具有侵略性——辽军编制,每正军一人,其下辖有打草谷军一人,守营铺家丁一人,这些人都不发粮饷的,兵器马匹给养,都得你自己去弄。你有办法有路子,天天吃得顺嘴流油,天天过年;若是窝囊废,早饿死早拉倒——那个打草谷军,就是专门负责弄给养的。怎么弄?抢! 当然,兔子是不会吃窝边草的,这些辽国的打草谷军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往往会抱着很大的热情跑进宋朝的疆域里来,以刀剑为货币向宋朝的边民们筹措粮饷,弄出人命来属于家常便饭。 百余年来,此风从未断绝,边疆百姓,深受其害,有能迁移的,早迁移走了,这梁山附近,说不定就有从宋辽边疆地方背井离乡过来的边民。 虽然耶律余睹他们是使者,但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可不会管那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俗套,现在他们在主场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不趁机报复那才有鬼了。西门庆有虑于此,早派出讲武堂精锐子弟去明里暗里保护这些麻烦的辽国人,或许是讲武堂子弟放了水,让人把辽国使节团成员给揍了,但想来这些兔崽子应该掌握好了分寸,打人可以,死人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所以西门庆不惊不急,心里笃定得很。但同时他也在暗暗皱眉——如果讲武堂子弟恃宠而骄,缩水执行下达的命令,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今天给了他们缓冲的余地,明天他们就会将这种宽容滥用——全员**这块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谁知,报信之人接下来的言语大大超乎了西门庆的意料之外——“元首大人,不是辽国的使者出事了,是金国的使者出事了!” “嗯?!”西门庆倒是罕见地吃了一惊,当然,也仅仅是一惊而已。他马上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按理说,智多星吴用虽然摇身一变,死心塌地的做了完颜宗用,但现在的金国跟中原并不接壤,彼此之间无冤无仇,纵然很多人对吴用这种改易衣冠的行为看不过眼,但毕竟有以前的旧情面在,何至于去找他的麻烦呢? 但报信之人接下来的言语又给了西门庆一个意外——原来,出手拦截金国使节团的并不是中华联邦任意一人,而是京东东路凌州治下的曾头市! 曾头市?西门庆马上想起了那位曾经一骑当千的神将史文恭,然后心上又是灵光一闪——曾头市曾家,可是渡海而来的汉化女真人,谁敢保他们一族,和女真完颜部没有什么疙瘩过节? 想到此处,西门庆抽身就往外走,然后一迭连声地吩咐带马,同时传令点兵。 完颜宗用的金国使节团南来时,走的是陆路,但如今行藏已破,再想于辽国的虎视眈眈中穿过辽境回金国,就没那么容易。因此西门庆特意安排完颜宗用一行人走海路,传命登州知府王师中给他们安排一条海船,送他们北归,京东东路总管兼青州知府宇文虚中要回青州州治益都城,因此随行。 幸亏有宇文虚中随行,和他搭档的大将还有小李广花荣,半路上虽然碰上了突然蜂拥而来的曾头市人马,但花荣先以神箭慑敌,压住了阵脚,宇文虚中随即上前问话。自宇文虚中总管京东东路以来,百业俱兴,曾头市马集亦多受其轻捐薄税的善政好处,因此曾家人都对这位官长存着敬重之心,见他出面,不敢亵渎,只是口口声声,不放完颜宗用一干女真人走路。 没奈何,只得两下里僵持起来,宇文虚中赶紧派人往巨野城报信,请西门庆前来调停。 西门庆急调了三千人马,又特意带上了玉麒麟卢俊义和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二人,一行人尽皆快马利兵,旋风般卷出济州,穿衮州往凌州道上去了。 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等赶到了地头一看,只见人山人海,平地象赶集一样,曾头市人马将一处高地围得水泄不通。有四面逡巡的游骑见到西门庆大队来了,急忙吹响号角,向中军大队传讯。 号角声过后,曾头市人马兵势一分,一队精骑向西门庆这边接了过来。除了老熟人史文恭之外,曾家五虎一个不缺,还有史文恭的儿子史玉佩,曾头市的两朵花——史文恭的女儿史玉珠和曾家女儿曾不鲁,甚至连素来深居简出的曾长者曾弄也亲临前阵了。 西门庆远远看得分明,心里先不免嘀咕起来:“居然倾巢出动!这得多大仇哇!” 曾长者也远远看到了西门庆,他一声令下,曾头市所有男丁都跳下了战马,弃了兵器,步行而来迎接。 西门庆身边本来满怀紧张的卢俊义、单廷珪、魏定国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元首大人果然好大的面子!曾家如此谦恭,看来这场仗无论如何是打不起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西门庆一挥手,身边众人亦齐齐下马,向着曾头市众人迎了上去。 曾头市是中华联邦军马的主要供应商之一,虽然新开了吐蕃茶马交易,但曾头市有地利之便,战马供应链短,成本节约,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从故宋到新国,曾长者都没少跟梁山打交道,他知道西门庆最不喜欢旁人向他跪拜,因此相见后只是抱拳过头,长揖而礼,西门庆赶紧扶住他,看着满山遍野的曾头市子弟,苦笑着问道:“老人家,您今天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曾长者先请罪道:“惊动了西门庆大人,是小老儿的死罪了!” 西门庆道:“惊动我倒没什么罪不罪的,中华联邦的人民都有自由集会和上街的权利嘛!只是——如果把这种权利滥用来拘束他人的人身自由,那就走向了自由的反面——老人家,您也是明白人,整这么大动静,又何苦来哉?” 曾长者听着,却突然间老泪纵横,只是拉了西门庆的袍袖道:“还请元首大人您替俺们做主!” 老头儿这一哭,却把西门庆给哭糊涂了,心说道:“真是小小孩儿,老小孩儿,怎么说哭就哭了?” 于是赶紧哄:“老人家不必悲伤,有什么冤屈,说出来,自有联邦政府替你作主!” 曾长者抹一把眼泪,这才开口,痛数出一段辛酸家史来。 原来,曾头市的祖先属于北地温都部女真,这温都部想当年也是北地一个大部族,人马众多,占据着涞流河以南、辽国边境以北的广阔土地,是生女真众部族之中执牛耳者。 后来,女真完颜部崛起,锋芒直逼温都部。温都部族长乌春见完颜部势力扩张得厉害,隐隐有凌驾生女真诸部之兆,便联络各部与之抗衡,联军人数几达完颜部三倍之多,以长白山压卵之势而来,完颜部接了数阵,皆不利。 眼看不能取胜,完颜部却施展出阴招儿,跑到辽国云哭诉说,温都部不服大辽管束,因此起兵,要阻挡辽国的鹰路,与大辽做个对头。 所谓鹰路,是指女真有俊鸟海东青,能捕天鹅,是打猎时的好帮手,辽国上层贵族素来责令女真进贡,以满足自家穷奢极欲的享受。今天一听温都部竟然敢反——反倒也罢了,还要阻挡自家享乐的通道——辽国上下顿时群情激奋,二话不说就派出大兵支援完颜部。 这一下形势顿时逆转,温都部联军当不得女真和大辽的联手,终于被打得大败,温都部族长乌春兵败忧病而死,余众大都向完颜部投降。 曾头市的祖先是温都部女真的嫡系子孙,心切部族血仇,誓不降完颜部,因此被逼得在北地立脚不住,不得不举族南迁,冒奇险泛海而来,这途中也不知丧生了多少部族儿女,略一回忆,当真是泪痕斑斑,继之以血! 到了现在,曾头市也算在中原扎下根了,和汉族人和睦相处,彼此通婚,部族人口日盛,元气也逐渐恢复,但是,祖先的血仇,曾头市人还是一代代地传了下来,无日或忘。 一个人的怨恨,就是一个部族的怨恨;一个部族的怨恨,便足以怨恨到前世今生。 因此一听到京东道上居然来了完颜女真,曾头市上下众人真如打了鸡血一般抖擞起来。曾长者的表现也不像个长者了,红着眼睛发下号令,曾头市全体老少爷们儿齐齐出动,非要把这些万恶的完颜部女真截下来,不说食肉寝皮,怎么着也要碎尸万段? 说完了,曾长者继续动西门庆以哀:“这是小老儿一族的世仇,还望元首大人开恩,给俺们温都部做主!只要能成就了俺们的心愿,今后十年,曾头市免费给大人供马!” 西门庆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部族间远古的血仇,却当如何开解?这正是: 莫道部族血仇重,方显元首道行高。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四章 解围 转瞬间,千思万念在西门庆脑海中一闪而过。(凤舞) 曾头市虽然归化中原已久,但曾长者他们骨子里还保留着女真的传统,胡xing未改,勇于相杀报仇,想要跟他们讲大道理,那不是对牛弹琴,而是与虎谋皮了。 拉下脸來发官威那是下策,白话三天三夜大道理,以时限战术來耗退曾头市人马那是中策,,而且这中策还未必能行得通,,那么,上策在哪里呢。 西门庆决定哄骗。 经常有人引用古希腊的圣贤來说事儿,,说医生对患者,将军对士兵,官员对民众,都应该哄骗,这些二把刀们却不知道,圣贤的本意是要说明哄骗只是权宜之计,就好象拿砒霜治毒肿,只可不得已而为之,若象后世那样化工ri用起來,是要大批量慢xing死人的。 今天也是不得已,西门庆只好使出了哄骗的权宜之计,先把眼前这一关糊弄过去再说。 于是西门庆携了曾长者的手说道:“老人家且随我來。”然后扶着老头儿上了马,大家一起往包围圈里行了进去,所到之处,如当年摩西过红海一般,人cháo壁立,西门庆终于知道为什么是个人就喜欢当大官了,这种在千万人簇拥中生出的自己很重要的错觉,足以令人迷失,彻底忘记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权利一令智昏,还不如jing神病人明白事理,就象希特勒在jing神病院慰问时扬拳咆哮:“我是你们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我的力量之大,可以与上帝相比。”结果jing神病人微笑着对他说:“我们刚进來的时候,表现得也跟你一样。” 千人万马,声势煊赫,西门庆却视而不见,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在开始溜号了,正当他以希特勒这位元首为反面教材鞭策自己的时候,被包围着的宇文虚中、花荣等人也接了过來,大家一看到西门庆,马上心里就有了主心骨,,妥了,元首哥哥一來,满天的云彩就要散了。 西门庆打量了众人一下,然后问:“完颜宗用完颜先生在哪里。”虽然出于外交上的考虑,西门庆不希望金国使节团出事儿,但如果完颜宗用这二五仔在包围圈中一不小心中了流箭什么的,就此嗝屁了的话,西门庆还是会比较高兴的。 可惜,现实往往大于理想,花荣伸手往小高地上一指,,如果说四下里散布的双方人马组成了一层一层的同心圆,那完颜宗用显然jing准地把握住了圆心的位置,在女真使节团和中华联邦人马的护卫下,其人毫发无伤,仅仅是脸sè被惊骇得比较惨白而已,不过他本來就是面如冠玉的小白脸儿,虽然惊惧到十二万分,但摇起折迭扇把脸庞儿一遮一掩时,倒也大显不出來。 听到西门庆亲自來了,完颜宗用跟别人一样,马上松了一口气;看到西门庆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安危,完颜宗用感动得眼泪哗哗滴,,“四泉兄弟,这等蛮子无礼,你可要给小生做主哇。” 西门庆二话不说,拉着他就來到了曾头市诸人马前,同时大力拍着完颜宗用的肩膀以示亲近:“各位,你们看看他是谁。” 可怜完颜宗用在西门庆的大力熊击下,全身上下的骨头震颤得象暴风雨中簌簌发抖的树叶,却还得硬支架着向曾头市众人露出和熙的笑容,其中辛苦,实难形容,他心里只埋怨西门庆拍得重,却不知自己已经占了大便宜,,西门庆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按捺住了自己的歹毒心,沒有在拍他肩膀的同时,施展“化骨绵掌”之类的内家功夫震荡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受致命暗伤。 曾头市曾长者等人一看,面前这人一身兽皮衣,一颗眉光洁溜的脑袋上栽着金钱鼠尾,正是标准女真完颜部打扮,只是其人手中摇着一柄不伦不类的折迭扇,看起來说不出的碍眼,同时又咧开嘴露出糯米牙向自己这边谄媚地笑,更让人恨不得一拳挥到他的鼻子上去。 这人的形象,让曾头市众人的恨恶之心足尺加三,热血上头之下,曾长者先把刀拽出來了:“完颜狗,想当年你们压迫我们温都部女真,逼得我们离了白山黑水,四海飘零,,可曾想过也有今ri。” 被恶气一冲,完颜宗用心胆俱丧,他虽有武艺,却只堪用來拉架,打架是不行的,眼看曾长者押刀而來势不可当,情急之余便麻利地往西门庆身后一缩:“四泉哥哥救命。” 本來他一直称呼西门庆“四泉兄弟”的,今ri事急,赶紧把“兄弟”升级成了“哥哥”,如果曾家五虎再围上來,西门庆的身价说不定还得上涨。 西门庆急忙拦住了曾长者:“老人家且慢且慢,,您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是谁。” 这时史文恭过來了,他虽然和曾家处得厚,但到底隔了一层,因此沒有被部族间你死我活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此时看着完颜宗用,几年前的旧印象又回來了,他也伸手帮着西门庆扶住了曾长者:“亲家,你再等等,,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儿。” 西门庆赶紧把吴用的脑袋牛不喝水强按头地向着史文恭眼前按捺过去:“史老哥,你仔细给他相相面。” 史文恭上下三七二十一眼过后,朦胧渐渐揭去面纱,翻成了清晰的影像,,史文恭一拍大腿:“恁的,,却不是从前梁山的智多星吴用吴军师吗。” 从前的旧壳又被人翻了出來,完颜宗用一时间只是尴尬地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史文恭这一挑明,曾头市上到曾长者,下到曾家五虎都傻眼了,,明明是完颜女真,怎么突然间就变成梁山的军师无用了,便是路边马戏摊子里表演老母鸡变鸭,也沒这般快法啊。 旁边西门庆却已经挑起了大拇指:“神将好眼力。” 曾长者终于暂时冷静了下來:“元首大人,这是咋滴回事。” 西门庆一手拉了曾长者,一手拉了史文恭,往背人处走了几步,曾家五虎也想跟上來,但曾长者一瞪眼,五个儿子焉了吧叽的又缩回去了。 同时缩回去的还有完颜宗用,西门庆从他身边离开,他可沒有一个人对峙曾家五虎的胆量,于是在不动声sè之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缩到了宇文虚中的背后,等曾家五虎惊觉眼前一空的时候,完颜宗用早已经隐沒进了宇文虚中的背影深处,曾家五虎大为惊异,向着西门庆那边不住偷眼,彼此窃窃私语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缩地之术。” 西门庆当然沒那个闲工夫施展什么缩地之术來雪藏完颜宗用,他这时正跟曾长者和史文恭猜谜儿,,“这个,两位也看见了,从前的吴用已经改装易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其中的原委,我不说,估计二位也心里有数,希望二位守口如瓶,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此事,毕竟这件事牵扯到很多方面……” 看着西门庆在那里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解释过來解释过去,史文恭和曾长者对望一眼,两人都是心下雪亮,,不用问,这必然是转世天星又在施展甚么神鬼莫测的计谋,所以才派梁山的军师易容为完颜女真人,混进了敌人的内部。 一念至此,曾长者不由得痛恨起自己的莽撞來,如不是自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不会生出这般事來,万一因此坏了西门庆的计划,那可真是百死莫赎了,想到激烈处,曾长者撩衣破步,拜倒在地:“元首大人再不必多说了,其中隐情,俺们尽数都知了,小老儿争些儿坏了大人的谋算,实实地有罪,现在小老儿就在这里,鞭子抽,攮子攮,都随大人处置。” 西门庆赶紧一步上前,把曾长者给扶起來,笑道:“这如何能怪得老人家你,我在这里求个情,曾头市将队伍撤一撤,放我这批人走路吧。” 曾长者和史文恭都是面有愧sè,忙不迭地连连点头答应着,马上派人传令撤围去了,曾长者想到自己今天大大对不住西门庆,于是主动提出,要献上二百匹好马來赔情恕罪,西门庆笑吟吟地拱手:“深谢,深谢,但今ri之事只是误会,马匹我收,但马价还是要奉上的。” 史文恭这时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道:“元首大人,您派出吴军师乔装改扮,远间千里,所图必然非小,容史某人妄猜一下,,元首大人莫非是要向北地用兵、扬我国威于域外了。” 西门庆失惊道:“噤声,休要被闲人听了去,,神将果然了得,临敌料事,十有九中,不瞒二位说,完颜女真崛起之势,已不可挡,若容其族破了契丹,接下來必然攻伐我们中原,若不早图之,必成后患。” 曾长者听了此言,真如喜从天降一般,再次扑翻身拜倒在地:“若对完颜部用兵,曾头市愿随大人驱策。” 今天西门庆费了半天力气,总要捞些补偿回來,他等曾长者这句话承诺已经很久了,当下大笑着扶起曾长者:“哈哈哈,能得曾头市相助,我中华联邦军如虎添翼,既如此,便请老人家和神将回去,勤练兵马,静以待哗,时机一到,我必來茅庐三顾,,中不中。” 曾长者和史文恭都斩钉截铁地点头:“中。” 搞定了曾头市,西门庆总算松了口气,他抬眼北望,心道:“金国使节团总算安顿好了,辽国使节团可千万别再给老子折腾出甚么妖蛾子來。”这正是: 只以虚情开围场,又将实话聚雄兵,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五章 出使辽国 金国使节团总算全须全尾地逃脱了曾头市温都部女真旧人的包围,一路跑到登州后,从那里上船扬帆出海,完颜宗用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口气松得忒早了些——很快的,完颜宗用乘坐的这只船就碰上了风暴,为了减轻船的重量,船舱里的东西无论贵贱全被扔进大海。正扔得手顺时,风暴突然过去了,这时不由得完颜宗用不叫一声苦,欲哭无泪——原来船舱底部污浊潮湿,完颜宗用就把船上的杂物都垫在舱板上,再把中华联邦回送给完颜阿骨打的国礼放置在上面,本以为隔湿防霉,哪知风暴一来,国礼全被扔进了海里,船上的杂物却是一件没少。 当登州海船载着满舟失意的女真人向北方金国航行的时候,由耶律余睹带队的辽国使节团和以程万里为使的中华联邦报聘使节团也已经离了梁山,行到了两国之间的边界瓦桥关。 瓦桥关再往北,就是辽国的地界了。此地多河塘陂池,因此使节团一会儿过桥,一会儿坐船,对于习惯了一马驱驰的辽国人来说,这样的折腾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程万里倒是兴致勃勃,乘船有暇,便向耶律余睹道:“余睹将军,你可知,此地原本是没有这片湖荡的?” 耶律余睹正在放眼四望,但见烟波浩渺,水天无际,蓼汀花椒,亭亭静植,真胜景也!闻听程万里此言,不由得好奇起来:“如此风光,难道竟不是自然生成的吗?” 程万里摇头道:“自然虽妙,但人力有时亦可巧夺天工,此地风光,正属此之谓也!”说着,如数家珍地道出一段往事来。 原来,瓦桥关北面与辽国交界的地方,一向是没有可供防守的关河险要的。故宋六宅使何承矩驻守瓦桥关的时候,开始提议利用低洼的地方,蓄水作为屏障。他原想亲自去察看地形,又担心意图被辽国识破,于是就心生一计——接下来的日子里,何承矩总是和幕僚们置酒高会,一起坐船赏蓼花,还写了几十首《蓼花吟》,让座中众宾客诗词相唱和,又绘成图画,沸沸扬扬,闹得声势浩大。 消息传到辽国,辽国人都笑汉人边帅昏庸,不会练兵整武,只会风花雪月,于是当后来何承矩大兴工程,开挖河池筑堤坝蓄水种蓼花的时候,辽国人都在一旁看笑话,没有任何兴兵阻挠的兴趣。 到了庆历年间,内侍杨怀敏继续前人的事业,蓼花工程越做越大;再等到了熙宁年间,已经开挖了徐村、柳庄等水库,引来徐河、鲍河、沙河、唐河等河水,以及叫猴泉、鸡距泉、五眼泉等处的水源,往东和滹沱河、漳河、淇河、易水、白水以及黄河联成了一片——辽国人这时再看,从保州西北的沈远泺起,东到沧州泥沽海口入海,差不多八百里的地方,都成了氵王氵羊泽国,水面最阔处达到六十里! 辽国人这一下傻眼了——如果再跟宋朝开战,他们的骑兵南侵时必须先得学会武装泅渡才行。 程万里不久前刚刚从西门庆那里听来了这个掌故,此刻在耶律余睹面前现炒现卖,倒也得心应口。只见他斜睨着耶律余睹道:“遥想先人,于强敌虎伺之间,修成如此胜景,兼做山河锁钥,如此之才,吾等后辈便誉扬为智者,不亦可乎?” 耶律余睹听明白了,合着这位程万里大人又开始向自己叫板了。这些天他二人一路同行,没少在言语间明暗交锋,你夸中原,我赞契丹,踊跃争先涨自己志气,绞尽脑汁灭对方威风,斗得其乐无穷。 现在程万里连自己赏风景都要来骚扰一下,耶律余睹恨得牙痒痒的,听着程万里老鼠上秤盘——自称自赞,于是就冷笑道:“为成就这一片泽国,也不知侵占了多少民田,减少了每年边疆粮草多少的收入——仁义爱民之君,必不如此!” 程万里听了,却微微一笑,说道:“余睹将军虽有仁心,见识却差了。须知这深州、冀州、沧州、瀛州一带,只有黄河、滹沱河、漳河冲积所淤的地方,才能成为良田美地,河水达不到的地方,全是盐碱地,不能种庄稼。以前这里聚集的都是流民,以刮碱土煮盐为生,屡犯官府禁令,有时甚至聚众劫掠,遂成民患。自从这里变成了水乡泽国之后,违禁煮盐的事情就没有了,而水中鱼、蟹、茭白、芦苇之类的出产,老百姓皆可以光明正大地赖以而生,至今为利——贪官括田,是为私利;潴水为塞,却为国利。善政与恶政之分别,皆尽于此。国全而民惠,何为不仁义爱民乎?” 耶律余睹听了,一时挑不出理来,便讥讽道:“好一个仁义爱民!只可惜,这么一个仁义爱民的朝廷,却生生被一帮流民草寇给颠覆了,害得程大人您也不得不做贰臣——唉!思之令人迎风一叹啊!” 说是一叹,耶律余睹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斜睨着程万里的目光中,满是得意。 程万里听着,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幽幽地叹道:“唉!父母卖命,儿孙无能!这故宋大辽,都是如此啊!” 耶律余睹的笑声戛然而止——程万里这句话轻飘飘的象四两棉花,却一金箍棒砸到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的脑袋上,耶律余睹还笑得出来才有鬼呢!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斗着口,言语激烈处,不免各自都装了一肚子闲气,但生气之余,却也不由得惺惺相惜,私交却因此亲密起来。 这一日,终于进了辽国国境。辽国早已得报,自有负责招待的官员前来迎接。核对了中华联邦使节团的人数之后,使者笑脸相迎,将程万里一行人迎入辽国国内。 令程万里大皱眉头的是,这些人迎接就迎接,居然在自己坐的车轿后面还拉了一口大大的棺材,看着就叫人瘆得慌。 耶律余睹览貌辨色,这时便得意洋洋地向程万里道:“程大人休得诧异,我方准备这一口棺材,却是一番大大的好意啊!”说着,耶律余睹也如数家珍地给程万里讲出一番掌故来。 原来,故宋天圣年间,有侍御史知杂事章频被派出使辽国,结果这位章大使命苦,居然死在了辽国境内。 要知道,辽国的风俗,人死了从来没有棺材一说,都是先将尸体置于山树之上,三年后才收其骨一火焚之,火化时还要酌酒而祝曰:“冬月时,向阳食,若我射猎时,使我多得猪、鹿。” 如此剥削剩余价值,如果是汉族的鬼魂,一定要让这帮不孝子孙冬月时不得食,射猎时箭箭落空的。 当然也有讲究的辽国人,那些皇帝贵族肯定是要造棺材,筑墓室,让自己死也死得舒服一点儿。但是这些人是上层阶级,他们的数量过于稀少,不可能天天都有**批量去死——虽然这是老百姓们淳朴的愿望,可惜没办法得到满足——因此殡仪类的市场需求不旺,以至于章频章大使死时,偌大的辽国刮地三尺,竟然翻不出一口棺材,辽国又多是草原,想伐棵树现做,都找不到下锯的对象——可怜章频章大使遭了巨罪了,他的尸体直运进了范阳才得已勉强入敛。 这个臭大街的教训,被辽国人深深吸取,从此之后,辽国常备了一批漆好的棺材,妆以银饰,每当有南朝使者入境,棺材就兢兢业业地随使者而行,万一使者发生个什么三长两短,前脚一咽气后脚就可以趁热装裹,真正做到了有备无患,堪称古代五星级公款旅游服务。从此,这个代表着辽国人民热情好客的优良传统,就这么一代代地留传了下来。 程万里听了,也只有苦笑,辽国人明知道汉人忌讳这个玩意儿,却还是要抬了跟在你后面招摇过市!于是程万里暗暗咬牙——自己绝对不死在辽国境内,绝对不沾辽国这一口棺材的便宜!真要死,也要憋着一口气回到中华联邦再死!气节气节,把这口气节约回去,就是气节了! 万幸的是,一路平安,程万里始终没有得到能令他憋一口气的机会,算是难得的幸运。坐着幸运车轿,程万里一行人一路过白沟,过涿州,在芦沟桥歇了一宿,程万里带着中华联邦使节团在芦沟晓月下焚香祭拜了一番,然后穿燕云而过,到达了辽国的京都。 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座雄城,程万里思潮翻滚,不由得想起了出使前西门庆的叮咛教诲,程万里心中暗暗发愿道:“元首大人放心,万里此去,必要成功!” 与此同时,中华联邦使节团人丛中,也有一人看着辽国京城露出了冷峻的一笑:“契丹!我马植又回来了!”这正是: 一国都城迎时雨,千秋故事写新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六章 燕云回锅肉 当程万里和马植面对着辽国上京临潢府雄心万丈的时候,远在中原的西门庆也在想:“现在我们的使节团应该到达辽国帝都了?” 说实在的,这回出使辽国,西门庆真的很想亲历亲为潇洒走一回,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位高权重,不是从前可以随心所欲、任性胡为的时候了.无奈之下,西门庆也只能选拔最合适的使臣前往——“使于万邦,不辱所命,这期望值对程万里、马植他们来说或许太高了些;但使于辽邦,不辱所命,应该还是做得到的!” 这次出使,以程万里为明线,马植为暗线,耶律余睹为伏线,三路各司其职,所图之事,绝对是水到渠成。 西门庆对他派去的人有信心,程万里、马植也有强烈的自信,两个人一明一暗,斗志满满地步入了上京临潢府。 进城后,耶律余睹告辞,赶着入宫向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回报出使之事,辽国负责接待的使者将中华联邦使节团安排进了金亭馆驿。 程万里到底是读书人,一路颠簸累坏了,等安排完了警戒站岗之类的杂事后,他就躺回床上一丝儿也不动了,美其名曰要歇气养力,好能以最佳的风貌应对辽国皇帝可能的传见。 马植则不同,西门庆给他安排的新身份只是使节团随从杂役中的一员,这些人平时干些杂活儿,到了地头也不必他们站岗放哨,程万里每人发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往辽国帝都的街头巷尾乱逛消费去,在闲游时尽量和本地人结交,请他们喝酒,送他们小礼物,树立起中华联邦子民热情、好客、善良、义气……等等等等的正面形象来。 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这种花公家的钱挥霍自家**的待遇都是人人梦寐以求刻苦钻营的。很快,那些领了钱的随从杂役们就三三两两说笑着结伴起身了,故宋的铜钱在辽国通用,不愁花不出去。 平日里,马植混迹在随从杂役们的扎堆中时,表现得一直低调,因此逛街时众人也没兴趣拉他这个老实木讷的榆木疙瘩同行。马植得其所哉,孤零零地出了门,沿街乱转,这边尝尝风味小吃,那边问问土特产价格,讨价还价几文——直逛了约摸一个时辰,确认自己身后没人跟踪,马植这才将身形一转,踅进一家陋巷里的酒食铺子里来。 这间铺子地势偏了,因此生意冷清,这时店里的客人孤孤单单就只有马植一个。小二上前招呼,请马植落座,报了一堆生食熟食的花名,马植却把手一摆:“旁的倒也罢了,听说你们这里有一道叫做‘燕云回锅肉’的招牌菜,给我端上来尝尝。” 小二精神一振,四下看看,然后道:“客官,这‘燕云回锅肉’虽有,却不便宜呀!怎么着也得一贯钱一客!” 马植扬眉道:“才一贯钱一客?四贯钱一客卖不卖?” 小二陪笑道:“四贯钱一客,那不是太贵了吗?” 马植道:“不贵不贵!只消燕云真的能回锅,便是给你做牛做马,也是不贵!” 小二听了,向马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客官请随小的来。” 马植跟了他穿过后厨房,进了一处院落,在一间屋子的门板上敲了三下,然后道:“东家,来了位要买燕云回锅肉的客人。” “吱呀”一声响,房门一开,步出一条大汉,此人身高七尺,蜂腰蚱背,眯着眼睛,一副懒洋洋的表情,只是随意往马植身上一瞟时,目中精光四射。 伸了个懒腰,那大汉向小二道:“好了,去请李三爷过来,然后回去忙你的!”小二领命躬身退下,大汉招呼都不打一个,只是转身回屋,竟似视马植如无物。马植倒是毫不客气,蹑着大汉的脚踪也进了屋子。 进屋后随手将门一掩,那大汉早已扑翻身拜倒在地:“二哥,你我兄弟莫不是梦里相见?” 马植伸手相搀:“好兄弟,这青天白日的,却怎么说的都是醉里梦里的话?” 大汉起身上下打量着马植,摇了摇头,不胜唏嘘:“二哥,自从你跟着南朝的大宦官童贯离了辽国,几年都不来通个音信,却叫弟兄们想念得苦。我刘范是个粗人,憨吃憨睡,倒也罢了,李奭李三哥却忧心你在南朝过得不如意,头发都多白了几茎;柔吉老大平时在你们马家,跟你处得最好,你这一走,他也不知吃了上上下下多少挂落,却依然无怨无悔——只是,二哥你去的宋朝不是被梁山西门庆给灭了吗?二哥你如今混得怎么样?咱们弟兄四个从前许下的弘誓大愿,还有可为吗?” 马植听着,恍如隔世,当年他遍访燕云豪杰,寻找志同道合之士,人海茫茫,也只不过得着了四人而已——马植自己算一个,加上燕中豪杰李奭、刘范,还有马植的族兄马柔吉,四人在北极祠下洒酒祈天,同心结义,誓要努力令燕云十六州回归故国。 后来马植悄悄随了童贯潜行而南,从此叛辽入宋,却留下三个兄弟在辽国为内应,想着有朝一日若能兵临辽国城下,那时弟兄们里应外合,也立一场不世的奇功。 叹了一口气,马植道:“为兄的一番遭遇,且等李三弟来了再说,免得现在说了,到时还得多费一回口舌。” 大汉刘范是个急性的人,听马植如此一说,倒把他憋得象胸前藏了二十五只小老鼠——一时间百爪挠心,你看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脚地上来回旋磨,几次欲言又止。马植自顾自翻出杯盘来咪酒,心中却是暗暗好笑。 还好不多时,门外脚步声急响,门板一推,一个精瘦的汉子早闪了进来。刘范一见,真如得了活龙一般,上前扯住道:“三哥,你可来了!再迟片刻,可不活活憋屈死了小弟!” 这时马植也已推开杯盘,向那精瘦汉子道:“三弟别来无恙?”一目之间,却见其人头发已是白多黑少,比从前更加形销骨立了几分,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 精瘦汉子李奭早已拜倒在地,马植急忙扶起:“三弟,这礼节却使不得了!哥哥我现在入了中华联邦的籍,我们那一国,不兴跪拜!” 一听此言,李奭眼中猛放出两道精光来:“二哥,原来宋亡后,你又做了中华联邦梁山西门庆手下的官儿?” 马植点头道:“正是!但凡为了收复燕云十六州,便是做三四五六姓的家奴,却也顾不得了!” 李奭和刘范听了都道:“岂有此理!二哥一片苦心孤诣,怎会是甚么几姓家奴?说得这般难听!” 马植便苦笑起来:“唉!奸不厮欺,俏不厮瞒。做哥哥的这几年走过来的路,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光彩啊!” 李奭赶紧道:“二哥且慢言。要不要我往马府上去,把柔吉老大请过来,咱们四兄弟聚首,那时想说多少话,就说多少话!” 刘范听了大叫:“苦杀我也!好不容易等来了李三哥,难道接着又要再等马老大?老大府里事多,等他空了身前来,小弟早已让好奇心给胀死多时了!” 马植便笑道:“既如此,大哥那里且不必着忙,我便把别后的事迹,先跟两位兄弟说了!否则刘老四真被好奇心胀死,大哥还得怪我!” 三人一笑,整顿杯盘,细细叙起话来,从马植叛辽投宋开始,直说到现在奉了西门庆密令潜来上京临潢府,欲行大事。 刘范听了直跳起来,叫道:“妙!妙!妙!今日正是搔着了俺老刘的痒处!久闻那三奇公子是个好男子,今日听二哥一言,才知名不虚传果是真!既然他派人来出使图燕,若有用得着兄弟的时候,尽管吩咐,小弟是扬鞭即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奭却道:“我听万人传说,那三奇公子西门庆是天星转世,一步百计,算无遗策。他要取燕云,若是指望你老四去泼血卖命,那离败事也就不远了——二哥,这位西门天星既要取燕云,必当有妙策,是也不是?” 马植连连点头:“三弟见得是!我家元首这回遣人出使,走的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路子,想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将燕云十六州重新拿回去!他的妙策,具体我也不知,我只知自己应该做的,却还须兄弟们相助——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奭听了,拍手笑道:“这个忙,兄弟们帮起来最是轻松方便不过!” 刘范却是垂头丧气:“只是这么一来,却忒也没趣儿,真真闷杀人也!” 李奭便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掌,数落道:“甚么有趣没趣的!能不伤残折损人命,就教燕云十六州回归故国,那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你若是只想着推锋及刃,刀口上tian血,那真真只是一勇之夫的见识了,只配在街头上厮拼打混,永世上不得台面儿!” 刘范摸了头嘿嘿笑道:“街头上厮拼打混又怎么了?小弟这些年一统上京临潢府道上兄弟,不也能给哥哥们办事?” 马植起身道:“兄弟们休要在言语中争讲了,只需尽心竭力,把这桩差事办好了,咱们四兄弟热热闹闹吃一客燕云回锅肉!” 李奭刘范热血沸腾,齐齐起身,大喝道:“喏!”这正是: 几路争锋谁殿后?三管齐下我当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七章 老祖宗 布置好了一切,马植又回去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中华联邦使节团的随从仆役,如果夜不归宿的话,很容易引人怀疑,就算他找一个宿花眠柳的借口,但道德上的非议也无法令使节团接受。 刘范和李奭则前往上京临潢府城的马府去寻找老大马柔吉,向他报告马老二一别经年后悄然回归,准备大吃特吃燕云回锅肉的消息,然后大家暗中按马植的计划布置一切…… 马植回到使节团驻地后,见大家都无所事事的样子,一打听才知道,辽国皇帝传下谕旨,说让南朝使节程万里在金亭馆驿好好休息一天,以缓解长途跋涉的疲劳,这一来,倒让使节团大部分人心中绷着的弦略松了一些。 于是第二天,马植再一次随着众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金亭馆驿,往街上闲逛。等逛进那间小院子时,早被一人一把拥住:“二弟!”言简情深,已是泪如雨下,李奭与刘范在一旁,也陪着流涕。 此人正是马植的族兄马柔吉,他和马植南北相隔,数年未见,今日重逢,不免失态。 马植眼圈也不由得红了,但还是压抑了感情道:“大哥,若只是抱头痛哭,能哭回燕云十六州否?” 听了此言,马柔吉急忙拭了泪痕,正色道:“是我忘情了!” 马植便问道:“昨日小弟承托之事,却办得如何?” 三个兄弟齐声道:“幸不辱命!” 马植听了大喜道:“既如此,咱们便赶快行动起来!” 当下一番忙乱,众人帮着马植披发左衽,一会儿工夫就打扮成了辽国护卫的模样,马植觅铜境自照,不由得笑了起来:“元首大人此计着实精妙!来来来,大哥,咱们往见老爷子去!” 马植话中的这位老爷子,指的是上京临潢府中马氏一族的族长马人望,马柔吉、马植,都是他的子孙辈儿。别看现在的马人望年过八十,但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敬重其为人,暂时贬退亲信的萧奉先后,还是请老头儿上朝,与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分掌南北院事,位高权重。 问题是马人望虽然是有道德、讲操守的名臣,但到底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要他整天办公,实在是催他早死。因此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开恩,许他上朝一转,就回府安歇静养,免得老胳膊老腿儿运转不灵,就交代在哪儿。 享受这一特供待遇的,同样还有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四人,这四位臣子权力和马人望一样大,年纪也一样老,五个人加起来四百岁,都属于棺材瓢子级别,让他们干事,简直就是豆腐叠下肉价钱。耶律延禧当然知道这五个老头儿做事效率低下,但他就是要用这五个人,等朝政因此被荒疏得令人受不了时,他就可以再把原来的萧奉先给提拔回来了。 按惯例,今天的马人望上完了朝点完了卯,现在应该已经回到自家府中安养去了,马植就是要趁这个机会,前去拜望拜望老爷子——别人不知,他却属于亲近子侄,自然知道廉颇虽老,但饭还是能吃斗米斗面的。 只不过马植到底是辽国的叛臣,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马家宅子里,实在惊世骇俗了些,因此才乔装改扮,只推是族兄马柔吉的护卫,不声不响地溜达到老爷子身边,摒退左右时,这才突然上前揭破自家真面目拜见,如此瞒天过海暗渡陈仓,方见波澜不惊之奇效。 见马植装扮停当了,马柔吉当先而出,马植在他身后捧了一个大大的锦盒低眉顺眼地跟着,李奭刘范大张旗鼓地将马柔吉他们送了出去——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上京临潢府两大豪客李奭与刘范在借着马柔吉来走通马人望这条门路而已,在这个行贿无罪、贪赃有理的与时俱进时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马柔吉骑马而行,马植一路小跑着随在马后,不多时到了马府后门下马,自有家中下人将马匹收了进去。马柔吉指了低头的马植道:“这是李三爷刘四爷派过来向老大人献礼的——老大人何在?” 李三爷和刘四爷素来和马柔吉过得好,家下人早见得多了,谁也不以为奇,便有人回道:“回吉少爷的话——老大人同往常一样,下朝后还是在书房养静。” 马柔吉听了便“哦”一声,带了马植便往书房去。马植低着头一路行来,心中思潮翻涌,感慨万千,这些道路自己从小走熟了的,想不到还有这旧地重游的一天。 待到了书房外,但只见四下里竹影森森,清幽怡人,门前站着两个打瞌睡的垂髫小童,场面倒象幅画儿一样。马柔吉和马植相视一笑,然后马柔吉上前悄声问道:“老爷子可安好吗?” 未等两个小童回答,书房中便有一个苍劲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柔吉吗?进来说话!” 马柔吉向马植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马柔吉直接登堂入室,马植捧了锦盒只在外进候着,看着老祖宗书房中依然和数年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布置上的变动,马植心中又是一阵感慨——老祖宗终究是个念旧的性情啊! 却听内进中马柔吉恭声道:“孩儿给老祖宗请安!” 然后马人望老态龙钟的声音响了起来:“柔吉,你也已经不小了,应该识些事务,莫要总是和甚么李三爷、刘四爷的在一起厮混。他们只不过是市井中的游手捣子,攀附了你,背地里仗势做出些甚么事来,须连累了我马家的名头——书中说,无友不如己者,可是有其道理呀!” 马柔吉先是恭恭敬敬答应着,等马人望说完了,这才赔着小心笑道:“老祖宗,却不闻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那小李小刘虽只是市井豪客,但却还是有些见识的,孩儿与他们结交,亦是当年孟尝君厚爱引车负浆之流的雅事,又何足为耻呢?旁的不说,只是今天,他二人就给老祖宗您送来了一件礼物,他们倒也不求孩儿帮他们办什么事,只是向老祖宗您聊表孝顺之心!” “哦?”马人望一扬眉,“你这孩子,好的不学,学的花马子吊嘴——那二人粗鄙之徒,能送来甚么礼物?没的玷污了我马家的地!” 马柔吉笑嘻嘻地道:“老祖宗,若是那等铜臭不堪之物,孩儿哪里敢献到老祖宗面前来?就算是海内外的奇珍异宝,一踏进老祖宗您这个书房,也显得俗了——若不是能令老祖宗眼前一亮的物事,孩儿也不敢借机来博老祖宗一笑了!” 听了这番话,马人望的好奇心却不由得被钩了起来,便呵呵地笑道:“听你这么一说,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只是见见,收却是不收的,我马人望一介不取之人,岂肯坏了我一生的规矩?” 马柔吉正色道:“正是如此——那礼物,也只能看看而已,博老祖宗您的一笑,却收不到口袋里去。老祖宗您便是想要,却也是一个字——难;两个字——不能!” 马人望听了,哈哈大笑:“你便把那礼物呈上来!老头儿活了八十年,吃过的盐多过你吃过的米,走过的桥长过你走过的路,倒要看看你这娃娃能给我置办出甚么新奇阿物儿来!” 一点头,马柔吉道:“便请老祖宗上眼!”然后退出内书房,来到外边向两个童子道:“你们先下去!” 既是宝物,自然入不得外人之眼,也免得老祖宗动了心想收为己用时,当着他们的面尴尬不是?两个童子心领神会地退下去了。 马植这才跟了马柔吉进了内书房,远远地低着头在老祖宗面前一跪,双手举了那个锦盒高高献上。 这时马柔吉做了快递的工作,将那个锦盒从马植的手里送到了马人望的手里。 马人望接了,却只觉得轻飘飘没甚么份量,等闲不敢开窗看,只恐风吹入竹林,老头儿心中就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于是笑着将盒盖一掀:“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娃娃弄甚么鬼!” 盒盖应手而启,马人望定睛朝里一看——嗯?盒子中竟然是空的?! 一愕之下,马人望问马柔吉道:“此乃何意?” 未等马柔吉答话,马植早已接口道:“唯有中空,方能装得下燕云十六州的锦绣河山!” 一闻此言,马人望浑身剧震,颤巍巍地站起身:“原来是你这小畜牲!” 马植眼泪夺眶而出:“孩儿斗胆,背辽入宋,却害家族蒙羞,更加给老祖宗脸上抹黑了!” 脸色变得几变,马人望又缓缓地坐了回去,寒着声音道:“怪道今日那李三刘四前来送礼!我倒忘了,旧**这小畜牲在时,和柔吉与他们两个打成一片,作下多少祸来!今**居然胆上生毛,敢潜回这上京临潢府来,必然有见不得人的打算——还不与我从实招来?!” 说到最后,语气陡然转利! 马植抹了一把泪,昂头对上马人望目光:“孩儿自知罪孽深重,只求在太祖宗胤卿大人灵前上一柱香,虽死无恨!” 此言一出,马人望突然沉默。这正是: 莫道北地为胡语,可知南院是汉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八章 各展其才 马人望的高祖马胤卿,曾任后晋的青州刺史,辽太宗耶律阿保机攻青州,马胤卿坚守不降,城破后被活捉,辽太宗看重他的忠义,予以释放,将其全族迁徙至辽国显州奉先县医巫阎山,从此便世居于此. 虽然身在辽邦,但马胤卿心不忘故国,临终时留下遗命——子孙可出仕于辽,居中取便,复失地于中原故土,马植之所以不计利害,一意图辽,固然有他个人的原因在内,但亦可说是祖训使然。 马家后人依照马胤卿的遗教,开始入仕辽朝。马人望的曾祖父马廷煦,任辽南京留守;祖父马渊,任中京副留守;父亲马诠,任中京文思使——只是数代以来,辽国始终没有颓衰之像,到天祚帝耶律延禧这一辈好不容易昏庸起来了,谁知宋朝的徽宗皇帝比耶律延禧还要荒唐十倍!这一来,马家人空有回归效顺之心,却无有道承托之主,也只好继续在辽国飘萍下去。 人事沧桑,到马人望这一代时,马家族中子弟很多已经心向辽朝,俨然以正统辽人自居,纵有祖宗遗训,马人望也不敢对这种子弟宣讲,只是暗中留心察访培养,马柔吉和马植就是新一辈马家年轻人中的遗愿接力者了。 说实在的,马人望以其老于仕宦的毒辣眼光,还真看不上南朝徽宗皇帝的那点儿格局气量,但马植到底是年轻人躁进,只恨不得将祖宗遗愿在自己手上了结,因此抓住女真族崛起的机会,搭上了童贯这条线,叛辽投宋去了。 为此,马人望上表给辽帝,说家门不幸,出了逆子叛贼,老臣无颜再立于朝,请就鼎镬斧锧。耶律延禧虽然迷于畋猎,荒废政事,但对待臣子绝对够意思,手书一诏,就六个字:“赐马宣徽无事。”——倒不是耶律延禧洒脱倜傥,实在是其人不学无术,华丽些的文字他做不出来。 虽然免了罪过,但马人望还是不依不饶,再三请求辞官,退隐闾山,耶律延禧始终不允,至此,马人望姿态已经做足,也就顺水推舟作罢,马植之事就此轻轻揭过。 没想到,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今天又回来了,还敢和他的那帮子青头愣兄弟们来撺掇自己空盒子装燕云故地!还敢把马家的老祖宗马胤卿抬出来压自己!马人望这时感觉到的已经不是生气,而是滑稽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老头子如是想。 看着跪在地上兀自气势不屈的马植,马人望先冷笑一声,这才缓缓道:“你这小畜牲,举止轻浮,只会与人作祸!数年前你有眼无珠,亡命宋朝,结果宋朝灭亡,你的所谋尽皆翻成流水。我只说你吃一堑,长一智,也该有些长进才是,谁知一见之下,还是这般口出大言,视天下如无物——我马家子弟若都如你这样,焉能成得大事?!” 马植赶紧道:“老祖宗听禀——孩儿虽然在宋朝之事上做错了,但宋亡后,有中华联邦新立,克西夏,联吐蕃,合大理,所至如风伏草偃,一往无前,其主政者转世天星三奇公子西门庆,真顺天承命之英主也!孩儿不材,今在西门元首麾下听用,今日图燕之举,非自谋,实出元首大人之策也!” 一听这事有南朝西门庆的参与,马人望马上站了起来,步到马植身边:“竟然是那西门庆?此人以一池水泊起家,终于抱有天下,倒非是等闲之辈。你这小畜牲倒是好本事,宋亡后居然又投入了他的门下!只是兹事体大,空口无依,你且拿个凭证来!” 马植便从怀中掏出一封西门庆的亲笔书信,向上递呈了过去。马人望接过来打开,一目十行地看了又看,突然一阵长笑,只笑得白须飘散,拂洒胸前。 笑声中,马植和马柔吉两个互相偷眼相觑,也不知老祖宗是在笑些甚么? 等笑声一收,马人望若无其事地把那封信叠巴叠巴,往怀里一揣,然后才正色道:“此事我已经知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下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老老实实呆着,莫要多生是非!” 见老祖宗态都不表一个,只是出口撵人,马植急了,恨不得长在地板上不起来:“老祖宗,这番图燕,非孩儿一夫之力,实一国之力也!错失此良机,便是千古罪人,死后也见不得祖宗于地下!” 马人望便呸了一口,笑嗔道:“老夫我活了八十年,难道还及不上孺子的见识?你胎毛未褪,ru臭初干,在这里叽叽喳喳个甚么?柔吉,把这厮替我拖出去,撵他滚蛋!” 这时,马柔吉和马植才算听出来了,老祖宗言语中似乎大有深意。于是当马柔吉来拖马植的时候,马植也没有惺惺作态,起身跟着马柔吉退出书房。 就在两个人两脚门里两脚门外的时候,却听马人望喝一声:“慢!” 马植和马柔吉赶紧定住了脚,就听马人望徐徐道:“此事干系甚大,非尔等所能参与者!回去之后,好生约束自己,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休要节外生枝,反而坏了大事!” 两个人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出来。马柔吉吩咐家下人带马,马植随在马后重回李奭刘范所在的那处院落,四兄弟相聚后,马柔吉这才问道:“兄弟,你捎来的那封信上都说着些甚么?怎的老祖宗一见之下,颜色便与从前迥异起来?” 马植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家元首大人亲笔,我敢先偷看吗?” 众人猜来猜去,始终不得要领,最后马植道:“老祖宗吩咐了,让我等这些天小心做人,谨慎处事,说不得,这些天弟兄们都辛苦些,窝在家里,约束手下,莫要招摇!” 大家均点头:“使得!这么些年都忍过来了,还忍不得这几日吗?” 马植这时已经换回南朝衣冠,向众兄弟拱手作别:“我也得回使节团去了!兄弟们仔细!” 大家点头作别,马植回到金亭馆驿,却见里面有些空荡,留值的小头目见马植回来了,过来劈胸揪住,骂道:“你这厮好胆!大人出门拜客,你竟然跑得踪影不见!却害老子们帮你顶缸忙活!” 马植低声下气,赔了半天小心,把那人哄好了,才问道:“程大人却往哪里拜客去了?” 那人道:“虽然辽国皇帝给了一天时间叫咱们养乏,但程大人哪里能坐得住?他刚才备了礼物,拜见不知哪一位国舅爷去了!” 辽国的国舅爷虽多,但这一朝最吃香最得宠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的双料哥哥萧奉先。 萧奉先因为要替主子承担护步答冈兵败的关系,官职被一撸到底,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事情做惯了,在等待东山再起的这段日子里,真是弊得蛋疼。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突然听到管家来报,说是有南朝使者程万里求见。 一思量,这位南朝使者来得蹊跷啊!他不去拜访朝中重臣,怎么先求见自己这个倒了马的国舅来了?想起昨天夜里天祚帝耶律延禧宣自己秘密进宫时,所听到的与南朝的和议详文,再印证这程万里的突如其来——之间颇有些耐人寻味啊! 想得出神,萧奉先随口问道:“那姓程的是怎么来的?” 萧奉先的管家“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谄媚道:“主子!那程大人来得是兵强马壮,抬着十捌玖口恁大的大箱子呐!” 闻言不由一达,然后萧奉先就笑了。他问这一句,本是无意中的习惯使然,从前做北院枢密使时,但凡有人上门来拜见,萧奉先总是要先问这一句,揣摸清楚了肥瘦,这才决定出迎的档次——是开中门,还是走角门,是垂拱坐候,还是降阶而迎,那都是有讲究的。 没想到天长日久的,这都成了口头禅了。只是这一向退职以来,旁人只道自己失了宠,一时门庭冷落,弄得口头禅失了用武之地,今日却不觉意间旧话重提,却令萧奉先满腹的雄心壮志风起潮生,暗中思忖道:“今日这南朝使者的到来,说不定就是我萧奉先潜龙九曲后的一飞冲天之日啊!嘿嘿嘿……” 想到开心处,再加上有那十捌玖口大箱子的面子,萧奉先吩咐一声:“大开中门,待我亲自迎接。”管家喜气洋洋地答应一声,领着一帮小厮摩拳擦掌地去了。照惯例,他们这一群傍虎吃食的奴才又有好处可捞了。 萧奉先换了出客的衣服,缓步迎出,到了二门时,早见一官提了袍角,正在自家管家的趋奉下快步而来。遥见萧奉先,管家就在那官儿耳边提点了两句甚么,那官儿就如飞地向前抢了几步,大声道:“萧大人,南朝使者程万里,这厢有礼了!大人金玉之尊,居然亲劳玉趾到这里来接,如何教小人承担得起?不当人子!不当人子啊!” 听这程万里言语谦抑,见这南朝使者神色恭诚,萧奉先因久旷而意不平的心中,已经是鲜花怒放。这正是: 先以书缄通旧路,再把言语说佞臣。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九章 财战心战 萧奉先和程万里互相揖让着,升到厅堂里坐下,萧奉先先开口道:“使者远来,不赶紧去办你那燕云租界的事情,却怎么跑到在下这背了时运的人家来了?” 程万里听了笑道:“萧大人言语间太谦冲啦!燕云租界之议,外面瞒得密不透风,萧大人却清楚明白如掌上观纹一般,真背了时运者,奚能如此?” 萧奉先第一时间就从辽国皇帝耶律延禧那里得到了关于燕云租界的和议情报,此时故意卖弄,果然令程万里肃然得有些起敬。萧奉先不由得心中得意,微笑道:“哪里象使者说的那样,在下也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这时家下人送上香茗,程万里品了一抿,赞叹道:“想不到在这北地塞外,还能喝到如此精品新茶,萧大人真是能人之所不能啊!” 萧奉先笑道:“使者赞得我却也够了——阁下突如其来,想必不是为了喝我萧家这一杯新茶的?” 程万里便起身正色揖礼道:“小人出使贵国,必有仰仗萧大人处,因此这才不辞冒昧,前来拜访,顺便奉上些土仪,为大人日常消遣之用。” 说着双掌“啪啪”拍得几响,萧府管家早已等待多时,正好不失时机地押了几十口大箱子上来,往厅下一搁一放,瞬间满院子再无通行处。 萧奉先作色道:“使者这是何意?” 程万里脸上露出久违的贪官本色,眉眼间放出多少擒拿的套索来:“贵我两国,既然已经决意和好,那么两国臣子之间的交流,不也是很寻常的吗?” 萧奉先正气凛然地叫起来:“使者休要错翻了眼皮!俺萧奉先是堂堂正正的北地男儿,胳膊上立得人,脸面上跑得马,岂肯不清不白地受你这些礼物?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却没的坏了我萧家的名誉!这些有的没的,快抬了回去,交流之谓,再也休提!” 程万里亢声道:“萧大人此言差矣。当年《诗经》之中,就有桃李琼瑶之投报,可见古人互相馈赠,尽属有义有节,未曾失了世间礼数——怎的到了今日,却又这般讲究起来?古风何在?古道何存?思之岂不令人扼腕?” 萧奉先虽然不学无术,程万里话中的典故他一概不懂——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诗经》的大名他还是有印象的,知道那是孔子圣人当年写的一本书,后代朝廷考进士的必备教材,既然是圣人之言,那肯定有理,自己如果一意执拗,反倒是失了对圣人的恭敬之意了。 于是萧奉先把本来海拔甚高的胸脯渐次屈下,口气也不知不觉间柔软了好些,向程万里作揖道:“既然是写《诗经》的圣人把丑话都说在了前头,那也就没甚么不清不白的道理!小弟再矜持下去,反倒是不给圣人面子了,如此怎可使得?既然这样——却不知大人将如何错爱小弟?” 程万里听萧奉先将自己由“使者”火线提拔成了“大人”,他自己更从“在下”屈就做了“小弟”,不由得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两国邦交,友善为先。欲国之间相善,必先民之间相善,吾等臣子,亦国民也!你我两国之善苗,今日便先由你我二子民相馈赠起!” 萧奉先听了,连连点头,叹息道:“大人说得是啊!这些年来,我大辽事务,尽皆集于小弟一肩,劳神伐形,莫以为甚;偏偏家中人口日多,内外使费,日渐繁浩,小弟内困于家,外忧于国,正心急如焚一般。大人此来,无异甘霖天降,非唯救国,亦是振拔小弟于颓墙之下,危楼之巅,恩同再造也!” 程万里听萧奉先这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全不似粗坯风格,心下倒奇怪起来,但稍一留意,就见萧奉先说话间,两只眼睛呆呆地向左上方瞪望,那模样不象是在感叹,倒象是在背书一般。这一下程万里心中顿时雪亮,萧奉先是收受贿赂的一把老手,这家伙既当妓者还又要立牌坊,定然早请御用文人将弄了些文字雅驯的字眼儿出来,当着行贿人背诵一番时,自家面子上却好看。 想明白后,程万里心中更是暗暗好笑。等萧奉先终于背诵完毕,程万里示意底下人揭开几口箱盖,将脑满肠肥的内涵在萧奉先眼底略展现展现。萧奉先是无行匹夫,爱钱小人,那晶莹璀璨的光华一出,他哪里抵挡得住?当下也顾不得甚么里子面子了,一边吆喝着“程大人实实的是大英雄、大丈夫”不绝,一边赤膊上阵,亲自指挥着家下人等将这些箱子都抬进自家库房去,分门别类,安排得井井有条,便是当年的诸葛孔明排布八阵,只怕也没此时的萧奉先那样若烹小鲜,信手如意。 等宝藏都落袋为安后,萧奉先满面笑容地重新归座,揖让程万里道:“小弟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指教。” 程万里赶紧道:“指教二字,何敢克当?萧大人有话尽管问来,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奉先盯住了程万里的双眼:“小弟早听说了,贵国之王西门庆最恨那些贪财好货的,一旦碰上了,不把事做绝、人屠尽,他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小弟我从前做北院枢密时得罪人多,世人都说我是贪官污吏,象染黑了的布洗刷不得干净,冤名儿通传天下——西门陛下是天星转世,不会不知道我的这个臭名声?可是既然知道了,他为什么还要一反常态地派程大人您来结交我呢?” 程万里听了心道:“萧奉先此人,贪官污吏却也不是白做的,算计得当,滴水不漏,若放在中原,不愁不是蔡太师、杨公公手下的左膀右臂!可惜生在辽国,屈材了!也幸好他生在辽国,元首大人刀子虽锋利,却也飞不到他的脑瓜皮上来。” 心中感叹着,程万里推心置腹地对着萧奉先的眼睛解释道:“这其中却有缘故——我家元首大人虽然心恨贪官污吏,但他只恨自家国中的贪官污吏,别国的贪官污吏,又干他甚事?别国的贪官污吏若多些,折算下来反倒是本国的福气了——因此我家元首大人对萧大人您并无成见,更不要说,萧大人您是冤枉的了!” 萧奉先听程万里说得如此直白,心下不由得就信了三分。再说了,就算西门庆程万里说的是假话那又怎的?那些金银宝贝可是个顶个的真。若说西门庆程万里在给自己下套钻,只是凭自己收了些贿赂,便想要在当今圣上面前扳倒自己,那就更可笑了——自己就算是有一天真倒了霉,罪名即使是受贿,也绝对不是因为受贿! 不过,收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办事,还要好好的办,把事情办好!萧奉先虽然贵为皇亲国戚,但他并不因此就放松对自己品德上的严格要求,他可是很讲诚信的。 于是萧奉先以言挑之道:“大人前来商议燕云租界,不知可有几分成算?” 程万里叹着气道:“我家元首大人亦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若萧大人愿意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时,大事必谐矣!” 萧奉先大笑着给自家涨起身价来:“程大人这一番话却料差了。那燕云之地,与我上京临潢府分制南北,素来为国之命脉所在——我萧奉先何许人也,能有那般翻来覆去的本事,可以将燕云之地许于你?程大人这是实实的说笑了啊!” 听说笑,程万里便笑了笑,依西门庆所教,款款言道:“萧大人,燕云租界之议成功与否,可与你萧大人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啊!往大里说,事关一族的兴衰;往小里说,亦干系着萧大人您自己的身家性命——既如此,燕云之得失,萧大人岂可轻视乎?” 萧奉先诧然道:“这话倒也奇了——何以你家谋取燕云租界,却与我萧某人的身家性命扯上了关系?” 程万里便悠然一笑,用极沧桑极缥缈的语气道:“萧大人身在局中,却忘了国舅大父房与国舅少父房之争了吗?” 一听此言,萧奉先脸上变色,低头不语。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国时的两个北府宰相——萧敌鲁和萧阿古只,是皇后述律平的两个兄弟,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皇后萧温又是萧敌鲁之女,辽世宗耶律玩的皇后萧撒葛只则是萧阿古只之女……这百多年来,萧家兄弟的子孙繁衍生息,始终垄断着辽国的皇后之位,和耶律氏皇权世缔姻缘,互为表里,渐渐地形成了辽国特殊的政治局面——即国舅大父房(萧敌鲁之族)与国舅少父房(萧阿古只之族)两族围绕着后权,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而矛盾的激化则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朝时达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想到黑暗中的血腥,萧奉先如何能不色变?这正是: 一句寒言惊域外,百年旧事上心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章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想从前,辽圣宗耶律隆绪当朝的时候,皇后的人选是承天皇太后萧绰(萧燕燕)之弟的女儿萧菩萨哥(即齐天皇后),属于国舅大父房(萧绰之父萧思温是萧敌鲁之族侄)人。 同时,齐天皇后还是大丞相韩德让的外甥女。由于承天皇太后萧绰摄政期间,重用汉人,大国舅韩德让得以权倾朝野,国舅少父房的人受到了排挤。 但是,萧绰与韩德让相继病逝后,由于皇后萧菩萨哥没有生下龙种,其家族逐渐处于弱势。 耶律隆绪的顺圣元妃萧耨斤是国舅少父房(即萧阿古只之族)人,因生下龙子耶律宗真(即辽兴宗)和耶律重元,在后权的争夺中胜出。因此,在辽圣宗耶律隆绪病逝后,终于发生了萧耨斤(法天太后)杀萧菩萨哥(齐天皇后)摄政的局面。 兴宗耶律宗真的皇后萧挞里,是萧耨斤之兄萧孝穆之女,也是国舅少父房人。可以说,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朝后期至辽兴宗耶律宗真一朝,多是国舅少父房的人在掌握朝中大权,甚至出现了后族之权渐渐侵削皇权的迹象。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耶律氏皇权虽然一直游离于国舅大父房和国舅少父房的后权内斗之外,但默许并不代表纵容。因此,耶律宗真开始启用国舅大父房人萧革为北院枢密使,国舅大父房的势力重新抬头,和皇权一起对皇后(国舅少父房)一族人进行钳制。 辽道宗耶律洪基即位后,继续联合国舅大父房一族压制国舅少父房一族。萧孝穆之子、法天皇后萧耨斤的侄儿、也是耶律洪基亲舅舅的萧阿剌是德才兼备的忠臣,就因为言辞激烈,忤逆了耶律洪基,就被耶律洪基所杀。后来发生了耶律重元父子的叛乱,耶律洪基又毫不手软地杀掉了法天皇后萧耨斤的弟弟萧孝友,然后起用耶律乙辛继续打压国舅少父房一族。 这一回的屠刀对准的是皇后萧观音。萧观音多才多艺,是契丹族著名女诗人,她不但长得美丽动人,精于骑射,而且能够作词赋诗谱曲,尤其擅长弹琵琶,这位才女很早就嫁给了耶律洪基,为他生了一个文武兼资的皇太子耶律浚。 但即使如此,也阻挡不了权力的疯狂与无情。在耶律洪基的默许下,耶律乙辛罗织罪名,以一首萧观音摹写的《十香词》和一首萧观音自怜身世的《怀古》诗,成功地除掉了皇后萧观音,而且搂草打兔子,连皇太子耶律浚和太子妃也没有放过,尽数被杀。 经由耶律洪基杀舅杀妻杀子杀媳后,国舅少父房的势力终于被打压下去。然后耶律洪基卸磨杀驴,又诛除了耶律乙辛,但也没给皇后和太子平反。至此,国舅少父房与国舅大父房在辽廷中的权力地位,基本上处于一种均势,同时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 到了耶律延禧这一朝,国舅少父房与国舅大父房之间的后权之争又达到了白热化的境地。耶律延禧的文妃萧瑟瑟是国舅大父房人,生有晋王耶律敖鲁斡;而耶律延禧的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是国舅少父房人,萧贵哥育有秦王耶律定——这两派分别以耶律余睹和萧奉先为首,在朝中明争暗斗,都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萧奉先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仗着天祚帝宠信,自家又脸厚心黑,行事不择手段,在与耶律余睹**的竞争中始终占据着上风。每每思之,常以此而自得。 但今日听了程万里一言,却令萧奉先惕然心惊——前朝之事不远,殷殷血迹就在目前。想当年的萧革、耶律乙辛都是权倾朝野,位极人臣,助力皇帝成了大功,但那又怎样?转眼间就翻作了监中客、阶下囚,身死族灭,至今受万人的唾骂。 就算过些日子,自己得皇命复起,重新执掌北院,彪柄生光,人皆下之,但那又能如何?伴君如伴虎,一旦耶律延禧翻脸无恩,自己和自己一家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算捧了外甥秦王耶律定上位,但新主素来要驱除老臣权臣以立威的,那时的萧奉先首当其冲,还是没有好下场,能安然退隐就已经不错了,闹不好连个囫囵尸首都混不完全…… 萧奉先越想越惊之下,一滴冷汗自鼻尖渗了出来。这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只是趋奉他的权势,谋的是自己的好处,这等椎心刺骨的逆耳忠言,哪个肯自讨没趣,在他面前开口?只有南朝使者程万里身处两国,跟他没有利害关系,这才能坦然进言,萧奉先听着才如此惊心动魄。 越想胆越寒,萧奉先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在心上掂着过子:“怎的好?怎的好?要究竟如何,才能保我上下满门富贵依旧、荣华不失?” 这时,却听旁边被冷落后,百无聊赖的程万里轻声哼唱起歌儿来——“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虽然萧奉先不知道这一阙轻歌正是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但他的无知并不妨碍他对歌中真意产生共鸣——这些年来,风动云飞,寒来暑往,自己好不容易熬成了天祚皇帝的亲信大臣,中流激水,lang遏飞舟,醉卧美人膝,醒掌杀**,钟鸣而鼎食,一呼而百喏,权势可谓盛极。既使现在替皇帝背兵败的黑锅,看起来盛极而衰,其实也不过是蛰伏伺机而已,前方大道上终究有无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自己。可是,自己却从来没有思量过——少壮之季一过,便是衰暮之年,那时的自己还可以象现在这样,逍遥任无忌,万事不忧心吗?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萧奉先虽然不知人,但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安邦定国的本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身边的人包括两个亲弟弟也大都是只会吮痔tian菊的酒囊饭袋,唯一所能做为倚仗的,只是天祚帝对自己的宠信。纵然终天祚一朝,可保宠信不失,但新王继位又当如何?晋王耶律敖鲁斡素来深得辽国人心士意,要搞掉他实实的是阻碍重重,就算最后得了手,捧外甥秦王耶律定上位,但那就是好事吗?耶律家族的人传统优良,杀起自己亲舅舅的时候都是不眨眼的! 萧奉先心知肚明自己是奸臣,伤天害理的事情没少做,如果外甥登基坐殿后要收买人心,将自己明正典刑后人头悬于国门,绝对是收益最大,成本最小的方法——不!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成本! 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罪没多受,但福没少享。可是突然间,一层窗户纸却被程万里给捅破了,后世里的天光透进来,将来日大难照得透亮,怎能不叫萧奉先惊惶失措?他虽然无德无能,但对自己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却是贪恋得紧,那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翻来覆去,苦无善策,转眼间却觑到身边的程万里一派雍荣,象云端里看厮杀那样坐得四平八稳,巍然不动,只是面上露着一缕神秘的笑意——萧奉先心上便是一动:“常言道得好:来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啊!这南朝使者既然出言乱我怀抱,必然有个解释的道理,放着他不问,我傻啊?” 主意打定,便上前深施一礼,程万里急忙从座中跳起,双手相搀——“萧大人这是何意?” 萧奉先苦着脸道:“程大人,程大哥,您一句话打动了我的心,可不能撒手不管啊!无论如何,您也得负责到底不是?正如您方才所言,咱们两国友好,先从两国臣民开始。今日小弟高攀,愿意和程大哥您结拜为兄弟,从此我在辽,你在汉,咱们互相帮衬,岂不是一世的荣华富贵?我们契丹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然是兄弟了,那小弟我眼看着就有临头的大难,程大哥您做为好兄弟,好哥们儿,可一定得拉小人一把啊!” 程万里心道:“果然不出我家元首大人所料,这萧奉先已经入我中华联邦彀中矣!” 当下扶了萧奉先重新归座,这才推心置腹地道:“既然萧大人诚心见问,小人哪有不倾心吐胆的?今日大辽,晋王秦王不并立,萧大人立于其间,是居炉火上也,不管哪一方胜出,只怕都有焚身之祸!” 萧奉先连连点头,心说岂止是“只怕”有焚身之祸?是“一定”有焚身之祸啊!几辈子伺候老耶律家,我还不知道他们? 因此萧奉先抓紧了程万里,就象后世的贪官想要竭力挽留拍了自家不雅视频后准备广泛转播的n+1奶,情真意切地道:“还求程大人、程大哥、程大爷您指点小人一条明路!” 听到自己一瞬间连升三级,程万里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萧大人何不稳守朝中,布局域外?”这正是: 祸起萧墙围怎解?计出锦囊事可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一章 风波兴 上京临潢府自从南朝使者到来之后,市面上热闹了许多,经过一段短暂地热身之后,更大的热闹突然登场了。 南朝使者程万里,被退职致仕后赋闲在家的萧奉先赶出了家门——程万里在前面跑,萧奉先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破口大骂。 萧奉先如此失态,众人倒也不奇怪,其人本来就是无赖本性,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君子起来,西天佛祖就得先哭死喽:“我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了!” 而对于那位南朝的使臣程大人,众人都刮目相看。想不到人不可貌相,这位程大人刚一到辽国,就马上跟大奸臣萧奉先做了对头,这嫉恶如仇的效率何其高也? 对程万里的行事效率感兴趣的不止普通辽国人,甚至连辽国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都滋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因此耶律延禧在接见程万里之前,又一次暗传萧奉先入宫进见讲说其事。 萧奉先愤愤不平地道:“汉使无礼!当臣之面,竟然敢口口声声说燕云十六州为其国所有,臣原本还想与之据理力争,可惜臣口拙,说不过秀才,只好揎拳揍之,也是我大辽以骑射立国的本色!只恨那厮滑溜,腿脚快捷,否则若被臣揪住时,纵然碍于两国邦交不能杀了他,却也要照顾他的头面!” 耶律延禧听了,放声大笑,然后才看似随意地问道:“南朝只不过是要议燕云十六州为租界,又不是从我国强取豪夺之——爱卿却又何必为此而生气?” 萧奉先听了,却是正色向耶律延禧下拜道:“燕云十六州之地,乃是小臣的祖宗们辅佐着圣主,伤残了多少孩儿的性命,这才将一片锦绣山河,据为己有——圣上休怪小臣说,今日若有人敢答允把燕云美地割让给中国,小臣就和他眉尾相结,性命相扑,势不两立!” 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象脱了缰的野狗,撒着欢儿满世界乱蹿,转瞬间就风靡了上京城临潢府。 无数人想不到大奸臣萧奉先居然还有如此肝胆!措手不及之下,无数人的脑细胞因一时收刹不住而惯性向前,撞上了没有安全气囊装置的颅骨内壁,顿时纷纷落马,滚滚受挫,溃不成军。 后世有砖家经研究统计,这一天后,大脑受挫的辽国人平均智商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萧奉先也因此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受到了汉辽两国人民的双料痛骂,此是后话,略过不表。 第二天,辽帝耶律延禧正式接见了程万里,辽国南北两院文武百官都到,双方就双边问题在辽国的碧室里展开了亲切友好的会谈,至此,燕云租界之议正式现身于辽国人面前。 事出突然,宛如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砸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辽国人都懵了——没懵的只有事先知道了行情的那么几个——一时间,会场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耶律延禧一见场面乱得似乎要失控,他终于当机立断了一回:“今日退朝,咱们改日再议。” 马人望在退朝回到自己府中之后,派人四下分投,把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一干人请来。五个翁翁加起来超过了四百岁,一个个无精打采,只是问道:“马老兄请了我们这几个老朽来,不知有何贵干?” 马人望便危言耸听道:“几位尚不知大祸将临头乎?” 另外四老头一听,总算集体腐躯一震,侧漏出几缕尸居余气后,追问起来:“马老兄此话怎讲?” 马人望道:“今日南朝来议燕云租界,若我大辽不允,那中华联邦必然引兵来战。如此一来,西门庆动于南,女直完颜阿骨打动于北,南北夹击之下,你我性命尚不得周全,还保得了燕云吗?” 四个老翁听了,面面相觑,才发现彼此震惊之下,嘴角松驰,口里涎水流了半尺长亦不自知。急忙吸溜回去之后,四老异口同声问道:“马老兄素来足智多谋,不知有何妙计,可解此危局?” 马人望便道:“当今之上计,必须忍辱负重,答应了南朝的要求。我大辽的燕云虽然做为租界被‘租’了出去,但南朝的大名府何尝不是被当成租界让我们‘租’了回来?说起来也能对国人交代得下去——只消燕云租界之议一成,我大辽结南朝以自固根本,然后就可全力北向。女直虽野蛮,却粗鄙,破之终有时日,待平了完颜一族,再回头计较燕云租界,为时未晚也!” 四个老翁听了,僵化的脑筋再不动弹,只是会全盘接受,同时齐声道:“马老兄之言,正合天意!” 马人望慨然发动群众:“你我五人是陛下任命的辅政之臣,值此多事之秋,岂能不尽心尽力?我这里已经支预下赞成燕云租界的表章,大家都签上自家名字,这便给当今圣上送去!” 众老头平日就佩服马人望,现在就更佩服了,安稳日子过得久了,哪个还愿意打仗啊?于是,南院北院五大臣联名恳请接受燕云租界之议的奏章就此送了上去。 再次廷议时,萧奉先一听五个老头要吃里爬外了,一蹽尥子蹦起来,马上就破了世界男子跳高纪录。戟指着五个老头儿运了半天气后,萧奉先大叫道:“若不是看你们老,我便只是一打!但虽然不打,但要我遵从昏庸之命,却是万万不能!” 耶律余睹这时也站了出来:“燕云是我大辽之地,世代相传,岂容被人租了去?臣亦不欲眼见如此!” 上回退朝后,耶律余睹也串联了一批大臣,大家都以他为主心骨,一齐要反对燕云租界化,大义所在,纵然要跟萧奉先那奸臣联手一回,却也顾不得了。 顿时,朝堂上一片反对的声lang。 天祚帝耶律延禧坐在上面,被吵得头痛。打他心底,是赞同以燕云为租界,与中华联邦结盟的,那时有中原为兄弟,有西夏为甥舅——辽国宗室女耶律南仙被封为成安公主嫁到了西夏——那时自己还怕什么金国呢? 马人望他们的奏章,正和自己的心意不谋而合,却想不到反对的声音这么多!这下耶律延禧可头疼了。没办法了,再次宣布退朝,惹不起躲得起。 这时,程万里却来求见,说有锦囊妙计,可解大辽国主心头忧难。 耶律延禧半信不信地问道:“计将安出?” 程万里神秘一笑:“我家元首大人来时吩咐,若租界之议有甚波折,可打开此锦囊一观,其疑自解!” 说锦囊,道锦囊,原来还真有锦囊!耶律延禧大奇之下,打开那个锦囊一看,里面只有八个字——右怀大名,左抱河东。 “这是何意?”耶律延禧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昏君。 程万里一笑:“我家元首大人愿意于大名府之外,再增河东旧地为新租界!” 公元一零七四年三月,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派大臣萧禧出使宋朝,以宋朝违背澶渊之盟,私自在辽境内修造建筑物为理由,悍然向宋朝提出了重新划定辽宋间河东地界的要求。 辽与宋的河东地界,是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时划定的,大致是以应州(今山西应县)、蔚州(今河北蔚县)、朔州(今山西朔县)一线为界。由于这一地区原来同属于中原政权所有,因此,不同的州县之间就存在着土地交叉的现象。 在辽、宋签订澶渊之盟之前,由于辽宋双方处于敌对状态,所以,双方边将及居民还能严格约束自己,极少有越界的行为。但是澶渊之盟一成,南北双方和平相处,交流逐渐频繁,就出现了边民越界耕种和捕鱼伐木等现象。对于边民们的越界行为,宋朝一方约束较严,而辽朝一方则约束较宽,毕竟他们还要打草谷嘛! 到了后来,甚至出现了典卖土地的行为,宋辽双方开始出现土地纠纷。辽兴宗耶律宗真执政时期,宋边将曾上奏朝廷,请求解决辽边民入宋境抢地种的问题。当时的宋仁宗赵祯认为宋辽双方和好多年,不宜因土地之争,破坏双方大东亚共荣的和平局面。因此,宋仁宗派人到辽国商议划定地界,并把朔州一线原定的地界,让给了辽国一部分。 但是这样做的结果,反而助长了辽边民越界抢地种的风气,随后,辽边民越界抢地种、捕鱼、伐木的现象不断发生。辽道宗耶律洪基即位后,双方也曾就河东地界问题,进行过协商,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怎么可能彻底解决呢?解决了,辽国皇帝耶律洪基还怎么拿河东地界做文章呢? 这时的宋朝,是宋神宗在位,他正在解决因王安石变法而引发的各种矛盾,又要与西夏交战,明知辽方有意挑起事端,也不愿意这个时候再与辽为敌,于是对萧禧说:“三州地界问题,由双方官员在边境上议定,我们会严格管理我方边将的,如果我方有违反澶渊之盟的行为,会立马改正,如果没有违反协议的行为,自然要维持现状。”然后,派刘忱、吕大忠前往辽方解决地界问题。这正是: 误国从来皆懦主,兴邦何时起义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二章 旧瓶新酒 刘忱、吕大忠在临行出使辽国前,查阅了宋辽双方有关地界的文件和图纸,发现宋方并没有侵占辽境的现象,就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宋神宗赵顼,并表示要据理力争。 没有想到,宋神宗赵顼却不想因弹丸之地与大辽国闹翻,就对刘忱说:“辽人理屈词穷后,就会采取极端的行动,你就姑且答应让给他们一些土地算了。” 什么叫极端行动呢?就是担忧辽国向宋朝发动侵略战争,那时的宋朝正和西夏打得如火如荼,实在不想再把辽国招惹进来。 当然,宋神宗不知道的是,当时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对是否向宋朝用兵也存在疑虑。固然宋夏相争,是大辽火中取栗的好机会,但兵锋一交,岂能骤解?宋朝到底是大国,若坚壁清野,将辽国拖进战争泥潭,占来的土地上刮不出财富,却又断了每年的岁币收入,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啊! 为此,耶律洪基专门询问了自己信任的老臣姚景行。 姚景行的祖上本是后周的将领,在辽穆宗耶律璟一朝时出使大辽,被扣留在辽国,成为奴隶。姚景行出生在辽圣宗耶律隆绪朝,又于辽兴宗耶律宗真朝考取进士,因博学多才,曾担任耶律洪基的老师,后来又任林牙(契丹官制中林牙即宋朝的翰林学士)、枢密副使,耶律洪基即位后,提升姚景行为参知政事,不久又提升为北府宰相,后因事辞官。 耶律重元父子背叛耶律洪基时,姚景行正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耶律重元父子叛乱的军情后,立即赶赴滦河行宫勤王,等到赶到滦河行宫时,叛乱已经被平息。耶律洪基感于姚景行忠心,就又任其为武定军节度使,耶律乙辛把耶律仁先排挤出朝堂之后,姚景行回朝接替耶律乙辛(这时的耶律乙辛已经被耶律洪基提拔为北院枢密使)为南院枢密使。 姚景行深受耶律洪基的信任,凡是他碰上吃不准的事情,多向姚景行问之。姚景行对耶律洪基出兵宋朝持反对意见:“自圣宗皇帝(耶律降绪)与宋签订澶渊之盟以来,宋每年向辽进贡已经将近七十年,如果对宋用兵的话,恐怕会破坏先帝(耶律隆绪)与宋签订的条约。” 耶律洪基听了姚景行的话,觉得有道理,颠覆祖宗的政绩,那就是不肖子孙,这张脸虽然不值钱,但该要的时候还是得要的。所以,耶律洪基就打消了对宋朝用兵的想法,但是又提出了向宋朝要地的要求。 辽国不出兵,只以要地来牵制宋朝对西夏的攻击,留西夏为宋朝的病块,这就是耶律洪基的战略部署。 但是,宋神宗并不知道辽国皇帝心里也在麻杆儿打狼两头害怕,在泥足巨人的威胁面前,他的腰脊骨成了姑娘的腰棉花包,软得可人。 万幸的是,宋神宗虽然想割让国土来息事宁人,但使辽的使者刘忱、吕大忠的骨头却很硬。到了辽国后,他们俩并没有遵循宋神宗的旨意向辽国皇帝屈膝,而是在事实依据上据理力争,辽国一方本来就是无理取闹,碰上了硬碴子,自然是理屈词穷。 宋使强硬,耶律洪基也没了主意。到了最后,宋辽双方共同派官员来到边境上,具体商议地界划分问题。 辽方代表萧素,把手一挥,自然是狮子大张口,气吞吐十万天兵,划过来的土地越多越好;而宋方的刘忱和吕大忠有理有据,一一驳回。双方相持不下,只好不了了之。 当年九月,锲而不舍的耶律洪基再派萧禧出使宋朝,商议地界事宜。 面对辽国的要地,宋神宗赵顼打定的依然是屈己待人的主意,于是他又找到刘忱和吕大忠以及有关的执政大臣商议,准备同意多给辽国一些土地。 吕大忠怒了:“他们只派一个使臣来,就给他们五百里土地,如果他们派一个王爷来,索要关南十县地,也给他们吗?” 关南十县地,说的是当年耶律洪基的父亲辽兴宗耶律宗真的旧事——耶律宗真也是趁宋朝与西夏交战之际,向宋朝提出索要关南十县地。宋朝以富弼为谈判使者,关南十县自然是绝不给的,但为了避免与辽国西夏两线作战,宋朝只能停止对西夏的进攻,而且不得不大出血——今后每年给辽国的岁币增加二十万贯——辽兴宗既施恩于西夏,又得了宋朝的特供待遇,可谓是一箭双雕。 今天耶律洪基也来要地,原来也只不过是拾他父亲当年的余唾而已。 刘忱跟吕大忠一样,也是坚持不给辽方土地。 此时,被赵顼倚为社稷之臣的王安石,因新法难以推行,又得罪了许多人,已经被贬出朝堂。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宋神宗心里正没好气儿,又见刘忱和吕大忠处处违忤自己的心意,不禁也来了脾气,于是将刘忱和吕大忠的官职一撸到底,然后将河东要地事置之不理。 他置之不理,架不住耶律洪基念念不忘。公元一零七五年三月,耶律洪基再次派萧禧出使宋朝,催促划界事宜,双方自然是争议不下。宋神宗赵顼只好派沈括出使辽国,以期解决双方地界问题。 沈括就是写《梦溪笔谈》的那位全能大神,论才能和东邪黄药师是一个档次的人物,甚至黄药师还略逊一筹——因为沈括还是当时有名的地理专家。他在出发前,从枢密院中找出了近几年来宋辽双方划界的文件和图纸,理顺后对萧禧说:“双方地界本来在古长城一线,如今争议的地点却在古长城之内三十多里,还有什么好争议的?”这一下釜底抽薪,萧禧看着文件和图纸无言以对。 宋朝使节团到了辽国后,沈括把双方近几年划界的文件和图纸拿出来,一一加以说明,只说得辽方谈判代表枢密副使杨遵勖瞠目结舌。老羞成怒之下,杨遵勖图穷匕见,亮出了外强中干的狰狞面目:“你们不忍放弃数里之地,难道想轻意断绝两国的友好关系吗?” 沈括针锋相对:“出师有名则在理,无名则败。如今你们辽国丢弃前朝皇帝的大信大义,随意挑起事端,这对我国难道有害处吗?” 双方再次争执不下,经过六轮谈判,辽方始终无法使沈括屈服,于是,就放弃了原来想要划定的地界,又提出了新的地界,沈括于是答应回国复命再做决定。 沈括在回国的途中,将辽国沿途的山川、河流等地形画成《使契丹图》,上呈给宋神宗赵顼,因此功他被提升为翰林学士、权三司使。 辽国被沈括折了锐气后,所提出的新地界比原来索要的土地要少一些,宋神宗就答应了辽方的要求,派人前去划定地界。但是,在划定地界时,辽方代表又提出了多划一些的要求,无赖本相,暴露无遗,双方再次争执不下。 于是,宋神宗赵顼征求王安石的意见。王安石因变法得罪了朝中权贵,又因新法难以顺利推行,于公元一零七四年被免去宰相职务,现在终于被重新启用,任尚书左仆she兼门下侍郎。王安石对宋神宗赵顼说道:“要想获取,必然要事先给对方一些好处。”说完,大笔一挥,按照辽方原来提出的地界,划了一张草图,递给了宋神宗赵顼。 宋神宗赵顼见王安石与自己的心意不谋而合,心中大悦。于是,这张由王安石所画、宋神宗钦准的地界图就这样交给了辽国代表,把辽方原来索要的土地全部割给了辽国,共计七百余里。 在场的宋朝大臣,有人只能摇头叹息:“从此,宋对辽已经无险可守了!” 随后,宋辽在具体划定边境线时,辽国食髓知味,又多划入一些额外的土地做添头,宋神宗三十六拜都拜了,还差这最后的一哆嗦吗?全部照准!于是,宋辽边境地带向南延伸到了雁门关一线。 辽、宋河东地界之争,历时三年,以辽国多获得土地结束,宋朝也因为辽国所挑起的河东地界之争,不得不整兵北向,因此无法再对西夏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当时的宋将王韶已经招抚和征服了熙河地区的诸多吐蕃部族,并在熙州建置熙河路,领熙、河、洮、岷、叠、宕六州全部土地,对西夏形成了包围之势——如此大好的战略局面,因为辽国的节外生枝而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西门庆读史此处,未尝不长叹息,而今天,他就要利用从前河东失地的耻辱,来成就自己的战略。 辽国群臣反对燕云租界的理由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燕云十六州地域远超于大名府,两国立租界后,宋朝得地多,辽国得地少,太不划算,因此可以看出南朝没有诚意。 但是现在程万里提出的增地之议,却是把从前辽兴宗耶律宗真索要的关南十县地为筹码押上了谈判桌——当年辽兴宗耶律宗真君臣都没有弄到手的关南十县,这回被耶律延禧君臣办成了辽国的租界!这种超越了祖宗的壮举,政治上的宣传效果是无法估量的! 第二天辽主设朝,以辽国燕云租界换中华联邦大名租界、关南租界的提议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这正是: 排开罗网擒猛虎,撒下香饵钓金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三章 辽国廷议 说实话,所谓的关南租界,即使再加上大名租界,两者之实利还是及不上燕云租界,不过——意义太重大了! 马人望颤巍巍上前陈词:“想当年,我大辽兴宗皇帝亦曾谋取关南十县,惜乎功败垂成,宋使富弼‘北朝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言犹在耳——然今ri,我主万岁不费一兵一卒,张弓只箭,就可坐得关南十县地,此功业足以告于太庙,以慰先皇也!后世史书,若提起此事,必谓我主万岁于克绍箕裘之外,尤能发扬光大——如此一来,上取英主之名,下博辅臣之誉,正当其时也!” 耶律大悲奴、萧查剌、柴谊、吴庸四个老头儿马上随声附和起来:“马枢密之言,正合安邦定国之道!” 众辽臣一时心中都盘算起来——关南十县地之于大辽,就好比燕云十六州之于大宋,都是本国人心中的遗憾之所在。今ri若能以租界的名义将这个遗憾填补,倒也是一件一箭双雕、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家正思忖间,却早有耶律余睹奋然而出,慷慨激昂道:“陛下!马老大人之言,臣附议!” 这一下语惊四座。要知道,耶律余睹不久前还是马人望燕云租界的坚决反对者,是反对派们的领袖!今天何以突然一下子就转立场了呢? 不但与耶律余睹同一阵营的反对派们都傻了眼,连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也愣住了,愕然好半晌后,天祚帝方才回过神来问道:“爱卿附议,却不知是何道理?” 耶律余睹便慨然道:“今ri我大辽之患,非在南,而在北也!若只以燕云租界换大名租界,国人闻之,必谓我大辽先败于北,又辱于南,必丧师之锐气!然今ri有了关南租界为号召,却又不同——关南十县地,祖宗求之不得,而吾辈子孙取之,国人闻之,必欢欣鼓舞,军心民气复振!如此一来,既可结南朝之援,又可洗本国之颓,以我大辽无后顾之忧兵甲,对敌女直不共戴天仇敌,好男儿挥戈一战,破完颜叛逆必矣!” 听耶律余睹说得雄壮,便有不少人喝起彩来,然后很多辽臣都纷纷出班,站于马人望、耶律余睹身后,七嘴八舌叫道:“我主万岁,臣等亦附议!” 天祚帝耶律延禧坐在上位居高临下,将众臣子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赞成派固然是从者云集;反对派先是不知所措,但听了首领耶律余睹的陈情后开始改弦易辙;还有逍遥中立派的乐见其成……一时间,耶律延禧不由得龙心大悦——只要今天搞定了燕云租界这摊子烂事,自家就又可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地往山中she猎去了! 但是,耶律余睹虽然大义当头,愿意捐弃前嫌和马人望站到同一阵线,但他原先的盟友——同样反对燕云租界之议的萧奉先却依然是一意孤行,又站回了耶律余睹的对立面上。 就见萧奉先跳出来大叫道:“万岁陛下,燕云租界之议,万万做不得啊!” 耶律延禧见萧爱卿一力反对,不是平ri里察言观se,言听计从的模样,倒好奇起来,于是问道:“萧卿,众意皆允,卿何以不从?” 萧奉先便伏地大哭起来:“万岁啊!臣弟萧保先,于年初辽东东京城之乱中殁于王事,而害死臣弟之首恶,便是从前梁山的那个军师智多星吴用——此仇不报,焉肯许他家燕云租界之议?”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我说怎么大jian臣大贪官萧奉先突然间大义凛然了起来?原来倒不是其人一时吃错了洗心革面的药,而是为了报私仇,所以才要和南朝做个对头。 这倒是挺符合萧奉先平时的本xing——这人为了私仇,什么大理大义、大是大非,都能出卖的!当然,众人更加想不到的是——这人为了私利,什么兄弟血仇、手足旧恨,照样是一文不值,半文就卖了! 耶律余睹当然不会放过这打击对头的好机会,当下在旁边冷笑道:“结好南朝,此国之大事,岂容私仇间于其中?此中得失,惟我主万岁明察,莫受了佞臣的蒙弊!” 与耶律余睹同一阵营的驸马萧昱、耶律挞曷鲁等人马上落井下石,随声附和道:“我主明察!” 萧奉先便跳起身来,咆哮得不成个体统——“耶律余睹,你这辽jian!” 耶律余睹气黄了脸,心道:“老子虽然暗中结交南朝元首西门庆,但所谋者亦是我大辽之福祉,岂是你这等jian佞小人辈可比的?今ri竟然被你这大jian骂做辽jian,也算平生之奇耻大辱了!” 当下义正辞严地喝道:“朝堂之上,天子威仪所在,岂是大臣咆哮之地?还请萧大人自重!” 有那萧奉先的党羽见主子跟宿敌又斗上了,马上顾不得燕云租界了,急急出班奏道:“我主万岁,这耶律余睹出使南朝,必受了南朝之馈,因此包藏了一肚皮祸心回来我大辽作祟,还请我主万岁明察!” 耶律余睹那一派系的人不干了,立即跳出来道:“话要说在明处,钱要丢在响处——你说余睹将军受了南朝馈赠,哪只眼睛见来?在万岁面前如此臆测大臣,深文周纳罗织罪名,居心不堪,请陛下将这等jian臣推出斩首!” 又有人涌身而出帮腔:“若只是往南朝走一遭儿,就有受馈之嫌疑,那么南朝使者还往萧大人府中去了呢!萧大人那里,又受了多少好处?萧大人今ri反对燕云租界之议,必然是yu擒故纵,包藏着一肚皮祸心要在我大辽作祟,还请我主万岁明察!” 这人本是打口水仗,信口开河,却偏偏将暗影里的隐情一口道破,世上的先知、预言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么蒙出来的。 两派两下里一驳火,朝堂之上顿时大乱,双方早把什么燕云租界、关南租界、大名租界统统抛到了脑后,纷纷指责起对方来,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天祚帝耶律延禧看了,脑仁儿都疼,大叫一声:“退朝!”自己先跑了,耶律余睹、萧奉先等人在马人望等一帮和事佬儿的扶劝下,各自恨恨而散。 耶律延禧回到自己的后宫,想到朝堂上的乱象,不由得叹一口气——唉!还是打猎好啊!拉弓放箭,哪儿用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的讲究? 不过,要想能够歇心打猎,还必须得把结好南朝这桩子事给平了,否则一切只好免谈。想到今天对燕云、关南等租界的问题上,耶律余睹与马人望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欠萧奉先的首肯,耶律延禧便思忖起来:“寡人可不是独断专行的昏君啊!如何令萧爱卿点头?待我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要说天祚帝耶律延禧,聪明劲儿还是有的,只是转瞬间,他就打好了腹稿儿,然后命人去传萧奉先入宫晋见。 萧奉先一听到耶律延禧有招,马上赶来。小黄门将他引至宫中天马苑时,远远就看到耶律延禧正在苑中高楼上把酒临风,看着四野马栏中两千余匹好马自得其乐。 此时独处,萧奉先早没了朝堂上那股飞扬跋扈之气,恭谨上前,向天祚帝拜倒行礼,耶律延禧则道:“萧卿且免礼平身!今ri此来,却有要紧物事要给爱卿观看。” 萧奉先起身,逼着手躬着身问道:“小臣惶恐,却不知是何要紧物事?” 耶律延禧便扔了酒杯,兴致勃勃地拉了萧奉先往天马苑中一处深阁里去。推开阁门,掌上灯火,萧奉先只觉得满眼生花,一时竟然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原来,这座深阁里早打点下珠玉、珍玩不计其数,此时被灯光一映,光华闪闪灼人的二目,映在萧奉先眼中,都成了贪婪的原se。 却听耶律延禧悠然说道:“如果女真人真的来了,我有这五百多包的珍宝珠玉,又有两千多匹ri行三五百里的快马良驹,若能与南朝约为兄弟,再加上西夏也有甥舅之亲,走到哪里,还不都是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萧卿,你说呢?” 萧奉先欣喜赞叹道:“此正是我主万岁胸襟旷达,有容纳天地之雅量,臣子们万万不及!不过——” 耶律延禧正听得舒服,突然来了个“不过”,便追问道:“不过什么?” 萧奉先赶紧躬身道:“——不过,当年兴宗先祖名宗真,女真之名,犯了王讳,因此勒令其改名为‘女直’——我主万岁言语之中,当以女直称之为是!” 耶律延禧哈哈大笑:“难得萧爱卿对我耶律家如此忠心——不过,现在只有咱们君臣二人,言出我口,入于你耳,便有小小的不敬,又算得甚么?” 萧奉先连称不敢。 耶律延禧突然话风一转,将言语归拢到正题上来:“萧卿,你既然左一个不敢,右一个不敢,却怎么就敢阻碍燕云租界之议,使我不得结好于南朝的兄弟之盟呢?” 萧奉先一听,心中暗喜。这正是: 符来袖内围方解,锥脱囊中事竟成。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四章 以退为进 一听耶律延禧责备自己阻挠燕云租界之议,萧奉先马上跪倒,哭了起来:“燕云租界之议,固然重要——然臣弟保先对万岁忠心耿耿,其仇岂可不报?” 萧奉先的弟弟萧保先,年初死在了东京留守的位子上,程万里早已经给萧奉先解释过了——害了萧保先的首恶智多星吴用早就跟梁山分道扬镳,更和现在的中华联邦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那吴用已经改名完颜宗用,彻底一头扎进了金国的怀抱,对这种连祖宗都辱没了的人,中华联邦自西门庆以下均是人人切齿.如果萧奉先要找这厮报仇雪恨,中华联邦不但不会阻挠,可能的话还愿意相助一臂之力。 对于程万里的解释,萧奉先很愿意相信,当然这证明了萧大人识大体,而并不是看在一堆金银财宝的面子上。萧保先已经死了,死了的弟弟泼出去的水,再追根溯源也是无用,倒不如与时俱进,足尺加三地弄些好处回来,四时给死人设祭时还能摆布得体面些。 中华联邦那边的好处已经搂过了,现在该搂耶律延禧这边的了,所以萧奉先撒开了一哭,哭得情真意切,哀哀欲绝,不由得你耶律延禧不感叹:“能极于兄弟之情,必能极于君臣之义——萧爱卿,真寡人股肱之臣也!” 萧奉先善于揣摸上意,早号准了耶律延禧的脉,知道他对于萧保先的死始终存有内疚之意——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打发萧保先去坐镇辽东,萧保先也就不会死了——因此耶律延禧总觉得自己愧对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和这位国舅爷萧奉先。天祚帝的这种心理,是大可以好好利用一下的。 在上级面前说哭就哭,这也是一种本事,萧奉先这种本事早已锤锻得炉火纯青,后世那些做秀的官员跟他比起来,那都是孙子辈,还不能算是亲孙子。 耶律延禧默默地把萧奉先搀了起来,做皇帝的对一个臣子礼敬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可以的了。到此时萧奉先再不敢拿大,于是见好就收,顺势而起,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暗暗觑着耶律延禧的脸色。 就听耶律延禧叹了口气:“萧爱卿,人死不能复生,爱卿也休要过于悲伤了。我也知你心伤保先之逝,因此才梗阻于燕云之间,此举只是出于一时呕气,并非因私废公之本意。今日寡人欲要爱卿回心转意,因此咱们来做桩买卖!” 皇帝给自己连戴高帽,不接着就不是忠臣。于是萧奉先揩了一把鼻涕眼泪,带着哽咽的余响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上也——却不知我主万岁要跟小臣做甚么买卖?但凡微臣有的,便是倾了家孝敬,也是该的,还用得着我主万岁出一个‘买’字吗?” 耶律延禧听了笑道:“卿不负我,我不负卿——今日南北院枢密主事者——耶律大悲奴、马人望、萧查剌、柴谊、吴庸——五老共合四百余岁,北拒女真,南忧西门,夙兴夜寐,劳心费力,实非养老敬贤之道也。因此,寡人欲请五老致仕,由萧爱卿你重掌枢机,爱卿有知人善任之能,南北枢密院由你执掌,必得金城汤池之固,寡人便是行猎十年,也去得心稳。” 萧奉先一听,真真是福无双降今时降,祸不单夜前日行,看来偶尔死个把弟弟还是蛮有好处的嘛!天祚帝这笔买卖一做,自己不但官复北院枢密使一职,从此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听耶律延禧那意思,南北枢密院中自己尽可以随意安插私人!嘿嘿!只消执掌了辽国的权力中枢,区区耶律余睹,又何足道哉? 不过,萧奉先虽然心里喜开了花,但脸上却露出诚惶诚恐的颜色来,再拜而辞道:“臣驴马之材,如何当得此重责大任?乞请我主万岁重寻良士,再选贤臣。” 耶律延禧斩钉截铁地道:“萧爱卿你便是寡人的良士贤臣,哪里还有第二个吗?” 萧奉先的热泪再次夺眶而出,当下叩首道:“蒙主隆恩,微臣敢不以死相报?” 耶律延禧大笑着拉了萧奉先起来,然后道:“既如此,那燕云租界事却又如何?” 萧奉先心中暗想:“是机会了!”当下慷慨陈词道:“微臣既蒙我主厚恩,如何敢因小失大,以私废公,燕云租界之议,便如群臣之议!” 耶律延禧大喜,点头道:“好!” 萧奉先却又峰回路转道:“不过——” 这下耶律延禧的脸又拉起来了:“不过甚么?” 萧奉先道:“——不过,微臣受我主厚恩,万死不足以相报,燕云租界一事既成定局,微臣自当鞠躬尽瘁,勤于王事才对!因此在这里微臣向我主请一道旨意——便请我主派我为使,前往南朝主持大名府租界事宜!” 此言一出,由不得耶律延禧不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萧爱卿你竟然有如此肝胆?!” 萧奉先好财好货好享受,在大辽是出了名的。想不到他今天居然肯自告奋勇,毅然决定深入异国他乡,做一座孤城之守! 耶律延禧再次上下打量萧奉先——不会是自己软硬兼施地逼着他抛弃兄弟私仇,同意燕云之议,结果把萧奉先逼出毛病来了? 萧奉先当然不会有任何毛病,他之所以敢于放胆前往大名府,是因为早有程万里给他许下了定心丸。 “萧大人可与下官做一场好戏,只是一口咬定,坚不同意燕云租界之议,贵国皇帝必然要安抚于你,那时萧大人定有平步青云之喜,掌权柄政,只是反掌之易。纵然贵国皇帝一时想不到此节,只消请皇后娘娘、元妃娘娘居中下些说词,此事易成耳!” 果然不出当日程万里所料,耶律延禧为了结好中华联邦,恨不得马上就把租界之事撺掇成了,萧奉先官复原职且不必说,手上权力更有增加,倒不用两个妹子来吹枕头风了。 那天程万里还说:“萧大人一门龙凤,国之栋梁,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今常理也!春秋晋国时,申生居内而亡,重耳居外而安,萧大人若欲常保身家富贵,何不以北院枢密之身,往执大名租界之政?届时,皇后元妃居大内,常为君王耳目;萧大人守大名租界,与我中华联邦约为唇齿,响应于外,如此里应外合,扶助秦王子左右时局,不出数年,大事可定!” 当时听了这话,萧奉先不由得就是一阵耳鸣心跳。他自思量,自己贪渎半生,积累了无数财富,百世儿孙也吃喝享用不尽,只是若政局一变,不管是晋王耶律敖鲁斡上台,还是秦王耶律定登位,自己的结局都有些不妙。晋王虽宽仁,但自己太招耶律余睹之恨,那时自己固然逃不脱一死,只怕还要饶上全家的性命;秦王耶律定虽是自己最亲的外甥,但权力最能迷人眼,到头来,取自己之首安定人心,抄自己之家充实国用,干这样的事,自己的亲外甥有这个才具决断! 前狼后虎,左右为难,倒不如豁了出去,便如这南朝使者所言——布局朝中,图谋域外! 只消自己离了上京这座权力的漩涡,便有说不尽的好处。就如群虎相争时,一虎先独行离去,然此虎并非败阵而走,只是伺伏于山林坳险处,静以待时也!群虎之中,常有啸声相应,群虎之势,历历在目,而我之势,群虎如何能明?等养成气力之时,雄风出涧,万兽震惶! 晋王秦王相争,自家胜固欣然,败亦无恙。如果晋王登位,其人宽仁,未必赶尽杀绝,就算宿敌耶律余睹有斩草除根之心,但正如南使所言,两个妹妹居内,自己居外,又有中华联邦为援,互相呼应,耶律余睹亦未必敢有稍动;若是外甥继位,纵然他有除己之心,但自己坐定了大名租界,养成厚势,外甥又能奈自己何?到头来也只好笼络自己! 事关自家的身家性命,萧奉先处处想算得周到。当时突然想起一事,还请问程万里道:“租界中虽可驻兵,但军权却非操于我手,若不得军权,我纵然坐镇租界,也不过是金丝笼中的难飞之鸟罢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必劳师动众来擒我,只消租界中的驻兵一动,我就只是个束手待毙的命——如之奈何?” 程万里大笑道:“萧大人可别忘了,租界之中,须得守法。大名虽是辽国租界,但所驻辽兵却不得打草谷,乱我中华联邦法度。不打草谷,粮饷何来?此时若萧大人挺身而出,以战国公子孟尝君之风采临之……” 听了此言,萧奉先眼前猛地一亮!如果能将大名租界中的驻兵潜移默化为自己的门客私军……这其中的利益,大得无法想像! 不差钱的萧奉先终于铁了心,一定要把大名租界的留守之位弄到手!不惜代价!这正是: 泪雨迷蒙天子眼,言风吹拂佞臣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五章 风动后宫 事实证明,如果天祚帝耶律延禧的大宠臣萧奉先真的想要干点什么,还真没有干不成的。他想当未来的大名租界留守,几乎没有人可以阻挡,只除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他的宿敌耶律余睹,而是天祚帝耶律延禧。耶律余睹是恨不得萧奉先从朝中滚蛋的,滚得越远越好,免得在这里碍手碍脚;可是耶律延禧却已经习惯了萧奉先在身边趋奉,真是可三ri不知肉味,不可一ri无此君,一听萧奉先自告奋勇要往大名府当留守,耶律延禧是左也舍不得右也舍不得,本来还想直接否决的,可一看萧奉先那灼热的喷火目光,天祚帝沉吟半晌,只挥手道:“今ri爱卿且回,容后再议。” 萧奉先一颗进取的红心被吊在了半天空,说不出的难受,这时他才有些后悔——真不该当jian臣啊!平ri里溜须拍马的倒是将天祚帝伺候舒服了,可现在想抽腿却抽不出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作茧自缚吗? 而天祚帝回到后宫,马上就来到元妃萧贵哥的寝帐,他实在不想把事事都能揣摸透自己心意的大舅哥萧奉先放到南朝当租界留守去,可看萧奉先那斩钉截铁的样子根本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所以天祚帝自己不去碰那钉子,却来找老婆萧贵哥,让做妹妹的去跟哥哥推心置腹,撒个娇儿,正合以柔克刚之道。 萧贵哥一听老公天祚帝说自家哥哥猪油蒙了心,要往南朝当大名府租界留守去了,马上心急起来,于是请了出宫的御令,往哥哥府上来。回了娘家,元妃娘娘也不必客气,直接开口就揭萧奉先的脸皮:“哥哥,你好糊涂,镇ri家都在想算些什么?” 听这话,萧奉先懵了,他正想派自己婆娘进宫寻两个妹妹通风报信,让她们吹吹枕头风,媚着耶律延禧将自己外派到大名府去,妹妹却突然回门来了,而且一见面就横加指责,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于是萧奉先苦笑道:“妹子,你这话是怎么说?” 萧贵哥气哼哼地道:“今ri你外甥和那敖鲁斡正是两匹并进的小马,跑到紧要关头的时候,你这做舅舅的却松了马笼头自己跳下来逍遥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遇事指望何人?若被那敖鲁斡得势,萧瑟瑟做了掌权的太后,还有我们娘俩的活路吗?咱们萧家大父房一脉的荣华富贵,更是再也休提!” 听了这话,萧奉先便笑了:“妹子你这话,是说我一心想着往南朝做大名府留守去,忒显莽撞了?” 冷叱一声,萧贵哥道:“这等没头脑的决断,说是莽撞,还嫌说得轻了!” “嘿嘿”一笑,萧奉先摆出二手诸葛亮的风采道:“妹子啊!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看着自家不学无术的哥哥居然也会在自己面前摆文雅范儿了,萧贵哥不怒反笑:“便请哥哥有以教我!” 于是萧奉先便抖擞jing神,将程万里剖析时局的一番话掐须去尾,改头换面后充作自己的见解,在萧贵哥面前卖弄起来:“妹子你须知,今秋鼎盛之时,我和那耶律余睹相争,弄权却不可太过,否则适得其反,此其一也;你可知陛下已许我复职北院枢密,兼有南北两院人事之权?只消明ri我卷土重回,朝中必然是另一番新气象,耶律余睹一党必然无势;此其二也;虽打压了耶律余睹一党,但毕竟不能铲除根绝,只好另寻他策,因此你和外甥在朝中守成,而我往大名府,一来结好南朝中华联邦西门庆,二来养成外势,届时内外呼应,大事可图,此其三也……” 听萧奉先滔滔不绝地说完之后,萧贵哥歪着螓首上下打量着哥哥,只看得萧奉先心头发毛,强笑道:“妹子,你这又是怎的?” 摇了摇头,萧贵哥直接了当地问道:“哥哥,这番计较,是哪个先生跟你出谋划策来的?” 萧奉先哪里肯认?拍着胸膛道:“这是你哥哥呕心沥血,想出来的稳守朝中,布局域外之策!只要动作得好,必然保得咱们萧家今后一百年的气运——这等生死攸关的大事,哪里敢随便是个人就商量?” 又哼了一声,萧贵哥抿嘴笑道:“罢哟!我还不知道哥哥你?这番大道理你若能自己想出来,龙也下蛋了!” 被妹子小看了,萧奉先便急红了脸,大叫道:“汉人书上说得好,三天不见,当挖了眼睛相看!妹子你竟以为哥哥是个不长进的吗?” 萧贵哥哈哈大笑:“哥哥我教你——是‘士别三ri,当刮目相看——你连说也话不了,还敢在妹子面前强嘴!” 被抓住了痛脚,萧奉先的脸红得快赶上阚万林了,但兀自强词夺理:“什么剐目相看,和挖目相看不都是一回事吗?废话少说!做哥哥的有正经事叮咛你!” 见萧贵哥兀自握住了口,笑个不住,全没个正形儿,萧奉先只好叹了口气道:“妹子,我这回若能留守大名府租界,别的不说,至少也能替咱们萧家揽些兵权过来,将来外甥那边有一群儿郎帮衬着,也涨好些声势!所以这大名府租界留守一职,我是势在必得!” 萧贵哥眼波流转:“只是当今万岁舍不得放你去,还搬了妹子我来做说客呢!” 萧奉先笑道:“说客说人不成,被人反说了的事,也就有的。妹子你回去后,就在陛下耳朵里调和些甘言,把做哥哥的jing忠报国的一片血诚,多加些猛料,一定要让他放我南去!你一人不成,就去寻你皇后姐姐,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定要成就了此事!大名府租界留守之位,干系到外甥ri后的基业,要紧!要紧!” 萧贵哥又笑了两声,突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向萧奉先盈盈拜倒:“大哥,三哥保先已经殁了,你这回去往南朝,却需得小心!听说那三奇公子西门庆生平最见不得贪官污吏,你千万躲着他些儿,真躲不过去时,做小服低一时,也算不得甚么,莫要为争那张脸,却损了自身!” 看着妹子的泪眼,萧奉先一时倒也有些感动,但马上醒悟过来:“她这一哭哪里是为我?只不过是为她自己的儿子罢了!我若死了,还有谁来保她儿子登位?若我不得当今皇帝信重,便是死一千一万个萧奉先,她也未必放在心上。” 冷笑了两声,萧奉先劝慰萧贵哥道:“妹子休得哭哭啼啼!那西门庆又怎的?天下的贪官污吏如韭菜头发,割一茬长一茬,他杀得完吗?再说了,这回来的那个南朝使者程万里,以前可不也是宋朝的大贪官?现在西门庆立了新国,还不是照样留用?世人都说什么狗屁反腐,反着反着,反而就搅混到一起,再分拆不开了——你哥哥我眼里见得多了,必然要让西门庆跟我同流合污,方是趁愿!” 萧奉先说一句,萧贵哥就念一声“阿弥陀佛”,等萧奉先说完了,萧贵哥把手中jing美的佛珠手串也数了个遍,她这时才寒着脸道:“哥哥,那三奇公子西门庆上应天星,是转世的神道,你一个凡人俗子,也敢犯神煞吗?罪过罪过!听妹子良言相劝,早早歇了这妄想,静静地做咱萧家的甚么租界留守去,谨言慎行,最好一世也莫要与那西门庆相见!” 萧奉先笑道:“你当那西门庆是咱们的陛下吗?走马畋猎,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我在大名,他在巨野,哪里那么容易得见?倒是妹子你要仔细,一定要说服陛下,让我坐上那大名府租界留守之位!” 在萧奉先的千叮万嘱声中,萧贵哥答应着去了。 后宫之中吹起枕头风之时,辽国朝中又有大事发生,当辽国和中华联邦就租界议案正式展开磋商的时候,辽国出使金国谈和的使者也回来了。 原来,完颜阿骨打虽然占领了辽东,但他知道,辽东地区基本上是原渤海国所属地域,再继续进兵,才是契丹人的腹地。而如何最终灭亡大辽,完颜阿骨打心里还没有成熟的想法。况且,国家初创,各种制度典章还不完备,对所占领地区的管理,也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因此,在得到了辽国的东京之后,完颜阿骨打没有得陇望蜀,而是停止了进攻的步伐,龙之翔也,必潜乃藏。 金国开始通过政治手段,派人到辽廷议和,以徐图灭辽之策。 刚开始,完颜阿骨打俨然以胜利者自居,开出了狮子大张口的条件——金辽双方,以兄弟相称,金为兄,辽为弟;辽每年向金进贡地方土特产;辽把上京、中京、兴中府(今辽宁省朝阳市)三路州县割给金国;辽把亲王、公主、驸马、大臣的子孙送到金国做人质;辽把与宋朝、西夏、高丽往来的、表章、文牒等送给金国。 这样的条件,辽国当然无法接受,于是派出使节,前往金国讨价还价。本来,金国态度无比强硬,但是某ri突然间有所放软——原来,是出使中华联邦的完颜宗用回来了。这正是: 只因南北通欢好,才使东西止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六章 事成 走海路回来的完颜宗用给完颜阿骨打带来了对金国不利的消息——西门庆不接受金国与中华联邦的结盟,却选择和辽国站在一起。 完颜阿骨打听了点头:“趁火打劫的名声总是比不上扶危济困的名声,那位三奇公子以义气起家,看来这些年虽然位高权重了,还是象神山峰头上的雪一样保持着原来的本色啊!” 听了这话,完颜宗用大不以为然,马上递西门庆的黑帖子:“义气什么的,倒也未必,乘人之危,悬秤待价,兵不钝而利可全,这才是那西门庆的本意!” 完颜阿骨打笑了笑,说道:“既然西门庆不与我金国同行,而和辽国站到了一起,那么咱们对辽国,可就不能逼得太紧了。” 因此,金国在接下来与辽国使臣的谈判中才做出了让步——免除王公大臣的子孙作人质,放弃索要上京、兴中府路所属州县,减少每年向金进贡的钱数——但同时又提出了新的条件——耶律延禧要用侍奉兄长的礼节来对待阿骨打;用汉人仪式册封阿骨打为大金皇帝。 辽国的使者不能自专,回来向耶律延禧禀报。耶律延禧听了大笑,高兴地对群臣道:“我与南朝以租界通好,与女直则借虚名浮饰敷衍之——他兄我弟,这兄弟辈份值得几何?至于汉礼册封,更是小菜一碟,花不得咱们几文本钱——时局如此变化,看来还是我有威德,女真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是平时,萧奉先早上前凑趣儿了,但现在他唯恐马屁拍得太足,让耶律延禧食髓知味,不放自己留守大名府租界,那可就一切玩儿完。因此这一回难得的没有上前捧耶律延禧的臭脚,倒叫做好了洗耳准备的耶律余睹一干人难得地诧异了一回。 趁着高兴劲儿,耶律延禧做出了重大的人事任命,以执政五老年高,因此重加优礼,恩准致仕休养,以终天年,五老留下的职位,由萧奉先任北院枢密,总领南北两院事宜,而耶律余睹南行出使有功,升为南院枢密。 马人望、耶律大悲奴等五老,对于这一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年前萧奉先的下台,只不过是为了替耶律延禧顶护步答冈兵败之罪,自己这五个糟老头子,等于是被临时抓差的替补而已,现在风头火势已经过去,萧奉先当然要官复原职了。 五老久经宦海,得不足喜,失不足悲,能借此机会脱离案牍劳形,正是磕睡时来了个枕头,求之不得。何况,马人望还有私心在内——这个结果是他主动向天祚帝提出的,自己五老去职,萧奉先上位,做为交易,萧奉先必须得同意燕云租界议案——而现在一切均在自己掌握之中。 “我算是对祖宗、对故国、对那位三奇公子,都有个交代了!”马人望欣慰地想着。 而对萧奉先的上位,耶律余睹很是不满。自己风尘赴赴的往南朝辛苦了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到头来还是顶不上萧奉先的尸位素餐,这完全没道理嘛! 不过要想同天祚帝耶律延禧讲道理……耶律余睹苦笑了一下,他不由得想到了晋王敖鲁斡。做老子的是最不讲道理的昏庸之主,却偏偏生了个极讲道理的贤良皇子出来。耶律余睹只是将自己和西门庆的密议在敖鲁斡面前稍露口风,敖鲁斡就掩耳而走,作色道:“此非人子所能与闻也!” 见敖鲁斡油盐不进,耶律余睹只好去让自己妻子去宫中想办法。他的妻子和文妃萧瑟瑟是同胞姐妹,隐约将意思一露,萧瑟瑟倒是颇为意动——如果真能逼耶律延禧禅位给儿子,自己终身有靠。只可惜,萧瑟瑟将敖鲁斡唤来一番深谈,敖鲁斡只是含泪叩首,却再无一言。 韩非子说了,凡是后妃皇子,没有不盼君王早死的,可到了晋王耶律敖鲁斡身上,似乎发生了小小的例外。这例外让耶律余睹心力交瘁——如果主角不配合,任何天衣无缝的计划都是白扯。 而这也正是西门庆的本意。他才没有兴趣投入大批的人力物力财力,介入到辽国的宫廷内斗里去。他熟知历史,知道晋王敖鲁斡是个什么样的个性——这孩子生来温厚宽仁,而且对自己的昏庸父亲没有半点儿反抗意识。耶律延禧在其祖父耶律洪基那里没有学到什么治国之术,却把其祖父残忍狠毒、杀妻灭子的衣钵完完整整地继承了过来,当沾染着母亲萧瑟瑟的屠刀挥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敖鲁斡也只是象绵羊一样引颈就戮,可悲可悯可叹。 所以西门庆在耶律余睹面前很放心地许下了天大的承诺——反正实现不了。不是自己不去实现,而是在晋王敖鲁斡那里无法实现——到头来耶律余睹也怪不得别人。 中了西门庆圈套的耶律余睹现在很胃疼。在燕云租界的问题上,他配合着西门庆方面演了一出好戏——先是装作反对派,把所有的反对者们都收拢到一起后,唯自己马首是瞻后,他再突然临阵倒戈,省下了西门庆一方的多少力气。可是,等轮到西门庆方出大力气的时候,敖鲁斡却大方地自己放弃了索取报酬的权利。 此时,耶律余睹迷茫了。晋王敖鲁斡在国人中继位的期望与呼声最高,但萧奉先所拥护的秦王耶律定也不是个低能儿,各方面素质也不错,仅仅在威信和号召力上面比晋王敖鲁斡稍低一些。这皇位之争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敖鲁斡如此没有斗志,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正当耶律余睹忧心忡忡的时候,接下来的人事安排又令他精神一振——萧奉先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舍下了朝中的根基,要往未来的大名府租界当留守去了! 也不知萧贵哥和萧夺里懒姐妹俩是怎么干的,蝉附林独静也好,凰舞凤双飞也罢,反正耶律延禧居然就这么同意了萧奉先南行的请求,这令萧奉先如释重负,松了一口长气。 “美好的未来,在向我萧奉先招手了!”萧奉先踌躇满志地想,全不管旁边众人投来诧异和惊奇的目光,只是在心中暗暗冷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野心,萧奉先事先并没有跟自家的党羽们打招呼,因此有好些个趋奉在萧奉先门下的走狗如丧考妣地跳出来,为萧奉先衔冤负屈——“安有一国之北院枢密,往南朝行租界留守之事者?此发配是也!萧大人忠心辅政,有大功于国,今日却受此无妄之灾,传扬开来,只恐国人不服——还请我主万岁三思,就此收回成命!” 耶律延禧便向萧奉先看去,正想顺水推舟,用国人的**把萧奉先挽留回来,萧奉先早已抢在头里,从班列中奋然而出,慷慨激昂地把自己精忠报国的个人理想当众阐述了一遍,博得了大辽朝堂满堂的——寂静。 赞声骂声冷嘲声,无声不寂;国事家事天下事,有事皆空——此时的萧奉先长袍古袖矫立于大辽朝堂,凭风而立,衣袂飘飘,颇有几分空灵的禅意。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琢磨不透这个曾经的佞臣,现在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了。 既然辽朝廷统一了通过燕云租界的口径,接下来就是和南朝使者程万里进行琐碎的具体谈判了。 这是一项累人的活儿。耶律余睹和程万里再次成为针锋相对的冤家对头,双方不厌其烦地就种种细节争多论少,然后在争吵中彼此妥协让步,一封封最终敲定的文案经双方确定无误后,这才盖上了两国的印玺,被放入金匣,匣缝处浇上铅汁,然后正式封存起来。 没有人敢轻忽这些看起来没多少分量的文档,这些薄薄的纸片上,凝聚着辽国和中华联邦未来的和平,关系着千万人的身家性命。 而萧奉先完全置身事外,谈判这活儿,他不愿意干,愿意干他也干不来。而且现在的他压根儿就没有在谈判中给耶律余睹添堵的心思,他自己的正事还忙不过来呢! 他这个北院枢密使一走,辽国的诸般大事不能没有人来打理,所以萧奉先很负责地推荐了一位耶律延禧完全信任的代枢密人选——不是旁人,正是耶律延禧自己的亲儿子秦王耶律定。 秦王耶律定少年气盛,野心勃勃,正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的时候,舅舅萧奉先给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他摩拳擦掌,准备要好好在父皇面前表现表现。 萧奉先私下里又向耶律延禧乞兵:“此回臣深入南朝,风波不测之地,若无精锐兵马傍身,万一有失,减却我大辽锐气。” 耶律延禧知道萧奉先怕死,于是手一挥,拨给他一万护卫皮室军,萧奉先杀鸡拉脖子,只说不够,耶律延禧于是又给他添了一万。 兵符到手,萧奉先心中暗喜:“大事成矣!”这正是: 五间俱起知神作,三管齐下是奇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七章 南归 做出给萧奉先调兵的决定后,有臣子委婉地暗谏耶律延禧道:“陛下,今日屯孤兵于域外飞地,万一有失,悔之何及?” 耶律延禧笑道:“南朝西门庆是金口玉言的人,既与我约为兄弟,必不负我!” 劝谏之人只好把话挑明了说:“萧奉先引重兵南行,若其人有甚不妥之处……” 耶律延禧大笑:“孤之国舅,何来不妥之处?便是军有异动,绝其粮饷,便是溃散之势——卿家却也太小心了?此话再也休提!” 与此同时,萧奉先也在交代自己的心腹党羽:“我去了南朝之后,所带军队后勤之事……” 心腹自己拍着胸脯立军令状:“大人放心,孩儿们的粮秣饷银,都交在小人身上,若有半分疏失,小的必提头来见!” 萧奉先瞪眼道:“胡说!谁让你丰衣足食来的?待到了送补给的时候,你便慢慢克减起来,倒也是一注横财,不过其中的好处,你要拿几成出来给大家都分润分润,休要吃了独食儿……” 那人听得可以奉令发财,心下虽然欢喜,但奴才担忧主子冷暖的天性发作,还是殷勤置问道:“大人带契着小人们发财,恩同再造一般!可是——这一来那两万人马吃不饱穿不暖,又被南朝人辖着打不得草谷,到时闹腾起来,头疼得还是大人您呐!” 萧奉先听了笑道:“这个何劳你看书掉眼泪,替古人担忧?只管按我吩咐的去办,我那里自有处治!” 门下奴才看萧奉先说得胸有成竹,也就不敢再罗嗦了,只是心里嘀咕——莫非萧大人面子大,到时南朝汉人会接手帮他养活两万军队?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准备养活两万军队的不是南朝汉人,而是平日里雁过拔毛的萧大人自己. 一切风波落定之后,上京临潢府张灯结彩,一来是欢送南朝使者程万里南归,二来也是欢庆关南十县和河北大名府正式落入大辽之手,沦为了大辽国的租界。辽国朝廷派出了大批的宣传人员,每人每天五文钱,满世界向辽国人民宣扬关南十县的重大历史政治意义——当年辽兴宗耶律宗真如何向宋朝提出索要关南十县地,如何功亏一篑未能得逞,伟大的辽兴宗如何郁郁而终,临终的伟人如何反复叮嘱后世子孙,要他们务必实现自己的遗愿,子孙们又是如何的夙兴夜寐,可是关南十县地就是求之不得,只能辗转反侧…… 但是!今天在英明神武的天祚帝无比正确的领导下,辽国人民终于迎来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在天祚帝不懈的努力下,南朝汉人不但献出了关南十县地,而且买一送一,还将河北大名府当成了白送的添头。 五文钱宣传者们最后深情地抒发道——为了实现这一宏伟的战略目标,伟大的天祚帝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顶着巨大的压力,不惜制造出护步答冈兵败的假象来迷惑狡猾的敌人,终于在山重水复之后柳暗花明,做到了英勇的祖先们无力做到的伟业!这不仅仅是只属于天祚大帝的胜利,更属于全体辽国子民的胜利,只要大辽有英明伟大的天祚大帝在位,一切敌人都是纸老虎…… 这样的宣传铺天盖地,很是挑起了辽国人民朴素的爱国热情。很多人即使领不上那五文钱,也义无反顾地投入到了伟大的宣传事业中去,成为了光荣的自干五,从此以崭新的形象,骄傲地矗立在世人面前。 至于燕云租界?宣传总是要有侧重点嘛!高调和低调的区别把握好了,这样才会显得跌宕起伏不是?所以有关于燕云的所有一切,都如黄金一样,静静地沉在了激流之底。 当然,总是有一些不识势眼的人,要在这欢乐的日子里跳出来给大家败兴。对于这样的家伙,任何人都没有好感。辽国官府早就防范于未然,做出了周密的部署——凡是这种不识大体、没有大局观、敢于和官府唱反调的异见份子,都怀有叵测的居心,辽国铜帮铁底儿的万年江山,绝不能被这帮人煽颠了去。但凡有这类刺头儿冒出,一定要狠狠打击,坚决镇压,把所有的隐患都消灭在萌芽状态。 于是,今天的辽国上京临潢府歌舞升平,所有人都显得很满意。辽国人民怀抱着巨大的热情来欢送南朝使臣程万里,对这位宣传中外交上的失败者,辽国人民慷慨地给予了同情的目光,当然,更多憧憬热烈的目光,是赋予自家两位前往南朝土地就职的留守使勇士的。 一位大名府留守使自然是立志做一番大事业的新任北院枢密使萧奉先——在官方统一的口径下,辽国公文告示中将正式的“大名府租界留守使”名称朦胧中变成了“大名府留守使”,在节约墨汁、环保低碳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同样的,还有一位变成了辽国意义上的“关南十县留守使”的人,这个人叫做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字重德,生于公元一零八七年,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第八世孙,正统的辽国宗室出身。但是,由于他这一宗血脉离皇室实在是太遥远了,到了耶律大石这一代,已经没有了世袭的官职和爵位,成了顶着一个尊贵姓氏的平头老百姓,仿佛于当年的刘备刘玄德。 不过比起只能以编草鞋来创业的刘大耳来说,耶律大石的天份与命运可要强太多了。他在辽国天庆五年(即一一一五年),参加了辽国的科举考试,凭真才实学取得了殿试第一名的好成绩,俗称状元及第。 不管在哪朝哪代,状元郎都是一项巨大的殊荣。很快,耶律大石就被授予了翰林院编修的职务,不久升任翰林承旨。契丹语中的翰林又名林牙,所以耶律大石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称为大石林牙,或林牙大石。 翰林承旨是皇帝左近伺候的近臣,耶律大石又是宗室出身,最妙的他还是宗室远支,这种身份使他既不会背叛皇室,又不会威胁皇权,再加上耶律大石精通契丹、汉两种文字,有胆有识——当然,在天祚帝眼中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耶律大石擅长骑射——所以深受喜欢打猎的皇帝耶律延禧的喜爱。 皇帝开心,耶律大石的前途当然一片光明,按照历史原本的走向,在今后的五年之内,耶律大石会按部就班地出任泰州刺史、祥州刺史、辽兴军节度使,成为辽国重要的封疆大吏,但是——现在西门庆出现了,他一弹指间,世界格局就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耶律大石的命运也无可避免地发生了改变——大名府租界留守使一职已经给了萧奉先,关南十县租界留守使一职呢?耶律延禧只是略一思索,就随手将之交到了深受自己信重的耶律大石手上。 此时的耶律大石还是个未经历练的年轻后生,德不足以服众,气不足以压人,派这样一个孺子前往担任南朝重地的留守使,也只有耶律延禧这种昏庸无脑、任人唯亲的昏君才能做得出来。 不过,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后来的历史在评价辽国这位昏庸皇帝时,虽然对他的诸般所作所为颇多诟病,但关于他对耶律大石的任命一项,任何人都无话可说。 现在,两位前往南朝的留守使骑马走在长街上,出于宣传的需要向着欢送的人群频频挥手,马头所到处翻起了欢腾的簇簇lang花。萧奉先扬眉吐气,做为一个敬业的贪官,他有生以来可从没象今天这样被这么多人发自肺腑地欢呼崇拜过,一时间飘飘然的几乎要从马背上掉下来;耶律大石却是心有所思,容色冷峻,举手扬鞭间尽显契丹男儿硬朗的风范。 在两位留守使的马后,是南朝使者程万里的座驾。当然,在程万里车后,少不了那一口有备无患的棺材华丽丽地追随。 但是,现在程万里心中,却再也顾不上那口晦气的棺材了。曾几何时,燕云十六州是所有中原人心中永远的伤口,但今天,这个伤口在自己手中被弥补,被缝合,这名垂青史的补天大业,居然在自己手中完成了! 谈判的时候,程万里和一帮子幕僚只顾着和辽国人针锋相对,意图争取自家这方利益的最大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切背后的荣耀。但现在所有的谈判都结束了,国书签定了,印章国玺也盖上了,火漆铅汁都封存了……所有的事务完结后,程万里等一干人都有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 不过从天上掉下来,没摔死,却摔进了巨大幸福的棉花堆里,一切都显得似真似幻起来。 马植混迹在使节团人群中,也是心潮澎湃——自己许下的宏誓大愿,居然就这么达成了!而且达成的方式,竟然是如此的和平! 程万里和马植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祖国,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们。这正是: 都护玉门关不设,将军铜柱界重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八章 敖包相会 程万里和马植的回程一路顺利,如果是在传奇话本中,也许会跳一堆蓄意破坏两国友好关系的匪寇出来,将大好局面搅得一团破碎,然后再由英明神武的猪脚来拨乱反正。但在现实中,这种胆大包天的贼寇一个没有,程万里他们顺顺溜溜出了辽境,过了白沟,然后在中华联邦地界前的瓦桥关屯扎下来。 萧奉先、耶律大石随身带领着四万皮室军,这些租界驻兵声势浩大,往边境上一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交锋见仗的——不过,中华联邦方面也早有准备。 瓦桥关城门开处,同样涌出了数万人马——中华联邦驻燕云租界比辽国人马只多不少,而士气更见旺盛。 阵前的程万里、马植看到了自家军前跑出了信使——租界议案协议成功后,程万里他们早早就派出了报喜的使者,将所取得的成就传达回祖国——现在这些使者正向这边挥舞着旌节。程万里马植看了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心中一动——旗语中的信息,表示将有大人物到来。 果然,万马千军中旗幡一变,众星捧月中涌出了西门庆熟悉的身影。程万里和马植见了急忙下马迎上,西门庆亦远远下马步行来接,大笑道:“使于远方,不辱使命,我中华使者之谓也!” 程万里上前庄容揖礼:“元首大人,下官程万里,依大人所指授,事成回来了!”他是此番出使的正使,辽人前揖礼进退,是他的本份,而马植属于暗棋,只是随在程万里身边,向西门庆这边颔首示意而已,此地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门庆缓缓点头,伸手扶住了程万里,目光在使节团所有成员身上扫过,庄严道:“此番出使,燕云回归,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诸君皆有功之臣,将来百年之后,梁山先贤堂中会给大家预留一个牌位!” 使节团“嗡”的一声,一个小小的兴奋圈子突然在一个范围内鼓荡了起来。新国草创以来,吝之以赏,赏加则知尊;限之以爵,爵加而知荣——先贤堂更是属于新国殊荣,一人登榜,全族有光,今日得到身登先贤堂的保证,所有人顿觉前途一片光明。 西门庆伸手牵过了战马,庄严地道:“使者载誉归来,中华联邦无以为报——且请诸君上马,由吾牵马导引前行,正式进入故国!” 程万里大惊道:“小人本是门下俗吏,如何敢奢望于此?” 西门庆不言,只是一挥手,突然身后三军齐声高呼:“请上马!请上马!”声若洪雷,席卷四野。辽国人远远地看着听着,此时都不由得心头微震。 待呼声稍平,西门庆目光从程万里、马植等众人身上掠过:“中华联邦之中,哪分甚么元首俗吏的高低上下?英雄归来,我自迎接,牵马入国境,这是人心**!” 程万里落泪道:“小人本前朝一贪吏,得大人再造之恩,方能享此殊荣……从此之后,敢不竭力相报?” 西门庆笑道:“报国胜于报我!请上马!” 使节团成员尽皆上马,西门庆牵马前导而行,缓缓穿过自家军阵。三军将士列阵而迎,一时间长刀击盾声、叩打甲胄声、枪戟顿地声,伴随着凯旋的欢呼声直冲天际,使节团所有人均是精神振奋,容光焕发,觉得这一番北行虽然餐风饮露,冒冷冲寒,却也是不枉的了。 将自家的有功之臣迎回故国,西门庆这才重回阵前,与萧奉先、耶律大石见礼。萧奉先本来还在心里嘀嘀咕咕,觉得西门庆面对自己一国之北府宰相,竟然不先来见礼,大是失仪,正式相见之时,定要言语中好好发落其人两句。但真见了西门庆之面,被其人冷冽的目光一冲,萧奉先满口准备好的尖酸刻薄不知不觉间早已零落到了九霄云外——今天是两国间军前面谈,西门庆杀气毫不掩饰,正式外放,连心雄胆大的耶律大石都是心下凛凛,何况是萧奉先这样不学无术的谀臣呢? 西门庆上前抱拳道:“二位留守,远来辛苦。” 萧奉先兀自心慌舌颤,虽闻言,讷讷不能答,全仗耶律大石在一旁回应,举止间礼数不缺,谈吐更显雅量。 西门庆与耶律大石对答几句,亦不由得心下长叹:“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怪不得这耶律大石能成为历史上的西辽太祖,今日一见,仅从其言谈举止,便可见其大将之风。那萧奉先与其相比,真豚犬耳!” 两下里叙礼完毕后,于两军空地处拉起穹庐大帐,双方首脑入帐,就所领租界驻兵正式番号、将佐名单、营屯范围等事务做最后的确定,同时郑重申明驻兵需要遵守的当地风俗、法律,以及违约的后果——这主要是针对辽军打草谷的传统而制订的,在新国的租界上,当然不允许他们这么乱来,这些驻兵的粮饷,只能由辽国政府来负担了。 萧奉先于行营之事,听得半精不明,只是随着耶律大石不时点头,假充内行。但听到后来的条款中,涉及斩杀者甚多,萧奉先不由得暗暗心惊:“早知南朝这般凶险,这留守一职不干也罢!唉唉唉!现在却是退不回去了!” 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在前头,用在两国之间的外交上,效果出奇的好,比起从前只是摆天朝上国的架子,讲究甚么兼容并蓄、诸事海涵来,不知强了多少倍。等双方协商完毕,西门庆、耶律大石、萧奉先都松一口气,西门庆便命端上酒来,双方折箭为誓。 各种仪式都走完了过场,西门庆见气氛有些冷场,便提议在分赴各自租界驻地前,先召开一个中华大辽军队的联欢会,当然,是小规模的。 耶律大石心中一动,暗想这个所谓的联欢会,也不过就是中华联邦和辽国两**队小规模的实力较量而已。自澶渊之盟后,辽国和中原百年不燃烽火,双方军队再没有了战场上的生死锋镝,绵延到今天,也不知战力究竟谁高谁下?西门庆有意一比,自己何尝没有探一探其军虚实的意图? 因此耶律大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反倒是萧奉先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出言相劝道:“我看这个联欢会,还是不必了?军人都是暴躁性子,若欢会时喝多了酒,挥起拳头来时,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却是不美!” 西门庆看着萧奉先笑道:“草原男儿,如何这般瞻前顾后?你我两国,本为互相角力之对手,然双方彼此不相下,再斗下去,难免两败俱伤,因此这才息兵罢战,分享和平带来的巨大利益。今日我中原虽改朝换代,但亦无意重启战端,燕云谈判,足见诚意——此时此地,咱们两军小小联欢一下,哪里就能说得上是伤了两家和气了?” 萧奉先不敢接口,耶律大石则道:“春秋时诸候间有衣裳之会,然我辈既入军旅,衣裳之饰,与吾等无缘。此时与西门大人订约,待日暮之时,你我各聚军中漠北关西大汉,篝火之旁,联席而饮,或唱大风起兮,或歌大江东去,其间演武较技,引为笑乐,不亦为两国间豪男儿快事乎?” 西门庆大笑道:“大石林牙这话说得是!” 言毕,双方拱手作别。 西门庆一走,萧奉先便埋怨耶律大石道:“你们年轻人,果然是嘴上**,办事不牢。这西门庆是何等人物,咱们如何敢惹他?他带来的兵比咱们多,万一那个什么联欢会上丁了他的脸,他把面子一翻,咱们吃不了兜着走!送了自家性命算不得甚么,误了两国间的友好大事,却不是画狐不成变作了狗?” 耶律大石文质彬彬地道:“萧大人,您最后那句话应该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一个人有两个朋友,一个朋友温良谦恭,一个朋友豪放率性,他让自己的儿子去温良谦恭朋友的门下学习。有人问他为何厚此薄彼,他说我的儿子学温良谦恭不成,也可以做个老实人,就象画天鹅不象,至少也象野鸭子;但是如果学豪放率性不成,那就成了轻薄儿,就象画老虎不象,反而象条狗了!” 萧奉先面红耳赤,扬拳咆哮道:“耶律大石,我知道你是大黑疤瘌的状元,一肚皮的四书五经,却也不用这般在我面前卖弄!反正!总之!今天晚上的那个什么联欢会,本大人我是不去的,要去你一个人去好了,若惹出甚么事非来,却与我无涉!” 耶律大石拱手恭敬行礼:“有功则大人指导有方,有过则大石自当其罪——大人尽可放宽心!” 萧奉先拂袖道:“我萧奉先光明磊落,襟怀坦荡,岂是冒功之人?只是两国邦交,何等着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说着,瞎子拉二胡——自顾自(吱咕吱)地去了。 耶律大石看着这位纨绔国舅的背影摇摇头,心道:“百年兵锋利钝,今晚便要见个分明。国之荣辱,在此一举,岂是避得过去的?” 冷笑一声,耶律大石自去军中点选勇士。这正是: 万马丛中迎国使,千军队里斗兵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九章 棋与钱 酒是醇酒,菜是好菜,西门庆犒劳自己人和款待客人的时候,总是很大方的。 而耶律大石却有上当受骗的感觉,枉费他劳心费力,在随军将士中选拔了几十名足以以一当十当百的勇士出来,准备在今晚的联欢会上跟中原汉人别别苗头,结果到了联欢会现场一看,西门庆带来的人都穿着儒雅的汉服,一个个长袍古袖都是吟诗赏月的标配打扮,据西门庆介绍,这些人组成了他军队中的参谋本部,除了头脑发达,四肢都很简单。 耶律大石发现自己配备的人手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勇士的尊严让他们无法下手去“欺负”这些很象书生的豆芽菜们,在战争时期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孱弱的人驱赶成一堆乱刀剁死,但问题是现在是和平时节。 西门庆看着耶律大石发黑的脸色,笑得很开心,尤其是没有了那个讨厌的萧奉先在一旁碍眼,他就更开心了。 耶律大石无法对西门庆这边下手,西门庆这边则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耶律大石这边出手。 既然是联欢会,那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自然就有余兴节目,西门庆准备的节目就是一个字——赌。 当然,市面上那种张牙舞爪的掷骰博钱虽然明目张胆直截了当,但也显得忒粗俗了些,耶律大石好歹也是辽国的状元郎出身,赌也要赌得花样翻新文雅些。 西门庆翻出了新花样——他铺开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棋盘上分两军对垒,彼此间以一个个格子相连接,每个格子都是四通八达,双方势力犬牙交错,完全就是一场大战役的缩略图。 耶律大石的契丹勇士们和西门庆的本部参谋们虽然不能身入棋盘,但每个人都执掌一枚代表不同兵种,不同兵力的棋子,大家掷骰子来决定行动步数,指挥着自己的棋子冲锋陷阵。当然,说是指挥,其实和听天由命差不多,关键是看你掷出什么点数,而点数又对应着什么规则。 西门庆给这个游戏开发了一本厚厚的规则说明,里面有令人哭笑不得的各种阴谋阳谋、粮饷兵力、城池关塞、好运霉运…… 这完全就是后世大富翁类的强手棋游戏,被西门庆用来在联欢会上款待辽国朋友,也算是得其所哉。辽国的勇士们开始还有人不屑,但很快所有人就沉迷了进去,毕竟在这个棋盘上,即使只是一个身为棋子的小兵,也可以自己掌控骰子,掷出自己的命运,耶律大石和西门庆虽然是行军总管,但在规则面前,也是人人平等,并不见得能特权到哪里去。 比如,耶律大石一把骰子掷错,就落了个当街大小便,被禁足三天,贻误了大好战机。大辽勇士们看着平日里威严自持的状元郎主将,每个人都在肚里狂笑,却只能拼命忍住,耶律大石虽然铁青了脸,但联欢会上也没法儿说什么,毕竟不久前西门庆很不幸地在窑子里泡软了腿,把自家的军费全搭了进去,以致于前线部队一溃三格,可西门庆也没怨天尤人不是? 双方捉对厮杀,几十颗骰子齐掷,在棋盘上征战得难分难解,代表着赌注的筹码在两边推过来,推过去,形势瞬息数变,就仿佛百多年前辽宋大战时,一些边防要地在双方激烈的攻势下反复易手一般…… 经过激烈的挑灯夜战,最终精疲力尽的双方还是未能分出胜负,很多人困得坐在那里睡着了,还是意犹未尽。 耶律大石不得不承认,西门庆发明的这个游戏虽然无用,但很有趣,至少保证了这个联欢会的成功召开。他带来的契丹勇士们跟西门庆的本部参谋只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就经历了铁与血、剑与火,当然还有滑稽运气的重重考验,建立起了敌手之间默契的友谊出来。 这一场以骰子来进行的战斗,让耶律大石感受到了南朝人和平的诚意,但同时也震惊于中华联邦元首西门庆那异想天开的智慧——毕竟即使是这样乱来的棋,也不是普通人想发明就能够发明出来的。 而这一场骰子大战的后遗症是——这个模拟战争的游戏得到了辽国第一批参与者的彻底喜欢——羸了钱的人喜欢,输得盆干碗净的人更喜欢——在这些原始粉丝的努力下,战争强手棋渐渐在辽国内部推广开来。毕竟契丹人生性好勇斗狠,但总不可能天天打仗,而打猎却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有了这样一个新奇的游戏,不但可以打发无聊时光,还能平息内心嗜血冲动,真真是一举两得,功德无量。 而西门庆心中却在滴血——他虽然引领了一个时代的风尚,但却也没可能将版权意识植根进这个时代人类的脑海深处——所以很不幸的,这回他的强手棋创意注定无法带给他巨大的利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令人痛心的遗憾。 但至少在目前,这一次的联欢会开得是没有遗憾的,中原和辽国的军队在百年后重逢时,并没有生出什么芥蒂,爆发什么冲突。这一夜之后,大家彼此互相打量的眼光中,少了很多戒备与仇恨,而多了很多好奇与善意,在接下来休整的几天里,双方士兵甚至私下里偷偷做交易,在西门庆的默许下,中华联邦军队中的制式铁锅突然成了辽军中最抢手的货物。 而在双方召开的联合阅兵式中,耶律大石也终于看清了中华联邦的实力。他既震惊于武松的巨力,也敬服于花荣的神箭,而中华联邦军队的坚甲利兵,也让他叹为观止。与中华联邦相比,辽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骑射之术了——不论个体素质,骑兵集群时,辽国的综合战力确实在中华联邦之上。 因此西门庆长叹道:“养骑多年,犹比不得辽国健儿,将来如何与女真争锋?” 说这话时,耶律大石就在西门庆身旁。一闻此言,耶律大石眼睛亮了,于是问道:“元首大人亦视女直为敌国乎?” 西门庆道:“女真崛起,其野心岂一州一域所能限制?别看今日谈和,早晚必有一战,大石林牙休怪我说,以辽国目前局势,只怕挡不得女真势如山倒,届时中华联邦也将暴露在女真兵锋之下,又何能置身事外?” 耶律大石听了默然。他既不愿意承认辽国的必败,又不愿意说些违心的粉饰之言。 西门庆最后道:“若北方有事,大名府那里是不用指望的了,大石林牙镇守关南十县,却要勤谨些方好,或者未来的战局,就将由年轻新锐来挽狂澜于既倒。” 这一番话,究竟能在耶律大石心中激起多大的狂澜,西门庆也不管了。双方在此三路分兵,辽国萧奉先一路往大名府租界,耶律大石一路往关南十县租界,中华联邦一路则往燕云十六州租界。 西门庆并没有亲自带队往燕云租界,虽然他恨不得往自家的土地上走一走,看一看,但中华联邦有多少大事,现在通讯又不发达,他实实在在是走不起啊! 至少,现在他的手边就有一件大事,必须他星夜飞马赶路,回巨野城去与议会裁决定夺。 这件大事就是后世历史书上被称为“新国奠基三事”之一的币制革新。 新国奠基三事,指的是中华联邦公元一一一六年间发生的三件对后世影响深远的事件——首先当然是燕云十六州以租界的形势回归;第二件就是报纸的开放——借燕云十六州回归为契机,在西门庆的主持下,中华联邦议会一致通过,开放报业,允许私人办报,从此开启了中华联邦言论自由、议政无罪的先河,官办的联邦公报《日***》从此正式创刊,沾了燕云回归的福气,创刊号一出版发行即大卖特卖,一时全国纸贵——光是程万里和马植两个人,就每人平均收藏了五百份,当传家宝留传了下去。 在四开八版的创刊号首页上,自然是燕云回归的专版文章,而在未版,则是一篇当时被喜庆气氛所淹没、但却影响了后世千年的不起眼文字,就是这篇文字,揭开了一一一六年第三件大事——币制改革的序幕。 故宋的货币,主要用的是铜钱,但问题是铜钱私铸成风,市场上劣币驱逐良币,弄得铜贵钱贱,官府每年只要敢发行新铜钱,就有不法之徒把新钱熔了,铸成铜器,转手即可获大利,虽屡禁不能绝。 这种挖国家墙角的买卖,在梁山当贼的时候西门庆也没少干,现在摇身一变自己成了国家的代表,再自己给自己刨坑就显弱智了。 因此西门庆不得不想办法,向这个劣质铜钱横行的时代发起挑战。说实话,他的心中一点底子都没有,因为前世也好后世也好今世也好,他都只看过一本《经济学》,而且嫌枯燥还没有看完。这正是: 钱到用时方恨少,事来急处始觉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章 高丽来朝 西门庆下决心改革币制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想要不改革都不行了。即使他想安于现状混吃等死,但随着国内商业的ri益繁荣,外贸交易的渐趋扩大,市面上故宋遗留的铜钱越来越不够使了。 西夏、辽国甚至新兴的大金都在吸收中原的铜钱来补充自家的货币体系,海外的高丽、倭国也对中华的铜钱情有独衷,就仿佛后世天朝人——尤其是人民公仆——对美元、欧元的热衷一样。 商业部的部长神算子蒋敬也反映说,现在运输的成本已经在开始隐隐限制贸易圈的扩大了,因为铜钱实在份量太足、太占地方了,大宗商品交易中,很大的运输比例都被浪费在了货款的转送上,这一来必然不可避免地影响到商品本身的发卖效率。虽然西门庆提出了在全国各地大江南北遍地开花设立银行的解决议案,但是蒋敬不敢躁进,都说打铁还得本身硬,没有充足的银根供应,银行开得越多,死得越快。 西门庆也很傻眼,他这才知道当元首不只是高薪高职高人一等高高在上,这背后分明是高危高血压高风险高空作业,脑细胞的阵亡率是最高的。 正当西门庆殚jing竭虑绞尽脑汁发愁怎么应付钱荒的时候,飘洋过海来了一群外国人,这群外国人并不是普通的海商,他们负有特殊的政治使命——他们是高丽国向中华联邦派遣的通好使节。 现在的高丽属于李朝统治,国王李乾德,年号会祥大庆。高丽本来自古都是中国的藩国,但辽国崛起后,宋朝无势,高丽就改头换面,拜了辽国做宗主国——非关无气节的见风使舵,这只是小国在大国夹缝中求生存的自保之道而已。 高丽拜了辽国当老大已经很多年,但这一回素来被辽国压制的女真突然盛起,前后数战,把辽国纸老虎的原形给打出来了,高丽国王李乾德一看辽国势颓,心眼就活动开了,于是趁着智多星吴用夺取辽国辽东境的时候,高丽突然起兵,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保州城。 这保州城本来就是高丽的旧地,只是被辽国人给硬占了去,也不说租,也不说借,就那么白着眼睛混赖,高丽人也不敢吭气儿,唯恐惹得大辽一个不高兴时,连高丽首都开京也占了去,那可该如何是好?因此祖祖辈辈,就这么葫芦提地过来了。 但到了一一一六年开chun,辽国大乱,吴用起于辽东,辽人自顾不暇,高丽国王李乾德见机不可失,马上就把保州城夺了回来,他心里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果辽国回不来了,那么这座祖宗旧城池就是我大李朝光复的象征;即使辽国后来又打回来了,那也不怕,只说是高丽心恋宗主国,义不屈女真,因此才发兵助守保州城,为大辽守土——这旱涝保收的买卖,大可做得。 谁知辽国使者还没来,先来了气势汹汹的金国使者。金国使者一开口就是:“辽东全境都是我们大金国的!保州岂能例外?你们高丽趁火打劫,不是纯爷们,废话少说,先把保州给我们大金交出来!” 高丽惹不起大辽,把大辽打得落花流水的大金,自然更加惹不起了。但进了嘴的肉,还能再吐出来吗?因此高丽国王据理力争,翻出古老的地图、表章,证明保州自古以来就是高丽的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后婉言请大金皇帝详察。 金国使者吃了高丽很多的人参,也不好意思太过于为难人家,于是就撅着把儿回到金国,交由完颜阿骨打亲自决断。完颜阿骨打此时初得辽东,正是要休养生息、以图大举的时候,也无意再树一敌,因此也不再提保州的归属问题,只是派使者再往高丽,责令高丽国王向大金朝贡。 高丽国王李乾德克复了祖宗的保州,俨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中兴明主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向野蛮的女真人朝贡呢?可是如果不朝贡,万一女真人打过来,还真不好抵挡,这可怎么办呢? 中兴明主李乾德怅极登高,结果一眼看见江华湾中驶来了挂着中华联邦旗号的大船团——商船为主,战舰护航,规模极盛。李乾德心中突然一道明光闪过——对啊!从前我大高丽的宗主国是中华天朝啊!由于很不幸的原因寡妇失业,从了辽国,现在辽国眼看就要咽气,正是我们叶落归根的时候到了! 拿定了主意,中兴明主李乾德就跟大臣们商量,说金国逼人太甚,咱们凭什么向他们朝贡?辽国虽然废了,但咱们要朝贡也要向从前的旧主中华上国朝贡才对啊!现在中原的政权虽然改朝换代了,但登基坐殿的还是中国人!那位三奇公子西门庆是天星转世,传说他有经天纬地之才,驱神役鬼之术,定能保得我大高丽平安!放着中华联邦的鲜鱼不吃,却去啃女真的沙子,非智者所为也! 一听这话,什么金大臣、朴大臣、崔大臣等等都是欢呼雀跃,连拍“我主圣明”。于是事不宜迟,李乾德立刻命手下组织使节团,搭这一班中华联邦的商船往天朝上国朝贡,同时寻求庇护。 现成的使者有的是。以前高丽虽然拜了辽国当老大,但是和宋朝依然藕断丝连,高丽的读书人千里迢迢跑到宋朝考进士的在所多有,而宋朝的皇帝对这些高丽留学生也另眼相看,总是赐上舍及第。宋亡的时候,这些高丽留学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纷纷从兵荒马乱中游刃有余地溜回了高丽,全须全尾,一个不缺——今天听到国王陛下要派人出使中华新朝,这些人便抢着组团而来,慷慨激昂地请令说,甘愿为了中华高丽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的伟大事业,继续呕心沥血! 中兴明主李乾德长叹道:“看看我大高丽男儿——这是何等的肝胆!何等的热血!何等的爱国!有这些好男儿在,我大高丽还愁不振兴吗?” 于是,使节团半ri而成,然后国王陛下派人拉了几车人参,往中华联邦的船团那里去行贿赂,请求搭船。 中国商人们面对白送上来的高丽参,不收白不收,这是商业馈赠嘛!而带兵船护航的水军大将浪里白跳张顺却是如避蛇蝎,全数退回——他当然想给自家老爹每天用高丽棒子泡茶喝,但这些人参一收,就是受贿,万一被揭参了,西门庆第一个砍的就是自家老爹的脑袋! 早在梁山,西门庆每年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总是跟弟兄们念叨:“兜要浅啊!兜要浅啊!法不容情,我可不希望把兄弟姐妹、伯父伯母弄得红运当头,所以求你们大家成全成全我!” 这话西门庆是笑着说的,但没人敢将西门庆这话当成玩笑。他们当贼造反,只是为了过富贵ri子,但现在人人都拿着梁山的原始股份,月月分红,个个是富家翁,只要子孙长进,将来说不定还能当中华联邦的一届元首呢!ri子既然过得这么滋润,又何必冒着葬送家人自身xing命的风险去贪腐呢? 所以张顺拒绝了送上门来的高丽棒子——但转身的工夫他又高价去买了很多——又不是买不起! 虽然不受贿赂,但事情还是要办的。张顺很痛快地答应了高丽使节团搭船的要求,他心里感觉到了深深的骄傲——新国初立,四夷宾服,这是每一个联邦子民的荣耀! 于是满载着中华联邦荣耀的船团就带着高丽国使节团驶离了高丽的首都开京,乘风破浪回到了登州板桥镇出海口。登岸后,张顺马上派人通知登州知府王师中。 这位王师中王知府,是前朝旧官,因为识时务,宋亡前就与梁山约为内应,因此新国成立后得以留用。他本人还是有一定才具的,将登州打理得井井有条,海路商业帐目也做得清晰明白,省了神算子蒋敬不少心,因此很受联邦的看重。 这种有头脑的能臣,蒋敬很想把他调进商业部,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王师中也很想高升一步,但悲哀的是,西门庆不准! 西门庆也是没办法——王师中如果走了,登州还真找不出第二个jing于海路商务的人来坐镇,只好委屈王师中,给他加俸,加爵,但是暂不升职。西门庆亲自对王师中说,你赶紧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什么时候有人可以胜任,你什么时候进zhong yang部委。 王师中听到自己还有出头之ri,于是一门心思摽着膀子上劲了。别人是唯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王师中却恨不得部下有人将自己的本事一瞬间就全学了去。他今天正在详细指点自己相中的两个好苗子——一个是洮州人马政,一个是自己的儿子王瓖——学习海政时,突然接到水军大将浪里白跳张顺的通告——高丽国遣使朝贡! 一听这信儿,王师中哪里敢怠慢?急忙指点着马政和王瓖置办一切,将高丽使节团送到了巨野城。这正是: 才说天边远人至,又见海外对马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一章 丙申条约 高丽使节团进了巨野城后,马上就捅出了漏子。 原来,这个临时拼凑的使节团除了不超过三十五人的“正官”是来商讨国事的以外,其余的三百多扈从、马监、杂工等随行人员,都是高丽的商人花了钱买进来的。中华联邦富庶,谁都想借这次出使的机会,往天朝上国走一遭儿,发笔横财。 这支披着使节团外衣的“商队”一进入巨野城,就开始大肆进行商业活动。结果有几个高丽商人信誓旦旦地跟本地商人谈好了一笔人参交易,等到了交货的时候,又突然反悔,原来是这几个高丽商人手里根本没有人参现货,他们本来想的是先拿到订单,再回去串货,没想到回去以后,才发现使团带来的高丽参大卖,已经销售一空,这几个商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办法,这几个商人只好低声下气地恳求本地商人网开一面,说愿意以优惠价格提供白银交易做为人参交易的补偿,结果那些本地商人只是冲着高丽参来的,现在拿不到货,自然急红了眼,就此计较起来,最后索xing以商业欺诈罪将这几个不守诚信的外国jian商告上了公堂。 闹了这么一出好戏出来,高丽使节团脸上无光。事关外交大事,巨野府尹也不敢怠慢,于是详细三推六问之下,又爆出了冷门——这几个“jian商”原来还不是高丽商人,而是海东之地的倭国商人。 两个主事的倭国商人都起着中国名字,一个叫郑清,一个叫孙俊明,他们来自位于朝鲜海峡的对马岛,从地图上看,对马岛就象一座“桥梁”,联系着倭国与北方的大陆,对马岛民坐拥这样的地理优势,祖祖辈辈依靠对高丽的贸易为生,孙俊明和郑清两个,就是出身于对马岛上的一个大族宗氏。 孙俊明和郑清本来正在高丽贩白银,突然有惯熟的朋友跑来,说高丽出使中华天朝的使节团正在招人,问他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孙俊明和郑清二话不说,马上就掏了大价钱买了入团资格——如果能往中华上邦贩一批生丝、丝织品回倭国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是事起仓促,孙俊明和郑清想置办些高丽土特产也来不及了,只能带着自家的白银上船。可是进了巨野城之后,才发现他们的白银根本无人问津,全砸手里了——也难怪,当时铜钱是货币主流,兼有部分纸币交子,白银只作为外交上的岁币或回赐之用,民间交易上,或许北方丝路贸易白银用得多些,但在中原地区,白银基本被市场无视,拿着银子买不来东西那是正常现象。 自家手里的白银卖不出去,垂涎三尺的生丝、丝织品等好东西买不回来,急红了眼的孙俊明、郑清就生出了馊主意,想要空手套白狼,借高丽鸡生蛋——结果狼是套上了,他们却降不住,最终闹得鸡飞蛋打。 搞清楚状况后,高丽使节团叫嚣,为了中华高丽两国人民的友谊,对这种鱼目混珠,打入高丽使节团内部破坏两国邦交的倭奴jian商,一定要予以坚决的打击,才能大快人心,以儆效尤。 巨野府尹也很头疼,本来只是高丽,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倭国,两国还互相咬起来了,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起了什么纠纷,中华联邦怕虽然不怕,但坏了柔抚远人的名声总是不好。 因此巨野府尹做了几个处理方案,提交议会审议决定。其时西门庆正在北方边境迎接燕云十六州回归,议会群龙无首,也都不做主了,就以外交无小事为理由,将这事火速往西门庆那里上报。 正发愁着币制改革的西门庆听说了此事后,心中一动——倭国?白银?难道这是天降进入白银时代的良机吗? 想到动心处,西门庆快马加鞭,急急赶回巨野城。 西门庆赶路的这几天里,高丽使节团可在巨野城中大开了眼界。从前的巨野城虽是京东路上济州州治,但城池到底小些,但自从做了中华联邦的首府后,却真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之言,在西门庆的大力整顿下,现代商业模式大量套用,因此百业兴盛,城池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同时,梁山泊上那些威严的艨艟巨舰也让高丽使者们咋舌不下——也只有如此的兵威,才能保卫如此繁华的城市。 欣欣向荣的商城、威风凛凛的军队,让高丽使节团看得心荡神摇,因此这些人很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意见——只要能讨得中华上国的欢心,大高丽必然能跟着水涨船高,因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抱上中华联邦这根金大腿! 很快,西门庆回到了巨野城,抱金大腿的机会也来了。在第一时间里,西门庆亲切地接见了这些高丽远人,先向他们的国王陛下致以热情地问候,又和这些曾经的高丽驻北宋留学生们共同回忆了中华高丽两国间源远流长的世代友谊,然后双方在欢乐友好的气氛中,商讨起外交正事来。 高丽使节团一开始就把姿态放得极低,口口声声说虽然辽国劫持了高丽,但那些北方的野蛮人只能征服高丽的人,不能征服高丽的心,所有高丽人的心始终紧紧地和中华上国贴在一起,身在辽营心在汉。于是在中原改朝换代、辽国也ri薄西山的时候,高丽终于奋起反戈,重回中华上国的温暖怀抱。 说到动情处,高丽留学生们都流下了鸡动的眼泪。 西门庆大力肯定了高丽人民对宗主国纯朴的思慕之情,然后就高丽未来的走向表达了殷切的关心。 高丽留学生们则表示,请元首大人放心,未来的高丽将紧紧团结在中华上国的周围,为了表达自家的诚意,请西门庆恩准高丽李朝每年派遣使节团,前来中华进贡朝拜,以履行他们这些远人做为中华联邦附庸国的义务。 具体方案高丽方都制订好了——按照前朝旧例,高丽方一年五度向中华联邦固定出使,即万寿节(西门庆生ri)、中宫千秋(吴月娘生ri)、皇太子千秋(可惜这个位置空缺)、冬至、元旦——在这五次出使中,高丽向中华联邦朝廷朝贡,并领受中华联邦赐下的历法。 西门庆看了,哑然失笑,这些高丽棒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帝吹捧起来了?于是西门庆大笔一挥,增删后商定——高丽李朝只在冬至、元旦加上年贡使,合并而为节使,其全称应为“进贺冬至、正朝、双节兼岁币使”,前来中华联邦朝贡。 高丽留学生们又请求西门庆加上不定期的“别使”。这些人振振有词地说,所谓别使,就是中华、高丽两国间有大事发生时,进行谢恩、进贺、陈情奏请、陈慰进香、问安等事由,以表达高丽对中华联邦的孝顺之心。 西门庆剥开表象看本质,这些高丽棒子孝顺之心未必有多虔诚,而发财之心却是昭然若揭的。 只要每年多出使几次,来回捎带的货物,就够他们丰衣足食好几年了。 出于耍猴的心理,西门庆故意刁难起来,就使节团的人数、随身携带物品的体积、重量都做出了严格限制——果然!这一下高丽留学生们猴子屁股当下就坐不住,纷纷弹跳起来,慷慨激昂地向西门庆陈情,找出百般理由,请西门庆解除这些“伤害高丽人民感情”的禁令。 最后,西门庆“勉为其难”地放松了苛刻的条件,最终的协议规定,高丽每个使团的“正官”人数以今ri为准,不得超过三十五人,而整个使团的总人数则需限制在三百人之内,朝贡使团的正官每人最多准许携带大约一百五十斤至二百二十六斤的人参。 高丽使节们都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如果将自己的人参携带特权转手给贸易商人,能有多大好处,想到美爽处,一个个笑逐颜开,连连向西门庆谢恩。 最后,高丽又向西门庆哀告金国的威胁。西门庆马上做出了决定——高丽是中华联邦重要的盟友,因此希望和高丽互换保州、沙门岛为租界,以见证双方深厚的友谊。 保州是金国虎视眈眈的地方,而沙门岛根本就是从前宋朝发配犯人时常用的天然海岛监狱,用一州之地换座监狱,高丽实在是亏大了。但高丽留学生们却深知,保州是正临金国的兵锋之地,万一女真人发狠打了过来,高丽的军队根本就抵挡不住,那时一溃千里绝对没跑。还不如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给中华联邦,换取中华联邦商业方面的支持,至于沙门岛,如果竖座灯塔,还能做为高丽往中华联邦登州海口的中转处,遮风躲雨的,也尽管够了。 于是,中华联邦和高丽就此签订了两国邦交的“丙申条约”。接下来,西门庆准备转战倭国人,成就自己币制改革的大业。这正是: 且以笑语安高丽,又将长策对倭国。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二章 倭国事 按照历史,十六世纪后半叶以降,倭国才迎来了一次盛大的贵金属采掘chao,成为亚洲最大的白银出口国——但是西门庆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将倭国的这次贵金属采掘chao提前五百年。 进口倭国的白银来铸币——正发愁怎么样应对这次钱荒的西门庆恍如溺水的人拉住了救命的木头。他倒也想过将进口改成掠夺,可是计算了一下出兵与通商的成本对比之后,元首大人还是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那个想想就无比诱人的想法。 打发走了高丽留学生们之后,西门庆一声令下:“将那两个涉嫌商业诈骗的倭国商人给我提上来!” 郑清和孙俊明现在正处于绝望之中。他们先是被高丽使节团无情地抛弃,然后又从狱卒嘴里听到了生死攸关的负面消息——中华联邦法令极严,对官员贪腐和商业欺诈均从重处罚! 至于从重有多重,狱卒不说,只是用同情的眼光看看这两个起着中国名字的外国人,连贿赂都不收就走了。 郑清和孙俊明心都凉了。他们虽然是倭国人,但也听说过,落在中华联邦大皇帝西门庆手里的贪官污吏,做的都是买一送十的生意——一个人犯案,是要连全家老少都搭进去的,婴儿老头,在屠刀下一视同仁。 商业欺诈的商人竟然和贪官是同种待遇?这回死定了! 郑清和孙俊明自己把自己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其实,那狱卒的言语中有水分。因为自中华联邦的监狱制度改革后,狱卒不能收犯人家属的黑钱,不能随意对犯人动用私刑——对很多狱卒来说,这两个不能搂头盖顶压下来,活在世上就没有分毫乐趣了。 所以,这些穷极无聊的狱卒不介意用似是而非的言语来折腾折腾犯人,虽然不能令他们**上吃苦,但在jing神上令他们感到压抑,也能满足这些狱卒的黑暗心理。 为了振兴和保护新兴的商业,西门庆确实制订了严格的法令,但还没有严酷到和贪官污吏一样享受特供待遇的地步。 看着监牢里郑清和孙俊明惶恐的脸se,狱卒们感到无比的高兴。正当就着犯人绝望的心情下酒的他们喝得正爽时,西门庆提人的命令来了。 几经辗转,来到西门庆面前的郑清和孙俊明腿都软了,他们只是商人,不是武士。 西门庆笑咪咪地看着这两个五体投地的倭国人。他本来还想叫他们爬起来坐着说话的,但想了想,偶尔逆反一下自己的心理洁癖也是人生中难得的一乐,所以西门庆就给了自己一个奢侈的机会。 于是西门庆高高在上地问道:“会说汉话吗?” 郑清和孙俊明一阵鸡啄米似的点头,似乎唯恐下一刻就要被砍头,因此趁着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时,拼命运动运动脖颈,好能多享受一些活着的感觉。 西门庆笑了,能用自己一国的语言进行主场优势的交流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接下来西门庆一字不提这次很不幸的商业违约事件,只是详细询问倭国国内事宜。他算是问对人了,郑清和孙俊明身为商人,既要和倭国上下官吏保持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要揣摸平民百姓生活喜好,因此这俩人眼界开阔,见识广博,让西门庆从他们嘴里掏了很多有用的情报出来。 一一一六年,以倭国的年号算,叫做永久四年,现任倭国的天皇叫做鸟羽天皇,虽是第七十四代天皇,但还是个十三岁的孺子,国内政务全由祖父白河法皇一手包办。 倭国的天皇退位后称上皇,出家为僧的上皇称法皇,这位白河法皇今年六十三了,但却绝不是省油的灯。此人于一零七二年即倭国第七十二任天皇位,号白河天皇。由于藤原氏旧贵族势力的消弱,白河天皇有了掌握实权的机会,但为了更有效地掌握政权,他在一零八六年退位,让位给儿子堀河天皇,自己做了上皇继续听政,从此开创了倭国的院政制度。到了一零九六年,白河上皇出家,做了法皇,但他既不受戒,也不起法号,依然牢牢抓着权柄不放,为了有效控制儿子,他甚至把自己的妹妹笃子送进宫内,让十三岁的堀河天皇娶了三十二岁的亲姑妈。有这么一奇葩的爹罩着,做儿子的当然活不舒服,于是在一一零七年,堀河天皇蹬腿死了,白河法皇立孙子宗仁亲王为天皇,就是现在这位鸟羽天皇了。 白河法皇继承了倭国人的传统,xing好渔se,而且xing格凶悍乖戾。有一次因为yin雨连绵的天气令白河法皇大为不满,他竟然下令用盆子装了雨水投入大牢,以此来“惩罚”上天——权利yu扩张到这份儿上,说他疯了都显得宽容。 倭国有这么一个掌权者,国内事务可想而知。不过,倭国西北方的对马岛山高皇帝远,对马人岛上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你做你的天皇,我做我的生意。 对马岛位于高丽和倭国之间,做起海运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西门庆崛起后大力发展海商事业,梁山时代就开始源源不断地往海外派船,到了灭宋之后,更加大了海商力度,对马岛受影响极大,岛上豪族宗氏也组织了船队,来往于对马与高丽之间进行贸易,以倭国的物产,来换取高丽的人参,并高价从高丽那里收购中国的生丝、丝织品。 对马岛宗氏一族其实很想绕过高丽,直接往中原大陆来进行贸易。只可惜他们限于原料,造不出西门庆麾下那种坚固的大海船,只好在高丽之间跑短程了。 但倭国的物产实在有限,宗氏虽是大族,在与高丽的“国际贸易”之间却也显得囊中羞涩,捉襟见肘。但高丽的人参却是硬通货,毕竟御女时离它不得,因此倭国的贵族人人都爱。没办法之下,宗氏一族只有四下搜刮,见什么货装什么货,这一回,隶属于宗氏的关清和孙俊明就装了一船白银出来闯荡了。 谁知道,白银这玩意虽然贵重,但太贵重的东西却也卖不出去,甚至连强盗都没有兴趣——抢来这玩意儿,太重太占地方,如此难以脱手的累赘,白送也不要。 郑清和孙俊明傻了眼,听说有前往中华上国的机会,马上牢牢抱住。在他们想像中,中华是天朝上国,人人富得流油,到了中原,自家这些白银应该可以卖得动? 谁知梦想是梦想,现实是现实,到了中原的土地上,郑清和孙俊明才发现,白银这玩意儿即使是在天朝,也不受待见。二人倭驴技穷了,只好铤而走险,想要空手套白狼,结果人还是不能掏坏心啊,耍心眼儿耍脱了,把自己给折进了监狱。 西门庆听得津津有味,看似随口间问道:“你们倭国现在的白银产出如何?” 郑清和孙俊明互相补充着小心翼翼地回答,倭国自白河法皇执政以来,浮华之风大盛,各种银器银饰极有市场,因此推动了白银采矿业。而自从白河法皇的儿子堀河天皇突然英年早逝后,银质餐具突然盛行其道,贵族人手一份,以之试毒,尽显灵验,更加振兴了银矿的繁荣。 因此,现在倭国内白银出产着实不低,只是国内的需求已经趋于饱和,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海外。只可惜,白银看来生不逢时,高丽卖不动,中华联邦也卖不动,倭国的银矿银业,注定是要惨淡经营了。 西门庆听完后大笑而起,让人将这两位使者的商人拉下去,给他们沐浴更衣,然后吃一餐饱饭。 孙俊明和郑清一时间面如土se,心想这必然是最后的断头饭了,吃完后“咔嚓”、“咔嚓”两刀挥过,自家死得不能再死,那一船白银也就没入了官库——天下上到官府、下到土匪,贪财害命的时候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两个商人吓得连求饶都忘了,不过洗完澡后一看有一桌子好菜等着,他们的灵魂又回来了。在倭国,这可是只有天皇级别才能享受到的美餐啊!死就死!临死前先过过嘴瘾! 抱着必死的决心,郑清和孙俊明放开了大嚼,头也不抬,吃得风卷残云。到后来,管膳食的人不给他们吃了,倒不是小气,而是再吃下去,这俩货自己就先把自己撑死了。 哽到了嗓子眼儿的郑清和孙俊明又被带了出去,就当二人以为自己从此就要和吃饭家伙永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二人没被送上刑场,却被送到了一处清雅的院子里来。 西门庆正和一票人正在这里等着他们,见这俩倭国商人来了,西门庆开门见山:“你们的欺诈之罪,因属无心之过,所以只处以罚款,赔偿对方违约损失和jing神损失了事。” 九死余生的郑清和孙俊明面面相觑——他们现在山穷水尽了,即使只是罚款,也交不起。 但西门庆接下来的话却令他们从九死余生的痛苦变成了百死余生的狂喜——“你们的白银,我买了!”这正是: 只以白银为货币,却将倭国做矿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三章 白银之路 突然从阶下囚变成了座上宾,这种巨大的落差让郑清和孙俊明两个小人物头脑转不过弯儿来。终于清醒过来后,他们的第一感觉是天上突然就掉下了摇钱树,自己两个人在树底下接钱忙。 西门庆不但买下了他们这一回带来的一船白银,而且把将来倭国银矿的产出也预定了,而这么一大宗白银贸易的代理权,完全从他们两个人的手上流过,其中的利益,想想就几乎要血晕死他们。 具体的贸易路线经多次拟定后,确认为三条—— 第一条是以倭国对马岛为起点,以小船将白银运往高丽的釜山港口,对马岛宗氏一族在釜山建有贸易专用倭馆会所,专门在倭国和高丽之间倒腾人参,同时也暗中刺探高丽国的情报为倭国服务。白银货物在釜山倭馆集中后,以中华联邦海运集装箱规格进行标准包装,然后走陆路发往高丽首都开京,中华联邦由登州板桥镇到高丽江华湾的商船队将定期将这些白银运走。 这一条白银贸易线路,中华联邦、高丽、倭国利益均沾,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且随着高丽每年向中华联邦朝贡ri期的明朗化,jing明的倭国商人很快发现了额外赚大钱的机会。 原来,高丽朝贡使团的行程总是固定的:皇历赍咨官使行yin历八月从开京出发,十二月自中华联邦首都所在地巨野城返回;冬至及元旦节使于yin历十一月起程,直到次年四月才会返回开京。因此随着高丽朝贡使团启程时ri的临近,倭国的白银交易也会变得越来越活跃,这些白银将会被包给朝贡使节团的高丽官员携带,根据西门庆和高丽签署的丙申条约(后来又加入了补充协议),高丽使节团三十五名正官每人可以携带两千至三千两的白银或人参货物,但是高丽官员集体选择更加有利可图的白银,于是三十五员正官总共可以携带七万四千两(约二点八吨)白银入境——而这些白银都是免税的。 但中华联邦的官员和后世那些尸位素餐的公仆大不一样,他们很快就监测到市场上出现了不正常的白银流动,因此发现了高丽人和倭国人勾搭连环的猫腻。商业部长神算子蒋敬把这桩严重偷漏税罪行向西门庆报告,西门庆叹了口气道:“果然,倭国人做生意算计最jing,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占尽便宜!” 蒋敬经过这些年工作上的潜移默化,早已成了中华联邦最大的吝啬鬼,他象舍不得花自己的钱一样舍不得花国库的钱,对这种挖中华联邦税收墙角的事情,蒋部长是无比的深恶痛绝,提议西门庆一定要敦促议会通过,对高丽和倭国进行严厉制裁。 西门庆并不急于下决断,他把围绕着此事送上来的报告都看了一遍——有时迁领导的情报部门的、有焦挺领导下的安全部门的、甚至还有行走于无光之处的秘密行动部门的……看完之后,西门庆笑着对蒋敬说——由它去! 蒋敬急了,怎么可以由它去呢?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钱啊!中华联邦的税收本该用在人民福利事业的建设上,怎么可以让一小撮外国籍的权贵资产阶级肥了自家的口袋? 西门庆笑了,慢悠悠对蒋敬说道:“高丽只不过是癣疥之疾,他们想的只是沾点儿小便宜罢了。至于那些倭国人……要惩罚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纵他们的贪婪——这些漏了税的白银所带来的巨利,并没有进入倭国的国库,而是被对马宗氏一族给暗吞了。人的贪心是无尽的,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封宰相望王侯,我很想扶植这宗家一把,看看当他这一门财力势力均膨胀到无法约束其自身野心的地步时,会发生些甚么事儿——那不是很有趣吗?” 蒋敬听了,象从来不认识西门庆一样,重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元首,这可与你一向行事的风格不符啊!” 西门庆笑道:“怎的说?” 蒋敬道:“元首对咱们周边的国家,即使是游离在咱们联邦体制之外的西夏,也一向很好,纵然偶有算计,但都是基于国家利益来考虑,不得不如此。可是——为什么对倭国却如此、如此……” 看到蒋敬想要替自己文过饰非而力不从心的样子,西门庆大笑道:“如此充满不利于孺子之心?” 蒋敬心中曲折都被西门庆一言道尽,急忙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西门庆怔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叹息:“我只能说,倭国与别国不同,我只好对它高看一眼——唉!人之喜怒好恶,由心系之,现在的我,实在无法对所有的同行者都怀有一视同仁的善意。” 蒋敬想了想,说道:“元首是天星转世,既然有了对倭的定计,必有深意。反正——倭国是和平也好,是内乱也好,咱们都可以源源不断地从它身上挣银子,仔细想想——也不必计较太多了!” 既然不计划太多了,中华联邦就拿出了天朝上国的风度,将三国间白银及人参的免税私人贸易正式通过了许可。这一下,高丽和倭国都是欢呼雀跃,山呼:“大中华联邦是空前绝后之大善政国家!” 高丽的大多数正官将他们携带白银的特权转手给贸易商人,而尝到了甜头的倭国人开始挑战原先固定的白银携带量,到后来,斤斤计较之外,白银走私开始了,当然,在中华联邦完善的监察网面前,倭国的一切狡狯伎俩均无所遁形,中华联邦海关大力打击倭国走私商人,抄没走私白银,光这一项,就足以抵偷漏之税有余,蒋敬乐得合不拢嘴。 发现走私之路行不通之后,承受了巨大走私损失的对马岛宗氏急红了眼,利令智昏之下,他们开始在正常白银贸易中下手,损公肥私的小手段频频开始运用了。不知不觉中,倭国进行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而对马岛宗氏一族却积累起了巨额的财富。 最了不起的是,宗氏一族的来往帐目做得相当干净,京都院政中的那些脑满肠肥的老爷们压根儿寻不出半丝破绽来。宗氏一族年年被评为先进,成为倭国各藩镇学习的代表。 宗氏一族就这么戴着耀眼的光环营私舞弊了几十年,直到他们的财宝积累到了令人眼红的地步。终于,因为白河法皇所创设的院政制度不断激化新旧贵族间的矛盾,最后导致了平、源两大武士集团的崛起,倭国进入了政治混乱的平安时代。对马宗氏为了在乱世中自保,不得不大张旗鼓地扩充势力,与平氏、源氏展开了血腥的征战,彻底改变了倭国的政治格局与历史走向。 而后世的历史学家究其根源,祸胎只不过是源于高丽朝贡使节团的几万两随身免税白银,有人便叹息:“以七万四千两白银买走一国之气运,忒也便宜了!” 当然,现在的倭国丝毫不觉得自家的气运有被买断的凶险,正相反,在鸟羽天皇背后垂帘听政的白河法皇听说对马宗氏攀上了中华上国的高枝儿,心头大喜,他早就仰慕中原的各种奢侈品,只是海路茫茫,烟水相隔,以他一国法皇之尊,好玩意儿还是弄不到手,今天有了白银贸易这么一层关系,自己可以在死前得偿极尽奢侈的心愿了。 于是,白河法皇亲自接见充当了中华联邦使者的两个对马小商人,郑清和孙俊明受宠若惊,他们本来只是小人物,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享受到这般待遇,得到了就唯恐失去,因此两个人竭尽了吃nai的力气来捍卫自己现在的地位——在他们两个的撺掇下,白河法皇欢天喜地地在两国通商的文书上盖上了天皇的印玺——从前两国间的通商只是民间xing质,现在,倭国的港口正式向中华联邦的海船彻底开放了。 官方制订的第二条商路为杭州到长畸的奢侈品——白银商路。中华联邦的海船运来大量的奢侈品,折换倭国的白银,因此这条商路又被称为“贵族商路”。 第三条商路则是后来才加上的——宝岛台湾至倭国的白银之路。 赵宋最后的皇室子弟赵羽终于在台湾立定了脚跟,在张叔夜、荆忠、混江龙李俊等一干文武的辅佐下,总算开拓出了一片新天地。在开天辟地的过程中,西门庆也暗中出了大力气,当事态一步步挑明时,赵羽发现,原来自己就象风筝,飞得再高,依然离不开背后的祖国大陆。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自然了——在张叔夜的斡旋下,赵羽这一干人成立的宝岛政权正式回归中华联邦的怀抱,赶快亲自坐船往梁山泊边巨野城参加全民代表议会时,当年的盗书小子和元首西门庆互相握手致礼,彼此唏嘘,这才是: 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四章 大水 自从西门庆把白银的总代理权交给了倭国对马宗氏之后,倭国和中华联邦正式建交,倭国的金属采矿业迎来了井喷期,一船船白银、铜源源不断地从海上进入中国。 有了银根储备,西门庆正式开始币制改革。公元一一一六年秋九月,中华联邦宣告发行新钱币,新货币采取银本位制,以铜币为辅。 以民间米价为基准,中华联邦zheng fu进行了新旧币的兑换。北宋政和年,民间米价约为一贯钱一石,笨重的一贯钱正好兑换轻便的白银银锭一两,如此一来,新货币制度深得商人们的拥护。 而白银银锭之下,则是铜币大行其道。中华联邦的铜币与故宋的铜钱不同之处在于——铜钱是铜铅合金所铸,比例铜七铅三;而新铜币则采用了铜锌合金,比例铜六锌四,不但有效节约了铸币成本,而且新铜币比旧铜钱份量足,耐磨损,拿捏在手里时,新国与旧朝的不同马上就区别出来了。 更大的不同是新钱的兑换比例。商业部最初提出的议案是官值新铜币一文,兑换民间旧铜钱十五文,在此基础上劣钱的比例还要有所浮动。西门庆听了此议后却是拂袖而起:“吾终不能使百姓使贵钱!”结果在西门庆的强硬干预下,联邦议会通过投票表决,新铜币和旧铜钱的兑换比例维持在一比一的标准,黎庶闻知,遮道焚香而拜。 “这是zheng fu应该支付的成本!zheng fu有责任振兴商业,但不能把自己做成商业大鳄,食民以快!”西门庆如是说。说这话时他锐利的眼光扫she过众人,令很多人如坐针毡。 除了zheng fu不能做成官商一体的大鳄之外,西门庆甚至不希望社会进入后世那样的工商文明体系,因为他个人觉得,现代工商文明这样一个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后,放出来的是一把悬在人类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对资源的掠夺和榨取无孔不入,对环境的破坏肆无忌惮,只怕连世界xing的贪腐问题都是受到了这个大氛围的影响。 《庄子》有个故事说,一个老头儿菜园子里有一口浅井,老头儿每天拿个瓦罐跳到井里,打一罐水然后爬上来浇菜。子贡问他为什么不弄个桔槔(就是杠杆),那样就方便多了。老头儿说虽然杠杆轻省,但是他不会用。为什么呢?它是机械,人依赖了机械就起机心了,就成天想着怎么样去巧夺天工,偷机取巧,从此世界还能安宁吗? 所以西门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他很少搞什么发明创造,他当然不会努力去实现老子“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来往”的小国寡民制度,但也不希望时代在进化的道路走得过快,无止境提速后果必然就是脱轨,那时大家一块儿死无莽身之地。 当然,西门庆也知道这个地球并不是自己一家独大,进步的路你不走别人也会走,但此时的中国是世界文明的中心不是吗?既然是领头羊,那么西门庆希望自己这个榜样不要做得太急功近利,不要做得太离谱。 到了宋代,西门庆这才发现,古人真要折腾起来并不比现代人差多少。比如古代的墨,大都是以松树为原料来进行加工的,因此凡是以产墨闻名的地方,松树都不见踪影——全被砍光了。以古人的用墨量来推算,后世的松树居然没有被砍绝种,实在是一个奇迹! 为了拯救岌岌可危的松树,西门庆禁止再制松烟墨,但为了避免成千上万的墨工饿死,他不得不让军事上的猛火油进入民用领域——猛火油制墨,效率、成本、产出都胜过松烟墨多矣。 西门庆想要拯救的,并不仅仅是松树。在这次币制改革的过程中,西门庆乘机大力推行后世的低碳环保理念。比如铸铜币需要用锌,而古代的土法炼锌比较麻烦——先将锌矿石混合木炭装入子弹状的泥罐,用泥封牢,晾干后尖头朝下固定,用焦煤煅烧,过上一段时间等锌矿石熔化成团,冷却后开封取出,才可以得到纯度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锌锭——整个过程对环境的污染相当严重。 西门庆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是把议会众人拉到锌锭提炼场地呆了一天,慰问为中华联邦铸币事业奋战在 第 758 章 严重的话,家人也会一起被陪砍。 而当团体或个人有非砍树不可的理由时,由地方议会审核完毕,砍完了还需要补种,砍一棵树,种十棵树,而且不能象后世植数造零那样水过地皮湿地敷衍,必须保证百分之百成活…… 环境保护法案的强力推行,大大保证了中华联邦的绿se覆盖率居于世界前列,后世绿化的脚步一直推进到大沙漠的边缘,才不得不暂时中止。当然,这是遥远的后话了。 现在这些天,西门庆时刻忙着炼金种树。随着各项议案的通过实施,元首大人心中美滋滋的——老子终于把环保这只猛兽抢先一步关在笼子里了。 但老天爷很公平,你把他的一只宠物关进了笼子?没关系,老子再放另一只出来。 这一天西门庆正从烟熏火燎的提炼场里跑出来,钻进旁边的树林子里呼吸等离子新鲜空气的时候,突然一马如飞,霍闪婆王定六来了。只看了他一眼,西门庆就发现今天王定六脸上五官的部署是按照治丧委员会的格局来布置的,不由得心上就是格登一跳,但脸上神se还是不变:“何事?” 果然,王定六一张嘴就发布了讣告:“元首大人,不好了,大名府大水!” 西门庆听了差点跳了起来,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如果自己刷新中华联邦跳高纪录就可以让大水退回去的话,他马上就背上降落伞无绳蹦极去,现在跳得再高却也无用,反而徒乱军心,得不偿失。 因此西门庆继续面不改se,还是用那极平和的声音问道:“说具体!” 看到西门庆如此镇定,王定六心下也安定了些,不再那么上下栗六了。只不过到底还处于惶急的惯xing状态,开口的话,总有些倒三不着两。 “大人,不久前梁世杰大人离了大名府,进zhong yang部委高就,大名府租界由契丹人进驻了。可是绝对是老天爷也恨契丹是咱们大宋……不不不!是咱们中华联邦的世仇,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发了一场秋汛过来,漳河暴涨啊!堤坝都成了纸糊的,一路决口无数,唏哩哗啦,到处都洗进了白地……” 西门庆一边听一边往林子外面走,他知道安生ri子今天算是过到头了,虽然这些天烟熏火燎劳心费力的却也算不上什么安心ri子。 不过看着新国的铜币银锭一批批从自家手下投入全国市场,那种感觉比听到发大水要强得多了。可现在,必须告别这种满足感,投入到该死的大水里去了! 来到林边,西门庆闭上眼睛深吸如长鲸,然后猛吐了一口气,一睁眼,眸子里寒光暴she。 他的战马恰到好处地被牵到了他的面前。 西门庆向牵马的玳安笑了笑:“你几乎让我等了!” 玳安还不知道发生了大事,兀自提醒道:“爷,夫人说了,今天还要等你回府吃饭呢!” 话音未落,眼睛一花,西门庆早催马跑出他眼眶外边儿去了。 玳安唬了一跳,刚叫一声:“怎么这么快?” 旁边的王定六也已经飞身上马,缰绳一抖:“大名府发大水了,能不快吗?” “驾”的一声,王定六也跑没影儿了。 玳安大叫一声,捧住了自己的头,哀嚎道:“完了!今天爷又不能回府吃饭了!夫人和小玉又要怪我不中用了!”在这已经长大了些的小厮心中,大名府发大水那也算不上是个事儿?只要自家爷伸出根小指头来轻轻一抿,天大的口子也堵上了。 西门庆自己可没玳安这么有自信,都说旁观者清,其实很多时候旁观者更要比当局者盲目。西门庆打马如飞,却见路边驿站官所都竖起了加急jing示旗,还有人吹着预兆大事发生的号角——这是为了提醒百姓不要挡路,因为随时都可能有飞马或车队经过,这时候如果被撞死了,白死。 这样的jing讯自制订出后,也是第一次运用,西门庆心里沉甸甸的,看来这一回大名府的水患,着实是非同小可!这正是: 不使人心成有yu,岂料天意做无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五章 萧奉先的野望 西门庆一片井然有序的混乱中回到议会,所有必须到位的重臣都已经在了,中华联邦zheng fu的临急反应速度还是相当敏捷的。 这敏捷也是逼出来的——从前的圣手书生萧让是穷酸文人出身,可惜眼高手低,除了临摹得一手好字外没什么治国安邦的本事了,他又不想着往艺术家方面发展,只是想着朝官场里钻营。 眼看再这样下去,官迷心窍的萧让很可能就会犯错误了,西门庆很及时地安排了一个很适合于萧让这种人的工作——萧让自己掏钱弄了一家报社出来,自己当主编主笔,美其名曰《民间御史报》——当不上正牌的御史,当个无冕的御史也算差可告慰。 所以但凡中华联邦发生了点儿鸡零狗碎的琐事儿,萧让都要带着自己的采编人员,捧着个沙漏第一时间冲过来,口中还会喋喋不休:“让我们来看看这些官儿的办事效率怎么样,看看老百姓值不值得掏给他们税钱!” 这位圣手书生是梁山元老,西门庆也支持他四处里挑毛病,旁人即使被萧让打落了牙也只好往肚子里吞。 妆着为民请命的幌子掩饰着自己的仇官心理,吹毛求疵的萧让在京东道上渐渐声名雀起,慢慢的他自己还真找到了那种美妙的感觉——当官不就是为了管人吗?可在中华联邦当官,管人之前,自己先要被人管,当这种进了笼子才能发号施令的官儿,还不如去曾头市的种马场当种马痛快——但办报却大不一样,几乎没什么限制,只要他萧让萧大爷高兴,当官的一天刷几次牙他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过问。 萧让已经不想当官了,他决定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办报中去。理想被融入了生命后的萧让是很“可怕”的,有这么一尊大神在,再加上民间正在如雨后chun笋一样崛起的无数小报,中华联邦的官员不得不时刻检点自己的工作态度,绝不能被这些报人拿捏到什么把柄,否则一夜之间,自家渎职的臭名就可能不胫而走,闹到丢官弃职时,可没一个人来同情自己。 想起了这些,尽管会议现场气氛很严肃,西门庆还是忍不住向捧着个计时沙漏虎视眈眈的萧让笑了笑,一时倒令萧让受宠若惊起来。但西门庆这一刹那的笑容象往梁山泊里扔了一团棉花,连个波纹都不起就被浪头卷没了——站到了地图前的西门庆面沉似水:“怎么回事?” 原来,这一切麻烦都是辽国驻大名府租界留守使萧奉先搞出来的。 这位萧大人入驻大名府之后,依程万里所言行使釜底抽薪之计,断了大名府辽兵的给养,当这两万人马饿得眼看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萧大人象救苦救难的活神仙一样降下了甘霖——自己掏腰包养活了这些可怜人。 有nai就是娘有钱就是爹有权就是亲家母是很多人的真理,萧奉先于是很顺利地收服了两万人马,这让萧大人心头大定——这九牛一毛的小钱花得值啊!将来就算外甥耶律定继位后想要卸磨杀驴动自己,只要自己把住了军心,做皇帝的也得掂量掂量——唯一的遗憾是,这大名府租界所驻的辽军实在是太少了。 正在这时,中华联邦掀起了热火朝天的绿化运动,萧奉先要拍西门庆的马屁,于是以国际友人的身份站出来鼎力支持。按理说,种树是种不出大水灾来的,可那也得分种树的人是谁,别人没这本事,不代表萧奉先萧大人不可以。 萧大人种树,和旁人是不一样的。平头老百姓也就是美化下道路,绿化个山头什么的,是人就能办到,而萧大人要干,就得干那不是人干的,否则显不出他老人家身份的尊贵来了。 抱着豪迈的撼天斗地jing神,萧奉先提出了围河造田的伟大构想——大名府外面有条漳河,自古以来就没有消停过,而今天萧大人就要让漳河消停消停! 萧大人的蓝图很宏伟——把大名府这一段的漳河填平了,能开垦出多少良田,种植多少棵大树啊!这是一件伟大的工程,如果事成之后,参与者必将永垂不朽,为后世万人的称道。 可惜中华联邦在大名府留下来的官儿都是梁中书时代用的旧人,办事也算得力,只是虽然归附了新国,但思想还没转过弯儿来,被位高权重的外国友人这么一撺掇,马上就动心了——搞围河造田的大工程,一来可以讨元首大人的欢心,二来可以出政绩,万一干砸了,也有萧奉先这么个大挡箭牌遮在头顶,自家依然可以稳如泰山地把大名府的官儿做下去。 于是,在很多对水利一窍不通却又捞政绩心切之人的多方游说下,围河造田的提议就和疏浚河道的公文一起被送了上去,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被批复同意了。 比围河造田危害更大的是围人造田。 拿到了围河造田许可证的萧奉先摩拳擦掌,表示要为兄弟之邦的繁荣富强贡献自家微薄的力量,于是他一声令下,两万辽军投入到这场热火朝天的工程中,其热情堪比一场大战役。 原来,萧奉先暗中跟辽军的领军统领是这么说的——“咱们草原男儿骑马打仗最怕大河大水,今天借着围河造男的名头儿,把河北能填的河都给他填了,将来万一两国间有了什么风吹草动,咱们的骑兵一马平川,打他娘个痛快!” 因此被动员起了军事热情的两万辽兵辽将以先辈们大摆天门阵的劲头,投入到了围河造田的宏伟事业中去,漳河在这些异国的神勇之士面前,也不得不为之退缩。 但谁也想不到,漳河的退缩是暂时的,它仿佛也知道兵法上有名的退避三舍,当枯水季节过后,霖雨季节来临时,漳河席卷着万丈洪波又回来了。 很多地方的老百姓还要做生活,围河造田意思意思也就算了,只有萧奉先和他的两万人马是属于摽着膀子的真心实干派,他们以极大的热情,给漳河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所以相对应的,冲锋在第一线的这帮外国友人在漳河杀了个回马枪的时候,想撤退都来不及了。 只是一个浪头,漳河就把萧奉先和他的两万人给吞了下去,连个打嗝的声音都没发出来。 意犹未尽的漳河不依不饶,继续反攻倒算,这里堵得不行就走那里,四下里乱决口,旁的地方受灾尤可,大名府却算是倒了血霉了。 这座城周四十八里二百四十六步,门一十七的北境雄城,就这么被暴怒的漳河踏到了脚底,城中的标志xing建筑翠云楼前几天还能在河面上冒出个楼顶子来,这几天连楼尖儿都看不到了。 以大名府为中心,老百姓正在逃难中,京东两路已经下达了紧急动员令,四下开粮仓调粮食,组织运输,要把河北难民安定下来,同时组织有经验的老水工,坐船前往昔ri的大名府,平定水患。 西门庆听了,脸上不动声se,只是半晌不说话。cao***!这萧奉先果然是个坏事的母子,搁到哪儿哪儿就倒霉!早知道,应该第一时间将这孙子送进阎王殿去,随便他折腾得yin曹地府鸡犬不宁,阳世间先落得清静再说! 不过,大水无情,首当其冲的萧奉先现在估计已经在十八层地狱里正被牛头马面上刑呢!既然想剐他两刀都伸不进手去,只好先把这货丢开! 当下在中华联邦各部门协调配合下,赈灾工作井井有条地展开了。 赈济灾民、平息水患的同时,西门庆开始往北地方向调动人马粮草。他知道这事儿的后遗症小不了,不管萧奉先现在死了还是活着,将来他都是非死不可!到时,刚刚结盟的中华联邦和辽国间必然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同时,西门庆传羽书令关南十县租界附近驻军的大刀闻达、天王李成全军整备,关注关南租界留守使耶律大石人马的动向,随时准备应变,然后又安排诸处接应。 燕云租界方面的驻军,这里也放出了飞鸽传书,提醒他们做好准备。倒不是一定要发动两国间的大战,而是宁可备而不战,却不可战而无备。 做好了应变的部署,西门庆亲自往北,梁中书听到自己起家的旧地遭了天灾**,也yin着脸跟着西门庆做了随行。 越往北走,难民就越多,满坑满谷,还好,中华联邦救赈得力,路上没有饿殍,安道全带领的医疗队比西门庆他们还来得早,因此也没什么不得了的疫病——这一切都让西门庆的心情略好了些。 进了河北路纵深之后,离大名府越近,地形越是陌生,到最后,陆地完全变成了泽国,要想再往前前进,只能坐船了。 西门庆看着这满眼的平地洪波,略好的心情又差了回去,他极目北望,吐了口长气。这正是: jian臣无心也作祸,权鬼有意更添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六章 缤纷乱 ( )经过一番忙乱中华联邦向辽国送去了绿化先驱萧奉先不幸yin年早逝的讣闻 正在打猎的耶律延禧听到自家的左膀右臂突然说死就死了而且还死得尸骨无存一下子从马上掉下來擂地大哭 等左右扶掖着失仪的皇帝回到行宫早哭來了萧奉先的两个妹妹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这下含泪眼对含泪眼断肠人向断肠人伤痛倍增两个婆娘扯住了耶律延禧口口声声要英明的陛下替她们做主 耶律延禧恨恨地道:“这个何消你们说萧爱卿绝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寡人非要追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于是辽国派來了气势汹汹的使臣要彻底追究萧奉先的死因在耶律延禧想象中萧爱卿死得必有蹊跷他一个人死倒也罢了怎么连部下两万人马都死得一个不剩这件事发生在中华联邦和辽国互换租界之后如果大名府统领三军的萧奉先全军覆沒了燕云、涿州、三关、大名府正好联成一个整体这其中存在着无数曲折的可能实在是耐人寻味啊 所以这个味儿耶律延禧是一定要仔细寻出來的有困难要上沒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西门庆沒有想到辽国皇帝的想像力如此发达可惜这位天祚皇帝沒有把他丰富的想像力用在正途上不过既然辽国使臣要來深入考研调查那么就随他去折腾这本來就是一场意外的天灾中华联邦从來沒想到过要做什么手脚身正不怕影子斜倒要看看辽国人能整出什么妖蛾子來 不过西门庆还是低估了人类智子疑邻的思维创造力虽然一无所获辽国使臣还是给自家陛下送上了一份充分迎合上意的奏章此番南行虽然沒有发现河堤遭到人工开掘的痕迹但也沒有证据表明这场大水不是河堤人工开掘所造成的;萧奉先和部下两万兵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中华联邦官方的说明是为了防止瘟疫很多被水泡过的尸体都在第一时间被火化了这其中是否掩藏着什么秘密令人深思;大名府现在的治所已经迁到了原大名府南方的南乐城旧ri的整个大名府都被沒入了泛滥的漳河河底在那座不幸浸泡于水中的失落城池里是否还遗留着一场卑鄙的偷袭留下的线索是否还残存着契丹男儿对背叛的最后抵抗痕迹存疑存疑…… 这份另类推理的奏章送上耶律延禧的龙书案后正好迎合了天祚皇帝因迁怒于人想要找碴的心理在此之前天祚皇帝已经四下里调兵遣将攒鸡毛凑掸子集结了二十余万人马都驻扎在中京道北安州思乡岭一线现在耶律延禧一声令下二十余万辽兵辽将开始越过古北馆长城向中华联邦燕云租界所属的檀州、顺州方向挺进 自萧奉先死讯传來后耶律余睹就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最大的对手居然就这么轻易死了在他深心里也不相信萧奉先只是死于意外必然是西门庆在努力实践和自己订立的盟约布置下了甚么厉害的手段这才能一举将萧奉先及其部下爪牙一网打尽 盟友出力帮自己的忙关键时刻自己也不能沒有表示于是当耶律延禧颁下进兵令时耶律余睹急忙出班奏道:“我主万岁兴兵之事万万不可” 这时的耶律延禧正沒好气儿闻言便龙颜变se:“这话怎么说” 耶律余睹便道:“萧大人丧生于万丈洪波之中是否人为还在两可之间值此混沌未明之时若先以天兵临之定有以势压人之谤必伤我主之明那时却当如何是好” 天祚皇帝听着更是不悦冷叱道:“岂有此理萧爱卿之殇其中大有疑点寡人陈兵境上以盛势胁之中华联邦那西门庆若真做贼心虚必然露出马脚此洗冤也非兴兵也纵有以势压人之谤但谣言止于智者;若寡人不能为萧爱卿寻个公道出來才是真正伤我之明” 说到后來耶律延禧已是声se俱厉见此光景别的群臣都不由心下惕惕起來瑟缩不敢再言 只有耶律余睹道:“我主万岁且莫急于行事萧大人虽逝犹有大石林牙镇守关南十县租界若动兵于燕云租界必然将大石林牙陷在中华联邦境内届时里无粮草外无救兵实绝境也我主既能保重已故之臣必然能爱惜犹生之臣便是为了大石林牙也请我主缓兵” 耶律延禧这才想起还有辽国在中华联邦的租界有两个河北一个萧奉先留守的大名府河东还有一个耶律大石坐镇的关南十县如果在燕云租界这边妄起刀兵关南十县那边的耶律大石定然讨不了好去不过天子之怒伏尸十万流血千里也顾不得区区一个耶律大石了天祚帝凛然道:“大石林牙大才若寡人挂孝伐中原时有他兴兵于河东呼应必然能大分中华联邦之军势不也是一步妙棋吗” 听耶律延禧如此强词夺理耶律余睹急道:“我主万岁啊大石林牙只是一介文状元并不谙兵事何能与中华联邦西门庆那善战之师相颉抗” 耶律延禧连连摇手:“卿何其愚也常言说得好才优于此者必优于彼大石林牙文彩过人怎可妄以‘不谙兵事’四字加于其身大谬大谬” 这大谬之言只听得耶律余睹心下大谬胸中暗暗苦笑道:“罢了我以大道理去劝导他真真是对牛弹琴倒不如用切身利害去打动他方好” 于是耶律余睹重整金鼓再竖旗枪:“臣依然要请我主万岁三思我大辽与中华联邦结盟友好唇齿相依北方完颜女直才不敢越雷池一步今ri若弃盟开战女直必然乘虚而入那时南北皆敌虽有智者勇将不得善其后也此中得失利钝唯吾主察之” 天祚皇帝早已在护步答冈一战中被女真人吓破了胆虽然此时正处于失了辅弼贤臣的盛怒火头上听到耶律余睹这一番话后也不由得如冰水临头沉吟半晌这才犹豫道:“那完颜女直正有意与我大辽约和未必会出尔反尔再來攻我州郡” 耶律余睹道:“万岁女直素來无信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我大辽与中华联邦友好其族便与我约和;若我大辽与中华联邦起了干戈女直见有便宜可捡翻脸必速还望我主万岁三思而后行” 天祚帝打了个哆嗦终于道:“爱卿言之有理且待出使女直的使臣回來之后再作商议” 于是思乡岭一线的辽军暂时按兵不动但战云弥漫已是山雨yu來风满楼 耶律延禧所说的待出使金国的使者归來什么的原本是遮羞的推托之语沒想到又过了十数ri上回前往金国商讨辽金间和约条件的使者居然回來了而且还有金国使者同行听说这位金国使者是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兄弟被尊为军师的完颜宗用 完颜宗用其实并不是同辽国使者一同起程的而是不久前追上來半途加入的萧奉先的死讯传回辽国后无数百姓喜形于se口耳相传道上行人口似碑之下这喜讯直传扬到金国去了 旁人听到还则罢了完颜宗用听了却是直跳起來鼓掌大笑道:“大事成矣” 旁边众人见了都愕然道:“辽国死了一个jian贼能成甚么大事” 完颜宗用悠然道:“萧奉先死不死当然无关紧要关键是他死在了哪里哈哈哈我且见狼主去”说着完颜宗用兴冲冲推开毡帘去寻完颜阿骨打了 完颜阿骨打正在自己家的火炕上翻看着辽国送來的与故宋、西夏、高丽交通的文书表章揣摸其中为君者的格局道理突然完颜宗用一头撞进來长揖道:“恭喜哥哥贺喜哥哥” 听了此言完颜阿骨打不由得诧异:“却不知兄弟所言喜从何來” 完颜宗用笑道:“哥哥不是正发愁那辽国与中华联邦结盟了吗今ri正好有了个缝儿可以将他们两国间那纸盟书撕碎到时叫他们两虎相争咱们大金坐收其利” 听了此言完颜阿骨打大喜:“兄弟果然是智多星却不知可有什么计策了吗” 完颜宗用便道:“此事还得兄弟亲自往辽国上京走一遭儿前ri哥哥以苛言打发了那辽国的求和使者做兄弟的斗胆要请哥哥宽限一步免了那些苛刻的条件以安辽国昏君之心小弟做使臣再往辽国昏君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下些猛药不愁他不入我大金算中” 眼睛一亮完颜阿骨打长笑而起:“兄弟此计果然了得既如此便依兄弟且往辽国上京临潢府潇洒走一回”这正是: 辽朝正有风波紧金国又见是非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七章 辽金议和 完颜宗用把一切跟完颜阿骨打计较停当,于是带了王矮虎、吴良小哥等一干人,飞马急驰,赶上了辽国使节,一起往辽国上京临潢府来。 王矮虎正在温柔乡里享福,突然被完颜宗用一把拖了就走,大为不满,便埋怨道:“吴用哥哥忒也用心了!咱们又不是女真人,效这额外的劳做甚么?葫芦提地混混日子,安享荣华富贵,岂不是好?如此风波劳碌,小弟粗皮糙肉,倒不值甚么,哥哥却是书生秀才,如何当得这般辛苦苦?” 完颜宗用听了作色道:“兄弟这话差了!我既然已经和狼主哥哥结拜了兄弟,就是正宗的大金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我坐享着大金的荣华富贵,又怎可后人?若只是一味躺在以前的功劳簿上吃喝,等到把旧日的功劳都折尽了时,这饭还能混得下去吗?女直族里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那时便是想学牛打了角——尽用脸顶,也是顶不顺的啊!” 王矮虎听了,猛想到自己窝里有几十个美女嗷嗷待哺地靠着自己养活,这才生出了危机意识,忙陪不是道:“小弟人短见识短,争些儿折了日后的福禄,若不是吴用哥哥点醒,岂不误了大事?今日誓保哥哥立大功劳去,也好让后辈儿孙有钱使唤!” 完颜宗用听了连连点头:“兄弟醒悟了就好——只是有一件,兄弟以后莫再叫我‘吴用哥哥’,还是‘宗用哥哥’听起来顺耳些!” 王矮虎听了一怔,然后再次醒悟:“小弟知了!这拆了茅房盖楼,总得将以前的臭底儿遮掩得当才是——从此后小弟再不敢叫哥哥从前的旧名字了!” 一听这话,完颜宗用的小白脸顿时黑了起来。吴良小哥对自家先生素来敬若神明,此时听了王矮虎的大放獗辞后再按捺不住,喝道:“王矮虎,你这厮无礼!竟然如此跟我家先生说话,漱口了吗?” 王矮虎眼珠一瞪,就想回头给这小厮长长教训。但一转眼间正瞄到吴用的脸色——就象透过景德镇的玉色薄瓷香炉外壁,能朦胧看到里面有团团叆叇的青黛烟气在盘旋缭绕——王矮虎第三次醒悟,心下叫道:“不好!我刚才的话太过于大大咧咧,只怕将这坏鬼书生得罪得狠了!现在王大爷一身的荣华富贵,都跟这厮绑定在一起,可不能恶了这白脸奸臣!” 思忖已定,王矮虎收起凶形恶相,用极诚恳极真挚的语气向吴用赔礼道:“吴良小哥提点的是!小弟这张屁股嘴,到处撞祸,不想今日冲撞到哥哥头上——宗用哥哥念在小弟旧日里鞍前马后的辛苦上,大**量,将王矮虎当个屁放了!” 对这号人,完颜宗用也没辄,只好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你这么一砣大屁,小生可没那个本事放出来!” 互视一眼,两人哈哈大笑,纵马并肩而行。吴良小哥在后面一撇嘴,也提马跟了上去。 一路紧追,终于撵上了辽国使节。两下叙话,完颜宗用盛赞了一番金主如何恩宽,不再计较和议中的那些细枝末节,只以两**民惜福为是。辽使听了大喜,于是抖擞精神,和完颜宗用一起快马加鞭地赶路,一路上彼此深入交流,互相虚心接纳,不日终于回到了上京临潢府。 在耶律延禧面前回奏之时,辽国使者先说金主完颜阿骨打是如何盛气凌人,虽然收了辽国与故宋、西夏、高丽的外交表章,但还是执意要辽国割地,要王公大臣子女做人质,自己却又如何力抗不屈,如何舌战群女直,如何反复争讲,一番折辩后如何说得那些化外野民理屈词穷,不得不翻然悔悟——一五一十,居了天字号的大功。说到最后,才一笔神来,引完颜宗用登场:“金主阿骨打因臣之言,已经知悔,于是派了他驾前的御弟大王完颜宗用前来,与我大辽誓好结盟,虽刎颈不变!” 耶律延禧听了大喜,金国一直是他的心腹之患,今日终于被自家折冲于樽俎之间,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消弭了北疆之祸,从此之后自己又能挎着海东青往混同江上去钓鱼了——一想到此,怎能不叫耶律延禧心花怒放? 志得意满之下,耶律延禧大赏自己得力的使臣,然后以最隆重的外交礼节,请大金国来的御弟大王完颜宗用陛见说话,正式商讨辽金两国和好事宜。 一见面,耶律延禧见完颜宗用眉清目秀,面白须长,一派的好容颜,却不似女真人那般野蛮剽悍的模样,心下先有三分欢喜。等完颜宗用一张嘴,满口都是谦辞,不经意间将耶律延禧和辽国群臣都捧得甚高,众人无不大悦。 耶律延禧不由笑道:“宗用殿下,寡人只说大金国兵锋甚锐,没想到亦有如殿下这般文雅之人。” 完颜宗用亦笑道:“我那狼主哥哥打小带着一帮兄弟走马射猎,自然练出了兵锋甚锐;而小生天性喜欢读书,舞文弄墨多年,虽学问不高,但今日辽金两国和好,事关重大,也只好勉为其难,来陛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耶律余睹一直冷眼旁观,见耶律延禧被这个金国使者几句话喜得合不拢嘴,一时甚么都顾不上了,便接口道:“宗用殿下大才,在下这里有一事请教。” 完颜宗用谦道:“吾本椿朽,何敢称大才?却不知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耶律余睹道:“吾金吾卫大将军耶律余睹是也!吾有一事不明,欲请殿下指点——如今的金国,占据我辽东故地后,已是兵强马壮,人户充足,正是士多战心,马有进意,却不知却因何故裹足不前,甘愿两下结盟?” 听得此言,耶律延禧心下不悦:“这个耶律余睹,说的是甚么话?难道你不想着两国和好,却盼着金国驱兵打进来?真真是岂有此理!” 完颜宗用却是心下一凛,暗想道:“我大金国的细作说,辽国宗室里有个才俊之士,唤做耶律余睹,若不是被奸臣萧奉先多方掣肘,必然会成为我大金国的心腹大患!却原来就是此人!” 面对着耶律余睹灼灼的目光,完颜宗用不敢怠慢,揖礼道:“原来是余睹将军,闻名久矣!将军之疑,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金虽得辽东,但偏鄙野人,只是一部之才,今日陡然得了一大郡,诸事千头万绪而来,如何能处理得当?因此我家狼主整日里忙于政务,哪里还有打仗的心思?一个辽东,已经累得所有人半死,再多占些地方的话,大家只怕就都要累得吐血送命了!地是你们的,命却是我们的,因此我大金才止步于辽东,再不敢既得陇,复望蜀矣!” 耶律余睹听了,心下倒信了七八成,如果完颜宗用说甚么两国友好、共存共荣之类的空话套话,那必然是胸怀叵测,而他坦然承认金国武勇有余,文治不足,却是合情合理。辽东是从前渤海国故土,一国之地,女真一个野蛮未开化之族想要吞下去,必然撑坏了他们的胃口。 不止耶律余睹这么想,其余辽国君臣尽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面子上照应着完颜宗用,肚子里却都在冷笑。 只有耶律余睹心下雪亮——纵然完颜宗用说的是真,但只要金国人消化了辽东大地上的人力物力,那时战争的车轮又将重新运转,向辽国辗压过来,那时的金国添上了辽东这股生力,只怕凶威更甚今日。 因此耶律余睹道:“两国既然要结盟寻好,必当要有诚意。贵国若真有休兵罢战之心,须当先将辽东之地还我大辽,然后再议其它。” 说这话时,耶律余睹自己都没抱着任何希望。一个条件提出来,后面必须要有支撑的实力,可惜现在的辽国什么都有,就是没实力。想要让金国将进嘴的肉再吐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外交就是这样,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蠢话傻话愚昧话无知话,该说还是得说,如果不说,那才是真蠢真傻真愚昧真无知了。 完颜宗用听了怫然不悦,冷笑道:“辽东之地,本来就不是你们辽人的,你们从渤海国手上夺来,今日我们大金再从你们辽人手上夺去,天公地道,又有什么话说?我们大金占了辽东,已经心满意足,因此才来和你们商量罢兵休战结盟的事,这本身就是天大的诚意,你们若不珍惜时,尽管两下里丢开手,双方各凭本事!” 耶律延禧听着,心道:“唉!这宗用殿下虽然看着是个文雅模样儿,说话的骨子里还是个女真人啊!”于是赶紧打圆场道:“宗用殿下不必计较太多,咱们两国罢战,求的是千秋万世的友好,岂在一郡土地上说话?来来来,寡人已经在碧室设下盛筵,为殿下接风洗尘,咱们这便赴筵去!” 于是耶律延禧将完颜宗用拉去了明堂,酒宴之上,大家只是谈笑风生,不提国事,倒也宾主尽欢。席散之后,群臣退去,耶律延禧请完颜宗用水亭中叙话,完颜宗用见四下再无闲人,时机正好,便悠悠长叹一声:“唉!风光虽好,可惜少了故人!”这正是: 方以横言答智者,又将谗语惑昏君。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八章 驱狼斗虎 完颜宗用的叹息,令天祚帝耶律延禧大为惊奇:“宗用殿下原来在这上京城中还有故人?” “正是!”完颜宗用面不改色地演义道,“当年辽金为敌国时,在下曾化装潜入上京城行事,与北府枢密萧奉先所善。在下本欲以利诱之为我金国所用,萧相国却高风亮节,大义凛然,严辞拒绝,令在下好生相敬啊!” 这一番声情并茂,深深地触动了耶律延禧的心房——“我的萧爱卿啊!虽然你平生贪财好货,但在大义大节上,却是毫不含糊!如今阴阳相隔,寡人失一臂矣!” 当耶律延禧心中正在沉痛哀悼自己的忠臣时,完颜宗用却又悠悠道:“追思故人英风,吾心戚戚,只恨凶手兀自逍遥法外,却令人好生耿耿!好生耿耿!” 耶律延禧听了,眼睛中光芒一闪,猛抬头道:“宗用殿下所言凶手,却有何由来?” 完颜宗用扬眉诧道:“陛下竟然不知?也是——陛下身在深宫,消息闭塞,也是有的。” 耶律延禧打破砂锅纹(问)到底:“宗用殿下快快请说——害我萧爱卿的凶手为谁?” 完颜宗用这才道:“说起此人,大大有名——他就是曾经的梁山巨寇,今日的南朝第一人——西门庆是也!” 耶律延禧紧盯着完颜宗用:“西门庆害我萧爱卿?如今中华联邦与我大辽两国交好,租界都换了,他怎么会动这步凶心恶胆?若真有阴谋,杀害一国之重臣,此事何等隐秘,宗用殿下又如何能知之?” 完颜宗用继续面不改色:“西门庆是何许人也?此君嫉恶如仇,手绾大权后更是无日不杀贪腐,谈笑风生间灭门绝户,只等闲事耳!萧相国……这个,馈赠收得确实多了些,西门庆视其如眼中钉肉中刺,起心害之,还需有理由吗?” 耶律延禧听了沉吟道:“难道是那西门庆突然兴兵袭击,血洗大名府杀了萧爱卿不说,还饶上了我大辽两万儿郎的性命?然后再决堤放水毁踪灭迹?”只是这话说起来太过匪夷所思——西门庆身为一国元首,却冒着两国失和的危险,和两万辽军大动干戈,只求胸中锄贪反腐的一时快意? 要说群龙之首是这样的莽人,耶律延禧自己都不会相信。 完颜宗用大笑起来:“西门庆杀人,何须用刀?陛下莫忘了他是转世天星,善能呼风唤雨,遣将拘神,喷云吐雾,播土扬沙,是天下最大的左道之人——这西门庆为了害萧相国,竟然以邪法发来一场大水,玉石俱焚之下,害了北朝南朝无数生灵的性命,真是忒也恶毒!” 耶律延禧继续紧盯完颜宗用:“宗用殿下何以知之?” 完颜宗用继续面不改色,在耶律延禧目光的卡位之下悠然反问道:“陛下可记得梁山有一人唤做智多星吴用?” 耶律延禧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精彩——智多星吴用他怎么会忘记?就是这人今年初春在辽国东京杀了萧保先,而今年深秋萧奉先又水葬在了中华联邦的大名府——萧家三兄弟一年之内死得只剩独苗了!细算起来,还是跟西门庆脱不了干系! 完颜宗用看着辽国皇帝脸色在纡徐款缓间微妙地变化着,他品尝到了旱地钓巨鱼的快感,于是心旷神怡地眯眯笑道:“那智多星吴用善能求神问卜,打卦算命,调铅弄汞,捉坎填离,亦是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只是在梁山时一山容不得二虎,被西门庆所逼,吴用不得不远遁边荒,到了北地望天子龙气而至金国,辅佐我家狼主哥哥做了一番好大事业出来。只是他和西门庆之间恨大仇深,时刻不能相忘,因此以六丁六甲法常相值守,西门庆一举一动,却哪里瞒得过这吴用去?因此西门庆开坛作法水灌大名府,吴用虽隔万里,亦能洞若观火。” 耶律延禧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缓缓地道:“如此说来,那西门庆是害我萧爱卿的罪魁祸首了?” 完颜宗用道:“那吴用虽是这般说,但他毕竟和西门庆有仇,结论不免失于偏颇。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或许那西门庆开坛作法,也只是想祈个雨浇个地什么的,未必就是对萧相国有什么企图,只是不小心水来得忒猛了些,无心酿大错,也是有的。” 听到完颜宗用苦口婆心地替西门庆辩护起来,耶律延禧心头的怒火“腾”的一下直蹿上了天灵盖,本来只相信三分的,这一下信成了七分,大叫道:“岂有此理!哪有祈雨浇地,浇得淹了自家一座城池的?若说其中无鬼,谁能相信?!” 完颜宗用用讪讪地笑了笑,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劝慰道:“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话说回来,不信又能怎的?那西门庆兵雄势大,正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今世还有谁敢去招惹他?” 听得这小觑之言,耶律延禧愤怒心未息,虚荣心、好胜心、计较心又起,森然道:“寡人一国之君,挂甲百万众,岂惮于区区一南朝汉蛮吗?” 完颜宗用用心中鄙夷地一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宗用哪里敢如此看待陛下?” 眼前的完颜宗用越是恭谨,耶律延禧心上的怒火越是轰轰发发,难以按捺,当下大叫道:“汝以为寡人真是那等无血性、只知忍气吞声的暗弱之君吗?” 完颜宗用继续苦口婆心,只是这回换了对象:“陛下也说,自己是一国之君,行事须当以国事为重!” 这时,连耶律延禧的皮室护卫也被他的大叫声惊动了,一时唯恐金国野蛮人对自家皇帝陛下做出甚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众护卫纷纷撞上来保驾。 此刻的耶律延禧,虽然满口豪言,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他真要有他所说的血性,面对年前女真人的侵略时,早就跟完颜阿骨打决死相拼了。所以别看耶律延禧叫得山响,底气根本不足,正是自尊心与自卑感比翼齐飞的敏感之时,偏偏手下护卫涌上来了。 这些人登场时,目光不免在皇帝陛下和金国使者间溜来溜去,而在耶律延禧现在的心中,任何人的目光都成了遮遮掩掩的冷嘲暗讽,这让一国之君脸面上如何挂得住?因此耶律延禧雷霆大动,把所有忠心有余、眼色不足的护卫们骂得狗血淋头,然后统统赶走。 待辽国护卫们都抱头鼠窜了,完颜宗用才目送着他们,悠悠地道:“陛下何人?何必在这些小人物身上妄动雷霆之怒?” 耶律延禧一听,哦!合着在你完颜宗用的心里,我耶律延禧只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只敢对自家人妄动无名之怒?!今天老子就要让你看看,就算寡人怕了女真,但积弱南朝的汉蛮,却还没放在大辽皇帝的眼里! 于是耶律延禧手按腰间剑柄,凛然道:“朕意已决——西门庆害死了我家萧爱卿,寡人早思报仇,这些天之所以按兵不动,只是因为要忙着调兵遣将,积草屯粮,只待万事俱备,寡人就要挂孝征南,饮马梁山泊了!” 完颜宗用口不应心地真实谎言:“陛下,自古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陛下还请三思啊!” 耶律延禧冷笑道:“我知你金国曾经有意与西门庆的中华联邦结盟,你完颜宗用就亲自担任使者走了一遭,虽然事情不谐,但到底心里偏着南朝三分,因此才这般替那西门庆百般开脱——是也不是?” 完颜宗用便叫起撞天屈来:“陛下如此说,却置外臣一片诚心于何地?” 耶律延禧便蹑着完颜宗用言语的脚踪步步进逼:“宗用殿下说自己有诚心?既然如此,好——寡人给你个证明的机会!若殿下肯大力斡旋,使我大辽与金国结为兄弟之邦,从此唇齿相依,守望互助,便是真有诚心,否则……嘿嘿!殿下所谓的诚心,也不过如此罢了!” 完颜宗用支吾道:“这个……我大金确实真心与大辽求和结盟。只不过,如果陛下要对南朝用兵,明日金殿之上,群臣必然反对者多,赞成者少,众口铄金之下,都说是外臣今日挑唆了陛下,闹得南北兴起兵戈,众臣怎会答应?如此一来,陛下这兵固然发不成,连外臣也要受池鱼之殃,辽金结盟之事也非黄不可!” 耶律延禧听了,腰间宝剑出鞘,手起剑落,将亭中案几劈为两块,嗔目道:“寡人九五至尊,岂能被臣下宵小所左右?敢有拦阻兴兵者,就是里通外国、卖主求荣的叛逆贰臣,当与此案同!” 完颜宗用心下冷笑:“昏君入吾彀中矣!” 心里鄙薄,面上却勾勒出惶恐、钦敬甚至崇拜的复合型脸色来,这无声之马屁巧夺天工,奇于造化,落在耶律延禧眼里,大辽天子只觉得全身舒泰,就象在家里憋了一天后终于被主人拉出去方便的宠物犬一样。 却听完颜宗用慨然道:“我大金离那中华联邦路远水长,纵然护着他,也沾不上甚么腥荦儿,反而恶了大辽友邦,得不偿失——既然陛下有了定断,我意亦决,明日金殿之上,我大金将以结盟之诚意,鼎力支持陛下挂孝南征,为萧相国报仇雪恨!”这正是: 一片谗言风雨起,三寸毒舌兵戈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捌玖章 争议 耶律延禧和完颜宗用商量妥当,就该各自分开,准备明天的廷议了——可完颜宗用刚一转身,耶律延禧就拉住了他的胳膊:“宗用殿下且慢!” 完颜宗用诧道:“陛下还有何事?” 这时的耶律延禧,正在火头儿上的三分钟热度已经过了,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踌躇道:“宗用殿下,我突然想起,中华联邦西门庆乃是传说中的转世天星,若是贸然与他作对,万一……” 完颜宗用在心里破口大骂:“这天祚皇帝真他妈不是东西!刚刚还拔剑砍桌子呢,现在就怂了!怪不得女真人只凭满万的军力,就可以打得辽兵溃不成军,辽国有这样的奇葩皇帝,临阵不输还有天理吗?” 虽然腹诽百端,但面子上还是得以夏天般的火热给耶律延禧输送过去chun天般的温暖:“陛下休得惊慌!我有个绝密的消息给你——那西门庆多行不义,已经步上了自毙之路,陛下起兵伐之,正得其时也!” 耶律延禧听了眼前一亮,这话他爱听,即使完颜宗用是在欺哄他,他也宁愿相信——“却不知宗用殿下此话怎讲?” 完颜宗用便洒开了一吹:“在下出使贵国之时,曾往智多星吴用吴加亮先生座前问休咎,吴先生夜观天象,结果发现南方西门庆将星黯淡,有摇摇yu坠之姿——原来,其人在大名府放水行凶,害死百姓生灵无数,因此上天神仙佛祖都震怒,折了他的福禄不说,还纵容yin祟厉鬼,寻他追魂索命——今ri的西门庆,内忧外困,不乐本座,此天人五衰,归位之兆也!” 耶律延禧听得两眼放光:“如此说来……” 完颜宗用斩钉截铁地给耶律延禧制作定心丸:“陛下若发兵征讨西门庆时,正是上合天意,下顺鬼心,水火既济,地天交泰,此去定然奏捷!” 耶律延禧悄悄又把天祚帝的威严面具挂上,凛然道:“朕意已决!定然要讨伐了那不容于天地的恶贼西门庆,为我萧爱卿报仇雪恨!” 见耶律延禧终于第二次敲定了南征的决心,完颜宗用勉强松一口气,于是再次向天祚皇帝行礼作别,转身退下。只是每走一步,就担一步的心思,唯恐那耶律延禧又突然哪根筋作祟,再反悔起来时,却当如何是好? 万幸的是,吴用直到走得人影不见,耶律延禧也没有第三次虎头蛇尾。 第二天辽国早朝,群臣还以为今天决议的是与大金国结盟友好之事,没想到耶律延禧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寡人有一事,yu与众卿家商量——吾已谍报探知,中华联邦西门庆水淹大名府,害死了大名府租界留守使萧奉先与我大辽两万儿郎,此仇不报,非为人也!因此寡人决意挂孝南征,先扫租界燕云,再毁故宋三关,那时打进中原,扫荡汉蛮,生擒西门庆,成就我大辽万世基业!” 今ri完颜宗用也排班在殿中,听了此言,心下大定。他不怕等一下舌战群辽,就怕这个昏庸的辽国皇帝事到临头时又萎缩了,那才叫个要命。虽然经过了一个晚上,但是耶律延禧依然没改主意,完颜宗用欢喜之余,竟然有些感激了。 这时,辽国群臣也已经从震惊中醒来,有旧ri萧奉先门下的走狗纷纷出班扑倒,做丧家之犬的哀鸣:“我主万岁恩及白骨,天威独断,此番征南,臣等愿效死力!” 但也有人不以为然,耶律余睹使个眼se,驸马萧昱便出班问道:“我主万岁,这西门庆水灌大名府租界一说,却是从何处听来?” 耶律延禧自然不会说这是完颜宗用转述智多星吴用的捕风捉影之谈,他正心诚意后以疾言厉se道:“萧爱卿捐躯大名府租界之时,寡人早已派已派出十数路详稳,暗里潜入中原调查,纵有汉蛮手段鬼祟,但须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水落石出,寡人定当为苦死的萧爱卿与两万孩儿们报仇雪恨!” 不必耶律余睹再使眼se,他的连襟耶律达曷野已经出列上前,与萧昱并作战:“西门庆水灌大名府租界一说,只是一面之辞,以无据之风言,弃两国之盟好,启边衅于塞上,只怕非大辽之福,还请我主万岁明察。” 耶律延禧昨晚已经被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耳提面命了一番,长了足有一斗的见识,闻听耶律达曷野之言后,冷笑道:“什么叫无据之风言?西门庆先以租界之诡谋,赚了我大辽燕云之地,然后其人水灌大名府,害了萧爱卿两万人,如此一来,燕云这块飞地没有了萧爱卿的阻隔,和中华联邦的领土联成了一块儿,更把我河东关南十县租界陷入了重重包围网中——如此毒辣之计,我不信你们这些智谋之士看不出来,只不过你们收了南朝的好处,因此这才欺君罔上罢了——这样的家伙,理当尽数斩了,留着你们除了吃里爬外,复有何用?” 听天祚皇帝说得重了,群臣齐齐跪倒,异口同声道:“微臣万万不敢!” 辽国人都屈了膝,就显出个矫矫不群的完颜宗用来,见天祚皇帝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自己身上,完颜宗用咳嗽一声,上前揖礼道:“陛下,此事却怪不得贵国群臣。非是我军无能,而是敌人太狡猾。” 耶律余睹听了大怒——这完颜宗用昨天和自家皇帝进行了一番长谈,今天天祚帝就换了个人一般,不用说,必是受了完颜宗用这厮的蛊惑!如今这厮又出来妆好人,真真是欺大辽无人了——于是耶律余睹扬声长呼道:“我主万岁,南朝用兵,北疆却又如何?皇叔耶律淳虽统怨军,但这支新军初募,训练未成,非善战之师也。若女直狼子野心一动,怨军必溃,我大辽北地,必沦于虎狼之手!” 天祚皇帝听了此言,嗔道:“岂有此理!大金国正与我大辽约和,为此还派出宗用王子亲来见证诚意,十足真金,岂有假的?你耶律余睹如此杞人忧天,让人笑话你见识短浅不打紧,若让宗用殿下听了后怀疑我大辽约和的诚意,弄得鸡飞蛋打一拍两散,你耶律余睹就成了我大辽千古的罪人!”说到痛心疾首处,耶律延禧恨铁不成钢地将龙书案拍得山响,听得群臣胆战心惊。 耶律余睹却丝毫不惧,亢声道:“我主万岁三思!中华联邦新盛之国,兵强将猛,不弱于我北国。两军兵锋一交,仓促间岂能开解?如此一来,国力凋弊,民命不堪,女直坐山观虎斗,待他消化了辽东,必然毁盟背约,出兵侵我大辽北路州郡。那时师老兵疲于外,国用不足于内,女直趁虚而入无人之境,臣诚恐有不忍言之事,将起于萧墙之内也!” 耶律延禧听了,冷冷地道:“若依你之见,却当如何?” 耶律余睹不假思索地道:“为今之计,不若遣使往中华联邦责之,听其自辩,若果有水灌大名府之罪,再起兵伐之,为时未晚也!当务之急,不在南而在北,我主万岁当轻捐薄税,开垦田土,安抚北境,引辽东乱民来归,与女直争夺人心;同时jing练士卒,以实北境防御,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如此,我大辽方能有金城汤池之安,若妄动刀兵于南,只恐天雷无妄之灾,就在眼下!” 话音刚落,就听金殿之上,一人已是哈哈大笑,声若龙吟,连绵不绝。辽国君臣都吃了一惊,原来此人并不是天祚帝耶律延禧,而是金国王子使臣完颜宗用。 耶律余睹喝道:“完颜宗用!我大辽金殿之上,岂容你如此失仪?你大笑于朝堂,莫非是欺我大辽击顶之金瓜不重吗?” 完颜宗用更不向耶律余睹看上一眼,只是朝着天祚皇帝拱手揖礼,从容道:“陛下,外臣方才得闻奇言,一时忍俊不禁,因此失笑,还望陛下恕罪!” 耶律延禧将手一抬:“宗用殿下只是偶尔失仪,何罪之有?” 这金口玉言一出,谁也不能再拿完颜宗用的失仪之事再做文章了。老臣马人望一直老朽不语,此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声咕哝道:“何欺内媚外如此之深也?!” 却听完颜宗用道:“谢陛下不罪之恩。关于结盟之事,外臣这里还有一言,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耶律延禧道:“宗用殿下尽管畅所yu言,须知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完颜宗用道:“方才听余睹将军之言,却对我大金误会甚深。我大金起于寒微之地,得一辽东,已是心满意足,只求与大辽结好,岂有它意?若辽金结盟,我大金必然守盟,绝不妄自踏入大辽半步!大辽边境安定,向南朝用兵,又有何忧?须知辽有五胜,南朝有五败,此时不取,反受其咎!” 耶律延禧听了,喜道:“却不知是哪五胜五败?” 完颜宗用扳着指头,说出一番话来。这正是: 且听言语如钩线,但见边疆起是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章 南征 辽国金殿上,完颜宗用侃侃而谈。 “西门庆水灌大名府,上伤天理,下背仁心,鬼神不佑,其败一也;中华联邦新国初立,威刑极甚,前朝官吏满门杀绝者甚众,百不存一,因此人心不稳,若有边患,必有sao然之变,其败二也;西门庆集江南明教,劫吐蕃残部,聚大理段氏,yu以新政惑天下人之耳目,却不知群虎并行,谁肯为后?权利当前,必攫而后已。他ri战端一启,西门庆临于战阵而疏于内政,明教、吐蕃、大理权心并作,内忧外患之下,国中必乱,其败三也;中华联邦人马多为梁山旧部。梁山水泊人马,jing于水战,疏于步战,惮于骑战,以此羸弱之军,却要与草原男儿长刀怒马争雄于平野之上,虽西门庆有天纵之姿,善能恃诡计凌人,亦无法竟其功、全其众,由此可知其败四也;西门庆逐良士于前,克赵宋于后,因此言行法随,志骄意满,遂仗势欺西夏,拒大金,自困于无援之地。泽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来ri便是西门庆致命之时,其败五也!” 这一番话,完颜宗用说得掷地有声,听得耶律延禧眉开眼笑,食髓知味后意犹未尽地问道:“宗用殿下果然大才,这进寡人心坎里去!西门庆五败之道既明,却不知何为五胜?” 得帝王钦敬,完颜宗用心理上感到了极大的满足,睥睨辽国众人,傲然道:“西门庆有五败,陛下自然有五胜——陛下起兵为萧相国复仇,此臣有忠来君有义,上合天理,下顺人心,此仁胜一也;陛下有大威德,国人俱心悦诚服,耶律章努之叛,耶律淳宁舍帝位,不舍陛下,可知陛下之得众,胜杀戮旧臣之西门庆远矣,此义胜二也;西门庆中华联邦所谓议院,不过乌合草聚,各自为政,法令尚未出笼,先便互相掣肘,彼此攻讦,丑态百端,至此献尽。何如陛下政分南北,两院枢密辅弼有方,一令而决,万民景从,此治胜三也;西门庆草寇出身,数年间侥幸而窃宋位以自代,其所部者,多渔夫、游丐、泼皮、无赖、贩夫、走卒、降兵、败将,虽多无用,况不多乎?而大辽雄立北疆数百年,有乌隗部、伯德部、南克部,北克部、梅古悉部、室韦部、五国部、乌古拉部……部部jing锐勇猛,又对陛下忠心不二,以北凌南,真如以虎吞羊,此众胜四也;西门庆临西夏以威,拒大金之盟,而陛下早年与西夏有甥舅之情,今ri又与我大金结兄弟之义,此消彼长,此弱彼强,敌势薄,我势厚,兵戈一动,大金响应于后,西夏鼓噪于侧,西门庆yu不败,岂可得乎?此援胜五也——以此五胜对五败,故陛下有不战,战必胜矣!” 耶律延禧手舞足蹈,踢翻了龙书案,大笑而起:“寡人意已决,南征汉蛮,有我无敌!敢有再谏阻拦者,便是与寡人之斧锧鼎镬作对,必不轻赦!” 一时间,金殿之上,谀词如chao,耶律余睹、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显等人,面面相觑,彼此无言。 耶律延禧志得意满,下殿来到完颜宗用面前,携了他的手道:“宗用殿下,寡人今ri方知,大金是我好兄弟!今ri兄弟之盟既成,寡人在此发誓,今生今世,必不负大金国之义!” 完颜宗用亦正se道:“我家狼主哥哥也是说一不二的好男子,既然与大辽缔盟,从此守望互助,兄弟亲睦,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旁边的耶律余睹听着,实在忍不住,便愤然道:“宗用殿下,大辽大金既是兄弟,便请大金归还我大辽的辽东之地,也是兄弟间应有之义!” 完颜宗用听了,连连点头:“余睹将军此言说得是!” 如果他严词拒绝,倒也罢了,谁知其人却点头赞成起来,一时间,金殿中上至耶律延禧,下到耶律余睹,众人尽皆惊得呆了。 却见完颜宗用满脸的正气凛然:“辽东之地,我大金若是取自大辽,此刻咱们已成兄弟之邦,自然当完璧归赵才对……” 耶律延禧两眼又放金光,心道:“莫非是寡人大威德所至,势震大金,所以这些女真人方才献土归附?” 当天祚皇帝做梦娶太后——正想美事儿的时候,却听完颜宗用接着道:“……但是!” 这一“但是”,让耶律延禧的心又凉了半截儿。 果然,就听完颜宗用悠然道:“但是——我大金之得辽东,是从高永昌手中夺来。高永昌者,渤海旧人也,其人今年年初趁乱而起,占据辽阳,建大元国,年号隆基,因此辽东之地,此时已非大辽国土。我大金东京路留守使智多星吴用,用兵如神,旬ri之间,讨平高永昌之乱,为我大金定鼎辽东,立下了赫赫的汗马功劳——此辽东,是我大金取自高永昌之手,非夺自大辽,安得尺寸还与大辽乎?余睹将军之言,可谓不通又不通矣!” 耶律余睹听了,忿气填膺,正要大力反驳完颜宗用的狡辩,却被耶律延禧抢在了头里道:“宗用殿下休要计较了——你我两家既已结盟约为兄弟,便当为通家之好,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区区几千里土地,给谁不是一样?何必争多论少,徒显小家子气?” 这时的耶律余睹,被一口小家子气梗在喉咙里,脸都憋得青了。却听完颜宗用笑道:“陛下见得是!常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不失辽东,岂可得中原阔土?此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龙之翔也,必潜乃藏,陛下南征飞腾之兆已显,可喜可贺啊!” 失地辱国,却被宣传成了飞腾富强之兆——耶律延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坦然受而不疑,更向着完颜宗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承蒙宗用殿下吉言,若有所得,不敢有忘啊!哈哈哈……” 这一ri耶律延禧兴致极高,召开了盛大的宴会,款待亲密的大金国兄弟。筵上又颁布下御令,群臣尽可放怀痛饮,虽有忘机陶情、放浪形骸者,皆不罪。 美酒虽然盈席,耶律余睹却全无饮意,只是向身边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显等人低声喟叹道:“今之嗣主,忽于至道,却惛于诡,乱于诈,迷于言,惑于语,沉于辩,溺于辞——以此论之,我大辽亡无ri矣!” 身边众人无不叹息。耶律达曷野道:“妹夫素来足智多谋,必有决断。” 看着众人殷切的目光,耶律余睹苦笑一声,低下了头去,心中自思道:“若是外甥晋王敖鲁斡有果敢之材——后ri天祚帝出兵,国内空虚,萧奉先又死,无人掣肘。此时以贤王子之身起而一呼,攘臂而从者必辐凑云集,那时请天祚帝逊位,敖鲁斡继承大宝,国事尚有可为——只可惜,敖鲁斡生xing贤孝,必难为此道。唉!晋王以贤孝得国人之心,却又以贤孝失柄国之机,这贤孝二字是好是歹,却也实在是难说得紧!” 想到苦情处,耶律余睹举起杯来,猛灌一口,喷着酒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ri愁来明ri当,南征之事既然已成定局,咱们也只好随机应变!” 酒筵后第二ri,耶律延禧修国书一封,遣大臣往西夏出使,除与夏主李乾顺畅叙甥舅之情外,还请求当辽军攻击中华联邦北疆时,乾顺能出兵sao扰中华联邦西鄙,与辽国遥相呼应。 兵行神速,也等不及西夏回书,第三ri,耶律延禧便正式遣将南征——受了完颜宗用五胜五败之说所鼓舞,耶律延禧本来又想御驾亲征的,可惜自护步答冈一役后,群臣后宫都变作了惊弓之鸟,死死地拖住了他,耶律延禧这才没有去成,只得在宫中大叹自家倒霉,一国之尊,却不能尽展其材,扬威于战场云云,萧贵哥与一帮子美女千依百顺地哄着他。 耶律延禧呆得闷了,又想要出城打猎,这回是一帮子大臣玩儿了命阻挡——他们怕这位游嬉皇帝兴头一起,这猎就打进中华联邦去了,那时万一有失,如何是好? 当然,象耶律余睹等人,是恨不得耶律延禧有失的,只可惜,他们却不能在场撺掇这昏君两句——耶律余睹极有领军之材,这回也被耶律延禧委以了军中重任,持了虎符后往中京道北安州思乡岭一线领军去了。 与此同时,告辞的还有完颜宗用。这位金国使者已经大功告成,还留在辽国干甚么?拍那个昏君的马屁?他配吗?因此完颜宗用大车驮了耶律延禧赐下的财宝,在耶律延禧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逶迤往东北方满载而归。 而耶律余睹就算再不愿意南征,但是皇命难违,除非他扯旗造反,否则只能是随波逐流。这一ri他来到了思乡岭下,虎符交接过兵马,一声令起,就见前后左右二十万辽军全体都动,直向燕云租界压去。 耶律余睹叹息一声,心中苦笑:“我们鹬蚌相争,那些该死的女真人渔人得利——只恨昏君耳根子软,听得几句甘言,便甚么都不管不顾了!” 抬头向南而望,耶律余睹心道:“却不知中华联邦那位元首大人西门庆,现在却在做甚么?” 西门庆已经跑到了河东,正在关南十县租界跟耶律大石谈判。 耶律大石也够倒霉的。他老老实实驻扎在关南十县,老老实实练兵整武,以备未来与金国开战,也不像萧奉先那样对绿化事业有深厚的兴趣,不招谁不惹谁,偏偏流年不利,扫帚星直撞到了他的鼻子上。 因为萧奉先有言,让自己心腹故意克扣驻租界部队的粮饷,结果军需官儿们一合计,一个羊也是赶着,两个羊也是放着,要扣就一起扣!于是,耶律大石营中的补给也ri益克减起来。 吃不饱没钱花,辽军怨声载道。耶律大石既不能让手下去打草谷坏了军纪,又没钱象萧奉先那样将公器做私兵养起来,只好派人回去跟枢密院的官儿们交涉。那些官儿们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竟有此事?我们就查!彻底地查!非查出个大老腐来不可!”状元郎到底年轻,又起自贫寒,没经过官场的世面,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听说要查大老腐了,他心里那个高兴!于是就号召弟兄们把裤腰带勒紧几扣,眼巴巴地盼着捷报和拖欠的粮饷一块儿运过来。 当然,大老腐是怎么也查不出来的,就当耶律大石一军饿得尸居余气的时候,他的几个同年送来了一封密信。耶律大石现在最盼的是窝头,而不是信件,不过拆开一看之后,耶律大石大叫一声:“此驱鱼于沸油之中,栖鸟于烈火之上也!”这一瞬间,连救苦救难的窝头也忘了。 原来,这封密信中同年们披露——据有关部门的可靠消息,金国使者正在和大辽议和,和议一成,就要发兵攻打中华联邦了。同年们紧着让耶律大石赶紧申请调回来,免得战火一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着密信的耶律大石,想的却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国家的兴亡。金国的狼子野心,他洞若观火,只是人微言轻,一个新晋的状元郎能做些甚么?只好白看两眼罢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独领一军的机会,正当好好把握,以待后举,怎能为了自身的xing命安危,就跑回京城躲灾去? 危机就是良机!耶律大石决定了,自己说什么都不走! 可不走,就得解决问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手下两万人没有饭吃,以前的粮饷供应虽然挂一漏万,但终究还能塞牙缝儿,勉强保证人马不会饿死,但现在,连这根最后的稻草都没踪影了。 大辽和中华联邦间将有一场大仗,上到皇帝,下到枢密院,都把耶律大石这一支孤军当弃子了,谁还会想到给他输粮? 还真有人想到了——就当状元郎饿得红了眼,准备豁出去抢一把的时候(虽然耶律大石是知书达礼的状元郎,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契丹人,饿急了眼的时候就抢,这是草原游牧民族的本xing)——西门庆押着无数粮草,象太乙救苦天尊一样仙风道骨地出现在耶律大石的面前。 啥也别说了,这个时候的三奇公子就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义薄云天的赞誉还嫌不够分量,须得请萧奉先来再刮几层地皮,使得天高三尺,这才能勉强配得上中华联邦元首大人的清德。 耶律大石知道,如果自己真敢出去抢掠老百姓,估计就回不来了。毕竟关南十县周围驻扎着两员大将——大刀闻达、天王李成,两个都监都有万夫不挡之勇,如果在平时还可一战,但现在自己这队饿兵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西门庆是救了自己的命。草原男儿也是最知道感恩的人,吃得哽到嗓子眼儿的耶律大石要报恩! 西门庆马上就给了耶律大石报恩的机会——他把目前辽国的形势一说,然后盯着耶律大石的眼睛道:“萧奉先之死,实咎由自取,于我中华联邦无涉。然如今之势,你们辽国的天祚皇帝受了金国jian细挑拨,不由分说,就要与我中华联邦开战,这一仗打下来,不管谁输谁羸,都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因此我这里有一计,却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大石林牙意下如何?” 耶律大石起身抱拳行礼:“多谢元首大人仁心!若能如此,我大辽还能多保留一分元气。如果我耶律大石不答应,诚为误国误民之辈了!” 西门庆点头:“既如此,就请大石林牙修书一封,届时我好便宜行事!” 耶律大石慨然道:“敢不从命!”他是状元之才,倚马书成,不过眨眼工夫,没费吹灰之力。 西门庆又赞叹了几句状元公的文彩,马上起身告辞,耶律大石直送出十里之外,这才依依惜别。 回望着西门庆的背影,耶律大石心道:“这位元首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一步百计。今ri之势,不说为我大辽,即使为了酬谢三奇公子的赈粮之德,我也要助他成功!” 西门庆说服了耶律大石,也算解决了自家境内的一个心腹之患,当下不再停留,快马加鞭赶往燕云租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到得瓦桥关,守关将令出来迎接,同时奉上前方最新战报。西门庆打开一看,心中一凛,原来辽军前锋已经在一ri前已经越过古北馆长城,在檀州城外和中华联邦驻军进行了小规模交战,彼此不分胜败。 这一队先锋辽兵,领军者是位女将,不但是女将,而且身份不低,是辽国天祚皇帝的宗族之妹,封为天寿公主的答里孛。这位天寿公主答里孛引五千女儿兵,人马尽是银花卉冠,银钩锁甲,素袍素缨,白旗白马,银杆刀枪。而天寿公主金凤钗对插青丝,红抹额乱铺珠翠,云肩巧衬锦裙,绣袄深笼银甲,小小花靴金鞍稳,翩翩翠袖玉鞭轻。使一口七星宝剑,骑一匹银鬃白马,阵前叱咤,口口声声只叫一丈青扈三娘出来说话。 原来,西门庆安排镇守燕云租界的几员大将是双鞭呼延灼、金枪手徐宁、没羽箭张清、灌口二郎神武松,几人都带了家眷,在这燕云租界中,扎下来了。 武松的家眷,自然是一丈青扈三娘。来到燕云租界不到一个月,扈三娘就声名鹊起——不是她武艺多高,容貌多美,而是她手中掌握了一支特殊的部队。 这支部队全部由女兵组成,号称中华联邦第一野战医院。第一次看到军部报上来的这个“野战医院”番号的时候,西门庆还纠结了半天——如果这个番号叫得响了,有人动起龌龊心思来,把医院诋毁成ji院怎么办?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他的多虑,古代人还是比较纯朴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望文生义动了龌龊心思的数来数去只有他西门庆一个人。西门庆也只能自我解嘲——不龌龊,就不是与时俱进的现代人了。 龌龊的现代人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要想不再龌龊下去,自然得干点不一样的事情出来,于是——全部由女生组成的野战医院就在扈三娘的率领下入驻了燕云租界。 野战医院本来只为军队服务,有了这一帮青chun靓丽的女医护兵在后边坐镇着,足以使胆怯的士兵变得勇敢,勇敢的士兵从此无所畏惧——但为了收拢燕云民心,西门庆决定将野战医院向燕云租界的部分民众开放。 为什么是部分开放不是全部开放呢?现在毕竟是古代的宋朝,这些女孩子们出来当医护兵已经证明了她们巨大的勇气,加上她们无敌的魅力,军中所有人都宠着她们,唯恐她们受了委屈——西门庆也顶不住这股巨大的压力,他的医院全部开放计划只好折衷,变成了部分开放。 开放给谁?开放给女人。 女人看病,最尴尬的就是面前的医生是个男的,因为没有女人是想给男人看的,但吃医生——包括妇科医生这碗饭的,偏偏还九十九点九九九都是男人。 扈三娘率领下的中华联邦第一野战医院在燕云租界中独树一帜——这是第一家专门给女人看病的女人医院,这个医院从入口把守的门卫,到房间里把脉问诊的大夫,都是女的,其她来来往往的一切闲杂人等,都是女的,反正这里就是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 可以这么说,就算一个女人脱个jing光,在这间医院里晃来晃去,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这间医院一开,燕云租界甚至整个辽国都轰动,无数女xing蜂拥到这里来看病,扈三娘从神算子蒋敬那里借调了三十个女会计都数不过来钱。 第一野战医院与时俱进地分成了贵族部与平民部,扈三娘挥刀狠宰贵族部,这些人钱收得少了还跟你急,天生挨宰的命,从她们那里赚来的钱补贴贫苦平民的免费医疗是绰绰有余的了。 为了支援打造联邦形象的医院外交,中华联邦卫生部长神医安道全不得不连着向燕云第一野战医院派遣了几十名医术有成的女医生,结果引起了军中其它部队的强烈眼红与不满,官司一直打到了西门庆那里,最后以挑事者被西门庆臭骂一顿关禁闭了事。 扈三娘做了这个妇科医院的院长,ri子过得真惬意。对医术她是一窍不通的,但有她在这里坐镇,任何想打野战医院医疗女兵主意的家伙都得掂量掂量——扈三娘是武松的老婆,就算是西门庆敢来图谋不轨,扈三娘一翻脸,照样打得他满地找牙,还用说别人吗? 严重收拾了几个不长眼的高低丑帅官富二世祖之后,野战医院门前彻底清净了,一丈青扈三娘威震辽国,成了中华联邦知名度最高的人,连西门庆也比不过她。理由很简单,现在的时代虽然男人当家,但世界上有一个永远的真理——每一个当家的男人,其身后都站着一位或多位女人。 西门庆没有想到,部分开放的影响力甚至比全部开放的效果都要强大,医院外交因此大获成功,扈三娘的名字传遍了白山黑水,甚至一直传进了辽国的皇宫大内。 辽国的皇后妃嫔公主们,对一丈青扈三娘这位异国的传奇女子充满了好奇。她们也曾经传下过懿旨,令扈三娘往上京皇城参见。可惜她们的谱摆错了地方,扈三娘忙于招呼病人,都懒得朝理她们,只是说,野战医院不出台,也不唱堂会,想看病的自己来,病重来不了的派家人申请出诊,没病的骨碌到一边去——少来给老娘添乱! 这么有xing格的传奇美女,引起了天寿公主答里孛的强烈好奇心。只是她身为皇家女儿,顶多出城十里sheshe猎,想要跑到燕云租界去看野战医院的热闹?那是白ri做梦。她有时倒想故意弄出个头疼脑热的毛病来,创造机会圆自己的辽国梦——可惜这位公主殿下自幼习武,得明师指点后,内外兼修,寒暑不侵,她想要犯病,又谈何容易? 正当答里孛为了自己的辽国梦而愁眉不展的时候,机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听说中华联邦的西门庆呼风唤雨发大水淹死了北院枢密萧奉先,那个萧奉先在上京时贪婪的目光老跟着自己打转不是个好东西,死了就死了,人心大快,而且最快的是萧奉先临死还做了件好事——皇帝哥哥为了替这个大jian臣报仇,命令全军挂孝南征,要跟中华联邦刀兵相见。 到底是马背上长大的公主,答里孛对于血腥厮杀根本没什么感觉,她只是知道——机会来了!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往燕云租界去,去会一会那位闻名已久的奇女子一丈青扈三娘了! 于是,天寿公主答里孛主动请缨,要自领一支人马为前部。耶律延禧知道自己的御妹武艺过人,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如果她上阵的话,为她担心是不必要的,要担心的是她的敌人,因此,耶律延禧很痛快地就给了御妹军旗虎符。 辽国民风剽悍,能骑善she的女子俯拾皆是,天寿公主很轻易就组织起了一支女兵,然后千骑卷平冈,与辽军大队分进合击,直取燕云租界而来。 这一来不打紧,才要教: 皆因五胜联五败,方使红粉对红颜。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一章 双雌会 属于燕云租界北方先头城市檀州城内的帅府中,武松正在坐衙,与自己的两员副将八臂哪咤项充、飞天大圣李衮商议敌情。 只说是两国和平,没想到辽国说打就打过来了,不过托耶律延禧优柔寡断的福,进击的辽军先在北边思乡岭一带驻扎多日,然后才越过古北馆长城,这就给了檀州城充分的反应时间,求援的使者已经派出,烽火飞鸽也分别点起送走,城守防具也安排得足足的,武松、项充、李衮三人率领着精锐步军,稳坐城中,四门紧闭,吊桥高扯,巡逻宵禁,搜索奸匿,一切井井有条,只待辽军前锋前来。 辽军多骑兵,步兵在平地场所遇上了,多半是垫马蹄子的命,既然有坚城,当然要依城而守了。武松、项充、李衮虽然本事高强,但才不会自恃其勇,去做那以己之短碰敌所长的蠢事,自触霉头。 三个步军头领正聚在帅府厅中一边推演辽军动向,一边摩拳擦掌的时候,突然探马来报:“报——三位将军,有一支辽国骑兵,已经巡到咱们城墙之下!” 一听到敌人终于出现了,项充、李衮比吃了蜜都甜,不约而同兴高采烈地直跳起来:“终于来啦?哈哈!让他们攻城,下了马的骑兵都是渣,老子在城头上以逸待劳,砍他们这群罗圈腿一个痛快!” 武松面上也露出笑容,问道:“辽军来了多少人马?领军将领是谁?” 那探马道:“从尘头规模上估计,敌军有五千余人,为首大将没打认军旗,只看到是员女将。” “女将?”项充、李衮一听之下面面相觑,二人不约而同间泄了气,“原来是女将!便是砍得精光,也算不得真本事!” 武松看他二人有轻敌之心,婉言道:“讲武堂中讲授得好——但凡遇上僧道妇女临阵,不可轻敌,从前的大宋朝也有杨门女将,又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更不用说咱们山寨里的几位女头领,还有新来的那两位折家嫂子——女将出阵,不可掉以轻心。” 项充李衮都点头,笑道:“咱们兄弟倒忘了二郎将军家里也有一位女将军……” 话未说完,又一个“报——”字响起,第二个探马扑进来,叫道:“三位将军,辽军前锋女将在咱们城门前排开阵势,口口声声,只要咱们野战医院的扈院长出城答话。” 项充李衮便道:“看来虽然是俺们忘了二郎将军家里还有一位女将军,这辽国的女将却记得!” 武松便站起身来道:“咱们且往城头观阵,再作道理。” 项充李衮点头,一行人出了帅府,直向檀州北门,登上城楼看时,却见城外一片旗幡招展,辽国五千女儿兵尽是银甲白骑,结一片好大阵势,阵势变动处,潮涌银山鱼出穴,波翻雪lang蜃离渊,起半天的杀伐锐气。武松和项充李衮看得分明,都喝一声彩:“这领军的女将,倒是有些本事!” 辽军阵上,天寿公主答里孛眼尖,看到城头上有虎卫现身,就知道必有大将前来。于是马挂鸾铃声响处,天寿公主答里孛一马当先冲出阵来,指点城头叫道:“宋将听着,晓事的,快叫你们那一丈青扈三娘出来跟我说话,牙崩半个不字,打进城去,管杀不管埋!” 项充李衮听得分明,二人仰天大笑,项充便高声往城下道:“小姑娘,你这话却说错了,一来,俺们是中华联邦大将,不是宋将;二来嘛!你那顺口溜应该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由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老爷我管杀不管埋——这才是全本啊!” 李衮笑道:“兀那女子,不会打劫就别学人家打劫,俺们梁山好汉可是正宗的贼祖宗,你在这里学舌,却不是那个什么‘班门弄斧’吗?” 天寿公主答里孛被二人嘲笑了,羞得粉面通红,她性子素来平和,只是战阵之上,非要做作出一番威风杀气来不可,因此捡平生最凶恶的言语卖弄了两句,没想到却反过来被人说教了。 当下勒马退了两步,却猛然醒悟:“两军交锋,兵战固然不可折了锐气,这舌战却也不能输了面子,否则于军不利——虽然我不会凶人,但却不能让这些南朝人小看了,搜肠刮肚,也得撂两句狠的出来!” 只是她生平狠话都是从说书听戏里学来,皇室面前表演的嘴上生活,话再狠那也有限。天寿公主答里孛手指城头,作出恶狠狠的模样,娇叱道:“儿辈无礼!再不让那一丈青扈三娘出来见本宫,本宫可要骂你们八辈儿祖宗了!” 只是这么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尽管只是看起来娇怯怯——粗着嗓门儿在这里卖狠,落在项充李衮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大老爷们眼里,实在是令人可发一笑。他们两个动手的时候多过动口,三分钟热度一过,就再懒得搭理这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女将了。只见项充李衮对视一笑,双双伸了个懒腰,往堞楼下一靠,闭目自去歇气养力,准备迎接未来的守城厮杀。 武松摇了摇头,好心好意地向城下道:“小姑娘,你回去!这战阵之上,不是你随便来玩儿的地方!” 一句话说中了天寿公主答里孛的心事。别看她在皇帝哥哥面前慷慨陈词要为国报效,其实打的是公费旅游的主意,打仗什么的只不过是副业,现在被人揭了短,不由得满面飞红,戟指着城头:“你敢小看本宫?好胆——” 可惜想了半天,却没有什么精彩的骂人话可以做为言语收尾时的画龙点睛,答里孛心中之郁闷,却也不用说了。 就在这时,却听城楼上一声娇叱声响起:“凭你这番邦女子,也敢在我二哥面前指手画脚?好胆——” 天寿公主答里孛精神一振,把所有的烦恼和尴尬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大喜叫道:“来将可是一丈青扈三娘?” 扈三娘听说辽军前锋已现,正安排野战医院正式进入战备状态,等着救护伤兵的时候,有自己麾下的探马也赶来报讯,说辽军来了一个女将,指名道姓要自己出阵。扈三娘是个受不得激的,被人欺上门来点了名,哪里肯善罢干休?于是将野战医院的一切工作推给副手,自己背了日月双刀,就往北城赶来,仅仅比武松项充李衮他们慢了半拍而已。 等到了北城,武松潜心观敌瞭阵,没看到妻子上城楼,扈三娘心中便大大不爽起来,再瞧着城外的女将油头粉面青春娇媚,更添了无谓的心事。摸了摸脸,扠了扠腰,全不顾自家一朵鲜花亭亭净植的现实,硬是觉得自己生完孩子后脸也肥了,腰也粗了,曾经的新娘子已经折旧成了黄脸婆,哪个方面都似乎被城外的小妖精比了下去。 再看到城外小妖精手指城头,向武松眉目传情——其实应该是怒目而视才对——这一下,扈三娘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一声叱咤,要打破城外小妖精对别人英武丈夫的痴心妄想。 项充李衮都站了起来,向这边躬身行礼:“原来是武家嫂子来了。” 他们两个的恭敬,被扈三娘自行脑补了一句——“你再不来,武二哥可就要见异思迁了!”这一下,扈三娘更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心中先入为主,再看武松时,就觉得他目光飘忽,眼神闪烁,心里必然大大有鬼。扈三娘火撞顶梁,大叫一声:“开城!姑奶奶要出战!” 武松拦道:“三娘,元帅让咱们倚城而守,援兵到来之前,不可野战!” 扈三娘冷冷地道:“我也没说要引兵冲阵啊?你慌什么?我只是单骑出城,跟那女将打一声招呼就回来,怎么?你心疼啦?” 她的意思本是想说“你心疼外面那个小妖精”,没想到武松心地光风霁月,坦然应承道:“心疼自己妻子,本来就是男人天经地义的事。咱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静守为上,还是不出城的好!” 听武松说得郑重,扈三娘心上一甜,怒气和酸气就消了大半,但想想城外女将的花容月貌,总觉得不保险,还是出城把那妖精打跑了,免得她在这里乱勾人的好。打定了主意,坚持道:“对方点名道姓,我若不出城一会,反显得咱们怕了她,岂不折了三军锐气?我只是出城和那女将对答几句便回,决计不会坏了三弟大事!” 武松一见妻子说话时的眼光,就知道今回违拗不了她,反正西门庆也只说坚守为上,却没说一定不准出城迎敌,而且心中对妻子的武艺也信得过,武松便点头道:“娘子须得小心!” 情真意切和虚情假意,女人的耳朵是听得出来的。扈三娘一笑,心花怒放间,暗想道:“算你有良心!我这一去,本来是要杀了那祸胎的,现在只打肿了她的脸将她撵走,也就罢了!” 城门一开,吊桥一放,扈三娘纵马而出,两个红颜娇女,这才要各显神通。这正是: 自古男儿耻殿后,从今女将敢争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二章 均势 谁也想不到,中华联邦和辽国之间的战火,居然由两个红妆娇女正式点燃。 扈三娘出城,和天寿公主答里孛马打对面,两员女将互相仔细打量——这时看得更清楚了,扈三娘固然再次为面前这番邦女子的美貌暗暗称赏,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心大盛;而天寿公主答里孛看到扈三娘成熟风韵艳光四射间,完全不同于自己的青涩,也是暗暗自愧不如。 彼此打量半晌,扈三娘才道:“你这番邦女子自称本宫,却不知是辽国哪路公主郡主县主,抑或是甚么帝姬宗姬族姬?” 这一言意存嘲笑——赵宋王朝曾经改公主郡主县主名为帝姬宗姬族姬,弄得人人都说“人间无主,天下有饥(姬)”,这已经成了赵宋倒台后著名的笑话了。 可惜,这个笑话天寿公主答里孛没听说过,只是老老实实地道:“本宫当今大辽天祚帝御妹、天寿公主答里孛的便是!原来你就是名扬我大辽的一丈青扈三娘——却不知你那野战医院之名中,却又有何奥秘?” 扈三娘开始缓缓拔刀:“待我擒下了你,再与你细细道个分明。” 当扈三娘的日月双刀出鞘时,宛如横空打出两道电闪;天寿公主答里孛手疾,亦早已掣七星剑在手,这位辽国长公主一剑在手,气势转盛,清啸一声:“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两女将齐声娇叱,马打盘旋,双刀单剑化作一道清光,两团白气,就此纠缠在一处,随之叮当声连绵密响,如奏管弦。 疾刀快剑轮转如飞,转眼间二十余合已过。扈三娘和天寿公主答里孛各仗平生本事,却是一时间难分胜败。扈三娘心道:“我只说嫁得二哥后,夫妻间日相切磋,我的功夫已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没想到这番邦女子恁的了得,虽然我招招加紧,居然兀自扑楞她不倒!她身后就是大队辽国兵马,再纠缠下去,不知伊于胡底?说不得,且先以红绵套索擒她。” 红绵套索是扈三娘拿手的捉将暗器,上缀有二十四个金钩,但凡趁敌不备时抛起,百发百中。心下既然打定了主意,扈三娘虚晃一着,拨马回头就走。 天寿公主答里孛见扈三娘刀法不乱,却突然间拉败势而退,心下了然——“这一丈青必然是明面上羸不得我,就想在暗地里做手脚,我何不将计就计,反客为主以?索将其生擒过来?” 契丹世传?索之技,武则天时有李楷固者尤善此技,獐鹿狐兔,走马遮截,放索?之,百无一漏,鞍马上弄弓矢矛矟,状如飞仙。公元六九六年五月,契丹大贺氏部落联盟首领李尽忠和他的妻兄孙万荣杀营州都督赵文翙反抗武周,自称无上可汗,侵略河北。武则天大怒,将李尽忠的名字改为李尽灭,以春官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为榆关道安抚副使,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伐契丹。八月,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战于硖石谷,结果几乎全军覆没——这一战又称黄獐谷战役,号称中国战争史上设伏歼敌的典型战例。 李楷固在黄獐谷一战中大出风头,?索到处,张玄遇、麻仁节皆手到擒来,武周人马无不夺气。从此之后,李楷固威震中原,契丹?索之技更是名扬天下。 天寿公主答里孛师法当年李楷固真传,一手?索之技施展开时,亦是出神入化。她见扈三娘不败而走,紧紧追赶的同时,暗中早取?索在手——契丹?索索长一丈二尺,用棉纱或鹿脊筋劈成网丝,与人头发、纯丝混合编织。?索的一端有一个钩,如船锚状,?索的后端有千斤套腕,用时将?索瞄准投出,便可攫捉敌人。看起来简单,但要将这般柔软之兵器练得炉火纯青,平日里却不知要下多少寒暑苦功。 此时战场上两马厮追,荡起征尘无算。一袖拂开扑面飞沙,天寿公主答里孛觑得前面扈三娘背影较亲,右臂电闪,手中?索已如伏龙得水,蜿蜒矫夭,经天而至,当是时,其来真如星不及飞,电不及掣,纵然惊觉,已是闪不及闪,避不及避。 与此同时,扈三娘目不观后路,耳却听侧方,闻得天寿公主答里孛蹄声越来越近,已经是恰到好处!但见扈三娘回头,一个玉女投梭,早已蓄势多时的红绵套索顿时铺开一天的锦云,天寿公主答里孛云朵下身姿纵然是翩如鸿飞鹗立,亦已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就听扈三娘大叫一声:“下来!”天寿公主答里孛也大叫一声:“下去!”但紧接着扈三娘又惊呼一声:“不好!”天寿公主答里孛也是惶然大叫:“糟了!”——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扈三娘的红绵套索网罗住了天寿公主答里孛,天寿公主答里孛的?索也成了扈三娘的羁绊,两员女将彼此用力拉扯之下,都从马上直闪了下去,你跌得花冠委地,她摔个云鬓朝风,皆成了灰头土脸的难姐难妹。 这一下变生仓促,远远观敌瞭阵的两军人马都是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扈三娘和天寿公主答里孛已经尽数滚落马下,这一瞬间,阵亡的不祥阴影好似命运冰冷的铁手,直扼到了所有亲近人的咽喉上;万幸的是,下一刻两个美女粽子就极尽辛苦地直跳了起来,看那生龙活虎的模样,虽然行动上受了限制,但依然安然无恙!这一刻,又不知让多少关心则乱的人喜翻了心,不管天地的许下了多少卷经,无数座寺。 这时的两军人马再没有了争强斗狠的意愿,双方各出飞骑,临阵救护自家的主将,把两员女将分别接回自家的本阵。 中华联邦这边,武松亲自带队,他心急妻子安危,见面就问:“三娘,没受什么暗伤?” 扈三娘微笑摇头,她眼见武松一问之间真情流露,心中的芥蒂哪里还有作祟的余地?便如清风过眼,瞬间烟消云散。 武松见妻子笑得温馨,也放下心事,当下伸手持紧了她身上?索,两膀一分,神力到处,那些棉纱、鹿脊筋、人头发、纯丝绞合编成的坚韧绳索寸寸碎断。 那边阵上的天寿公主答里孛牵挂自己的兵器,一目之下将武松发力断索的情况看得分明,不由得脸色大变。她的?索和扈三娘留在她身上的红绵套索一样,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材质编成,利刃去割一时都割不断,但在武松虎掌之下,真如朽絮一般——这样了得的本事,整个辽国罕有其匹! 因此也顾不得身上束缚未解,天寿公主答里孛沉声指挥着手下女军收缩阵势,以弓弩断后,全军缓缓而退。 武松、扈三娘、项充、李衮见天寿公主答里孛主动退兵,亦不为已甚,收兵回到城中,谨守城池,静以待时。 一时间,战场上出现了难得的平静。中华联邦不会主动出去,而辽**队却也没来骚扰——原来天寿公主答里孛回到军中,与大队合流后,对那些鼓噪着想要与汉蛮决一死战的悍将枭卒,天寿公主答里孛只将好不容易从身上解下来的红绵套索扔到他们面前——“能手撕此索者,方有往燕云租界城下叫阵的资格!” 有人不信邪蜂拥来试,结果尽数铩羽而退。这一下众辽兵老实了,他们虽然勇悍,但不代表没脑子,这一回南征,多少人盼的是建功立业,可不是想着冤死送命——燕云租界居然有如此猛将坐镇,如果兵临城下,将至濠边,不战,折了自家锐气;战,更折了自家锐气——还不如暂时驻扎于此,等强中更有强中手前来破局。 等到耶律余睹等人率军前来,听天寿公主答里孛将前方敌将的勇猛一说,众人面面相觑。耶律余睹本来就不想打这场无谓的战斗,于是出来作主,大家从长计议。众辽人乐得清闲,这一清闲,生全了两军阵上无数性命,也算是功德无量。 这一日,辽军营盘外人喧马嘶,又来了一支人马,领军大将却是辽国都统军兀颜光。这兀颜都统军正是辽国第一员上将,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娴。年方三十五六,堂堂一表,凛凛一躯,八尺有余身材,面白唇红,须黄眼碧,威仪猛勇。上阵时,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的铮铮有声,端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兀颜都统军,长年镇守西北,西域之地闻风而服。如果当年护步答冈一战时有此人坐镇辽军,完颜阿骨打再勇猛十倍,在他手上也讨不了便宜。 耶律延禧败于女真之手后,因为怕死,所以四处调精兵猛将前来勤王护驾,兀颜光都统军和长子兀颜延寿也在被调之列。谁知未曾北伐收复黄龙府失地,倒先南征捋起中华联邦西门庆的虎须来——失地不复,却动无妄之兵,兀颜光深以为耻,背地里没少叹气。 兀颜光到来的时候,檀州城外亦是旗幡招展,来了一支人马,为首者非是旁人,正是三奇公子西门庆。这一来有分教: 自古知兵非好战,从来用计要深思。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三章 一封书信 ( )西门庆收到前线战报说是两军相交不分胜败他心下悬计因此快马加鞭连夜赶到檀州这一路紧行慢撵的让西门庆不免怀念曾经的火车汽车这等便捷的交通工具但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等到了地头才知道所谓的两**争不分胜败只不过是扈三娘和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一战即罢双方再未交锋西门庆听了摇头苦笑新国初立这等夸大其词、冠冕堂皇的粉饰作风就已经抬头人xing进化之难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辽国和中华联邦以一场平局的斗将结束交锋沒伤一条xing命沒有结下血仇因果倒是这场无妄之争中难得的幸运大大有利于自己计策的施展 此时的燕云租界虽然两军云集对垒双方却都在尽力约束部曲因此倒也沒有燃起不可收拾的火头來双方似乎都在期盼着什么 很快期盼的结果來了二次出使辽国的程万里这回受到了耶律延禧的冷淡对待“萧奉先非我所杀请求两国和议”的申诉天祚皇帝连看都沒看直接扔入废纸堆在他想來既然西门庆遣使來委屈求全必然是怕了自己的辽国既然如此趁他病要他命兴兵打过去就是在金国那里失了辽东正好就此多占些南朝的土地回來弥补那时再议和也不晚啊 天祚皇帝这一欺软怕硬不打紧却令程万里碰了一鼻子灰铩羽而退与此同时天祚皇帝的进军急令也送进了辽军虎帐催促各路人马速速争锋夺地 到了这一地步耶律余睹茫然若失与领军众将叹道:“主上弃南朝旧好一意兴兵中金贼的jian计了”辽军领军众人各派系都有其间少不得国舅萧奉先旧党虽然萧奉先死了但这些人并沒有树倒猢狲散而是与时俱进化悲痛为力量紧密团结在元妃娘娘萧贵哥和秦王耶律定的英明领导下继续实践着皇朝制霸的宇宙真理辽国梦 耶律余睹这一番叹息听进这些人耳朵里去顿时如获至宝当天就有信使夜行往上京城送密告去了 皇命临头想不战亦不可得就在辽军整军备武以待大举的时候檀州城中的西门庆已经写好了一信当众念了一遍后吩咐道:“花荣将军何在你带二百轻骑鼓吹齐作在辽军阵前巡游一圈儿后将这封信she进耶律余睹营盘里去” 左右众将听了面面相觑花荣出列接信时神机军师朱武问道:“元帅此信莫非是要行使反间计” 西门庆想了想点头道:“算是如此” 朱武听了苦笑:“元帅明鉴但使反间计筹划不可不密然后觑便之时方才故意泄漏出一线天机以待敌人起疑自乱今ri元帅计策未施先大张旗鼓八音五se眩动辽军之耳目如此打草惊蛇此信安能收反间之效” 众将听朱武说得有理都看西门庆这时武松道:“元帅既然如此摆布其中必然有其道理” 西门庆点头道:“施谋定计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实者实之虚者虚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这封信本身干干净净既不存什么隐语也沒有涂抹任何笔迹只是大张旗鼓地送出去辽营众将闻知必然齐聚耶律余睹营中同观见之必不生疑” 武松笑道:“不生疑送此信何用” 西门庆亦笑道:“军不生疑君生疑今ri辽国昏君柄政对臣下猜忌深刻这一封书信的风声落到耶律延禧这等人的耳朵里无事也变成了有事耶律余睹是辽国宗室雄材若耶律延禧下手动他军心必然涣散” 朱武问道:“以情报看耶律余睹之妻是辽国皇帝文妃萧瑟瑟同胞姐妹若辽国君主念亲戚之情竟然信耶律余睹不疑却当如何” 西门庆笑道:“信而不疑反间自败但此信本帅费了好些笔墨方才写成岂肯教它归于无用届时自有连环妙用重重相扣jing微奥妙处不可先传也” 众人听西门庆又卖关子又是高兴又是不满朱武却道:“功成于勤而毁于懒计胜于密而败于随元帅保密之举正合兵家要道” 西门庆也点头道:“朱武将军这等不惮权威勇于质疑的风骨正合议政、行军、定策之要道诸君当效之”众人皆遵领之 当下花荣将书信在箭枝上缚好引二百军乐队出营尽是轻骑快马一路巡至辽营前一声令下军乐队顿时击鼓吹笙八音齐奏马上骑士高歌相和一时声势煊赫辽军震动 辽营众将皆侧目而观只以为花荣二百人马是疑兵饵兵皆不敢轻动花荣引人一边吹吹打打一边绕辽营而走转了一个大圈子最后终于回到了起点耶律余睹的营盘之前 这时辽军中无数耳目俱集于此耶律余睹亦上了军前望台向花荣这边遥遥相望猜测这枝中华联邦人马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花荣见顺风帆已经扯足见好就收当下一挥手乐声俱寂花荣向着望台上耶律余睹一拱手大叫道:“我家元帅修书一封请耶律余睹将军过目” 这一声中气充沛内力浑厚虽是千军万马亦人人听得清楚然后花荣弯弓搭箭喝一声:“着”几许吱呀声便看弓开如满月一声仙嗡响却见矢去似流星这一箭飞來耶律余睹所在了望台众辽兵齐齐鼓噪 原來花荣这一箭却不瞄准人身而是轻轻巧巧箭到而力尽箭枝正好搁在了望台鼓架之上虽然高台上有天风吹拂一箭竟不稍动如此四平八稳便是刻意用手去放只怕也放不得如此稳当众辽人虽是马背上出身人人擅于骑雷乍振 花荣一箭慑千军当下施施然引人归去辽营中却是一阵大乱各路领军大将纷至沓來都想将西门庆给耶律余睹的那封书信一睹为快 耶律余睹也是早有防备花荣的箭书一飞上鼓架他便马上命令所有人都跟自己下了望台然后调乱人环绕之不许一人上下眼望檀州城方向耶律余睹心中苦笑道:“这西门庆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耶律余睹好歹也与你有暗盟之约你今ri以反间计搞倒了我对你又有甚么好处” 不多时辽营众将齐來一个个围到耶律余睹身边:“余睹将军那西门庆书中说了些甚么” 耶律余睹举手安抚住众将的七嘴八舌朗声道:“这箭书之來大违常理公主你怎么看” 天寿公主答里孛听耶律余睹这么一问不假思索便道:“各位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她平时跟文妃萧瑟瑟姐妹都交好更是耶律余睹的红颜知己自从公款旅游见过了一丈青扈三娘之后就已经把周身的好战因子挥霍一空再提不起丝毫交兵见仗的兴趣耶律余睹平ri里的休兵论、金国威胁论正对了天寿公主答里孛的胃口今ri看到西门庆箭书飞來她自然先要帮着耶律余睹撇开嫌疑 有四军太师萧干问道:“却不知公主所言之蹊跷为何” 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天寿公主答里孛故意道:“依小女子浅见此必是西门庆反间计也”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大声道:“未必未必”声若洪钟震聋发聩 众人一惊看时说话之人正是大辽都统军兀颜光兀颜光丝毫不给天寿公主答里孛面子只是反驳道:“公主殿下你可知那三奇公子西门庆名震八极行军用计俱是神鬼莫测他若行使反间计必然成就于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岂会如此虚张声势自取其败绝无这般道理依小将看这就是一封普通书信那西门庆行事光明磊落唯恐咱们冤枉了余睹将军去这才大张旗鼓地做作一番正是为余睹将军洗去了嫌疑” 众人听了都点头称是:“兀颜都统之言说得有理”其中有人却暗想:“怪不得这兀颜光偌大的才能却被发配到西北边荒野地一守十年就凭此人这忤逆公主的直肠子脾气活该他幽囚一世也沒人同情他” 有人却每闻善事心先喜:“这兀颜光开口为耶律余睹辩护显见得是耶律余睹的同党耶律余睹竟然在西北边荒这等野去处都安插了他的党羽其叵测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了报了上去时上头必然喜欢” 却听耶律余睹朗声道:“在下为了避嫌箭书一來便下高台只等众位将军到此同观却不知哪一位上得这了望台去将箭书取下” 当下便有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自告奋勇而出上台将箭书取下展开众人共阅这正是: 片纸书信飞台角满城风雨过墙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四章 书出鬼神惊 箭书取下,众将同看,却见其中写道—— “字付余睹将军台鉴:故宋与大辽结好澶渊,敦信修睦,百有余年,边境安然,苍生蒙福,义同一家,再无兵革斗争之事,通和之久,振古所无。却有金人不道,陈兵朔方,殄破辽东,翦灭渤海,大辽五京之东京一失,如人去一臂,国事至此衰矣!当是时,大辽热血好男儿有志家国者,岂有不奋然流涕,yu挥戈退ri,一雪前耻者乎?在于中国,誓和之旧,金匮之约犹在前朝庙祧,若是委弃不遵,只恐人神恫怨,义当兴师以拯颠危,方不负两国之旧义,于是乎——中华联邦新国初立,将军为使南来寻好,中国拒金国求和之使,复与大辽再叙同盟,重约兄弟,换界通商,民赖其利。 却有汉jian智多星吴用等违国擅命,远遁辽东,卖国求荣,自甘奴辈,以宵小之姿,作祸于中华大辽之间,其鼓弄唇舌,动摇中华大辽和好之基,丑态百出,可以料见。辽主天祚一时失察,惑于小人,遂弃前盟,寻兵戈,yu与中华联邦会猎于燕云租界——此役一兴,得利者为谁? 金国女直,兵火中攫狡诈之髓,养成势力,行事惟利yu是命,素无信义,虽已得辽东一地,岂能飨足其狼子野心?完颜阿骨打辽东遥望,常思虎踞,智多星吴用翼之以诡计,每yu鲸吞,其不敢发动者,因中国与大辽互为唇齿、同舟共济之故也。 yu弱大辽,先毁同盟,狡金遂借萧奉先之死,以谗言进于天祚,驱虎吞狼,坐山观斗。中国与大辽俱当世之大国,兵锋一交,何能骤解?国力损耗,莫以为甚。当两败俱伤时,金人突起于北,席卷南来,不惟大辽蒙尘,中国亦有奇祸,虽有智者,何能善其后也? 今ri两国,陈兵燕云,吾西门庆夙兴夜寐,惟怀永图,念前朝之遗德,思大辽之旧好,辍食兴叹,无时暂忘。思yu兴亡继绝,亲仁善邻,以为两国无穷之福。此志既定,恨军前无鱼雁可托,遂击军鼓,引长弓,歌敕勒,发箭书,借余睹将军之德,传辽国诸公之耳,诉说吾心中之事—— 中国大辽血海交锋,既损自身,又失国运,凡yu耀武于军锋者,非一时之勇士,实两国之罪人!虽有君上进兵之严令,然兵法有云:将在外,地有所不争,兵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君令有所不受,因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西门四泉在此一请——两军对垒,诸君低戈,因两国国运悬丝于刀锋之下,真正爱国者,何忍摧折?而吾当重遣使者,再谋和议,寻辽旧好,绝金jian谋。此中成败得失,唯大辽诸公所yu。中华联邦民选总理西门庆一一一六丙申年己亥月丙辰ri书于燕云檀州府衙小轩窗下。” 这封书信,言辞切切,直抒辽国众将胸臆,纵有不通文理者,得他人转述时,亦为之动容。耶律余睹沉吟良久,请众将入自己军帐落座,问道:“我主有严旨,yu我等进兵得地,而西门庆亦有箭书飞来,此中取舍,还请诸位将军共议。” 天祚帝调集这许多人马,本来还想玩他那御驾亲征的把戏,结果被后宫和群臣死谏,因此不得前来。没了他这个都元帅坐镇,军中众将群龙无首,象现在这样事到临头时,也只好大家商量了凑合着办。 辽军众将听了,面面相觑,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只有那兀颜光都统军耐不住xing子,直站起身来道:“依我说,中华联邦西门庆所书,都是金子般语言,大家须要听他。以前我大辽有多少jing兵良将,都在护步答冈被葬送了,今ri这两军阵上,聚集的已是我大辽军中最后的jing锐,岂容被金国拿来做磨刀石,平白耗损了去?便如西门庆所说,大家列阵不战,只严整自守,拖到他中华联邦派使者往上京跟君上求和成功,就是莫大的功德,第一的良策!” 众人听了,心中不约而同都想:“这货真是心直口快!居然连护步答冈这样的陈疮也当众揭了出来!这是当朝万岁的丑事逆鳞,被你这厮如此挂在唇齿上卖弄,真真是寿星佬儿上吊——嫌命长了!看来,这兀颜父子就是在西北边境上啃沙子的命,过几天发配他们的人不来,我姓名倒写!” 不过幸好有这么一个炮筒子当众喷火,省了众人多少迂回转圜的力气,现在只要顺着这风头火势说话就行,只要不引火烧身,乐得顺承,反正到头来倒霉的也只有兀颜光,没有砍两颗头的道理。 于是辽军众将含混其辞,遮遮掩掩地对兀颜光的意见表示了缺斤少两的赞成。不过再缺斤少两,也是赞成,到了最后,众人异体同心,把军事的决断权都推到天寿公主答里孛的头上——她是天祚皇帝的宗族之妹,如果一时做错了决断甚么,只要有她顶缸在前头,大家都无事了。 虽然辽国不乏女xingcao持权柄的先例,但天寿公主答里孛意不在此,于是又三推六让,把决断之权交到了耶律余睹的手上。大家对此也无异议,毕竟耶律余睹是宗室中公认的雄材,又是贤晋王耶律敖鲁斡的亲舅舅,前途不可限量,由他出面做主,大家都没说的。 甚至萧奉先那一系的人,也热烈期盼着耶律余睹掌握军中话语权,如此一来,出了甚么事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耶律余睹果然不负重望,慨然道:“今ri之事,战则无益,守则有利,我等但闭营高垒,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此敌者,非中华联邦,而是北境女直也!” 众将听了,皆起身抱拳异口同声道:“余睹将军说得是!” 萧奉先的旧党嘴头上顺承着耶律余睹,回到自家营帐里后,却又是连夜聚议,修下黑帖子送回上京,说什么耶律余睹暗中聚拢兵权,得都统军兀颜光为羽翼后,便不可一世起来,和中华联邦西门庆在两军阵前公然勾结,yu对我大辽不利云云。 消息传到上京,不送到天祚皇帝耶律延禧龙书案上,先送到元妃萧贵哥的凤榻上来。萧贵哥见了,如获至宝,拿了就来寻皇后姐姐萧夺里懒,兴冲冲地道:“姐姐你看,这一回那耶律余睹死矣!” 萧夺里懒看了黑材料,却是嗤之以鼻:“妹子,你好没算计!这些奴才贪功心切的夸大其辞,你也信以为真。你仔细想想——两军阵前有我大辽多少老臣宿将,耶律余睹加上兀颜光,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过两军人马,放在二十万大军中,济得甚事?真有异动,不必万岁这边下旨,那边众将动手,一人一根小指头,就把叛贼捻死了——万岁虽然政事上懒怠了些,却不是糊涂人,以这一封倒三不着两的书信,便想死耶律余睹?真真是痴人说梦!” 听姐姐这么一说,萧贵哥打去妄想,掷开书噘了嘴坐下,生起闷气来,一转眼间,却已是珠泪盈眶,哽咽道:“大兄之仇,岂能不报?” 这女人的逻辑很奇特——大兄萧奉先之所以要往大名府租界当留守,都是耶律余睹逼的,没有耶律余睹和萧奉先争权夺利,萧奉先干嘛有福不享,却跑进中原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受苦?结果受苦犹轻,到头来竟然死无葬身之地!细细地排起来,这耶律余睹不是首恶,谁是首恶? 所以萧贵哥恨极了耶律余睹,一心要继承大兄的遗志,将这宗室雄材扳倒,再废了晋王耶律敖鲁斡,让自己的儿子秦王耶律定上位,大功告成时,大兄萧奉先九泉之下,也自瞑目。 萧夺里懒不理萧贵哥,只是拣起了那张黑帖子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又看之后,突然笑道:“妹子,如今我大辽内忧外患,国难临头,此艰难之时也。耶律余睹是宗室雄材,若留他于一时,倒还有些用处——妹子你意下如何?” “咣”的一声,萧贵哥砸了姐姐一个进口的汝窑细瓷雨后天青茶盅,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绝不妥协的立场。 萧夺里懒一阵心痛,这盅子打一个少一个,拿着黄金都没处换去,看到萧贵哥两眼冒着红光又往茶壶上伸出了魔掌,于是急忙发一言之奇兵以邀截之:“妹子yu耶律余睹身死乎?族诛乎?” 此言一出,萧贵哥娇躯一震,旋风般转过身来,眼中全是惊喜疯狂之se:“妹子yu将其人其家斩尽诛绝久矣!却不知姐姐有甚么计较了?” 看着疯魔一样的妹子,萧夺里懒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唉!我身为一国之后,掌天下半数气运,却不得不陪着你这妮子胡闹,谋算自家的臣子——祖宗在天英灵不远,奴ri后必然烧香还愿大做法事,祖宗垂怜,却休要降罪于妾身!” 萧贵哥却等不得了,一把抱住了萧夺里懒,催促道:“姐姐,你罢了!世人多少作孽的,也没见雷劈龙抓了哪一个去!快说快说!要如何才能将耶律余睹满门老小,都杀他一个寸草不留?” 没奈何,萧夺里懒只得说出一番计较来。这正是: 九重玉阙生凉雨,一道狂澜卷长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五章 姐妹做戏 萧夺里懒持了那张黑帖子向萧贵哥道:“你看这上面说的 耶律余睹争揽兵权甚么的都是空言如何经得起三推六问死余睹一人尚不得岂能夷其全家” 萧贵哥道:“姐姐的意思是……” 萧夺里懒冷冷地一笑:“耶律余睹引兵在外两下里來回千余里要挑唆万岁在他身上下手等人擒了回來万岁的脑子也清醒了安能坏得此人不如径弃其外且取其内” 萧贵哥又问道:“何为其内” 萧夺里懒微笑不答只是伸出指甲盖用凤仙花汁染得血红的纤指向某个方向狠狠一戳 萧贵哥只是xing子急了些人却不傻看到姐姐这个手势立即醒悟:“那个方向 是文妃萧瑟瑟那个贱人栖身的地方姐姐原來是要从那贱人身上下手” 萧夺里懒悠然道:“你的耳目昨ri不是刚刚传來讯息了吗耶律余睹出征在外他的夫人只身在家形单影孤萧瑟瑟唯恐她这个宝贝三妹香闺寂寞因此就约了她大姐 耶律达曷野的夫人前往探望三姐妹欢聚可畅意得紧呐” 萧贵哥怔怔地道:“这又能如何萧瑟瑟那贱人去探望自家妹子是向万岁报备过的想从这上面做些文章出來所成却也有限” 萧夺里懒冷笑:“若计较的只是宫斗那丝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所成自然有限但若是将其提升为生死之权斗却当如何” “生死权斗”萧贵哥一时想不明白了 萧夺里懒一字一字地道:“耶律余睹出军在外勾结南朝西门庆收揽军权人心yu谋大事所谋何大事他那夫人昨ri便借口孤单请了大姐二姐进府叙离情其实曲径通幽是商量着废立当朝天子拥晋王耶律敖鲁斡为帝‘尊’当今万岁做太上皇 此言一出其效如何” 萧贵哥大喜直跳起來:“万岁幼年做皇太孙的时候受尽了jian臣耶律乙辛的谋算朝不保夕草木皆兵好不容易才拣得xing命得继大统因心中存着yin影所以对这一类yin谋叛逆事反应最为激烈 只消此言一进万岁必然暴怒当下便要发落诸人也无暇问其有无矣 只是姐姐也说了那耶律余睹离这上京临潢府千里之遥等拿他回來万岁的脑子也清醒了如何杀得了他” 萧夺里懒笑道:“傻妹妹你也知万岁当下便会开销发落那些yin谋叛逆人萧瑟瑟三姐妹、晋王敖鲁斡若都被盛怒中的陛下处决了就算他事后清醒过來还会留心痛死了老婆外甥的耶律余睹一条xing命吗” 萧贵哥拍手道:“正是正是却是妹子糊涂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正是他们耶律皇家的拿手好戏哈哈此计一出不但耶律余睹满门休矣还要饶上萧瑟瑟那贱人还有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显这一帮人的身家xing命嘻嘻死的人越多我越是称愿” 看着兴高采烈的妹子萧夺里无奈地懒摇了摇头向其人招手道:“疯丫头杀不杀人杀多少人皆在万岁一念之间岂是你我能做得了主的你我计较再深若蒙蔽不了万岁时也是全盘苦心付于流水” 真如同一泉流水从头浇下将妄想的火头尽皆打熄萧贵哥跺脚道:“若如此却当如何是好” 萧夺里懒轻轻一笑:“你附耳來……” 在萧家姐妹商量杀ren,da事的时候辽国天祚皇帝耶律延禧也收到了前方知奚王府萧遐买、北府宰相萧德恭、太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等人的军报再加上军中布置的暗探所奏不但对耶律余睹、兀颜光等当事人的举动了如指掌连西门庆那封书信的内容也完完整整地抄了來 说实话耶律延禧现在真的有些后悔 正如皇后萧夺里懒所言那样耶律延禧虽然很多时候都会被一时的任xing左右了理智但他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就象今天他虽然被萧奉先之死和金国完颜宗用的jian谄之言蒙蔽于一时但隔了这么些ri子他那还不算太迟钝的脑子终于开了一丝窍从中嗅出了yin谋的味儿 自己似乎因过于悲伤而被金国那小人算计了啊 只是大兵已动折耗了多少粮饷如果就这么偃旗息鼓当皇帝的脸上实在下不去如果南朝西门庆真的再派來第二拨使者耶律延禧一定好生zha,dai给彼此双方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绝不会再犯上一回那样的错误不由分说就将程万里直接撵出去了 因此前线的那些兔崽子对自己进兵的命令阳奉yin违也随他们去就象那莽夫兀颜光所说的那样拖到西门庆求和的使者到來就是第一善策 唉做皇帝真不容易呀耶律延禧暗叹了一声觉得自己这几天不能she猎还得ca心国事实实在在地亏了还好虽然这里亏了那里还能从美人们身上找补回來 想到此耶律延禧便不由得拔脚往元妃萧贵哥的宫里移驾 这些天要不是萧贵哥按捺着丧兄之痛曲意安抚自己不能she猎的ri子还真不知该怎样过下去 一路感念着萧贵哥对自己的好耶律延禧來到元妃宫帐外老远就看到仪仗排开原來是皇后的凤驾也在 亲姐妹一双两好那更是再美不过了 耶律延禧心满意足地踅摸了过去宫人们见万岁來了想要出声禀报或上前行礼的都被耶律延禧无声中作手势禁止 不能进山she猎的皇帝想的是偶尔当一回猎yan人也是不错的乐趣儿只是用权势不准身边的服侍供养人向皇后元妃报信未免有失“行猎高手”的身份 不过身份虽失乐趣更增当皇帝的人生本來就已经苦短若是沒了这丝儿乐趣真是可以朝闻夕死了耶律延禧潜行凑到爱妃的寝帐口从帘缝儿里眯了眼睛向里面一看却见萧家姐妹正端端正正对坐了说话耶律延禧心中一乐屏着声息不动想道:“倒要听听这一对姐妹花背后说些甚么” 帐中萧夺里懒已经对萧贵哥使了个眼se知道來了六耳的萧贵哥便正式进入角se声情并茂地道:“妹子方才所言姐姐却做何感想” 耶律延禧在外面听着心痒难搔:“美人儿刚才对皇后说了甚么私房话儿” 却听皇后严正的声音响了起來:“妹子所言干系甚重却不是轻易间说信就能信的” 萧贵哥急道:“姐姐和我是骨肉至亲如此也不相信若真的生出不测之事來悔之晚矣” 耶律延禧隔着一重帘幕听着心里更是好奇:“这事到底是甚么事弄得美人儿如此着急上火” 皇后似乎已经在美人儿的亲情攻势下软了几分一向严正的声音也软了下來:“妹子不是做姐姐的不念姐妹之情只是这调兵一事做姐姐的可从來沒这个想头儿若开了这例叫万岁怎么看我” 耶律延禧听着心头一怔:“什么事情这般严重竟然到了美人儿求皇后调兵的地步” 辽国皇室后权极重因为开国皇后述律平就是女中豪杰传统之下九世犹有余威太后皇后手绾兵权做皇帝的都觉得是天经地义大臣们更是沒有置喙的念头 耶律延禧的皇后萧夺里懒虽然也掌着后宫一部分宿卫兵权但萧夺里懒素來自重严守着皇后的本分从不公器私用因此虽然fuqi间恩宠不深却极得耶律延禧的信重此时听到皇后自陈对兵权无自骄之心耶律延禧暗中感叹之余宠幸之情油然而增 但萧贵哥接下來的一声急呼却叫耶律延禧大吃一惊jing惕心象遇上天敌的刺猬一样那尖刺直乍了起來 原來萧贵哥大叫道:“姐姐你只图着自己做贤良人若因此有失误了陛下的xing命你心里也能过意得去 却听皇后的声音弱弱地道:“妹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与陛下fuqi一体同生共死此心可对天ri若有风波不测我岂能独活只是 你这捕风捉影之言是从何处听來的若是真有其事我调兵加强宿卫谨慎小心一百次也不嫌麻烦;可若是空xue來风就是一次也叫陛下疑忌” 听皇后在自己身上如此情长耶律延禧又是心急又是感动心下思忖道:“我这梓童平ri里面子上总是淡淡的原來却是这般一片深心为着我从今往后我当将她与美人儿一般看待才是 只不过她姐妹两个说的究竟是甚么事竟然干系到寡人的xing命上去” 正百爪挠心时却听萧贵哥将桌子一拍厉声叱道:“好一个温吞水的姐姐竟将妹子一片血诚都翻作空xue來风捕风捉影若陛下因此有失你就是我大辽的千古罪人”这正是: 从前本做高阳台如今翻为小戏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六章 入局 屋里人着急,屋外的耶律延禧反倒沉住气了,他静悄无鸦地壁立在帐外,静静地听着,非要弄清楚这姐妹俩背后吐什么心腹真言不可。 却听萧夺里懒继续低声下气:“妹子休怪我说,此事事关重大,我身为一国之后,不得不谨慎从事,还望妹子谅我。” 萧贵哥入戏甚深,拍了半天桌子后突然发现不对,原来用力过度,将自己的纤纤柔荑拍成了红酥手,手酥红,这手痛直泛上心头,索性搂草打兔子假戏真唱,一撇嘴,货真价实的珠泪潸潸而落:“姐姐你不必多说,你那些小心思我都尽知了——你就是看我平日里跟萧瑟瑟那女人做着对头,因此今天听到我说起她们一干人做的恶事,只以为是我搬弄唇舌诋毁她,所以才不信我!” 见妹子哭得情真意切,萧夺里懒心道:“难得这粗疏的丫头竟然也有这般做戏的才情!这一场眼泪下得恰到好处,打得动屋外的铁石心肠!” 当下站起身,搂了萧贵哥的肩膀款款道:“妹子,我毕竟是后宫之主,你纵然是我骨肉至亲,我也不能乱了陛下的法度,有所偏袒才是——你说耶律余睹勾结了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这一帮人暗中谋逆,耶律余睹在外引兵待机,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潜伏于京中约为内应,只想着逼陛下逊位,扶晋王敖鲁斡登上宝座。这些人筹划甚急,文妃萧瑟瑟亲身上阵,借探亲之名去耶律余睹府上商议作乱事——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些阴私事,你又不是坐堂喝道的监察详稳,却是怎么知道的?” 屋外的耶律延禧听到这里,真是字字惊心,胸臆间一口气连着翻了几十个筋斗,争些儿便忍不住闯进帐篷去,但还是硬生生地压住了这股冲动。 却见萧贵哥低了头,忸怩道:“妹子说了时,姐姐却休要骂我——因妹子受陛下宠爱有年,生下个定儿也不算是无能之辈,于是妹子便心动起来,妄想着定儿能当上太子时,你我姐妹终身有靠。只是文妃萧瑟瑟那女人也生了晋王敖鲁斡,却是妹子的劲敌,因此妹子便一时胆大,养了些心腹人,为我奔走打探文妃萧瑟瑟那边的动向。” 萧夺里懒便使出皇后的威仪来,这回换她拍桌子了:“元妃,你好大的胆!我大辽后宫,你也敢瞒着陛下如此胡作,却是仗了谁的势来?” 一撩褶裙,萧贵哥盈盈跪倒:“妹子死罪!只是若非如此,如何能识破奸谋?但求姐姐开恩,宿卫添兵保护陛下,但得万岁踞泰山之安,妹子九死无恨!” 外面心如乱麻的天祚皇帝听到这里,早已信了捌玖成,自思道:“晋王和秦王争嫡,寡人知之甚深。因美人儿的缘故,寡人虽然心下偏着定儿三分,但晋王有德望于众,却也不能袒护太过,否则反倒失了定儿的人望,得不偿失。折腾到现在,这太子之位还是葫芦提地悬而未决,不知花落谁家——可是想不到,她们娘母子两个却都等不得了,一个文妃,竟然勾结了外臣,想要迫寡人退位,大逆不道!另一个元妃私蓄爪牙,虽然也是大逆不道,但一听到有不利于寡人的乱谋,她不顾生死坦然自首,也要翼护寡人——做帝王一生,得美人儿如此,夫复何求?” 虽然身边风波诡谲,天祚皇帝心中却有柔情暗通,却听帐中皇后叹一口气,扶萧贵哥起来:“唉!别人胆大,还是身包胆;你胆大,却是胆包身!罢了!虽然你如此违反祖训,但毕竟是我妹子,说不得,眼睁眼闭,我担待了你!” 耶律延禧听着,心中柔情蓦地一分为二:“原来,寡人这皇后却也不是无情的木头呢!” 又听萧贵哥喜道:“姐姐既恕了妹子,必然肯请出兵符,增强宿卫了?” 萧夺里懒坐倒椅上,以手扶额,愁道:“这兵符一动,须瞒不得陛下。若陛下问起来时,我实说——你做的却是甚么事?我若开个花帐儿——擅自调兵,我不成了烽火戏诸候的那个亡国祸水褒姒了吗?若那萧瑟瑟以这名头做起文章来,我固然失德,合当贬入冷宫,万岁身边可就没了护持,只怕大大不妙!” 听姐姐如此说,萧贵哥愣了一下,然后决然道:“妹子知道该当如何做了!姐姐休要烦恼,我这便见万岁去!” 萧夺里懒假意吃了一惊:“你见万岁做甚?” 就见萧贵哥斩钉截铁、铁口钢牙、牙尖嘴利:“咱们萧家满门的荣华富贵,都是万岁赏的,妹子心中感念他一世,他今日有难,我若不以死相报,如何见得夫妻间的情义?到了万岁面前,我自当实话实说,纵然干犯祖法,粉身碎骨,只消万岁无恙,我死也闭眼!还有,我死后姐姐却要劝万岁立晋王敖鲁斡为太子,文妃她们得逞了心愿,想来就再不会加害于万岁了,如此一劳永逸,妹子死也心稳——只是一样,我那孩儿耶律定,从此后还求姐姐照拂一二,我也不敢想他再做公子王孙,只求一世平安,莫吃人暗算了去,便已足愿!”说毕向着萧夺里懒盈盈再拜了下去。 萧夺里懒急忙扶住,不用手痛心痛,眼泪已是簌簌而落,哽咽道:“妹子,你休说这恓惶话儿……” 强挣扎着拜得一拜,萧贵哥作诀别道:“自大兄大名府过身后,我萧家已是日暮西山,妹子今日去了,姐姐一个人在宫中,却要谨慎!” 萧夺里懒强扯住道:“妹子你休做蠢事!便是你死了,将嫡子之位让与晋王,又能如何?那些人开弓没有回头箭,难道还会收手吗?” 萧贵哥愕然道:“不会?我将性命和定儿的帝位都让给他们了,他们还有甚么不满足的?难道非要置万岁于死地不成?” 这一回,未等萧夺里懒接词,就听帐外有一个嘶哑的声音接口道:“真是妇人之见!” 萧夺里懒和萧贵哥都假作吃了一惊,手足无措地直跳了起来,然后又并排跪了下去:“臣妾不知万岁前来,接驾有迟,罪该万死!” 帐口的耶律延禧抽了抽鼻子,压抑着感情冷冷地道:“虽然罪该万死,却不是接驾来迟的过!哼哼——”说着,他大马金刀地进了帐中,龙行虎步地往正中间一坐。 萧贵哥做胆战心惊状,跪倒在地不敢起来;萧夺里懒则进三退一地踅摸到耶律延禧身侧,包包裹裹地道:“万岁……您……您都……听到了?” 又是冷哼一声,耶律延禧定定地看了跪得五体投地不敢稍动的萧贵哥一会儿,这才缓缓地道:“元妃,你那些替你做事的手下,是寡人命令你养来,为寡人当探子、办机密事的——你执行得甚好,寡人很是满意!” 萧夺里懒一听,立即跪倒:“万岁恩宽!”萧贵哥更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见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耶律延禧心下大是疼惜,只是当着皇后的面,不好自己上去下手安慰,免得惯成了她,以后再无法无天起来,还有哪个能制得住她?因此只是挥手道:“劝住你妹子,寡人想事情时,休要有杂声在耳边聒噪!” 萧夺里懒朗声道:“遵旨!”来到妹子身边,不用说不用劝,萧贵哥早已收声止泪。姐妹俩红圈眼望红圈眼,得意人对得意人,目光流转间,都是嫣然一笑——反正背遮着耶律延禧,他大睁着眼睛也看不见。 耶律延禧并没有大睁着眼睛,现在他的眼睛闭得很紧,同时把自己放软在座椅里,被厚厚的貂裘簇拥着,恍惚间就象回到了童年母亲的怀抱。 可是母亲的怀抱虽然温暖,耶律延禧却永远也不想回去——因为那温暖只是一时的,其余的感觉,只是一片死一样的黑暗! 耶律延禧小的时候,祖父耶律洪基当朝,大奸臣耶律乙辛柄政,耶律乙辛暗中禀承了耶律洪基打压后族的上意,以一首《十香词》诬陷谋害了皇后萧观音,又以太子谋废皇帝的莫须有大罪,将耶律延禧的父亲耶律浚囚禁于上京,四个月后更派心腹死党私斩了太子的首级,太子死时年仅一十九岁! 杀了太子后,耶律乙辛只推太子病亡,耶律洪基半信不信,就派耶律延禧的母亲——太子妃萧氏来上京,问一问太子耶律浚病死前后的情况。 这一来,耶律乙辛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耶律延禧的母亲也一并斩杀了。于是耶律洪基的独生儿子、儿媳妇,就都这样丧在耶律乙辛手中,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耶律乙辛的眼睛又瞄上了太子的遗孤——年幼的耶律延禧!年幼的耶律延禧,甚至连哀悼自己父母的时间都没有,他所有的精力,都要用来防备阴谋暗算上,心灵扭曲的痛苦,难以想象! 那样的痛苦,今天还要再经历一回吗?! 不!!! 耶律延禧猛地睁开了眼睛!这正是: 如风弊事唏嘘外,似火豪情吐纳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七章 大清洗 耶律延禧上朝了,他雷厉风行地发布了一系列命令,效率前所未有地高,这时的他,第一次象个称职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懒散的猎人。 耶律余睹、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满门囚禁;文妃萧瑟瑟被打入冷宫,严加看守;晋王耶律敖鲁斡本来也在劫难逃,但万幸的是,事发前后的这些天里,几位老臣一直在考较他的功课,敖鲁斡完全步不出户,与世隔绝,不可能与闻“叛逆”之谋,加上敖鲁斡素得人望,群臣力保,又是自己的儿子,天祚帝心一软,放过了他——只是严辞训责,幽禁了事。 可以放儿子一马,但却绝不会放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耶律余睹!天祚帝传下令旨——军前天寿公主答里孛、知奚王府萧遐买、北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等众将,联手擒拿叛逆耶律余睹与其党羽,解送回上京治罪!如敢反抗,尽可就地处决,下手者有功无罪! 此狱一兴,上京临潢府里顿时sao然,马植和他的几个结义兄弟面面相觑,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西门庆那一封击鼓传书,既是缓兵计,又是反间计,程万里第二次出使求和时,马植再次潜入上京,已经做好了流言四起的准备。 按照西门庆的本意,流言中就说耶律余睹暗结南朝,有兵变拥立晋王之动向,天祚帝听了,必然疑忌,如此一来,耶律余睹意不自安,辽军众将兔死狐悲,那时再接着施展连环计就容易了很多。 可是,在一个通讯不发达的现实中施展计谋,而且还要决胜于千里之外,难度未免太高了一些,成败与否,可以说是全凭运气。西门庆的运气实在不好,他要的只是天祚帝的猜疑,没想到却有人触动了逆鳞,引发了暴怒。 萧奉先虽然死了,但他的幽灵还在,萧贵哥继承了哥哥的遗志,和姐姐萧夺里懒做了一场好戏,彻底蒙蔽了耶律延禧的视听,达到了她们的目的——历史仿佛在重演,唯一的区别,就是萧奉先死后,天祚帝耶律延禧又一次久违地尝到了失去亲近人的痛苦,因此他没有象历史上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满门抄斩,也没有立即赐死文妃萧瑟瑟——现在仅仅是囚禁而已。 不过有萧贵哥、萧夺里懒姐妹两个在其中作梗,这几家人的xing命,实在是危如累卵。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脱离西门庆的控制,最要命的是,此刻的他处身于千里之外,对一切情况都一无所知。虽然事情紧急,暗探们把所有通讯的鸽子都放了出去,可这一来一回的工夫,估计都拖到一一一七年去了,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这时,马植想起了西门庆制订的应急预案中,有天祚帝如果疑忌之心太盛,要对耶律余睹家眷下手时的应对之策——请老将马人望出马,联合文妃萧瑟瑟,晋王耶律敖鲁斡,保耶律余睹一门平安。 可是现在文妃萧瑟瑟、晋王敖鲁斡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指望谁去?马植只得再由兄长马柔吉引了去见老祖宗,求他老人家设法保全三家人口。 马人望听了,不动声se,让马植回去蛰伏,自派人去朝中打探。过了几天,有门生来告,陛下在萧贵哥的挑唆下,已经动意要将耶律余睹、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满门数百口斩尽诛绝,百官劝阻不得!马人望听到事态紧急,吩咐人给自己换了一身孝服,急忙往朝堂上来。 耶律延禧正要发落叛逆一党,却见马人望披麻带孝,以哭丧棒代替了鸠杖,直撞上金殿来。 天祚帝虽然昏庸,对老臣还是尊重的,见此奇景,惊问道:“马老卿家,你打扮成这样,却是何故?” 马人望道:“老臣闻陛下即将大行,故来吊孝。” 对皇帝来说,大行就是死。耶律延禧听了,当然大大不悦,作秋鼎盛,正当虎狼之年,逊位尚早,何来大行?老卿家之言,不亦谬乎?” 看在八十岁老头儿的面子上,耶律延禧按捺下了火气,没骂他老而不死,脑子糊涂,实在是很有做帝王的度量了。 谁知马人望却显然要挑战耶律延禧帝王度量的底线:“陛下今ri不薨,但所做所为,均是为明ri自掘坟墓也!” 耶律延禧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他知道这在家养老的老头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既然这么说,必然有他的道理,闲着无事,不妨听听看,于是吩咐一声:“赐座!请老卿家慢慢道来。” 马人望暗叹一声。耶律延禧和三国时的刘表一样,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自己想要劝他收回屠杀的成命,不过是白费工夫,只有拖延为上。 于是谢恩坐定后,马人望道:“陛下容禀,今ri有叛贼为逆,合当处斩,以正人心。但此时正当大辽南朝两军交锋之时,军中叛贼亲眷,在所多有,仓促之间,未经审理分明,便将这些叛贼杀了,只怕军中会起轩然大波,若因此失了军心,被南朝趁虚而入,陛下安得南面高坐焉?” 耶律延禧一听,马人望这话倒不错,这回的叛贼有三家——耶律余睹、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这三家都有门生故旧,彼此间七拉八扯下来,少说要杀一万多人,而这一万多人和前方军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杀得急了,只怕还真容易酿出兵祸来——要知道,前线那二十万辽军已是辽国最后的jing锐班底儿,可万万不容有失啊! 于是天祚帝笑道:“若非老卿家点醒,几乎误了大事——依卿说,这些叛贼可赦乎?” 马人望连忙摇手:“叛逆之人,罪不容诛,如何赦得?只是时机不对,且待首恶耶律余睹被押送回京,将一切逆谋都审理停当,水落石出后昭告天下,那时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无理可挑,再开刀问斩,正当其时也!” 耶律延禧听了,满意地点头道:“善!就依老卿家所言,饶这些逆贼多过一个新年!” 新年很快就过了。这个年西门庆过得比较痛苦,没有电话,没有手机,他无法第一时间掌握上京城中动向。耶律余睹好歹也算是自己暗中的盟友,若他的三亲六故都因为自己一封书信就被辽国天祚皇帝给杀了,无论如何,心里都过意不去,更不要说将来民族联合的大计了。 正在这时,斥侯进来禀报——辽国前来锁拿耶律余睹的钦差已经进了辽军大营。 今年天酷寒,风剧冷,前来军前锁拿耶律余睹的钦差贪舒服,一路走得极慢,所以现在才到,这就给了西门庆应变布置的时间。 耶律余睹没想到,萧奉先虽然已经死了,他那一党居然还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自己可真是小看了女人啊! 面临着趾高气扬的钦差,耶律余睹脑中一片麻木,果束手就擒,进京折辩,多半是死路一条,但如果动手反抗,自己或许可以逃出生天,但那时就坐实了反叛的罪名,在京中囚禁的家眷没有一个能逃脱xing命!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成事,却连累家小,非为人也! 就在这一犹豫的工夫,四营里众将顶盔贯甲齐来,原来钦差唯恐耶律余睹反抗,事先到各营中串联,都已经安排好了。耶律余睹长叹一声,知道事不可为,只得跪下受旨,谢主隆恩,然后有人上来剥了甲胄武装,被送进了冰封的囚车铁笼——辽地少木,囚笼亦是铁筑,坐进囚车后没一会儿,耶律余睹就寒透了心。 当然他不是唯一倒霉的,都统军兀颜光和儿子兀颜延寿也成了叛贼的党羽,享受到了同坐一辆囚车的待遇。坐在囚车里,耶律余睹悄声无语,兀颜父子却是大喊大叫,骂不绝口,可是全然无用。 四下里众将静悄悄地看着,他们也只能看着。 钦差休整了一天,一天后起身,押着囚车直回上京,想到这一路要碾着冰辙冒冷冲寒,钦差就不由得恨苦连天,计较起来,自然是耶律余睹不好,如果不是拿了耶律余睹的孝敬钱,就先在他们三个身上开销。 谁知,他的辛苦很快就到了尽头。这一ri走了不远,就听雪中树林里一声锣响,然后一票黑衣人马策马冲出,唿哨大叫道:“梁山好汉全伙在此!” 钦差一听,抹头就跑,他虽是契丹人,却为官ri久,养尊处优,早没了先辈飞扬决绝的血气。 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钦差一跑,所有押解的人都跟着作鸟兽散。大家都是一个想头儿——现在离辽军前线大营还不算远,快马加鞭跑回去,请大军来捉拿这些胆大包天的南朝蛮子也不迟啊! 那些黑衣人惊散押解的众差人,砸开囚车铁笼,放出耶律余睹和兀颜父子,兀颜光谢道:“各位是谁?” 几个黑衣人摘下面罩,兀颜光大叫一声:“原来是你们?!”这正是: 劫匪本是异乡客,救星却成自家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八章 黄雀在后 ( )先前听这些人满嘴大叫梁山好汉。兀颜光还真以为劫道的是南朝人。结果蒙面黑纱一摘。才发现这些家伙都是熟人。。知奚王府萧遐买、北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四军太师萧干。都在这里了。 耶律余睹身边。也早拜倒了一圈儿人。尽是他的心腹将吏。。韩福奴、阿八、谢老、太师奴、萧庆、丑和尚、高佛留、蒲答、谢家奴、五哥等。耶律余睹左看右看。然后问道:“你们怎么合流到一处了。” 四军太师萧干道:“萧奉先一党把持万岁。左右朝政。视群臣如无物。今日萧奉先虽死。犹有元妃秦王。党同伐异。陷害忠良。余都姑你是宗室第一人。落此下场。咱们不免兔死狐悲。若不救你。來日又有谁來救我们。” 韩福奴叩首道:“因此几位将军來寻小的们。小的们正有下手之意。于是两路做了一路。前來解救大人。凡稍有人心者。都知道大人是冤枉的。象天寿公主殿下那等精细人。虽然从我们大家举止中看出了几分破绽。也转过脸去只推不知。反过來还替我们遮掩。。这一趟我们做得隐密。营中那些萧奉先党羽。皆被蒙在鼓里。” 耶律余睹听后怔了半晌。心中却在苦笑:“你们大家可都高抬我了。我这个忠臣。其实忠得有限。对当今天祚帝。我确实已经存了谋逆之意。只是晋王不配合。未曾下手罢了。。唉。只是这些话。对他们却说不得。” 北风凛冽。吹面如割。耶律余睹身心俱寒。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向众将长揖道:“众位干冒奇险。前來振拔于我。大恩不言谢。只是如今身虽自由。但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而天祚知道我走了时。我那一门老小。只怕立时便要人头落地。唉。人生至此。复有何趣。复有何趣。” 众人听着。正面面相觑时。却听一人朗声道:“天下虽大。犹有桃园。。余睹将军何必徒发无家之叹。” 耶律余睹听这声音如此熟悉。不由得虎躯一震。急转身时。正看到西门庆施施然从旁边树林里踱了出來。向众人扬手打个招呼。微微一笑。 众人螳螂捕蝉。沒想到还有黄雀在后。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有那沉不住气的。便把刀拔了出來。乱纷纷喝问声大作:“是谁。” 西门庆抬手方方正正一揖:“在下南朝西门庆。” 这一言既出。纵然在场的都是胆大包天人。亦无不惊跳起來。刀剑争先恐后地出鞘。便有人两眼放光地叫起來:“拿下敌国皇帝西门庆。就是天大的功劳。” 西门庆面露歉然之色。向众人摇了摇手:“各位。实在抱歉。在下不是一个人來的。”说着“啪”打个响指。林间顿时刀光密布。晶晶点点的箭头闪烁着寒光指住了众辽国人。远处更有闷雷般的蹄声响起。 这一下主客之势突然逆转。众人大惊。却听西门庆笑道:“自换得燕云租界后。我中华联邦往这里移植了不少树木。深谢各位行军时爱护环境。沒有砍伐了去。给我留下了多少藏兵的余地。” 众辽国人又是面面相觑。他们來时骑的马都藏在这树林中。现在不用说已经被西门庆一伙人控制了。沒了脚力却想要在这大平野上逃跑。真真是痴人说梦了。 耶律余睹问道:“元首大人此來何意。” 西门庆道:“听说故人满门都被天祚帝一网打尽。你我好歹也曾为宾主之欢。因此不辞辛苦。特來相救。。只是沒想到。原來只想得一只银元宝。到手后却发现是聚宝盆。。各位辽军有名大将都在这里了。却省了我多少手脚。” 这一向虽然军务缠身。但币制改革的大事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弄得西门庆满脑子都是银元宝。不经意间便要从嘴里溜出來了。 辽人那边。已有兀颜光挺身而出:“西门庆。我久闻你是了得的好男子。今日一见。果然厉害。在下大辽都统军兀颜光。想向阁下挑战。不管胜败。我都将人头留下。能在三奇公子转世天星神机妙算下就死。倒也是人生第一快事。”说着。兀颜光拉开了架势。威风凛凛。 众人听了皆心道:“这货憨蠢得沒治了。西门庆何等人物。今日胜券在握。又岂肯与你这等浑人决生死于锋镝之间。” 果然。西门庆摆手拒绝。不过他拒绝的理由却令众人眼前一亮。。“各位将军放心。在下此來并无恶意。只是与众位说几句话。说完之后。在下回身就走。各位的去留尽管随意。绝不强求。” 四军太师萧干听了叫道:“西门元首。你一诺千金的名声天下通传。咱们虽是敌国。你说了的话却不能不算。” 西门庆笑道:“想不到我的信誉竟然如白银一般。在大辽亦可通兑。。阁下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天边有骑士云來。更显己方势单力孤。但众人心下反而安定了下來。皆想道:“西门庆既然有言在先。必不欺我。” 耶律余睹不去看驰來的南朝人马。只是问道:“元首大人有何话说。” 西门庆语不惊人死不休:“大辽今日已危如累卵。众位可知否。” 耶律余睹面色不动:“愿闻其详。” 西门庆道:“辽国最大的敌人。不是南朝。而是金国完颜女真。女真狡诈。以诡计挑拨于你我两国之间。若此地二十万辽军人马灰飞烟灭。大辽便如无卫之银库。贼子尽可扬长而入。尽情掠取财富了。” 兀颜光好胜心起。大叫道:“好大口气。我大辽二十万人马非草木人偶。你西门庆有何法宝。能令我大军灰飞烟灭。” 西门庆指着耶律余睹道:“我何需灰人。看着你们自灰即可。。天祚帝清洗异己。扫荡有能之士。余睹将军因此遭了无妄之灾。也许明天后天。下一批就轮到你们了。那时我们中华联邦大军旌旗北向。二十万离心之士。可挡得住我们中华联邦势如山倒吗。” 兀颜光默然。他是直性汉子。不愿意狡辩。。确实。摊上了天祚这等昏庸的皇帝。两军阵前再多的良将谋臣。也是送菜的命。 见众辽人无言。西门庆趁热打铁:“若此处军败。金人必然趁虚而入。大辽江山。从此休矣。” 北府宰相萧德恭问道:“元首大人以言恫吓我等。究竟怀有何意。” 西门庆道:“我有一计。上可保大辽国祚不衰。下可救余睹将军满门故旧的性命。”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大常衮耶律谛里姑便问道:“阁下是南朝元首。何故关心我北国之事。” 西门庆正色道:“北国南朝。通好百年。分属兄弟之邦。唇亡齿寒。今日兄弟有事。自当相助。。这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还有私心杂念的。。完颜女真收容了我们梁山的害群之马智多星吴用。作祸百端。便是我中华联邦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说。与公与私。我都要帮你们一把。” 众人听了。暗暗点头。相比起冠冕堂皇來。他们更相信私心杂念多些。因此对西门庆所说。不由得都信了。 耶律余睹追问道:“却不知元首大人有何妙计。可解大辽一国之患。在下一家之危。” 西门庆从怀中取出一信:“这是关南租界留守使耶律大石所书。请众位将军同观。” “耶律大石。他还活着。”众人这些天可听足了各路的流言。说河东关南租界留守耶律大石身陷敌境。已经战死。或战败被擒斩。或自尽殉国……反正沒个好结局的。耶律大石就是有一百条命。也在众口铄金中交代了。 知奚王府萧遐买问道:“莫非。我家大石林牙已经成了西门元首阶下囚。因此有这封信來。” 西门庆摇头道:“岂有此理。众位一阅便知。” 众人围在耶律余睹身边。看信多时。再一次面面相觑起來。原來。耶律大石信中转述了來自西门庆的一个胆大包天的主意。。大辽人马诈败佯输。只说全军覆沒。分散隐于各处。金国闻此讯。必然起而逐利。攻打辽国。正好让当今皇帝认清这个民族虚伪狡诈的面目。那时已经阵亡的二十万辽军猛然间奇兵突出。再加上有中华联邦相助。定可挽狂澜于既倒。 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喃喃地道:“若依你此计。被人知道后。我们可真成了里通外国的叛逆了。” 西门庆不温不火地道:“即使不依我计。今日我放你们回去。被人知道后。你们照样要成为里通外国的叛逆。” 辽国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西门庆这么大方。对自家这些敌国重将说放就放。原來自己这一干人都被他放着风筝。纵然能飞到九霄云外。线头儿还在他手里攥着。 这时。西门庆朗声问道:“大丈夫做事。一言而决。。此计虽陋。诸君可纳否。”这正是: 两封书信扰攘处。三国风云反覆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九章 一拍即合 这道路之上虽然天冷风寒又是两军交战之地因此无人往來但万一那个逃跑了的钦差再带了救兵回來事情可又要多费一番手脚 毕竟辽军中也有不少人是萧奉先、元妃的党羽 此时此地确实不是深思熟虑的场所必须一言而决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耶律余睹还是忍不住问道:“元首大人依你之计如何救得我满门故旧” 西门庆道:“余睹将军关心则乱竟将平日的精明都付之脑后了 将军被我梁山大盗劫走买一送十才是做大买卖的道理呀那时我中华联邦议和的条件之一就是索要将军的满门故旧 贵军已经‘全军覆沒’了贵国的天祚皇帝……这个素來是识时务者的俊杰必然将将军的满门故旧一个不少送來跟将军团聚” 耶律余睹听了心乱如麻:“元首大人之意是要我弃了故国投奔南朝” 西门庆摇手道:“错啦余睹将军虽然人才难得但借势逼得将军背井离乡远遁他国这样的事情我们中华联邦怎么做得出來将军离了这里可暂避入关南租界大石林牙军中完颜女真一有异动将军引兵突出以血战洗刷出自身清名方是无愧耶律氏的好男儿啊” 听西门庆安排得如此周到辽军众人无不钦服心中皆暗道:“天难度地难量这才是一国雄主的胸怀度量啊” 耶律余睹便将眼去觑众人众人都拱手道:“我等唯余睹将军马首是瞻了” 得了众人授权耶律余睹方才举手向西门庆行礼道:“元首大人之计布局引女直毒蛇出洞原是最好不过只是 我军营中还有天寿公主答里孛若要此计得行须绕不过她去待我等回营说之公主点头后军前必有佳报” 西门庆点头道:“女真狼子野心遗祸何止一世因此小战不如大战迟战不如早战生战不如死战存战不如绝战 众位仔细思量了” 这几句淡淡的言语中却有腾腾杀气与北风共凛冽正打动了辽国众人的乱忾之心耶律余睹引众人向西门庆齐齐施礼:“谨受教” 西门庆便道:“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们大家了余睹将军你回营说服了天寿公主答里孛便动身往关南租界去和大石林牙会合吧若万事顺遂你的满门故旧不久后自然回到你的身边” 一挥手林中中华联邦士兵把辽国人安排好的战马都牵了出來马儿自寻旧主 众人皆重新改装上马这回却换成了辽国巡逻队的打扮耶律余睹混迹于众人之中羊皮帽子直压到眉梢兜鍪遮沒了了两颊谁能认出他就是被梁山好汉劫走了的耶律余睹掩饰已毕耶律余睹马上拱手:“元首大人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但教余都姑不死自有报恩之日” 西门庆抬手笑道:“报恩之说再也休提利人自利而已不送” 众辽人跃马奔流卷风而去离得远了回头再望时却哪里还有西门庆一队人马的影子这时的众辽人你眼望我眼恍如隔世不知哪一个道:“今天死里逃生还见识到了三奇公子的真面目真风采也是一桩幸事只可惜 这番遭遇只能闷在肚子里做不得酒中炫耀的谈资实在是美中不足”众人听了均觉此言深得我心于是纷纷点头赞同不已 耶律余睹道:“欲做酒中谈资又有何难转世天星言语中自有道理咱们依计而行便是 若真能借此机会破得金国女直今日这一场会面定然是要被编成鼓儿书來说唱了” 却有四军太师萧干道:“余睹将军我却有疑心这西门庆地不与金国接壤他费气败力效这辛苦劳何为若说只为金国收纳梁山反叛智多星吴用一人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吧莫非是 西门庆想要辽金相争他最后再一网打尽” 众人听了皆惕然道:“萧干此虑大是有理” 耶律余睹冷笑道:“西门庆纵有此心我大辽兵來将挡水來土堰便是如果这燕云租界上的二十万人马‘全军覆沒’我大辽可还有能抵挡金国之人马” 众人纷纷摇头:“难难难” 耶律余睹便道:“既挡不住金国人马锋锐我们又何必去挡放金国人直杀到燕云之下让他们两国相争我大辽坐收渔利便是” 有人便愁道:“若他们不相争呢” 耶律余睹冷笑道:“西门元首天人我不敢犯也但挑唆金国让这只疯狗不分青红皂白乱扑乱咬的手段余都姑我还是有的” 萧干听了笑道:“妙极若金国和中华联邦真的斗了起來从北到南金国战线绵延数千里这么长的脖子咱们处处皆可下刀一处失血处处无力金国之溃败可以预见矣 余都姑你果然好算计” 耶律余睹道:“哪里算计再好也先得说服了公主方可行事” 又有人道:“公主是极明理的必然赞同 可是那些萧奉先的余党如何处理” 耶律余睹道:“一场‘全军覆沒’的败仗打下來若沒有尸首人头做点缀不是奇怪得很吗把那些奸臣凑一凑万儿八千奇型怪状地笼盖四野也就象个血战后的修罗场了 如此一來此计更加逼真就算金国的探子再精明也起不了疑心” 众人听了都狞笑:“受这厮们暗箭久矣如此一來十分好了哈哈哈 笑声远去风更寒天更冷了 与此同时兜了个圈子的西门庆一行人马也正赶在回营的路上沿途布置好的接应人马纷纷现身会合这时纵有大队辽兵闻讯赶來截击也无所畏惧 见身边随行的沒羽箭张清几次欲言又止西门庆笑道:“张清兄弟你想说什么尽管畅所欲言好了这样憋着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张清被撞破了心思便红了脸道:“元首哥哥我确实有一事不解 今日多好的机会可以将辽国为首的将佐一网成擒二十万人马群龙无首之下以哥哥大才还不是扫荡一空如何客客气气跟他们说一番话后就此全放了若他们逃出生天反悔起來却不两处都失了” 西门庆摇头道:“你是战将有的仗打就比吃了蜜都甜我却还得算打仗的成本毕竟打仗是要花银子的 辽国人马可非腐宋的那些废材官兵可比打死他十个少说我要折损一个我打死他十个赚不來一个他打死我一个我就少下一个 老子辛苦练兵好钢是要用在刀刃上的岂能在这里垫了踹窝” 张清摩拳擦掌地道:“那请问哥哥 什么时候好钢才能用在刀刃上” 西门庆满眼银光憧憬道:“等金国听到辽国二十万最后的抵抗力量在此‘全军覆沒’后那些鞑子的野心图谋就该发动了 那时的辽国挡不得金国侵略如火这时我们正好组织‘中华联邦志愿军’抗金援辽不过两国虽然是兄弟世界上也沒有无缘无故的兄弟之情亲兄弟明算帐先小人后君子丑话是要说在前头的 志愿入辽支援的军队是要辽国花银子雇的初步定价一人一百两这百年來故宋给了辽国多少岁币这回他们辽国拿了我的给我还回來吃了我的给我吐出來喜刷刷喜刷刷喜刷刷喜刷刷哈哈哈哈 现在的西门庆满脑子都是银子 西门庆沒有料到的是耶律余睹打定了开门揖盗的主意想以空间换时间把金国人直放到燕云租界争些儿断了西门庆的财路 但耶律余睹也有沒料到的地方 辽国那位天祚帝的胆子实在是太过于细小了金国兵锋乍展的时候他亡魂丧胆落荒而逃等西门庆的使者一手抱着算盘一手拿着条约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天祚帝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的倚仗管你是木头还是鳄鱼先抱紧了再说 于是乎那些长了翅膀从西门庆银库里飞走的银子又施施然地飞了回來西门庆只吃了一场虚惊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天祚帝的不幸已经拉开序幕了 首先传來急报 逆贼耶律余睹和兀颜光父子被梁山好汉劫走了这消息虽然惊人但比起后面的惊天噩耗來实在算不得甚么 公元一一一七年春二月檀州金河馆一战二十万辽军中了中华联邦元帅西门庆的埋伏被杀得全军覆沒狼籍的死尸绵延数十里端的沒走了一个大辽看家护院的最后精锐就此被挥霍一空 紧接着关南租界传來准信儿 留守使耶律大石陷入中华联邦重重包围后虽西门庆百般诱降但耶律大石义不屈节反而更加激励军心鼓舞士气负隅顽抗直到最后一刻最终壮烈殉国 至此辽国最后的家底儿输得盆干碗尽这正是: 欲待行到水穷处方为坐看云起时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章 总在转运的耶律淳 ( )这段时间辽国最焦头烂额的人非天祚皇帝耶律延禧莫属 新的一年刚开始正在考虑改元重新取年号去去往年晦气的时候打脸的事情就一件接一件地來了果然是人要使者连喝凉水都塞牙沒有最晦气只有更晦气 耶律余睹被西门庆那一帮梁山好汉半道儿劫走已经算不得甚么了二十余万精锐的家底儿被西门庆一扫而光包括御妹天寿公主答里孛在内的各路能臣宿将军败后全部音讯不明估计也是凶多吉少了而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儿上东北方的大金国突然有了动向 要说起对大金国的恭敬來耶律延禧那是真真的沒话说为了讨得金国这个兄弟之邦的欢心耶律延禧动足了脑筋下足了心思在册封金国的文书上以极雅驯的字眼儿将金国美化成“东怀国”;而为了恭维完颜阿骨打耶律延禧敬称其人为“渠材”如此类溢美之句真是呕心沥血磨穿铁砚终于成就了这一封灿然大备的涣涣国书耶律延禧扪心自问这一封册封书虽然不敢说绝后至少也已经空前纵然起曹操曹孟德于地下也是要搬出蔡邕老先生的文言文來大赞“黄绢幼妇外孙齑臼”不可的 谁知道册封的国书送过去前一天辽国人民的老朋友御弟大王完颜宗用还当着完颜阿骨打的面以饱满的热情、恳切的言辞表达了对此册封国书无比的满意之意并展望了大金大辽两国山高水长的美好前景;然而就在后一天辽国兵败的消息传到完颜宗用马上就变成了雷公脸痛斥辽国在册书中不称大金国而称“东怀国”是有意蔑视大金国;册书中有“渠材”二字是轻视侮辱大金的狼主完颜阿骨打 一帮女真人婶可忍叔不可忍之下把前去册封的倒霉使者打了二十鞭子直赶了回來沿路上又被热情得过份的女真人拉拉扯扯结果很多人连皮大衣都被扯沒了大家走了个空身等回到大辽手指口鼻冻脱者比比皆是弄得专门负责招怀远人的鸿胪寺里一片哀鸿遍野 耶律延禧听了捶胸顿足那封册书可是以自己为主编凝聚了大辽无数文化精英的披肝沥胆之巨作居然就这么被金国人给无情地否了可见女直完颜蛮子是何其野蛮也 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正当自惭明珠暗投的耶律延禧羞恼得恨不得买块豆腐來猛撞的时候晦气兄保持着摩肩接踵的紧密队形又兴高采烈地來敲门了 这一回和晦气兄勾肩搭背一起來的是皇叔耶律淳在护步答冈之战时耶律章努临阵反叛想废了天祚皇帝耶律延禧扶保这位耶律淳皇叔登上王位结果这位皇叔把耶律章努派來联系的人都杀了只身跑去耶律延禧的驾前表忠心由此得到了耶律延禧极大的信任 皇叔连皇帝都不当如此高风亮节就让你当天下都讨、兵马大元帅吧于是耶律淳皇叔都元帅接下來的任务就是组织起一群民兵刻苦训练后自成一军名叫“怨军”您听听这名字多晦气居然叫“怨军”就算古时候有哀兵必胜今天也轮不到你怨军來东施效颦耶律淳就带领着这支怨军驻扎到了辽东防线抵挡随时都可能攻來的金国人 当然如果有人指责天祚皇帝这是借金国人的刀來消弭一个自家皇位的潜在隐患那耶律延禧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带着民兵去抵挡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金国人耶律淳觉得自己真是太不走运了果然他率领的“怨军”突然兵变了所有的精明人都知道这一去就等于是在阎王殿上注册了爹妈给一回生辰八字不容易这怨军老子不干了 刚当上大元帅就被哗变你说耶律淳不走运吧可兵变首发是在别的营盘等燎原大火波及到他的营盘时这位皇叔早已做出了战略上的转进因此毫发无伤耶律淳这运气的好坏似乎已经在两可之间了 而接下來发生的事情证明耶律淳的运气真的好到了极点他这个必死的兵马大元帅、前线总指挥手下只有一帮哗变后跑得差不多的怨军剩下的军心也是涣散得摇摇欲坠女真人一來这样的军队就是笑话大家只有伸着脖子挨刀的份儿偏偏就在这要命的时候西门庆的中华联邦与大辽缔结了同盟紧跟着大金国也争先恐后地向大辽递來了橄榄枝 笼罩在边境边境上的战云顿时被和平的大风一卷而空耶律淳真有一种午时三刻在刑场上开刀问斩时突然接到了赦书免了死的快活 再接下來的这些天正当耶律淳沉浸在自己时來运转的好心情中深醉不已时他的好运气突然到头了金国人借口辽国天祚帝的册书严重非礼了大金国的国格和大金国狼主完颜阿骨打的人格士可杀不可辱血债要用血來还于是大金国的人马拂晓出击悍然向耶律淳驻守的防线发起了报仇雪恨的决死攻击 事出突然耶律淳哪里想得到刚刚做了几个月好兄弟的大金国会突然翻脸动手元帅都想不到手下的兵将就更想不到了全无防备的怨军就这样被如狼似虎的金国人杀得人仰马翻耶律淳勉强组织起來的大辽北部边防线顷刻崩溃 怨军大将郭药师奋勇抵抗结果战死这位郭药师本來是历史上大有所为的名人如果局势一直不利下去他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还能死里求得一条生路直至走向属于他的辉煌偏偏西门庆穿越而來逆天改命和大辽结盟延缓了金国对辽国的攻势大金也赶着见风使舵与辽国约为兄弟弄得郭药师也懈怠了一时松驰到头來送了性命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兵败将亡耶律淳的好运气看來也已经使尽了谁知道峰回路转耶律皇叔和三国蜀汉的刘皇叔有一拼总能在绝处逢生遇到贱人耶律淳手下一亲兵看到皇叔已经死定了就卷包了皇叔随身的金银财帛乱军中悄悄溜走这家伙贪心不足蛇吞象连耶律淳精美华贵的盔甲和千挑万拣的宝马也不放过都顺手牵羊了 结果这贪心的亲兵半路上一头撞进了赶來捉大鱼的女真人网子里女真人一看前边宝马之上一人金盔金甲背着大包裹潜行疾走除了辽国兵马大元帅耶律淳谁有这身行头于是大喊大叫就追了上來亲兵一看不妙拨马就跑他的马快急切间女真人追不上他就连连吹起号角八面合围的女真人一听到堵上耶律淳了旁的小鱼小虾也沒人管了都赶着去捞那只贪心的大鳖对一切懵然无知的耶律淳正好捡了这个便宜无惊无险地逸出了金国的包围圈一路猛跑之下迷了路等几天后回过神來才发现居然已经跑回上京临潢府了 耶律延禧听完皇叔耶律淳的哭诉如果顺理成章的话应该是怒斥一声:“耶律淳寡人命你为兵马大元帅将辽东防务均交于你手对你寄于厚望你却玩忽职守在一日之间尽丧北土这等渎职之臣不杀何以劝善殿前武士何在将耶律淳拉下给寡人金瓜击顶以为为臣不忠任事不力者之戒敢有保本求情者与耶律淳同罪”如此光明正大地解决掉这个皇位的巨大隐患这才是身为帝王所该做的正事啊 可是耶律延禧沒有倒不是他良心突然发现念起叔侄两难之情了而是此时的天祚皇帝已经被吓呆不但忘了所有的蝇营狗苟连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都变得极其缓慢 自护步答冈一战后耶律延禧就患上了金国恐惧症被女真人撵着屁股猛追的那种恐惧就象将童年所经历过的全部黑暗浓缩进了短短的一刻让耶律延禧重新咀嚼回味了一遍那种绝望与无助令他永远失去了正面与金国相对视的勇气 耶律延禧不怕中华联邦尽管中华联邦的元首西门庆号称天星转世被吹嘘得神乎其神但耶律延禧从沒在西门庆身上吃到过苦头纵然被其人干掉了二十余万人马但那死亡的恐惧也只是别人來承受;而金国人则不同他们就是耶律延禧背上的芒刺他只能时时刻刻地背负着那种看不见的痛苦入骨的残酷 于是不走运的皇叔耶律淳又时來运转捡回了一条老命只是來日大难也不知他这时好时坏的运气还能再持续多久下一回到來的运气是好到逆天还是坏到爆棚 就在金国撕毁盟约悍然兴兵辽国君臣相对木偶的时候突然有小黄门直报进來“报我主万岁有南朝中华联邦元首西门庆使者程万里宫门侯见”这正是: 北境方得羽书至南方又看使节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章 第三次出使 一听到“西门庆”三个字,耶律延禧就有撞墙的冲动。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墙是怎么撞倒的,耶律延禧还得负责怎么再把墙扶起来。 所以第三次出使的程万里受到了最高级别的迎国宾礼遇,比起上一回坐了几天冷板凳后被恓恓惶惶赶出了上京临潢府的狼狈,这回的程大使卷土重来,那叫一扬眉吐气。 辽国君臣从上到下都陪着小心——现在的大辽精兵尽没,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临时攒鸡毛凑掸子,也能再拼出二三十万人马来,但是仓促成军的民兵,那成色可想而知,真上了战场,只怕会步皇叔耶律淳怨军的后尘,一触即溃。北境的女真人已经打过来了,万一再惹火了南朝的西门庆,来一个南北夹击的话,若大辽还能存在于世,那真的就是天下最大的奇迹了。 西门庆消灭了自家的二十万班底人马,兵驻古北口长城,却再未向北发兵一步,而是重新派出了外交使节,这违背了兵贵神速原则的行为,却重新点燃了辽国上下企盼和平的希望之火。 问题是,在希望之火被点燃之前,辽国南朝间的战火在耶律延禧的轻率举措下就已经在熊熊燃烧了,要想将之熄灭,绝不会那么容易,轻举妄动的大辽必定要为自己的背盟弃约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极大有多大,就在程万里这张嘴巴一掂量之间。 耶律延禧请程万里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向远来的使者致以亲切的问候,等程万里以其人之道还致其人之身后,耶律延禧满面痛心疾首地道:“北国南朝,原本无仇,皆因有蕞尔金国对你我两家觊觎非常,于是派其王子完颜宗用前来,鼓弄唇舌,挑拨是非,寡人一时耳软心活,受了其人的蒙蔽,做出了倒行逆施的事来——聚九州之铁,难为此错,今日对尊使言之,惭愧无地!”说着潸然泪下。 程万里急忙安慰道:“陛下休得悲伤!须知,那所谓的金国王子完颜宗用,非是旁人,正是离梁山出走、一头扎入女直怀抱、数典忘祖的前梁山军师智多星吴用!此人佛口蛇心,阴狠狡诈,毒谋出众,诡计多端,陛下受他的蒙蔽,原在情理之中,何须抱愧?” 一听之下,耶律延禧大吃一惊:“吴用?智多星?莫非此人就是袭取辽东,害我东京留守萧保先之人?” 程万里点头道:“正是!” 耶律延禧闻之,捶胸顿足道:“恨不早知!若能早得恶贼底细一刻,便当将他擒下,剖腹挖心,灵前祭奠我家保先爱卿——更不会误信其人的谗言,与南朝兄弟之邦弃好成仇了!”悔上加恨,耶律延禧不由得放声大哭。 程万里和众人皆宽慰。待耶律延禧稍抑悲伤,程万里道:“陛下心恨二亦子逆贼完颜宗用,感怀旧臣萧保先,可见是情长之人,倒与我家元首大人颇有些共同之处——我家元首大人,曾因耶律余睹将军出使过本朝,与其人交好,听到他在贵国被完颜宗用奸贼的反间计陷害,因此义不容辞,出手救回了他性命。只是耶律余睹将军只以身免,心上却还结计着上京的家人朋友,听说文妃娘娘和晋王殿下因为此事涉及到了自家的血亲,因此自责而幽闭不出,可有此事?” 耶律延禧面不改色道:“此事实有——但是,我夫妻父子情深,经寡人良言相劝之下,他们娘儿俩已经愿意重见天日了。若尊使不信,且待稍后宴会之时,我唤他们出来为尊使敬酒上寿!” 程万里赶紧道:“陛下折杀我了!在下一个小小的使节,如何当得起娘娘殿下敬酒上寿?却是干折了程某人的草料!如何使得?此话再也休提!还有——听说陛下终于洞悉了二亦子金贼完颜宗用的反间之计,已经将耶律余睹将军的家人朋友尽皆保护了起来,不知是否属实?若陛下念两国交好之情,放着耶律余睹将军正在南朝做客,便请陛下恩准他这些家人朋友往我中华联邦探亲去,我家元首大人是好客之人,留他们招待个几十年,必然还送他们回来!” 听程万里说得如此煞有其事的样子,辽国君臣一时间差点儿气歪了鼻子,耶律延禧装腔作势的演技更是几乎当场破产!你挖墙角就挖墙角,还说得这么动听干嘛?招待个几十年再送回来?你敢送,老子我还不敢收呢! 耶律延禧的太阳穴虽然被气得“嘣嘣”直蹦,但还是得深吸一口长气,把即将变成事实的脑溢血化为未遂。要和中华联邦重寻旧好,再苛刻的条件也得捏着鼻子接受,何况只是耶律余睹、耶律达曷野、驸马萧昱这三家闲杂人等的性命? 虽然人不得不给,但大辽的面子不能丢,因此耶律延禧讨价还价道:“贵国元首大人心念旧友,真不愧义薄云天之名,佩服啊佩服!不过——前不久你我两家在燕云租界檀州金河馆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寡人有很多臣子在误会中失踪,还请贵国将我方失踪臣子找到送回,以慰寡人渴思。贵国元首大人是义薄云天之人,必然不会敷衍于我!” 程万里一听,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对耶律延禧歉然道:“陛下,小臣有句不中听的话,不得不直口谠言——你我两家在燕云租界檀州金河馆上的那一场误会,规模闹得比较大,俗话说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两边都是全力以赴,到了最后,双方的损失都非常惨重——当然,这笔帐是要记在居中兴风作浪的金国完颜女直脑袋上的——可是,这一场误会中,贵国真的没有什么幸存者坚持到最后,因此对陛下的合理请求,我们中华联邦只好不得不说声抱歉了!” 耶律延禧为之气结。程万里那张万分忠厚诚恳的面孔之下,分明藏着平常人看不到的奸笑,要开了天眼或是慧眼才能发现,其人表皮下别具一副嘴脸——你漫天要价?老子就是不给你就地还钱!就是要欺行霸市!就是要象元首大人批判过的那样,某些邪恶国家肆无忌惮地大搞权贵资产阶级的**垄断!哼哼——老子这样,你们能怎样? 辽国天祚皇帝因祸得福、福至心灵、灵机一动、动若脱兔,突然间开了片时的天眼慧眼,因此认清了程万里狰狞的真面目。虽然心理上早有准备,但耶律延禧还是争些儿就心肌梗塞了。不过事关两国和平大业,天祚皇帝还是忍辱负重,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勉强将梗塞的心肌粗略疏通了一下,凑合着继续使唤。 当自己目前情绪稳定后,耶律延禧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如此,说起来,这都是金国完颜贼做的好大孽!” 程万里深有感触地长叹:“谁说不是呢!” 耶律延禧继续在自家脸颊肌肉上规模化组织两头上翘的弧形曲线:“你我两家,敌忾同仇,正当约为兄弟,再续前盟,从此亲如一家,唇亡齿寒方是正理啊!” 程万里闻言正色道:“陛下之言,正说中了你我两国友好百年的窍要!” 这算是大辽君臣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了。耶律延禧不由得喜上眉梢:“既如此,咱们两国便将这交好结盟的国书正式签署了如何?却不知尊使到来之前,贵国元首大人可曾赋予了尊使便宜行事的权限?” 程万里道:“权限甚么的,倒是有的,只不过……” 耶律延禧对“只不过”真是深恶痛绝到了极点,当下殷切地追问道:“只不过甚么?” 程万里却道:“只不过毕竟你我两家才在燕云租界檀州金河馆发生过一点儿小小的误会,似如此贸然签署和约,我们唯恐陛下心中会存有甚么芥蒂……” 耶律延禧松了一口气,忙道:“不介意!不介意!本来千错万错,都是完颜金贼的错,寡人身遭其害,自作自受,如何能怪得兄弟盟友?且请尊使宽心,寡人这里,决无茅塞!只不过……”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程万里殷切地追问了:“只不过甚么?” 耶律延禧尽量以雅驯的字眼儿措词:“这个……只不过……不知你我两家结盟,贵国元首有什么特殊的交代,或是提出了甚么有难度的条件……就是这样……” 推己及人,耶律延禧料定西门庆必然会在这和约的签署上狮子大张口一把,这一刀非把大辽宰得血淋淋不可,否则此人还称得上是神机妙算的转世天星吗? 谁知却见程万里把头摇得象拨郎鼓儿一样:“岂有此理!咱们两国交好,是为万民惜福,哪有甚么特殊的交代?有难度的条件?陛下却是想得太多了!” 越是如此说,耶律延禧越是狐疑起来。踌躇半晌,天祚皇帝举手道:“尊使远来辛苦,且请宫中安歇,养足了精神,方能致力于和约签署之盛事。” 程万里答应着退下。天祚帝看着其人背影,心中越来越琢磨不透——这中华联邦的西门庆不来敲诈勒索,他到底打的是甚么主意? 耶律延禧这一犹豫不打紧,却生出了一桩大事!这正是: 只说南使出诚意,却见北君动疑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章 问计五老 ( )其实西门庆敲诈勒索的大头在后面所以他很大方地放过了索取战争赔偿的机会其实认真说起來确实沒有什么需要赔偿的如果在这时候咬住不松口绝对会贪小便宜吃大亏的 但他这番心思到了耶律延禧那里却不免被越猜越险恶西门庆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子加心狠手黑呀他的人他自己怎么杀怎么剐都行但绝不容外人欺侮了去燕云租界檀州金河馆一战据探子说惨败的辽军伏尸近百里兵法云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想必西门庆那面也死了不少人吧承担了那么大的损失他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痛快签和约了说破大天耶律延禧也不信 看得见的危险其实都不可怕只有看不见的威胁才令人坐立不安心胆俱寒 耶律延禧怕了现在外强中干的胆小已经不足于称其为他的缺点那已经成了他的本性 因为害怕本來上赶着签和约的耶律延禧又主动把签和约的日期延后了为了驱赶这只看不见的猛兽他又把几位赋闲的老臣请进宫來这些垂垂老矣的棺材瓢子至少一个见多识广的优点应该可以给徬徨不定的自己拿个主意吧 这几位老臣非别正是耶律大悲奴、马人望等前枢机五大臣如今天祚帝倚为臂膀的萧奉先已经绿化绿过了头绿死了能令耶律延禧真正信任的臣子还就剩这几位了毕竟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糟老头子们即使居心叵测从时间上來说他们无论如何成不了自家皇位的威胁 因此天祚皇帝很放心地把自家的忧虑说了一遍然后求教道:“几位老爱卿吃过的盐多过寡人吃过的米走过的桥长过寡人走过的路依你们來看那中华联邦的西门庆意图为何” 几个老朽对陛下的自谦之辞连连逊谢了一番后耶律大悲奴这才擦擦漏出來的口水慢条斯理地道:“依老臣之见西门庆必然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也” 耶律延禧心说废话老子再昏君难道还不知道西门庆是在玩钓鱼的把戏吗再听到其他几个糟老头子纷纷对耶律大悲奴的准确预测连声附和赞不绝口之时耶律延禧悲哀地发现自己信错了人他对这些老不死干枯的脑髓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要的是解决问題的方法而这些成精的老头子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给他在这里打起擂台來如果耶律延禧不耐烦将他们一发都轰出去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一群躺在功劳簿上吃喝只会领出场费的王八蛋啊 但是且慢耶律延禧发现这些关于西门庆钓鱼的车轱辘话翻过來倒过去的王八蛋中并沒有马人望的存在莫非马老头儿还能推陈出新别有一番机杼 耶律延禧把希冀的目光探照了过去 果然马人望不负朕望地抬起了白头老态而不龙钟地道:“众位大人神机妙算洞鉴之下西门庆之伎俩无能为矣却不知各位大人有何计可破之” 一言既出其他四个老头儿都打了个哈哈闭嘴瞑目低头做深思入定之状就此寂然 耶律延禧恨不得这些不负责任的老鬼从此圆寂勉强按捺了心头火气耶律延禧转向马人望道:“马老爱卿既有此言必然已是胸有成竹何不说來与寡人分忧” 马人望道:“微臣恕老臣直言老臣方敢说”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肯开口拿主意的耶律延禧忙不迭地道:“老爱卿尽管畅所欲言不管说什么寡人都赦你无罪便是” 马人望这才道:“谢主隆恩陛下受了女直挑唆与盟国中华联邦弃好成仇贸然开战致有燕云租界之败檀州金河馆之失二十万精兵瓦解于一役今时的大辽北有完颜女直狼顾南有中华联邦虎视已是如风中之烛国祚社稷系于悬丝若陛下政令再有失误有一疏失成千古恨那时人情怨怼民心沸腾纵无僭主之谋陛下又有何颜面居于上位焉” 听得此言其他四个老头儿再顾不得装模作样假痴不癫都睁大了老眼惊愕地看着突然亮剑的马人望 一剑封喉之下耶律延禧背上直沁出了一层白毛冷汗來这样的直言他多少年沒有听过了物以稀为贵之下天祚皇帝不唯不怪还倍觉痛快连连点头道:“马老爱卿说得甚是寡人知错了” 四个老鬼都见识多了耶律延禧虚心认错、坚决不改的优良传统对他语气中惯例的诚恳也沒抱什么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希望倒是马人望接下來的言语却颇有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震聋发聩 “今日之大辽武库不备城堞不修仓无积储士无战心而北有女直侵略之锋已动南有西门庆深藏若虚之來若陛下一个应付不当再有燕云之过、金河之失是无大辽矣那时四海难容一身何主陛下此刻之愁苦忧虑皆起源于大难之未來可是否” 耶律延禧头上冷汗涔涔而落连连道:“正如马老爱卿所言马爱卿老爱卿你如此洞察必掌先机还要不吝奇谋救寡人一救” 马人望在耶律延禧和四个糟老头儿灼灼的目光凝视下默然了半天方才道:“吾有一计进取虽不足守成颇有余只是若说出來时只怕难免招陛下之疑忌受众人之唾骂老臣却当不得那苦” 耶律延禧听了突然笑了起來:“老爱卿所欲言寡人心底虽不中亦有捌玖矣老爱卿可是欲劝寡人向南朝割地割几处贫瘠之地收西门庆之欢心一來平其隐患二來可引其兵其势与金国争利我大辽厕身于其间忍辱负重静以待哗亦不失为自保之道” 旁边四个老鬼听了皆大声称诵起來:“我主万岁英明睿智” 他们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孙男弟女一大帮纵然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儿孙打算辽国若有个好歹这富贵的清福可就享不成了儿女们也跟着受苦不如撺掇了这昏君割地赔款把讲道理的南朝西门庆安抚住了再借力打力对付北方不讲道理的野蛮女直 当然割地是奇耻大辱但这只是耶律延禧一个人的耻辱跟他们几个老头子有什么关系因此四个老家伙都不约而同地助起兴來在他们想像中有马人望在前面的烟囱里招手自己四个人再在背后推着昏君天祚一定会往黑路上越走越深的 谁知却听马人望一声断喝:“甚么割地此等短命念头岂是我主陛下所能动得的” 一瞬间天祚帝和四个老家伙脸上的笑容都象凝胶一样被固化在了那里定格出一片片蛆虫一般的褶子看起來分外的诡异 突然间耶律延禧福至心灵心花怒放到底还是马老爱卿疼自己呀知道这千古骂名不能让自己來背因此要先把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摘出去然后由他或是别的倒霉蛋儿來当这个辽史的罪人 因此耶律延禧胸有成竹地道:“老爱卿之意寡人尽皆知了却不知老爱卿心下可有定计” 反应过來的几个老不死也饶有兴趣地看着马人望等着看黑锅花落谁家的大热闹只要不是往自家脑袋上扣那就是一场不错的好戏码足以调剂衰朽的残生 却见马人望正色道:“老臣虽有定计但却要陛下先赦了老臣的死罪老臣才敢说” 这时的耶律延禧真是说不尽的大方把手一挥道:“马老爱卿所言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寡人必定言听计从绝无加罪之理” 马人望听着象是舒了一口气的样子恳切地向天祚皇帝道:“陛下能赦免老臣死罪已是喜出望外如何还敢从中居功但能免死此心已足矣因此只愿万岁免我身家性命此外再无所多求” 天祚皇帝此时找到了积极替他背黑锅的臣子心情甚好于是朗笑道:“依你依你马老爱卿速速明言” 马人望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嘶哑着声音道:“如此老臣我可就说了” 耶律延禧催促道:“快说快说老爱卿计将安出又有何人可当那重任” 却听马人望沉声道:“陛下的江山便请陛下一身担之” “嗯”天祚皇帝一听这话头不对呀不是要替寡人扛黑锅的吗怎么闹了半天这口黑锅又反扣回來了 在耶律延禧和四个老不死不解的目光中马人望五体投地大呼道:“老臣斗胆还请陛下逊位于暂时以解危局于今日” “啊”天祚皇帝一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正是: 君王守株拟待兔言语分歧却亡羊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章 逊位 本以为马人望会替自己推卸责任沒想到这老头儿却开口就让自己逊位 这巨大的落差让耶律延禧一时未能从惊愕中反应过來就听旁边有人叫了起來:“马大人你疯了不成身为臣下说的是甚么话” 耶律延禧按捺一下因过于震惊而震荡不已的心跳伸手阻止了老臣们的呶呶不休问道:“马老卿家你此言何意呀” 虽然语气平静但不知不觉间“马老爱卿”已经悄悄变成“马老卿家”了 马人望沉声道:“老臣之言为大辽江山社稷计也为陛下荣辱安危谋” 耶律延禧心里说哦你个老不死的让我皇帝不当去当傀儡模样的太上皇居然还有理了把甚么江山社稷荣辱安危搬出來耸动我寡人固然宁为猎手不为皇帝但我要逊位也要心甘情愿地逊位岂容臣子逼迫好今天就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听听你这老不死的都能白话出些甚么东西來若无忠君爱朕之心只是叵测之意作祟寡人叫你全家戴孝” 心里发着狠言语中却加倍温和:“马卿家你是寡人的心腹老臣见识必然是高的有甚么道理尽管说來指教寡人莫要遮掩” 马人望恭应了一声“是”然后侃侃而言 “陛下中了金国完颜宗用的奸计与南朝弃好成仇弄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完颜女直祸乱于北中华联邦交恶于难虽西门庆明有联盟之心但暗地里有何算计却是险恶莫测陛下与大辽此刻正好比引火烧身身披烈焰尚高座于柴薪之上欲不得焚身不亦难乎” 旁边四老对望一眼耶律大悲奴便代表众人道:“马大人陛下虽然身处不利你我做臣下的当为陛下分忧解难才是怎的说起逊位的话來了” 耶律延禧在旁边听着心中却道:“你们四个老家伙只会尸位素餐哪里能排忧解难指望你们寡人尸骨都得先寒了” 果然就听马人望一口反问:“既然四公有为陛下分忧之心却不知可计将安出有何妙策” 此言一出四个老头子顿时都成了霜挂的茄子、雨淋的蛤蟆白着眼睛萎顿在那里再不能多言了 马人望叹道:“非是四位大人无谋实是目下时局太过艰难虽有张良之谋诸葛之智亦无能善其后也欲转危为安非兵行险着、出奇制胜不可” 耶律延禧冷然道:“于是马卿就想到了让寡人逊位”还有一句咆哮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这算是甚么丧心短命的主意 却听马人望道:“陛下少说了两字 臣之言是暂时逊位” 耶律延禧玩味道:“暂时” 迎着他的目光马人望点头:“不错正是暂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而改善莫大焉陛下心悔受了金国挑拨弄得北国南朝间生灵涂炭因此深深自责于是盟前逊位以为赎罪 陛下一国之主如此自贬他中华联邦便是再有嫌隙之心亦要穷寇勿追了吧” 耶律延禧听了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马老爱卿之言却也有几分道理” 马人望又道:“陛下既然逊位那接下來的和约自然用不着陛下操心了自有新帝登基一肩挑起陛下与南朝西门庆交往间以兄弟相称因此中华联邦若有甚么手段使出來却是百无禁忌;现在换了晚辈上台西门庆再想施展狡计他是天星转世盛名之人也未必好意思吧” 旁边耶律大悲奴又觅到了插口的机会:“马大人休怪我说 这两国间事务仔细排起來讲究个六亲不认岂是甚么长辈晚辈所能推搪得开的马大人之言未免幼稚殆矣殆矣啊” 马人望悠然笑道:“咱们自然是万事盼好难道还盼坏不成不过即使南朝西门庆心硬如铁还是安排下了各种苛刻的同盟条件此时签约的也不是陛下而是新王后世便是有甚么口舌是非也牵扯不到陛下身上” 耶律延禧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喜起來喝彩道:“妙极妙极南朝西门庆便是安排下了甚么诡谲之局想要借着签约之机搞臭寡人有马老爱卿这一计挡在头里却也沒那么容易” 马人望接着道:“若中华联邦气量宽宏陛下逊位后再不与我辽国计较那自然一切都好只待千头万绪一过再由新皇自陈才疏学浅难以治国请陛下重新复位亦是水到渠成之理;若那南朝不依不饶定要迁怒于我大辽那新皇这一纸和约签得必然丧权辱国待今日风头火势过去海阔天空之时你我臣子们细算起來 这样的幼主岂是老成谋国之君因此少不得再來请陛下复位不亦合情合理乎” 耶律延禧听了这旱涝保收的主意只笑得合不拢嘴一时间见牙不见眼百忙中挑起了两个大拇指赞叹道:“马老爱卿之计 高实在是高” 旁边又有耶律大悲奴锲而不舍地來败兴:“若那新皇贪恋权势不还政于陛下岂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马人望愤然道:“是何言也陛下教子以义方自晋王以下诸王皆贤孝安有贪恋权势不守人伦之理” 耶律延禧也挺起胸膛道:“寡人的儿子寡人还不知道吗朕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万无忤逆之理耶律卿你啊实在是太过于杞人忧天了” 听陛下如此敲砖钉脚耶律大悲奴等人也只能无奈地对望了几眼谢罪道:“臣管窥蠡测智谋不及于陛下万一伏请陛下恕罪”如此回合下來方才奉承得耶律延禧欢喜 耶律延禧咂吮着马人望这暂时逊位之计真是越嚼越有筋道不由得大笑道:“马老爱卿这逊位所托付之人你腹中可有个稿儿了” 马人望这回谦退道:“这是陛下的家事老臣却不敢妄言” 耶律延禧心下更喜但还是坚持道:“一计不烦二主马老爱卿又何必推辞” 尽管如此马人望还是坚决不表态只请耶律延禧自己做主 耶律延禧春风满面之下便雨露均施起來问耶律大悲奴等四老臣道:“若依卿等之见这传位之人该当为谁” 若是在此事上装聋作哑也只不过是步了马人望的后尘倒显得自家这几个老头儿比不上姓马的只能以他的马首是瞻了 五老同殿称臣岂肯后人于是耶律大悲奴等人拿定了主意不但要在逊位这件事上奉承天祚皇帝的上意还要顺水推舟讨未來接班人的欢心 这四个老头儿平时关起门來过他们的安闲日月跟诸王都沒什么亲密的交接以为避嫌自保之道但朝中众口涣涣聋子也知道耶律延禧最宠爱元妃萧贵哥因此萧贵哥所生的秦王耶律定也跟着水涨船高这大辽的国祚将來必然是要传给耶律定的了此时不來讨好更待何时 因此一听耶律延禧问起耶律大悲奴便上赶着凑趣儿道:“依老臣之浅见此重责大任非秦王殿下不可” 其他几个老头儿纷纷随声附和:“耶律公之言正合吾等之意” 马人望听了在一旁不则一声儿肚子里却是一阵微微冷笑 却听耶律延禧道:“寡人六子之中卿等何以独重秦王” 耶律大悲奴道:“皆因秦王有英主之像明君之材万岁教养得好啊今日陛下既要暂时逊位虽是权宜之计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还是当选秦王为是只有早日定下了名份日后秦王才能克绍箕裘不负陛下所望” “哦”了一声耶律延禧慢慢地道:“卿等也知今日是权宜之计继位之人少不得要背个大大的污点 若秦王真如你们所说的那样是英主之像明君之材过早捧他上位岂不是让美玉蒙尘吗” 耶律大悲奴等人心下“哎唷”一声暗暗叫苦 只顾与马老头争宠却一不小心将马屁拍到马脚上了但现在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不能往回收只好强辞巧辩了因此耶律大悲奴绞尽脑汁地道:“陛下常言说的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今日让秦王受些挫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來日秦王身登大宝有了今日这一跌方能晓得为君的三昧啊” “哼”了一声耶律延禧拂袖道:“罢了寡人终不能令吾爱子受此委屈秦王之议再也休提” 四个老头子对望一眼心里暗暗叫苦 其实耶律延禧心里想得更深了一层 秦王耶律定背后有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撑腰若让他接了大位万一弄假成真最后收不回來皇权那可真叫做耍脱了因此无论如何这一回的暂时逊位不能传给秦王 秦王不成那么就传给…… 略一思索天祚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这正是: 皇位龙虎交替日帝苑风云反覆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章 天仁帝 天祚皇帝虽然是个精明的猎人、昏庸的皇帝但他到底沒白跟在爷爷耶律洪基身边许多年还是有几分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帝王心术的 秦王耶律定羽翼日渐丰满若这回假传位于他有可能弄假成真尾大不掉;反倒是晋王敖鲁斡影单形孤母亲文妃萧瑟瑟失势一个姨夫耶律余睹远遁他乡另一个姨夫耶律达曷野、舅舅萧昱也是泥菩萨过江 自身难保的命谁顾得上照应他这个不开运的外甥啊如此一來就算让敖鲁斡做了辽帝朝纲实际上还是掌控在自己的手上 呵呵都说晋王贤孝就让他光荣地成为慈父的挡箭牌吧就算在以后的日子里替自己背了什么超级黑锅但他不是极得民心人望吗大家原谅起他來估计也应该沒甚么难度 权衡利弊之下天祚皇帝终于做出了传位人选的决定阴差阳错的这个决定也成了他一生中最英明的决定之一 另一个英明决定就是大力提拔年轻的状元郎耶律大石 有一有二之外就沒有再三再四了 既然做出了圣裁天祚皇帝便立即雷厉风行地办了起來因为是战时所以诸般仪式一切从简只是请了中华联邦的尊使程万里到场观礼也就算是一场国际盛事了 仪式过后耶律延禧就成了太上皇新鲜出炉的太上皇跟程万里殷殷话别尽述了一番自家悔恨无比、痛不欲生的心路历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别宫去了皇帝御yong的正殿留给新皇正好发硎初试拿來接待中华联邦的使臣也让远人看看辽国新皇的度量 对于程万里來说辽国的这场逊位风波实在是忒有效率了还沒等人反应过來就完成了皇位的传承耶律延禧从此转入了幕后如果这个消息传回了中华联邦一定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的 西门庆的参谋本部在对待辽国皇帝的战略问題上分为两派 一派是保皇派这些人以朱武为首认为邻国的皇帝越昏庸对于本国來说就越是福气因此不妨推波助澜今天送过去几个美女明天送过去几车奢侈品让辽国的天祚皇帝耽于声色再昏庸一点儿更昏庸一点儿如此一來辽国就不足为患了 要祸乱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不是费气败力地去攻城略地也不是绞尽脑汁地去收服人心而是尽力帮着放纵对方国家领导人的**尤其是在一个非民选的人治社会里这种手段几乎是无解的一用一个准儿 因此耶律延禧是中华联邦人民的好朋友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中华联邦的保皇派们一定要保佑这位异国友人长命百岁永远执政把辽国的皇位和辽国的气运一起坚定不移地坐下去让其永垂不朽 而另一派是反皇派这些人对耶律延禧的昏庸有着极大的看法而且他们搬出了西门庆的建国蓝图來说事 西门庆为中华联邦规划的远景目标中提出在适当的时候接引契丹辽国加入中华联邦然后以辽国为纽带再援引西夏也成为中华联邦的一份子最后结成一个统一、完整的大中国 而只要耶律延禧在位以这位皇帝的本性來说就沒可能让他加入中华联邦他那种竭天下物力为己用的贪婪是最大的障碍与中华联邦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此要实现一统中华的联邦梦想就必须搬开耶律延禧这块巨大的绊脚石最好能创造机会令辽国内部自相残杀父子相残手足相煎之后中华联邦再寻机入场打开新局面 当然也有部分武将认为要收拾天祚昏君下台沒必要搞什么阴谋诡计大军云集自然马到成功 西门庆很高兴这种氛围给大家创造出一种环境后他们就会自主地开动脑筋自动自发地想事把精力用在辩论上在辩论中完善自己同时也会于进退中有限地妥协以求同存异而不是象从前那种唯唯诺诺的奴才秧子一样正事懒干只把精力放在彼此间勾心斗角上 一个国家的振兴沒可能由一群宵小奴才建设起來 关于辽国的争论中吐蕃人和大理人是坚定的反皇派估计他们觉得自己虽然是中华联邦的一份子但到底显得有些人单势孤多加入几个国家也能给自己找个伴儿 西门庆感情上是赞同反皇的他也看耶律延禧不顺眼如果是在中华联邦这样的家伙早就应该和贪官全家一起被送进讲武堂做为新兵练手的**材料來使用了 但他不能开口赞同或是反对他要保持团队间这种健康向上的良好气氛让他们围绕着一个话題炼精健脑启迪智慧胜过自己这个当头儿的直接拍板定案 程万里因为要出使辽国的关系也被吸收进西门庆的参谋本部当了几天编外学习人员感受了一番那种近似于狂热的气氛对程万里这种旧朝出身的官僚來说他反而更倾向于保皇派毕竟勾心斗角算计人是当官的一种乐趣现在的新国一场体制改革天翻地覆当官只能为民做仆难以彼此算计了少了多少乐趣若是能算计算计敌国的君王也是一项不错的替代 沒想到今天耶律延禧居然主动逊位了这可是令人万万料想不到的突然事变啊继位的晋王敖鲁斡虽然属于赶鸭子上架型的但这位贤王有能力有人望要算计他可比算计他爹要难上许多了 辽国和中原旧王朝一样也严禁诸王子交接大臣勾连异国虽然收效甚微但这位晋王耶律敖鲁斡却是其中的异数他从來恪守着这条陈规从不去越雷池一步程万里到辽国出使了三国只在公宴上跟他见过一礼然后就再看不到这位殿下了反倒是其他王子明里暗里对他很热情 不过在西门庆参谋本部的情报收集室里程万里看到了耶律敖鲁斡罕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是辽国诸王子中最年长者和厌恶读书的父亲不同更多受了母亲文妃萧瑟瑟的影响酷爱读气自华之下小小年纪便显示出大方气度行事严整有仁义之风慈爱之量极得辽**民的推戴 程万里心中一阵恍惚心中那个辽国晋王的模糊影子正和眼前这个刚刚继位的辽国新帝的真实形象结合为一体在自己眼帘中渐趋清晰 “程先生这些天父皇传位却累您久候了”耶律敖鲁斡温和有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心下暗暗叹息一声程万里想道现在辽国天祚帝逊位这位天仁帝上台虽然未知前景如何但自己这两天在这上京临潢府大街小巷暗暗游访时却见百姓军民皆是欢天喜地显然人心极附若此人再有甚么治国的明政出台只怕辽国真要振兴了 敌国之兴吾国之殇也程万里怀念从前那位昏君耶律延禧就象他有时也会偷偷怀念从前在故宋当贪官时的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一样 不过往事已随风而去梦可以悄做事却要实干因此程万里打点起精神向眼前的天仁帝耶律敖鲁斡深施一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身登大宝之日我中华联邦却无有国使前來庆贺实在失敬待远臣回国后禀明我家元首必然遣使前來谢罪” 天仁帝道:“程先生太谦了传位之事本是我大辽仓促行之关山千里音信难通不知者何罪况且有程先生在此观礼亦等同于贵国西门元首遣使亲至了” 程万里道:“小人只是前來缔盟的使者新皇登基之礼只是临时凑数却做不得准” 天仁帝听了便顺水推舟道:“虚文缛节却也不必再提了只说正事为先 尊使既是來缔盟的今日你我便将缔盟条款一一叙议如何只望尊使看我初践此位才疏学浅条款中如有烦难处还盼照拂一二” 程万里心道:“这位天仁帝倒是好厉害顺着我的下音儿就把话題转到签约上來了而且以一国之主之尊却能将身段儿放得极低如此之辈真谈判劲敌也” 劲敌当前程万里精神一振不过他振了也是白振西门庆的和谈条约中根本沒什么为难辽国的地方归纳起來就是三公 公平、公正、公明辽国天仁帝反复询问确证无讹后不由得高兴地道:“怪不得人说贵国西门元首义薄云天举载物之厚德掌净世之红莲转世天星垂空烛照 只恨小子无福不得当面拜见这位传奇实是人生一憾” 两人正说得入港却听得外面一乱有一小黄门直扑进來五体投地大叫道:“启禀万岁大事不好”这正是: 才得帝苑烟云去又有边荒风雨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章 结盟一刻 对辽国来说,现在能称得上是不好的大事,除了金国的入侵外就没有别的了。 天仁帝耶律敖鲁斡缓缓地站了起来,在程万里看来虽然年轻的新君显得略有些紧张,但至少还镇得住人心场面,就听他淡淡地问道:“女直打到哪里了?” 新皇的镇静,略微安定了惶恐的人心。小黄门受惊吓后的口齿也清楚起来,据实上奏,耶律敖鲁斡和程万里这才知道金国清剿干净辽金边境上的怨军后,完颜阿骨打誓师伐辽,兵锋由东向南,再折向北,兜了个圈子直取辽国祖州、怀州、庆州,这三州若有失,就断了辽国皇帝往南逃、往西走的通路,上京临潢府就成了一座辽国皇室贵族的监狱,朝不保夕。 历史上金军的进攻是一鼓作气,半天时间就打下了上京临潢府,然后这才攻占了辽祖州、怀州和庆州,但现在却将进攻的次序反了过来——这主要是因为多了西门庆这个变数出来,陈兵南境,雄视豪顾,金国人的用兵不得不谨慎了许多,在完颜宗用的献计下,完颜阿骨打准备先取外势,关起门来打辽国这只落水狗。 听完军情,耶律敖鲁斡心中一片苦涩。 敖鲁斡的即位纯属意外,被赶鸭子上架之后,他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一些对平日来说就是禁忌的东西,比如说军权。 父皇耶律延禧依然牢牢搂紧了他掌中的一部分军权,分毫不让,对此耶律敖鲁斡没有丝毫意见,他只是和几位枢密大臣粗略翻了一下大辽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底牌,然后就倒抽一口凉气!耶律敖鲁斡终于知道自己这个皇帝是多么的孤家寡人了——他手下能调动的兵马,撑死超不过两千人,还都不是正兵,而且这些老弱残卒集结起来后,能不能形成战斗力还在两可之间。 叔爷爷耶律淳一败,整个大辽东境立即无险可守,金国人势如破竹而来,父皇又把全部的家底都丢在了南侵的战场上,弄到现在,偌大的一个辽国,竟然无兵守土! 当然,以耶律敖鲁斡的人望,如果年轻的皇帝登高一呼,大辽子民必然攘臂而从,但这些没有经历过战阵训练的部落勇士来得再多,临时的一盘散沙,也根本抵挡不住金国侵略的铁蹄,徒然是自绝根本,自损元气。 就在耶律敖鲁斡心乱如麻,怔怔出神的时候,小黄门已经连声催促起来:“陛下,南北院枢密人等,均集于宫门外等着万岁临朝议事!” 耶律敖鲁斡终于拿定了主意,转头向程万里拱手道:“程先生,你我两家均有和盟意向,这和议之约,不如现在就当着我国群臣签署了吧!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程万里心道:“这辽国的新皇帝倒是好算计!如今他的辽国缺兵少将,困窘到了极点,临此绝境时,居然还能想到借着南北盟约为契机,激励辽国人的士气——辽国最担心南北受到夹攻,和我中华联邦一签订同盟,南方威胁立解,辽国人可以放一半儿的心了——这位皇帝陛下却大大不同于他那昏庸的老子,倒是有些手段!” 不过程万里并不介意耶律敖鲁斡对自己的利用,这辽国的皇帝也不容易呀!自己就做一回慈善事业,免费让他利用一次吧!毕竟再接下来就该让辽国大出血了,打人一巴掌前,总得先给个甜枣压压惊,才见得气派。 因此程万里长身而起,肃然一揖道:“就依陛下!”然后就随耶律敖鲁斡的御驾临殿议事。 天仁帝一到,那些慌作一团的臣子们就七嘴八舌地上前诉苦——都说做皇帝的要镇边守土,所以辽国的五京去哪里不好,偏偏来到了这上京。虽然说上京不是东京,如果是东京,去年初就做了金国女直的阶下囚了,可是今日金国从辽东起兵,上京离之最近,一路莽野,无险可守,现在金兵正在攻打其西征路上的龙化州、降圣州,这两州的失陷只在旦夕之间。这两扇上京对金国的屏风一开,上京临潢府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放着城里这么多陪王伴驾前来镇边守土的贵族,到时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金殿上吵嚷成了一片。毕竟新皇才登基,还没什么王霸之气来镇慑这些臣子,而且退位后的太上皇耶律延禧又是态度暧昧,如果说不久前众臣子如果只是表面上对天仁帝耶律敖鲁斡保持了恭敬的话,现在大敌临境,这些最后的礼貌也都荡然无存。 众口喧哗中,耶律敖鲁斡慢慢地举起了手,凝声喝道:“众卿收声,寡人有话说!” 见天仁帝容色坚定,神情平静,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森然的威严,本来不守规矩的众大臣都是心头一凛,这才想起站在他们身前的已经不是晋王,而是辽帝! 当年的晋王身上,多的是谦恭温和,并没有今日的这股威严整肃之气,但形势逼得人无路可走的时候,破茧而出蛹化成蝶的新生代总能让人眼前一亮。 就象现在的耶律敖鲁斡一样——只见他右手高举,气势凛厉,双目顾盼间自有威棱四射——金殿上嘈杂的叫嚷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终于寂然。 天仁帝耶律敖鲁斡这才收回了手臂,指了程万里淡淡地道:“好教众卿得知,方才我已与南朝尊使程万里程先生议定了两国交好的细节,此刻便要正式签约!从此之后,我大辽和中华联邦就是亲密无意的好兄弟!” 见耶律敖鲁斡带着些求助的目光投射过来,程万里矜持地出列,古风十足地向着辽国群臣致以衣冠之礼,尽显泱泱大国使节出于四方不辱使命的风度。 辽国群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天仁帝还在做晋王时的几个中允旧臣都欢呼起来,很多六神无主的人在随大溜的本能驱使之下,虽然搞不清状况也跟着一起欢呼,营造出了很多欢欣鼓舞的气氛,金殿上颓废之气顿时一淡。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属于浑浑噩噩的没脑子货。虽然和中华联邦结盟之后,大辽少了一个来自南朝的巨大威胁,可喜可贺,但是远处山峰上摇摇欲坠的巨石,总比不得眼前寒光闪闪的屠刀来得可怕——有两个聪明人不依不饶地问道:“我主万岁,如今金国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却不知我主有何对策?” 耶律敖鲁斡面色沉静如水,淡淡地道:“金国虽来势如风,寡人却早有洞鉴,区区跳梁小丑,又何足为惧?” 群臣听了皆大喜,再一次七嘴八舌起来,这一回却是异口同声:“却不知我主万岁有何洞鉴?” 天仁帝拂袖道:“南朝尊使当前,尔等不排班列队,恭敬以待两国签约,如何却喧哗计较起女直那等癣疥之疾来?如这般辱及国体,真当寡人不忍动廷杖不成?!” 耶律敖鲁斡把脸一放,辽国群臣心里都是一寒,对他们来说,皇帝就是皇帝,新皇温良软弱时,欺侮欺侮倒也罢了,如今耶律敖鲁斡在龙座上坐出了皇帝的滋味,变得锋利起来,自己这些人再犟着扭着,只怕到头来没有好果子吃。 因此辽国众臣依序排班,看着天仁帝耶律敖鲁斡与南朝使者程万里以极隆重的礼节,互相交换国书,在签署的盟约上用印,然后史官、起居注、契丹林牙都秉笔记录其盛事——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耶律敖鲁斡与程万里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因金兵即将到来而胆怯心虚的迹象。 本来群臣心下对耶律敖鲁斡胸有成竹的包票还是半信半疑,这一来不免又多信了两分,心道:“他耶律家做皇帝的都不惜命,看来是真的有了万全的准备!既然如此,我们还怕个甚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下,金殿上的愁云惨雾又散了好多。 只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就在耶律敖鲁斡和程万里一直奉觞,向天地神灵为两国的邦交友好所祈福的时候,又一个小黄门直撞了进来。 这些天,辽国的小黄门直撞进来的频率好像特别的高。 “万岁爷,不好了!”小黄门的嗓子本来就尖,此时一惶急,就更尖了。 众人心头上都是一翻个儿——“不好,难道是金国人起了个大早赶路勤快,居然已经杀到上京城下了?”——一时间,无数人心律开始不齐,想到风闻中生女直茹人毛饮人血的传说,脸白腿软的毛病开始不动声色地传染。 猝然间,天仁帝耶律敖鲁斡也是一惊。他虽然说什么早有洞鉴,其实全是虚张声势,只是为了安定人心,不得已之下使出来的权变手段。若是金国人真的千里奔袭,直杀到上京城下来,大辽宗庙的倾覆,就在今日! 不知不觉间,耶律敖鲁斡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只有声音还算是颇为镇定:“何事惊慌?”这正是: 虽喜殿内结欢好,又惊城外起风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章 莲叶托桃 当是时不但是辽国君臣连程万里都慌了其实在场所有人中数他胆子最小他能在辽国君臣面前潇洒自如镇定自若全是因为有中华联邦强大的实力在后面替他仗腰子 可是现在金国人來啦打进上京城后肯定玉石俱焚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 无数人胆战心惊到极处的时候小黄门一句话将众人拯救于颓墙之下危楼之巅 “回陛下太上皇他老人家打叠了行李卷包要跑谁拦也不听陛下您快去劝劝吧” 劫后余生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來金国人还沒來是耶律延禧要跑弄明白后不少人对着兀自懵懵懂懂的小黄门怒目而视心里直骂这兔崽子狐狸精抱小孩儿大精(惊)小怪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耶律敖鲁斡听到金国人沒來先是一喜再听到父皇要跑却又是一惊当下再顾不得许多留下一句“尊使怠慢了”之后飞一样跑出大殿直奔太上皇的寝帐那小黄门见了在后面大呼小叫:“陛下您跑错地方了太上皇他老人家的车队已经堵在宫门了您应该往宫门那边儿跑才对” 听得这话疾奔中的耶律敖鲁斡身形一个趔趄争些儿栽了个狗吃屎好在这位天仁帝年轻体壮腰板儿用力一挺之下勉强稳住身形这才换了个正确的方向继续冲刺起來小黄门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皇帝都跑了左右群臣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也跟在耶律敖鲁斡的背后汹涌而出小黄门的表现尽被他们看在眼里均想道:“这奴才连说也话不了若不是新帝仁慈就是个活该砍头的命” 程万里见辽国大殿里跑得一时间跑得家徒四壁心中道:“我在这儿呆着于事无补不如我也跑吧”于是程大人也放开了脚步尾随在辽国大臣的队伍后面象迁徙的候鸟一样往宫门处集群而去 等到了宫门处一看好家伙这里乱糟糟被堵得严严实实倒不是辽国的门禁森严守卫尽职而是太上皇耶律延禧这出行的规模实在忒大了些你争她抢之下自己就把自己的去路而封堵上了 现场有骏马五百余匹身上都驮了大大小小精扎细捆的包裹;龙凤香车二十余辆里面莺声燕语坐满了耶律延禧宠爱的妃子与负责侍候这些妃子的宫女们;马队车队周围是太上皇掌控的皮室军和皇后萧夺里懒部下的宿卫军虽然守土不足但护驾却颇有余;太上皇耶律延禧则骑了一匹高头大马逡巡在元妃萧贵哥的香车边弓背霞明剑照霜真是英武不凡威风凛凛 只是虽然这位前陛下正挥着马鞭子大声吆喝指挥众人开路但也不知道是人一走茶就凉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本性作怪宫门口人喊马嘶女哭男喊乱作一团就是沒人肯镇定下來听前陛下的训话 耶律延禧心里这个苦啊他本來正在宫中千方百计地哄着爱妃萧贵哥回心转意 被耶律敖鲁斡当了皇帝萧贵哥如丧考妣哭得水米不沾牙让耶律延禧心疼得不行正和皇后萧夺里懒鞍前马后地开解时突然有人來报 金兵由东往南再由南往北地迂回包抄过來了 一听这话耶律延禧也顾不得哄女人了 其实也不用他再费心一听金国人即将打來萧贵哥早已顾不得再哭天抹泪了 诸男女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全心全意地收拾起东西准备跑路 毕竟前不久耶律延禧还是天祚帝他无比清楚自己手里的兵马连给金国人垫马蹄子都凑不足数量既然金国人这么快就來了这上京城还呆得下去吗还是赶快跑再跑得略迟些非被金国人关门打狗不可 好在耶律延禧未雨绸缪逃亡时的金银财宝骏马卫士事先早已做足了安排只消听他一声令下大家卷包就是一个“走”字何等利落可是事到临头耶律延禧焉舍得丢下他的美人儿平时不说是怕说了时显自己胆怯枉惹美人儿的耻笑灭了自家男子汉大丈夫的威风现在金国人真要來了这些事前无备的女人们不免一个个手忙脚乱给怜香惜玉的耶律延禧平添了无数的麻烦 添麻烦倒也罢了谁成想这些女人连路都不会走出宫门时一个个你争我抢车轂绞进了彼此的车轮卡死在那里谁也走不了堵成一团的车队让耶律延禧急得心底冒火眼内生烟嗓子都喊哑了也沒丝毫用处要不是耶律延禧实在不是个辣手摧花的人这些女人早就被他乱刀砍碎开路了 耶律延禧心里急啊他本來想趁着儿子耶律敖鲁斡正升朝坐殿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拔脚开溜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省了多少颜面扫地的尴尬沒想到这些女人不争气硬给自己堵在了这里早知道就少带两个了 不过少带谁呢这是个问題啊…… 正当耶律延禧为了带谁不带谁的问題在绞脑子伤脑筋的时候车马喧哗之外又有人声鼎沸 原來这边儿动静太大到底沒瞒过儿子耶律敖鲁斡去现在儿子三步并作两步急赤白脸地向着宫门这边來了 遥见儿子耶律延禧本能地用手去捂脸但心念一转太上皇又把手放下來了眼中全是恼羞成怒的凶光 这个忤逆的东西老子要走是父子情深才不來掣肘于你给你留下了正儿八经当皇帝的机会你这逆子不说感恩戴德和老子默契配合一把目送着老子西去那时两下里方便多少是好你偏要大张旗鼓地來看老子丢人当着朝臣出老子的丑是吧如此阴诈其心可诛哇 就在耶律延禧心头发狠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的天仁帝耶律敖鲁斡终于跑到了父皇的马前一伸手笼住了马笼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人把马的气先接了过去 喘息稍定耶律敖鲁斡的脸色略好看了些许 但是耶律延禧的脸色却开始难看起來 耶律敖鲁斡沒半分眼色兀自问道:“父皇哪里去” 耶律延禧勉强按捺住拔剑砍人的冲动这才沒有在宫门前酿成自古皇家屡见不鲜的父子相残之惨案但太上皇的声音沉得跟投石砲车抛出來的巨石一样:“怎么你老子我在宫里呆烦了想要往夹山去打猎你这逆子也要來横加插手吗” 这时已经跑步前进而來的群臣包括程万里都已经到位大家静悄悄围个圈子欣赏着眼前父子别离的大戏 耶律敖鲁斡听父皇语气不善急忙遮拜于马前大声道:“父皇走不得” 太上皇气不打一处來大声咆哮:“如何走不得” 耶律敖鲁斡道:“如今金兵压境上京城中军民本已是六神无主父皇若再一走更是人无战心士有惧意那时是无上京矣父皇祖宗基业何忍一朝遽弃之请父皇三思啊” 听完儿子这番幼稚的言语耶律延禧仰天打个哈哈冷笑起來:“常言说的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是寡人 哦这个本上皇万乘之尊如今金兵席卷而來势如山倒沿路部落现在肯定都已经陷了你这逆子还妄想着说什么守城我且问你这城将成孤城如何得守女直移山填岳如何可挡” 耶律敖鲁斡昂首仰望着马背上的父亲满眼含泪哀声道:“父皇容禀 咱们上京城高池深府库之内武具足备粮草充盈足支十万人马一年父皇身边有皮室军护驾皆虎贲之士加上皇后娘娘座下宿卫人马亦不下十万之数若父皇不走儿臣辅之激励满城军民士气十万众挽戈临城而守我军倚坚城以逸待劳女直虽悍勇但蚁附攻城并非所长上京城下的胜败利钝犹未可知也金兵若攻上京不下其气必挫各地勤王之师此时亦云集辐凑而來或断金国粮道或抄金军侧翼内外夹击之下金兵未必不可败也而今日更有中华友邦在此若能以唇亡齿寒之说动之求得西门元首一枝劲旅金兵已挫锐于坚城之下再逢虎狼之师其败也迅矣……” 听耶律敖鲁斡说得恳切人群后的程万里心道:“这位天仁帝倒是有眼光有胆色不但胜过了这天祚更胜过我老程多矣”想到自己还能跟一国之君并列程万里心里就美滋滋的 这时就听耶律敖鲁斡长声痛呼:“因此父皇你走不得啊” 听儿子如此说耶律延禧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是被金国撵怕了的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何肯留在这是非之地当下目光一转已经是计上心來这正是: 欲以寒言弹正意必将毁语陷佳儿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章 跑降拖 耶律延禧听这逆子一派振振有辞,反倒显得自家理短,再跟他纠缠下去,自己颜面置于何地?一时再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道:“逆子!你小小年纪,就对本上皇后宫美色觊觎非常,当本上皇不知吗?今日在此拦路,也不过是当了一国之主后翅膀硬了,所以才色胆包天,无事生非,寻本上皇的差错,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罢罢,本上皇如今是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偏妃侧室,就都留给你吧!” 这一下异军突起,如天上落下来森密雷霆,将在场所有人雷得外焦里嫩,耶律敖鲁斡更是急怒攻心,欲辩无辞,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乘这机会,耶律延禧指挥着帐下军马将那些挡道儿的大车都拆了,把那些哭哭啼啼、争争吵吵的妃子们都推到耶律敖鲁斡那边去,耶律延禧只带了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还有自己其余的一群儿子女儿,气昂昂直出宫门,城外早有皮室军和宿卫军大队人马迎候,耶律延禧兵马在手,心下稍定,这回就算碰上了金国人,这么多人一涌而上,也能给自己争取个喘气儿的工夫。打定主意后一声令下,辽军众人马拔寨都起,往辽国最西边的夹山避难——哦不!是狩猎去了。 上京城中,一片愁云惨雾。被众臣救醒的耶律敖鲁斡放声大哭,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父皇竟然会如此绝情,当众说出那么一番话来,日后众口铄金,却叫自己如何做人?当时没奈何,也只好半真半假地晕去,才得以免了父子俩面面相觑的尴尬场景。 哭完了,事情还得面对。耶律延禧这一走,卷走了上京城最后的抵抗力量,同时他那一干人招摇而遁,引起了民间多少恐慌,这一堆乱摊子,都得耶律敖鲁斡来收拾。 现在是树倒猢孙散,知机的群臣被太上皇抛弃后,心下都虚了,悄悄回家收拾东西是正紧。耶律敖鲁斡身边剩下的这些人算是忠心的,这些虽忠无用的人只会问道:“陛下,接下来该当如何是好?” 天仁帝叹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他这个一向柔弱与世无争的晋王竟然要将辽国的命运一肩挑起! 这位历史上本该被萧奉先一党陷害而死的王子眼望天空,呆了半晌后,终于做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当程万里快马加鞭把耶律敖鲁斡所做的决定带回了中华联邦后,西门庆拍手叫好:“新一代辽主,真聪明、智慧、果决之才也!” 山穷水尽的耶律敖鲁斡实在是没办法了,被逼上了绝路的他施展出了三个对策——跑、降、拖。 跑就是辽国宗室和贵族大臣们步着耶律延禧后尘,抱着社稷神主、金银财宝、老婆儿女,在金国人合围之势未成之前,赶紧往西往南逃窜。 降就是天仁帝传下了谕令,让当地的老百姓就近向金国归降。完颜阿骨打占据辽东后,休养生息,广收民心,以做图辽后举,这回兴兵西侵,口号之一就是拯救辽国子民于大辽的暴政之中,因此所到之处,开仓放粮,出榜安民,种种举措不一而足,竭尽全力地收买人心。耶律敖鲁斡看准了这一点,让百姓主动向金国贴上去,饥者要食寒者要衣,无产者更加要房子要地,从另一个层次上牵制金国侵略铁蹄的步伐迈进。 拖就是以究竟换取时间的战略。耶律敖鲁斡不干则已,要干就干大的。他不但放弃了上京临潢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中京大定府都不要了,广阔的土地,金国想要?拿去!这片土地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粮食! 倒不是耶律敖鲁斡实施了坚壁清野的焦土战略,实在是这两年辽国遭灾了,民不聊生,金国接手了这些土地后,除非他们掳掠一番就走,否则就得同时接手广亵大地上无数百姓的生计。 金国人就算捷如飞鸟,这一来就是在飞鸟翅膀上绑上了铅,再想高飞就没那么容易。 耶律敖鲁斡看得很准,金国的狼主完颜阿骨打并不是小富则安之辈,而是胃口足以吞吐天下!既然如此,他那载有大志的胸怀,有时也是可以拿来利用一下的。 事实证明,耶律敖鲁斡无奈的最后三个绝户计效果还是不错的,面对蜂拥而来的辽国民众,完颜阿骨打道:“既是辽国以民归我,如何不纳?纳民者,终纳天下!”因此金国的侵逼步伐,终于受到了羁绊,在占据了中京大定府后,再难寸进。 所以说,西门庆才称赞这位改写了历史的辽国新君聪明智慧,要知道现在的耶律敖鲁斡一穷二白,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过,这个方法也是在行险,闹不好就成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万一真让完颜阿骨打收走了人心,那么必然永久动摇辽国的根本。 而用耶律敖鲁斡的话来说,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眼前这一关如果都过不了,还有余暇想今后的事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 西门庆听了大笑,好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这时的耶律敖鲁斡,已经蹑着程万里的脚踪而来,以一国之君身份,亲进燕云租界,说是拜会西门庆,同时也是为求援而来。 看着眼前这位天仁帝,西门庆心中感慨万分。这位辽国的前晋王,本来应该被萧奉先先害其母,再害其身,窝囊憋屈地死于非命的,可是现在,由于自己的干预,辽国的历史走向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再不是从前熟悉的模样,耶律敖鲁斡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即了辽主之位,而且上任后就显出了一代英主的谋略手段。 很多人只是少了一个机会,如果给他一个舞台,他或许就能成为吸引大众目光的明星。 心中感叹着,西门庆悠然问道:“天仁陛下,却不知金国虎视鲸吞而来,陛下将有何良策以对?” 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章 求援 西门庆问这话时,辽金战场上正是一片愁云惨雾,风雨飘摇,辽国败兵丧土,一派狼狈模样。 但很神奇的,金国铁蹄的凌厉攻势却已经被遏止了。无它,辽国是大国,新晋崛起的金国虽然锐不可当,可毕竟底子薄,天仁帝退避三舍,让出了临潢府、中京道还有上京道的部分土地后,金国的战线就被拉到了极限,就象一个壮实的小矮人,身在辽东,却把头伸进了辽国腹地,随着小矮人的脖子越伸越长,越伸越纤细,那长长的脖颈上到处都是可以下刀的地方。 而且,天仁帝耶律敖鲁斡命令辽国子民不必进行无谓的反抗,而是向金国暂时归附的战术,也已经收到成效。跑到金营前要粮食要草料的部族如雨骈集。这回完颜阿骨打征辽,打的是顺天承命,吊民罚罪的旗号,以天祚帝耶律延禧的所作所为来说,这旗号实在具备了朴素的正义,但是披上了正义外衣的金国,为了收拢人心,就必须要对那一群并不属于饥寒交迫范围的叫花子负责,而古往今来,凡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叫花子群体都属于巨大的麻烦。 金国仓促起家开国,能有多少家底?做为占领区的支配者,他们反倒觉得日子过得水深火热起来。面对着那一群群蝗虫一样密集而来,却又象狼群一样贪婪的乞讨者,完颜阿骨打仁义之师的面具已经在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理智一手撕扯下来。 这一切都是源于天祚帝的退位,耶律敖鲁斡的上台,才极大地鼓舞起了辽国军民的斗志。耶律敖鲁斡自做晋王时起就深得辽人之心,他虽然被父皇拎上了命运的祭坛做了替死的羔羊,但阴差阳错之下,这只羔羊却很有向神兽獬豸进化的趋势。 但即使是耶律敖鲁斡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战略成功地将金国拖入了困局,可辽国也好不到哪里去。天祚帝把大辽的元气差不多都踢踏光了,又带走了最后一批人马来拱卫他自己,耶律敖鲁斡的身边现在缺兵少将,这个大辽皇帝当得光棍之极,没有反攻倒算的实力。 当然,西门庆是不会告诉这位天仁帝陛下,辽国其实还有二十万茁壮的种子正在周边山区里潜伏待命,随时都能响应天仁帝陛下号召的。从大处来说,是军机务求深密,从小处来说,西门庆还想着宰辽国一刀,照顾了两国人民源远流长的传统友谊后,就剩不下多少利益了。 所以西门庆把耶律余睹一干人都远远地调了开去。或率兵潜伏,或去了河东关南租界,与耶律大石商讨国事,再严密封锁这位辽国新帝来访的消息,对外只推是防备金国间谍奸细的需要。一切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现在万事俱备,西门庆才悠然问道:“天仁陛下,却不知金国虎视鲸吞而来,陛下将有何良策以对?” 天仁帝耶律敖鲁斡向西门庆拱手,神色恭谨到十二万分。无它,转世天星三奇公子的传说很早就通传大辽,更随着一场《下河东》彻底征服了年轻晋王的心灵,即使现在做了九五至尊,但面对自己的偶像时,耶律敖鲁斡对自己的定位依然是粉丝,而不是皇帝。 耶律敖鲁斡根本没什么遮掩隐瞒的念头,他这回来,就是向偶像求援来的,外交手段什么的,压根儿就没想过。“我是来向元首大人请求救兵的。” 尽管已经从程万里那里知道了耶律敖鲁斡的来意,但眼前这少年的开门见山,依然出乎了西门庆的意料之外。果然,这个耶律敖鲁斡有气量、有手段,很难对付。 西门庆便皱起了眉头,做踌躇状:“金国与我中华联邦无接壤、无仇怨,不久前我方才拒绝了其国的结盟请求,若再发兵与其交战,似乎有些……” 金国确实又向燕云租界这边派来了使者,与西门庆相约南北夹击辽国,事成之后,平分疆土。 此时的辽国就象一只去了獠牙的肥硕野猪,如果向其下刀,必有丰厚斩获。但西门庆知道辽国若灭,接下来金国的侵略战火就将烧到中华联邦的地头上,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崛起,必然要以周边邻国的血肉来做为献祭,这是历史的铁律,从无意外。 西门庆并不畏惧女真人,但他的本性不会让他象猛牛一样去和金国做野蛮冲撞,他只会选择自己的盟友,然后从容布局,将野蛮人崛起的萌芽扼杀在死境里。因此,西门庆干脆利落地拒绝了金国人的提议。 “辽国,吾兄弟之邦也!听闻金国兄弟间接嫂谋财,视为常事,但此非我中原风俗也!汝可回去,上复金主,勿要再来!”一句话,就把金国人堵了回去。 想到这句话,耶律敖鲁斡目中尊重之意更浓,拱手再拜道:“元首大人高义!不爱万顷土,只重一国情,安能不令小子服煞?!只是今日辽国之危亡,皆系于元首大人一念之仁,只求大人看在两国交好份上,出手相扶,此恩绝不敢忘!” 西门庆摇手道:“我非仁义,只做买卖,欲要中华联邦起兵伐金存辽,非有大利不可。” 听到偶像满口市侩,耶律敖鲁斡一时呆住了。 西门庆很无辜地看着他,摊了摊手道:“很正常啊!没利益,打仗死人的事我们议会通不过的!” 耶律敖鲁斡这才想起来,西门庆虽然是一国之元首,实际上执掌中华联邦国政的却是一个叫“议会”的组织。真不知自己的偶像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创造出这么一个自我限制皇权的国家来。难道真如他所说,这是未来的天意? 但现在虚无缥缈的天意比不上自己国家实际的安危重要,耶律敖鲁斡只问道:“却不知要付出甚么代价,才能请动援兵?” 西门庆笑而不言,只拿出了一张纸。 耶律敖鲁斡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纸上的条款,赫然是父皇耶律延禧的亲笔!这正是: 两国百年烟云里,一字千金笔砚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章 加盟 耶律延禧除了打猎专精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优点了,而且以一个皇帝的标准来说,这个打猎专精的优点也属于大大过份的缺点。 但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这几天西门庆突然发现,耶律延禧并不是一无是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位专精猎人业余皇帝其实还是有些长处的——这种长处体现在长途竞跑马拉松方面时,尤其显得惊才绝艳。 要想从辽国东边的上京临潢府往西边的夹山做战略上的转进,如果换成一般人,必然要喟叹山高水远,日久年深,但耶律延禧却是万水千山只等闲,象大草原上不羁的风一样,硬是克服种种艰难险阻,一往无前地刮了过来。 按理说,带着乱糟糟十万随行人马,想要如此神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从耶律延禧“西狩”而不是逃亡的第一天起,他手下的随行人马就开始偷偷溜走,只几天工夫,耶律延禧西狩的队伍就大规模精减到了势单力薄的程度。 一个只会逃跑的前皇帝,再无法让众人奉上从前的忠诚,反而贤王子敖鲁斡的继位,让人们看到了大辽复兴的希望,从耶律延禧这里溜号的人马,十之四五是跑回敖鲁斡身边向新皇帝表忠心去了。 对耶律延禧来说,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人跑光了没关系,他还乐得轻装疾进呢!只要马背上的金银财宝跑不了,老子管你们死活! 带领着自己心爱的妃子,五百匹骏马背上驮着大辽世传的金银财宝,耶律延禧驰马草原,越跑越轻便,正当他创造刷新着古往今来皇帝跑马速度的最新纪录时,乐极生悲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门庆带着黑压压的轻骑,象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了过来。 想要逃往夹山的耶律延禧,一头撞进了志在必得的西门庆网子里,在太上皇绝望的大叫声中,人心离散的逃亡队伍连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都生不出来,就那么束手就擒了。 看着缴获的战利品,西门庆笑得合不拢嘴。这下赚翻了,中原向辽国输送了百多年的岁币,只这一票,连本带利就都全回来了,这回出兵出得值啊! 不差钱的西门庆看着眼前辽国九世的财富积贮,心潮澎湃,思绪万千——有时候,钱和钱是不一样的,再超脱的人也无法保持一贯的镇静。 但西门庆最终还是镇静了下来,然后与辽国太上皇进行了一次代表着两国人民美好友谊的会晤。会晤进行得非常顺利,本来已经心灰意冷的太上皇在得到了西门庆的一些承诺后,又重新焕发出了枯木逢春的生机,虽然他已经逊位无法下诏,但还是以前任的身份给自己继任的儿子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书信。 西门庆看着定稿后的书信频频点头——当年的辽道宗耶律洪基也算是辽国一代诗人文学家,他这个孙子耶律延禧再不堪,还是继承了一丝血脉天赋的,这封告爱子书写得情真意切,一片拳拳之心跃然纸上,呼之欲出,打得动铁石心肠。 耶律敖鲁斡的心肠不是铁石,把着这一封家书看得直掉眼泪,看完了之后,耶律敖鲁斡恭恭敬敬将书信置于几案之上,抬头问西门庆道:“我父皇何在?” 西门庆道:“当日一晤后,贵国太上皇离心似箭,虽然一见如故,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下只得长亭折柳十里,目送他们一行人往夹山去了。” 这是实话,耶律延禧和皇后萧夺里懒,元妃萧贵哥,还有一堆儿子女儿确实获得了自由,但是基本上走了个空身,由亿万富阀突然变成了万元户——虽然西门庆很仁义的没有敲骨吸髓石头里榨油,但太上皇一家子今后在夹山的人生估计要倒腾很长一段时间的落差。 听了西门庆的话,耶律敖鲁斡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松了口气——父皇虽然对自己无情,但他老人家平安就好。 西门庆看着眼前这个辽国新皇帝。这位历史上的贤王子仁孝过人,宁肯自己死,也不愿意反抗无道的父皇。如今,自己穿越后的努力改变了这位愚孝者的命运,倒要看看这位辽国的新皇帝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想到此,西门庆指了指案几上的书信,问道:“此中所言,不知君意如何?” 太上皇耶律延禧在书信中,深刻检讨了自家在位时所犯的历史错误,对中华联邦和大辽日后的发展做出了展望,然后以噩梦醒来是早晨的领悟向儿子循循善诱,让敖鲁斡一定要捐弃前嫌,两国世世代代地友好下去。而友好的最大诚意,就是花一笔巨款,来雇佣中华联邦的精锐王者之师,组成中华联邦志愿军,入辽帮助饱受金国蹂躏的辽国人民抵抗侵略者。 西门庆网开一面,没有搜刮光耶律延禧,真犹如利锥初脱囊,实有未尽之意,所以就把锥头一转,锋芒直指敖鲁斡,这就叫趁热打铁,父债子还,能多捞一笔就是一笔。 敖鲁斡呆呆地看着案几上的父皇亲笔,不说话。 良久之后,敖鲁斡抬起头,直面西门庆:“元首大人……” “哦?”西门庆把一个无意义的字在唇舌间拉得意味深长。 却听敖鲁斡道:“我对父皇的看法持不同意见。”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确实,辽国遭遇大丧乱,西狩的耶律延禧几乎搬空了国库,留给耶律敖鲁斡的就是一个盆干碗净的烂摊子,而在金国侵略者的势如破竹之下,耶律敖鲁斡连连败退,丢城失地,这时候身无长物,哪里凑得出雇佣志愿军的巨款? 察其言,观其形,西门庆心里凉了半截。看来,在辽国新皇帝这里是捞不到地沟油了。 耶律敖鲁斡又道:“父皇的意见虽然无法也无力采纳,但我愿意从另一个方面来加强与贵国的关系。” 西门庆定了定神:“却不知是哪一个方面?” 耶律敖鲁斡正色道:“北朝南朝,本为兄弟!” 西门庆在心底补充了一句——阋于墙的兄弟,但嘴上依然大义凛然气贯长虹地道:“君之言,正是两国建交之精髓所在!” 耶律敖鲁斡眼中放出了精髓之光:“既如此,我愿以辽国一国之尊之身份,代表大辽加入贵国联邦,不知元首大人可愿接纳否?” 西门庆愣了一秒——本来丢了一张人民币,却没想到从天上掉下来了一吨欧元! 一秒之后,西门庆徐徐道:“陛下一国之君,何以如此纡尊降贵,垂青于敝邦?” 耶律敖鲁斡大声道:“元首大人天星转世,以天道临之,施前所未有之政,开古往今来之国,敖鲁斡不才,愿引辽国,附于骥尾!若能加入联邦,一来可保祖宗基业不堕,二来新政之下,大辽必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西门庆终于听明白看明白了,原来耶律敖鲁斡是自己的异国粉丝!不管这盲目的崇拜之情是真是假,但结局应该都很不错。 其实除了少年人对偶像的崇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一国的重压搁在耶律敖鲁斡的柔弱肩膀上,压得他实在受不了了,以他柔顺的性子,撑持了这些天,已经到达了极限。面对金国侵略者,想要雇佣中华联邦志愿军,大辽捉襟见肘的财政实在是力有未逮,既然如此,只好嫁祸于人,一头扎入中华联邦的怀抱。 西门庆虽然面上古井无波,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虽然并购了辽国后,还要连辽国巨大的侵略债务一肩承担起来,但我们中华联邦承接力坚挺罩得住!而且辽国入盟之后,辽国的姻亲之邦西夏也可以由耶律敖鲁斡出面慢慢争取,那时中华联邦的地图完整度又将上升一个新台阶…… 电光石火之间,西门庆已经做出了决定——煮熟的鸭子,绝对不能让它再飞了!于是元首大人挺直了腰板儿,铿锵有力地道:“金口玉牙,君无戏言——天仁陛下,且请三思而定夺!” 耶律敖鲁斡回以同样坚定的语言:“我意已决!再无反悔!” 西门庆心头感慨——这就是封建制度的优越性呀!在弃暗投明的时候,一个人就可以拍板定案了! 当然,在辽国加盟联邦的历史进程中,那位太上皇耶律延禧也有很大的功劳——如果不是他玩残了辽国朝野,加盟一定会遭到权臣的重重阻力,麻烦之处,又要费一道手续。 想到此,西门庆笑了笑,对耶律敖鲁斡说道:“既然如此,欢迎加盟!让我们团结协作,狠狠给北方的侵略者一个毕生难忘的打击吧!” 耶律敖鲁斡如释重负地点点头,眼中放出了欣喜的光芒。 这一日,阳光灿烂,天青如水,依附于耶律敖鲁斡身边的辽国帐民和中华联邦军被召集起来,眼前的高台上,西门庆和耶律敖鲁斡并肩而立,西门庆高亢的声音如九天神雷穿云而下—— “大辽已正式决定,加入我们中华联邦!从此之后,我们中原和草原的儿女,都是一体同心的亲兄弟姐妹!” 一言之下,鸦雀无声,良久之后,喝彩之震轰然而作。这正是: 莫惜北朝别旧史,还看中华展新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章 风起云涌 辽国虽然汉化已深,但所统属尽是游牧民族,部落众多,在逐丰美水草而居的帐民们心目中,部落之间的合并加盟,两家并作一家亲,乃寻常事耳,因此对辽国突然加入中华联邦,并没有多少反对的声音。 唯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来自于从前辽国的权势重臣,但自金国侵略以来,新辽主耶律敖鲁斡独木难支,大臣们告老的告老,告病的告病,真心留在陛下身边的还真没多少,因此这些反对的声音显得是那样的低沉暗哑,象一粒泥球扔进大海里,连个漩儿都掀不起来,就散了。 随后,西门庆和耶律敖鲁斡的联合金帐传出新令,无数使者骑着快马将联邦新令箭传向四面八方——辽国已经加入了中华联邦,辽国的国土就是中华联邦的国土,国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中华联邦对北方金国的侵略行为,予以强烈的抗议和谴责,希望金国认清现实,悬崖勒马,不要在侵略帝国主义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消息传到北方,正在攻城掠地的女真人纷纷气歪了鼻子,群情激愤之下,大家纷纷找狼主完颜阿骨打请战。 完颜宗雄道:“我等费了多少力气,伤亡了多少儿郎,才得来了这一片丰饶美地!那西门庆却恁地奸猾,只是坐收渔利,挟辽国的儿皇帝以令诸候,他便是曹操,咱们可不是汉武帝……” 听到这里,完颜宗用智多星不由得喉咙发痒,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于是咳嗽一声,拉了拉完颜宗雄的袖子,耳语道:“兄弟说错了,不是汉武帝,是汉献帝……” 完颜宗雄虽然读汉书,学汉话,但汉学艰深,他在军旅生涯中东鳞西爪的,难免挂一漏万,张冠李戴。此时听到完颜宗用提醒,知道自己把冯京当成了马凉,犯了低级错误,不过仗着女真人皮糙肉厚,面皮上红也不红,言语中打个转圜道:“……这个,咱家倒也没得说错——不用‘武’,能‘献’捷吗?” 听得完颜宗雄如此高论,完颜宗用一时间张口结舌,只能瞠乎其后了。 完颜宗雄用诡辡给自己遮了遮脸,这才再次向完颜阿骨打道:“狼主,这天下的道理,都是打出来的!南朝西门庆想抢咱们的猎物,女真好汉岂容他猖狂?请狼主许我提兵南下,向西门庆那厮用‘武’,擒之以‘献’捷!” 听得此言,旁边的完颜宗用叫一声苦,跳出来大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那小将军完颜兀术虽然没学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它论,但意在知先,素来看这个由吴用改名为完颜宗用的白脸奸臣不顺眼,现在听到这位前智多星出言阻挠完颜宗雄的进兵之计,他又是支持完颜宗雄的,早已经冲冲大怒,当下跳出来喝道:“你这汉狗!说‘使不得’怎的?你是汉人,却跑来帮我们打辽人;现在打败辽人我们要打汉人了,你又说使不得——四将军这回把你看透了!你就是南朝汉人派进我们女真人之间的探子,小爷岂能容饶?!” 话音未落,就听“嗷”的一嗓子,仿佛从地缝里蹦出来一肉蛋儿,正堵在捋袖揎拳往完颜宗用身前逼来的完颜兀术面前。众女真人吃了一惊,仔细看时,这肉蛋儿似球也,却手其手,足其足,实有张牙舞爪之象;似**也,却眉其眉,耳其耳,殊无棱头凹眼之形——看明白后,众女真人恍然大悟,原来这肉蛋生得矮小,偏生混迹厕身于高大的女真人堆里,一时泯然于群氓,所以当他突然往外跳时,才显得象是从地缝里蹦出来的。当下便有人低声笑语道:“芝麻田里撒黑豆,咋的蹦出这么个杂种来了?” 此言虽毒,惜乎那黑豆蛋子却没听见,他现在正忙着义愤填膺,把满腔子的愤懑火气拍得砰砰山响,大声喝嚷道:“你这黑小子,空棺材出送,木(目)中无人!你家王爷爷和我家军师哥哥千里投名,万里寻主,来到你们这白山黑水的穷地方,摧伤了六叶连肝肺,使碎了七窍玲珑心,帮着你们这帮野人撑起个大金国的模样来——如今王也称了,龙椅也坐了,就准备杀功臣了?王爷爷今天就杵在这里,倒要看看你们谁敢!” 这自称“王爷爷”的黑豆蛋子非别,正是矮脚虎王英,这家伙和完颜兀术不睦,没少在四将军手下吃苦头,今天看到完颜兀术竟然又挤兑起了吴用,新仇旧恨汹涌澎湃之下,马上挺身而出。 只是这一挺身却成了一挺下半身,毬撞脸的话说得实在有些伤众。女真人们一听,什么?我们白山黑水的壮美家园是穷地方?我们还是野人?这矬子满嘴扯臊,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完颜宗用见一众女真人眼放凶光,完颜兀术更是呲牙咧嘴地向王矮虎逼了过去,心下恨不得将这只会帮倒忙的矬蛋子一脚踩扁,直踢飞到九霄云外!眼看王矮虎扎手扎脚,就要跟完颜兀术放对,当下大喝一声:“王兄弟休得无礼!还不与我住手!” 与此同时,坐在中间火炕上的完颜阿骨打也喝道:“逆子何敢逞凶?” 完颜兀术听得阿玛此言,不敢违逆,恨恨地哼一声,收手后退。王矮虎也堆起满脸横肉,恶狠狠地跟完颜兀术对了一眼。 完颜阿骨打神色不变,只是笑向完颜宗用道:“宗用兄弟,你看我方才那句‘逆子何敢逞凶’,说得可对吗?可象是汉人吗?” 完颜宗用拱手躬身道:“狼主天纵之才,这汉话说得字正腔圆,真为应命之主,可代汉统!” 完颜阿骨打听了笑道:“若无宗用兄弟辅佐,如何能代得汉统?还望兄弟不要被小儿辈们的无知言语冷了心,依然要替为兄出谋划策,成就一番大业才是!” 完颜宗用连声道:“狼主哥哥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敢不为狼主哥哥效死力?!” 完颜阿骨打满意地点起了头,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哈哈大笑。 这一下,众人都看明白了,完颜宗用这个南朝汉人深得完颜阿骨打信重,就是亲生儿子的谗言也摇撼不了。 完颜兀术板起脸一声不吭,王矮虎斜咧着嘴瞄着他,一团的洋洋得意。 却听完颜阿骨打问道:“宗用兄弟,方才宗雄兄弟欲进兵征南,你大叫使不得,却不知为何故?” 完颜宗用道:“狼主容禀——小弟方才大叫使不得,却不是想要阻止咱们女真向南朝用兵。” 完颜兀术在旁边听得分明,暗暗嘀咕道:“居然敢说‘咱们女真’,还真有那个脸!” 完颜阿骨打则问道:“宗用兄弟既非阻止,那你的意思是……?” 完颜宗用正色道:“狼主,众位,那南朝西门庆如今兵不血刃,吞并了辽国,已经跟咱们大金图穷匕见!西门庆是转世天星,有大才能,大韬略,勇狠果决,胜过凡夫俗子百倍!宗雄兄弟虽智勇,但想以一人之力与之相撷抗,还是力有不能,若独领一军前去,只怕要中了西门庆那厮的奸计,倘或有失,减却女真威风,折扣大金锐气!因此小弟方说使不得——若要向南朝用兵,非起倾国之力,由狼主哥哥御驾亲征不可!” 完颜阿骨打见众女真人你我互望,目中都是不服不忿不乐意之色,当下嘿嘿笑道:“那三奇公子西门庆,名头实在响亮,都说他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运筹什么什么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宗用兄弟你曾在梁山跟他做过兄弟,此传言果真吗?” 完颜宗用道:“呼风唤雨什么的,那是梁山的副军师入云龙公孙胜,西门庆可没那等本事。据探子探报,入云龙公孙胜已经离了梁山,战阵上没了此人操控天变,西门庆便如折了一臂,纵其人有奇谋,但狼主以天威临之,定然与之旗鼓相当!” 完颜兀术忍不住插口道:“你不住口地撺掇我阿玛御驾亲征,倒叫我想起西门庆那出《下河东》的戏文,那个奸臣叫什么名字来着?”说着摇头摆耳,看着完颜阿骨打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 完颜阿骨打哈哈大笑,向完颜兀术这边挥手道:“儿辈休得胡言!” 斜看着完颜兀术,完颜宗用抹了一把心里的冷汗,向完颜阿骨打道:“狼主,那西门庆很久很久以前,还在梁山当贼的时候,他就在小弟面前失口,说咱们北方的女真必成大器,兵锋可以一直打到京东道上梁山的脚下!他虽然失言,小弟却记在心里,与他反目后,这才不远万里,前来投奔,见了狼主,更无疑意——狼主必是那西门庆命中的克星!若能御驾亲征,必败西门庆!西门庆一破,兵进中原,取代汉统,得铸伟业,从此成就中国梦!” 完颜阿骨打慢慢从炕上站起身来,俯视众人:“不管他是转世天星还是甚么,一国不容二主!大金既起,就容不得其它人在旁边鼾睡!那个西门庆既然来撩拨咱们女真人,我便亲身上阵,试试他的成色!”这正是: 方同辽国结欢好,又遇金邦起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章 临阵 听狼主说要正式向南用兵了,金国诸将都是喜动颜色,他们大家伙儿早盼着这一天了! 女真人的专业驻会技能本来就是游牧、狩猎,走到哪里抢到哪里,现在打下了辽国东陲这么大一块地盘,却因为完颜阿骨打听信了完颜宗用的“谗言”,不抢不说居然还在放手建设,女真猛士野性难驯,都快憋出内伤来了。如今又有仗可打了,一定要发泄个痛快! 这时,完颜宗用又向完颜阿骨打献上一计——仗是要打的,但女真人如今是堂堂一国,出兵时绝不能失了大义的名分!因此完颜阿骨打依计颁下一诏,说什么大金大辽虽然有过摩擦,但经过外交上的斡旋,已经化干戈为玉帛,进入了共存共荣的蜜月发展时期。正在这时,有万恶的南朝汉人西门庆,对大金亲密的盟友辽国发起了侵略,一时间天地失色,驴马齐喑,大辽国祚,竟此断绝!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为了大金大辽两国人民混同江水深千尺的传统友谊,大金国狼主毅然奋起,顺天应人,吊民伐罪,誓要赶走觊觎盟友土地,践踏盟国尊严的南朝侵略者,还北国广阔天地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金国诸人聆赏了完颜宗用精心泡制出的纶音后,无不叹为观止——亘古以来,女真人还从来没有如此抢得理直气壮过。高!实在是高!要不怎么叫读书人呢? 化身为正义的使者后,完颜阿骨打大集女真各部,在辽国曾经的上京临潢府誓师,准备南征,只要击败了跳出来横插一杠子的西门庆,不但辽国全土传檄可定,还能乘势杀入中原,到花花世界里过一把大劫的瘾头! 誓师大会上,完颜阿骨打激励军心后,斩杀了几个归降辽国部落的族长祭旗。这些个辽国族长受不了耶律延禧的胡作非为,索性带人跑到了女真人这边,但是不久前喜讯传来,耶律延禧突然逊位了,继任的新皇耶律敖鲁斡素得辽人之心,这一来寄人篱下的辽国投降派们的小心思就不免活动起来,背地里拉帮结伙,合纵连横,向着千里之外暗送秋波,这一切都落在了安外必须先禳内的完颜宗用眼睛里。 完颜阿骨打知道后,一直隐忍不发,等到了今天的誓师大会上,这才陡然变脸,将那些个墙头草都砍了脑袋,立威震慑,尽在一颗颗人头呲牙咧嘴的缄默不言中。 女真诸部本来已经被完颜阿骨打一番往南朝花花世界抢钱抢女人的美好前景煽颠得兽血沸腾,再加上新鲜**的人头做配菜,一个个不由得士气大振,欢呼舞蹈之余,尽皆拜倒在霸气侧漏的完颜阿骨打面前,誓死效忠。 于是,金国大军高唱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凯歌——完颜宗用发明的——踏上了南进的征途。 完颜阿骨打派出左右两支先锋队,一路以四儿子完颜兀术为将,另一路以矮脚虎王英为将。这一对组合平日龌龊不断,嫌隙不绝,如今却被完颜阿骨打撮合到了一起,众人无不诧异。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完颜阿骨打叮嘱完颜兀术和王矮虎道:“你们两个,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信重的大将。兀术少年勇猛,而王将军久在梁山,深知敌情,若能彼此配合,必然得利。英雄好汉的情谊都是在血火里磨练出来的,你们两个虽然平日不和,但今日向南朝西门庆用兵,乃是大事,还望你们以大局为重,就此和好,共抗强敌,在战阵之上立功回来,那才是英雄好汉的志气!” 完颜兀术点头行礼:“孩儿知了!” 王矮虎见完颜宗用向自己大使眼色,不得不给军师哥哥面子,于是也勉强上前抱拳:“俺老王也知道了!” 反正也只是知道,做不做得到,老子说了算! 这两个各领一支人马,分路往南席卷而去,除了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先锋职责外,还要接应此前领兵攻略辽国地方的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有勇有谋,因此被完颜阿骨打委以重任,独领几部人马做军锋,抢掠辽国州县。自护步答冈一战后,辽兵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完颜希尹所到之处,各处辽兵真真是闻声即走,望风而逃,女真人如入无人之境。 但是不久前情势发生了变化。辽国新皇耶律敖鲁斡加盟中华联邦后,西门庆开始调兵向北推进,同时严正警告金国人,双方小股部队也在道路上交了手,互有胜败。完颜希尹一边派人向完颜阿骨打送信,一边传令召集四散劫掠的人马,同时不顾麾下诸将的请战,约束这些莽夫只是后退。他是个谨慎的人,局势未明之前,可不愿以身犯险,毕竟西门庆率领下的中华联邦大军威名远震,可不是好惹的。 终于,完颜希尹等来了完颜阿骨打那里传下来的开战箭书。知道狼主要大举用兵,完颜希尹心下大定,当下又把人马撤退了百余里,同时四下里踏勘地形,准备接应金国大军——女真新兴,锐气正盛,而中华联邦西门庆也是突然崛起,莫能当其锋。今后这一场大战,定然是非同小可,必须要做万全的准备。 完颜希尹做准备的时候,金国集中了全世界正义的诏书也来到了西门庆的面前,传阅之后,众人无不笑骂,真是不怕强盗拳头大,就怕强盗有文化啊! 不过华丽言藻包裹得再多,强盗也是强盗!中华联邦众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开门揖盗,关门捉贼,狠狠地给这些理直气壮的强盗们来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西门庆也在调兵遣将,各路安排下计谋,只等女真人送上门来。 这一日,探马来报,女真人前锋已在营前哨探。 原来,完颜兀术和王矮虎分进合击,终于与完颜希尹胜利合流。三人会面,把军情交流一遍,完颜希尹道:“西门庆智计过人,中华联邦军队骁勇,我们兵少,不可轻动,还是等狼主统各部大军到了,再做打算。” 完颜兀术少年气盛,哪里听得进这般守成的言语?当下攘臂而起道:“休得灭自家威风,涨旁人志气!咱们女真男儿,满万破百万,难道没见过大场面?若说谨慎用兵,原是该的,但若是缩守在这里,连阵前见西门庆一面也不敢,却是叫众人耻笑!我决定啦!一定要往阵前走一遭儿,看看传说中的三奇公子西门庆是个甚么三头六臂的模样!” 说着,以挑衅的目光轻蔑地剜了旁边的王矮虎一眼。 王矮虎岂肯示弱?当下冷笑道:“老子也正要往阵前走走看,瞧一瞧一别之后,梁山那帮乌合之众在西门庆那厮手里又能变化出甚么鸟样儿来!” 他们两个人虽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却是殊途而同归,完颜希尹孤独一只哪里拦阻得住?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拔寨都起,往西门庆军前来,给两个先锋观敌瞭阵。 一看之下,完颜兀术和王矮虎都是暗暗吃惊。中华联邦大营壁垒森严,旗幡招展各有法度,人如虎,马如龙,活泼泼一团精气神,裹了杀意直冲九霄云上。完颜兀术心下嘀咕:“这些汉蛮论个人勇武未必及得上我女真男儿,但这营盘却是气势凌人,叫人看着好生在意!” 尤其是王矮虎,他早就见识过西门庆本事,今日军容再一入眼,不由得暗暗叹道:“罢了!西门庆那厮果然厉害,带出来的兵比以前更强了!不过这样岂不正好?让那完颜小子在这块铁板上碰得头破血流,方趁我愿!” 想到得意处,王矮虎瞄着完颜兀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某王子挂在自己马尾巴上大呼爷爷救命的开心畅想。 正在王矮虎大做天朝梦时,突然一声炮响,中华联邦营门大开,五色旗、杂彩旗如潮水般涌出,抢至营前列成阵势,完颜兀术眼角一跳,顿觉面前杀气陡然凛冽,一时间砭人肌骨。 门旗一开,早涌出一群英气勃勃的好汉。完颜希尹驱马贴近完颜兀术马侧,指点道:“四太子,中间那个银甲轻袍的,就是中华联邦的元首西门庆——将军威武,果然是名不虚传!” 虽然完颜兀术少年人脸上竭力要显得不以为然,但女真人一样佩服英雄好汉,心底还是对完颜希尹的话很有些共鸣。 旁的不说,就只论这眼前操练出的人马,完颜兀术心里就暗道个“服”字。 女真人一个个都是彪悍、凶野,但站到一起时,整体上可没中华联邦军这等移山拔岳般的气势。 正当完颜兀术舔着嘴唇,琢磨着如果上前喝话要如何才能撑起场面——但是不用他操心了,西门庆已经跃马而出,戟指着这边冷笑道:“兀的那厮——穿得好貂裘顶载,扎得好金钱鼠尾,却不是矮脚鼠王英吗?” 这一言不打紧,这才要教: 一对大虫分胜败,两只乳虎定输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章 清风山之战 当年在梁山,西门庆刚见面就痛斥王矮虎,言语中挤兑他替宋江顶那口滥杀无辜的黑缸,弄得王矮虎里外不是人,憋屈了多少年。今日一见西门庆,听他阵前刻薄,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当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录下狠狠指戳着西门庆叫嚣:“姓西的!你心胸狭窄,安不得英雄,逼得王爷爷远走边荒!今天咱们正好算算旧帐,老子要你枪下做鬼!” 声音叫得虽响,人却是在自家阵上坐得稳如泰山。王矮虎知道西门庆武艺高强,远胜于己,嘴上过瘾倒也罢了,真上去伸手,那是自己活腻味了。倒是怎生想个法儿,撺掇着那兀术小子出马,不管谁死谁伤,自己都是十点的趁愿。 不等他计较出甚么花花肠子来,对阵上西门庆已经回头喝道:“哪位兄弟出手,将这矬子给我擒了?” 话音未落,马挂鸾铃声响,早飞出一匹火龙驹来,马上一员大将,红袍红甲红披风,掌端大刀,却是当初清风山当家的好汉锦毛虎燕顺。燕顺当年收容着王矮虎,和白面郎君郑天寿一起在清风山聚义,后来一起在宋江的撺掇下上了梁山,再后来才与宋江、王矮虎分道扬镳。因为早先站错了队的关系,燕顺一直自惭形秽,觉得在梁山弟兄们中间抬不起头来。 今天看到王矮虎在阵前叫嚣,燕顺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这数典忘祖,给金国鬼子带路的矬子,洗刷洗刷清风山好汉的耻辱。他早年跟王矮虎相交,知道这矬子的尿性——外表粗莽,内里阴诈,反脸无恩,不学有术,心狠手毒,嘴尖皮厚——都占全了!若是猛将出马,这货绝对不会迎上来垫踹窝,肯定是龟缩起来打嘴炮,只有自己上去,这才能引蛇出洞,把王矮虎拉下场来。 因此燕顺抢在众人头里,来到西门庆马前讨战。西门庆见燕顺自告奋勇,正合心意,当下叮嘱道:“燕顺哥哥小心在意!”然后拨马回归本队,给燕顺观敌压阵。 燕顺抖擞精神,飞马来到垓心,用掌中大刀指点着王矮虎大骂:“矬子!小人!当年在清风山时我瞎了眼,结识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强抢民妇,滥杀无辜我就不说了,却不该投靠番邦,卖国求荣,把祖宗遗体都点污了,叫天下好汉都耻笑!今日燕某人要在这里清理清风山的门户,你这矮脚鬼还不上前受死?!” 常言道打人别打脸,相骂别揭短,燕顺前一个“矬子”后一个“矮鬼”的,只激得王矮虎烟生七窍,火溢五官,对那些投靠番邦、卖国求荣的谴责,倒顾不上计较了。当下大叫一声:“姓燕的!当年宋江哥哥待你不薄,谁知你却趋炎附势,半路上改换门庭,做了西门庆帐下的走狗,如此就不怕天下好汉都耻笑了?象你这种二手货色,倒也有脸在王爷爷面前说嘴,真是黑老鸹落在了猪身上,只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你再鬼叫一声,王爷爷恼起来,一枪戳你个对穿!” 燕顺哪里吃他这一套?当下继续叫骂:“矬鬼!有本事下场来,刀枪上说话,少缩在你的番国主子臭屁股后面卖嘴……”然后噼哩啪啦,又是一阵连珠炮般的粗话,绿林好汉性粗豪,骂起人来加倍的直接痛快。 王矮虎听燕顺矬前矮后,臭短臊长,骂起来不带重样的,不由得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姓燕的,不要走,吃我一枪,也替当年清风山上的美人儿报仇!”他知道燕顺的武艺不及自己,正好在完颜兀术、完颜希尹面前树立自己英勇无敌的形象,有恃无恐之下,王矮虎飞马出阵,挺枪就抢燕顺中宫直进。 燕顺横刀接架相还,口中兀自不休:“矬子!终于把头从壳里伸出来了?难得难得!现在——脖子再伸长些!让燕某人帮你一刀把乌龟脑袋剁下来!” 王矮虎黑着脸,一边跟燕顺对骂,一边泼风般进枪,恨不能一枪将燕顺挑于马下。堪堪战到二十余合,燕顺力怯,开始全神贯注地接架王矮虎枪势,口里也顾不得骂架了。王矮虎大是得意,狞声道:“你那鸟嘴,再给王爷爷反舌啊?!怎么不反了?再反啊!”冷嘲热讽着,一枪紧似一枪,一枪快似一枪,把燕顺逼得汗流浃背。 这时,西门庆阵上鸣起金来,燕顺听得分明,当下两马错镫时虚晃一招,拨马败回本阵。王矮虎正要追赶,却听得有人大叫一声:“姓王的休得猖狂!还认得某家吗?”声到人到,飞马拦住王矮虎去路。 王矮虎定睛一看,此人非别,正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当年王矮虎在两淮时,做的是赶车倒马的营生,半路上见财起意,就势劫了客人,事发到官,越狱走了,逃上清风山引燕顺入伙,燕顺见他好枪棒,就安他做了二当家,从此清风山开始多事,燕顺本事不及他,只得忍让。后来有一天郑天寿担了银挑子从清风山下过,王矮虎上前截道,二人动手,斗五六十合,不分胜败,燕顺见郑天寿这般好手段,大喜,遂留郑天寿在山上,坐了第三把交椅。郑天寿读过几本诗书,满眼看不惯王矮虎行事,遂帮着燕顺,对王矮虎诸多掣肘,也是王矮虎心头的一根隐刺。 当下王矮虎勒住马,冷笑道:“郑老三,当年你和燕顺那厮狼狈为奸,可没少坏王爷爷的好事,真真是罪该万死!不过——到底曾兄弟一场,就算你没有千日的好,也有一日的好,王爷爷如今做了将军,光宗耀祖,肚里能撑船,胳膊上能跑马,就高高手放你一条生路。晓事的,快快拨马回去,若敢炸翅,王爷爷两眼一瞪,叫你枪下做鬼!” 郑天寿白净俊俏面皮上飞起恨怒的红来,大喝一声:“王矮虎!你少说大话!你投降番邦,人所不齿,咱和你早已恩断义绝,今日阵上相逢,定要拾掇了你这厮,给世人除害!” 王矮虎听了大怒,他自恃郑天寿武艺只和他在伯仲之间,百余合间分不出胜败,正好在女真人面前继续秀一秀自家的本事。当下冷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姓郑的,你抱着个屁股亲嘴——不知道香臭!既如此,放马过来,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说着,两个人马打盘旋,两条枪已经搅成了一处。 王矮虎虽然已经与燕顺战了一场,但燕顺武艺平平,并没能耗掉他多少力气,反而在与燕顺的短短一战中,周身血脉行开,再对上郑天寿时正是神完气足的巅峰状态。这矬子存心要在完颜兀术和完颜希尹跟前露脸,当下呼喝连声,枪枪进逼,急切着要把郑天寿当垫脚石踩在脚下。 郑天寿也是抖擞精神,掌中一条枪遮前挡后,一时与王矮虎相持不下。仿佛时光重回清风山,又是五六十合,依然不分上下。 完颜希尹指点着场中枪影,向完颜兀术笑道:“四太子,这王总管虽然人生得……哦,精奇了些,但这一身本事倒还过得去!” 完颜兀术把嘴一撇,冷笑道:“这矬子一味的滥攻,浑身上下都是破绽——果然是属矮脚鬼的,头重脚轻根底浅,嘴尖皮厚肚里空,也没什么大本事!” 刚才燕顺大骂王矮虎,完颜兀术在阵后听着,如获至宝,当下用心记忆,休会汉语骂人的精妙之处,这时活学活用,现炒现卖地转述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只可惜燕顺骂得精辟恶毒的很多言语都是山东土话,完颜兀术虽然学了些汉语,但还是初级水平,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只学了些浅显的皮毛,这时依葫芦画瓢,虽然大处不错,但到底没有燕顺痛骂时那样的结棍。 王矮虎不知道自己的卖力表演在完颜兀术眼中嘴里落了个一无是处,这矬子兀自长声吆喝,把手中枪舞弄得虎虎生风,看起来倒也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有那么几分土行孙骑狗的气势。只是战到现在,王矮虎一味抢攻,却忘了狂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到底难以持久,虽然一条枪使得越来越快,但枪意却没有先前绵密了。 阵上交锋,只争一瞬,王矮虎枪势一薄,郑天寿立生感应,当下清叱一声,开始转守为攻。王矮虎想不到郑天寿竟然跟他对攻,一时间颇出意料之外,当下嗤笑道:“郑老三,你也敢来学王爷爷使枪吗?”提一口气,枪头上抖起一天的红缨,攻势更加转盛。 看看又是二三十合,两个人快枪对快枪,生死之间,只容毫发,看得两边三军儿郎气也透不过来,连喝彩声都忘了。蓦地里一声清叱,场中寒光一敛,两个人中已经倒了一个!这正是: 朝锐盛时无谨慎,惰归浓处有悲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章 接二连三 要论起实力来,王矮虎与郑天寿不相上下。但是,郑天寿这两年随着西门庆东征西讨,休战时也不断整训,正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身本事自然是越磨砺越精。 反观王矮虎,沾了智多星哥哥完颜宗用的光,在女真人那里高官得做,骏马得骑,算是掉进福窝里了。居移气养移体不说,而且那女真风俗另有一番风味——野外遇见未梳大辫子的在室女时,只要中意,即可用舞蹈相邀,一来二去,就能骨碌到一起野合了——如此豪放之地,正合了王矮虎之意。 本来以这矬子的本相,是万万讨不了女真少女的欢心的,于是王矮虎只得求助于已经变身了的完颜宗用。果然不愧是智多星,完颜宗用微微一笑,给王矮虎出了一条绝技——王矮虎依言在马背上驮了几口铁锅,再四下里招蜂惹蝶时,竟然无往而不利! 原来女真极度缺铁,要能有一口铁锅,那简直就是全家供奉的神器,就连完颜阿骨打也不例外。曾经有一次,完颜部与乌春部作战,阿骨打带兵去增援国相撒哈,结果半路上被野人部落伏击,把他的铁锅夺了去。完颜阿骨打敝锅自珍,对之念念不忘,一边怒叫着“奴辈安敢夺我炊器”,一边屡败屡战,终于经过了不懈的努力,将自己的铁锅又夺了回来。 王矮虎就这样仗着中原来的铁锅做后盾,路边的野花一朵接一朵地采,同时鲜花也一朵接一朵往家里摘,弄到最后连丈母娘有多少都算不清了。因为天下布种的关系,王矮虎元气暴脱得厉害,只是有白山黑水出的人参棒槌帮他顶着,暂时还能维持一种挺好的感觉——可是,现在到了战阵厮杀时,被酒色淘空的身体就随着压力的增大从内部开始崩溃了。 郑天寿和王矮虎一阵激烈的对攻后,王矮虎一口气突然转不过来,两眼一黑,顿时觉得眼前的世界都黯淡了下去,全身的精力象退潮一样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手中的枪也山岳一般凝滞起来。王矮虎刚在心头哀嚎一声:“腰好酸呐!”郑天寿早已抓住破绽趁虚而入,一枪“拨草寻蛇”,雪亮的枪头狂飙突进,直取王矮虎小腹要害。 等王矮虎惊觉,再想脚点马镫借力来个“跨虎登山”已经反应不及了。耳轮里就听“噗哧”一声,郑天寿这一枪从王矮虎丹田上扎入进去,直从会阴穴里冒出枪苗儿来。王矮虎惨叫一声,一头从马上栽下来,惨呼抽搐着在地皮上打滚挣命。 要知道郑天寿使的那杆枪叫做五钩神飞亮银枪,枪头下的红缨里藏着五把倒须钩,打磨得是锋芒快刃,见了血就象贪官一样无肉不欢。这一枪摧肠破肚,再拽出来时五个钩子上满满当当都是圆球体圆柱体,还有新鲜**的青紫色肠子盘旋缭绕,一时间蔚为大餐。 肚破肠出,再不得活命,而且倒霉的王矮虎就算是死了以后,魂灵儿也是个不得不转行练童子功的憋屈鬼。 看到郑天寿枪挑王矮虎,中华联邦阵上震天价喝彩。彩声中,包括西门庆在内,当年与王矮虎有过交集的一众梁山好汉都是若有所失,即使是得胜者郑天寿,面上也是怅怅的,没因斩将破敌而生半分喜色。 战场之上,气势此消彼长,中华联邦这边彩声连天,女真人那边就都做了锯嘴儿的葫芦。完颜希尹皱起眉头,完颜兀术斜睨着王矮虎黑血淋漓的尸体从鼻中冷笑,他们身后的女真扎也——女真语扎也,即亲卫的意思,相当于宋军中的牙兵——都悄悄嘀咕起来:“看到了没?南朝蛮子不中用,还不如咱们女真的阿里喜呢!”一传十,十传百,窃窃私语接力棒一样从前往后传了出去。 女真兵制,强壮者为正兵,老弱者称阿里喜,为正兵充作杂役,行军时负责安营扎寨,临战时挖掘土木工事,战后还要打扫战场、割取人头等,乃是苦差事。 女真人爱壮勇而轻老弱,这加倍鄙视的私语和眼光传来传去,最后终于落到了王矮虎带来的那一支队伍身上。 王矮虎统率的不是女真人,而是当年他和智多星吴用兵乱辽阳府时,拉起的那枝班底,现在跟着完颜宗用一起改名,叫成了签军。完颜宗用帮着完颜阿骨打大搞兵制改革,签军也被分为几部,这回王矮虎做先锋,带了两个千人队,两个统兵的猛安(即女真军制千夫长)一个是董庞儿,一个是霍石,二人眼看王矮虎战死阵前,而女真人又嘀咕说汉人没用,同时鄙视的眼光在他们队伍上扫来扫去,董庞儿和霍石不由得大怒。 这俩人都是强盗出身,脾气哪里好得了?两人不忿女真人那种蔑视的目光,董庞儿道:“霍兄弟,王总管已经升天了,咱们却不能让那些鞑子小看了去——不如冲到阵前把那个小白脸乱刀砍了,一来给王总管报仇,二来在吴用哥哥面前也有个交代!” 霍石道:“董大哥休得口畅——军师哥哥早有吩咐,现在世上只有宗用哥哥,哪里还有吴用哥哥?你连哥哥都认不真,被人白眼也是不亏!” 眼见董庞儿被自己驳得眼眉一竖,霍石急忙峰回路转道:“我也想替王总管报仇,我也想在宗用哥哥面前有个交代——可是,王总管那般武艺都已经输了,输死了,换咱们两个上去,不是白给吗?” 董庞儿低声道:“这个我早有计较——咱们一个个上去,当然是送菜,但是两个人一起上去,那厮肯定抵挡不住,咱们正好七手八脚砍死他——若是事后有人说起,只推你我心痛王总管升天,一心报仇,一时忘了其它,这以多打少不但不是丑,还是大大的光彩呢!” 霍石听了笑起来:“董老大这话说得在理!” 两个人彼此鼓足了劲儿,当下收拾起盔甲兵器,一左一右飞马出阵,齐声大叫:“兀那白脸贼!快还我家王总管命来!” 王矮虎这时已经死得透了,郑天寿站在他的尸体边,心里颇不平静。王矮虎既死,当年清风山的往事不由得历历在目,再品味方才王矮虎那一句“没有千日的好,也有一日的好”,郑天寿禁不住一阵阵黯然神伤。 偏在这时,却听敌阵之上大呼小叫,有两员敌骑飞卷而来。一人手舞大刀,一人抡圆了狼牙棒,都是目露凶光,满含杀气,口口声声要替王矮虎报仇。 郑天寿跃马相迎,两军阵上乱人注目中,董庞儿和霍石却是一拥而上,马打盘旋围着郑天寿连下杀手。顿时乱人唿哨起来:“两个打一个吗?”“好不要脸!”叫喊得不但有中华联邦的军队,女真人鼓噪的也有不少。 董庞儿和霍石已经商量好了,他们现在已经被“王总管的仇恨冲晕了头脑”,一时间进入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眼不眨”的高深境界。虽然旁边的讥诮、毁骂声震耳欲聋,但在董庞儿和霍石听来,大千世界已经是无声不寂,唯余下三般兵器碰撞时的叮当作响。 霍石和董庞儿都是有几分本事的悍匪,再加上二人临阵时境界突破,更是如虎添翼,郑天寿枪挑王矮虎后心中思潮翻涌,杀气渐寂,正是此落彼起,一时间被二人两般兵器逼住了,大落下风。 猛的里,董庞儿使招“泰山压顶”,狼牙棒卷起一道劲风,直砸郑天寿天灵盖,郑天寿知道其人力猛,不敢轻忽,一个“举火燎天”,几上硬封。霍石终于在旁边觑出便宜,眼见郑天寿招式用老,正是旧力已尽处,新力未生时,当下大刀一摆,搬刀头,献刀刃,一记“玉蟒缠腰”就劈了上去。 “嘿嘿!这一回还不把你这小白脸儿拦腰劈成两半儿?!”霍石心中带着噬血的兴奋,充满了邪恶饥渴等着好戏开场时,突然觉得眼前有黑影一闪。 电光石火间,霍石还在心想:“莫不是天上有乌鸦飞过?”但随即就听“啪”的一响,霍石就觉得脸上被哪咤三太子的金砖给拍了一记,当场眼冒金星,耳朵里更是风生水起,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天旋地转中,一阵头重脚轻,神魂不定,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我掉下马来了!” 董庞儿正跟郑天寿纠缠得上劲儿,突然间身边的搭档霍石如中雷亟,一头扎于马下——董庞儿吓了一跳:“这是咋整的?怎么老霍说栽就栽了?难道是对面这小白脸儿做了甚么手脚?俺老董怎么没看见呢?” 临阵交锋,只争一刹,哪里容得他心里影三影四?单打独斗,郑天寿武艺在他之上,当下长枪横挑,卸开狼牙棒,一枪将董庞儿从马背上推了下去。 这一推,用的是枪杆,不是枪头。杀了王矮虎后,郑天寿杀气已减,今天不想再伤人命。谁知落马的董庞儿一声惨叫,郑天寿回马再看时,董庞儿和霍石居然都死了!这正是: 先以明枪挑首恶,又将暗影破双邪。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章 完颜兀术 今天真的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好日子。 霍石是被一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天外飞石砸下马来的。石头虽小,力量却足,只砸得霍石眼冒金星,倒撞下马,一时间东南西北模糊,浑忘了今夕何夕,此时何处。 不过,霍石不愧是悍匪,落马后,手中的大刀还是把握得紧紧的,锋利的刀刃坚挺地向天空竖起,稳如磐石,磨牙霍霍。 就在这时,难兄难弟董庞儿也义无反顾地从马上掉了下来,好死不死胸腹部位正好“卧”在了霍石的刀口上。终于,董庞儿身上那件拙劣的皮甲再经受不住如此凌厉的考验,防御马上崩溃,刀锋随即破体而入,董庞儿的体重完美地保证了这种长驱直入的连贯性和透彻性。 就好象一个红薯卡在了刀口上一般,眨眼间,董庞儿的身躯就被几近完美地切开,仅仅一瞬间,鲜血和被浓缩了的生命就凝聚在刀锋处,盈盈欲滴,含苞待放。 值此最后的关头,董庞儿既没有很豪情地喊两句振奋人心的热血口号,也没有很煽情地吟诵一些很哲理的人生、爱情感悟——董庞儿不愧同样是悍匪出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猛地拨出腰间的匕首来,在意识模糊、力量流失前,朝四面八方疯狂地无双乱舞。 在这种无差别攻击下,近在咫尺的霍石很悲催地中刀了,而且不只是一刀。在董庞儿临死前最后力量的爆发下,霍石身上的皮甲表现同样拙劣,很干脆就把霍石的身体出卖了。 一刀、两刀……终于,董庞儿上下挥舞的臂膀一僵,屠戮的匕首仿佛失去了灵性,最后一次重重地落了下来,在霍石胸腹间开了下洞,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这时,董庞儿的鲜血终于全线爆发,象倒挂的喷泉一样汹涌而出,地皮马上就被洇红了。 而杯具的霍石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在咽下这口气之前,霍石还在不甘地回想:“是谁?是谁暗算了老子一石头?老子作鬼也饶不了他!” 发完生命中的最后一狠,霍石终于不情不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和董庞儿一起变形为两个血口袋——一个裂了大缝,一个破了大洞。 霍石最后的怨念虽然恶毒,但寻不出始作俑者来也是枉然——砸出那一石头的正是没羽箭张清,他见董庞儿、霍石卑鄙,竟然在两军阵前倚多为胜,于是就在危急时刻,助了郑天寿一石。 没想到,这一石头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连锁反应下,董庞儿和霍石就此死心塌地,而且还死不瞑目。 中华联邦阵上,又是一阵欢欣鼓舞,对面阵上的完颜希尹、完颜兀术却把脸沉了下来。 不管完颜兀术和王矮虎有什么矛盾,也不管女真人多么看不起签军,但一个先锋,两个猛安就这样折损在自己面前,如果就此善罢干休,回去之后,如何能面对完颜阿骨打的责罚与诘问? 完颜兀术从鸟翅环得胜钩上把自家的兵器摘了下来——那是一柄沉重的金雀斧,拎在小将手里,却轻飘飘恍如无物一般。 完颜兀术横担大斧,催马上阵,完颜希尹没有阻挡。虽然死几个汉人没甚么了不起的,但死的时机不对,害得现在女真人士气低迷,须得完颜兀术上去讨回场子来方好。 别看完颜兀术还只是个少年,但自古英雄出少年。在不久前对辽的处女战中,完颜希尹获知辽天祚帝正在鸳鸯泺一带活动,于是命令完颜宗望带领完颜兀术分兵攻打,战斗中,兀术弓箭用尽,于是抢过辽国士兵的武器,杀了八名士兵,又生擒五人。经此一战,兀术声名鹊起。 处女战,开门红,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随后的战场上,处处都有兀术活跃的身影,尤其是在辽国的武库中得到了那柄金雀斧后,兀术更是如虎添翼,立功的速度飙升。 因此,即使今天碰上了传说中的梁山好汉,对手是传奇般的三奇公子西门庆,兀术出马,完颜希尹也有绝对的自信——阵前斗将,四太子即使不胜,也一定不会输的! 完颜兀术来到阵前,傲然指点郑天寿道:“兀那汉人,你已经打过两场,没力气了,四将军就是羸了你,也算不得英雄好汉!我且饶你不死——速速回去,换个短命的生力上来!” 郑天寿听了,胸中气往上撞,当下冷笑道:“娃娃!你胎毛未褪,ru臭初干,居然就敢来这战场上卖嘴?来来来!放马过来,某家让你这蛮夷知道,什么叫做大言不惭!” 完颜兀术听了,满腔杀气顿时焰腾腾按捺不住。他少年心性,最恨人说他是还没长大的毛头小子一类的真实谎言,郑天寿如此叫嚣,这是在当着千军万马,对自己打脸揭麟啊!如此可恶之辈,岂能容饶? 一念至此,完颜兀术再无废话罗嗦,大斧手中一紧,纵马直上。郑天寿拍马来迎,两马错镫,枪斧并举,只听“当”一声震响,郑天寿的五钩神飞亮银枪不用掐诀,不用念咒,就成飞枪了。 郑天寿虎口震破,满手血流,大叫一声:“不好!”拨马转身就走,完颜兀术得势不饶人,大喝一声:“哪里走!留下头来跑得轻省!”金雀斧抡圆了,荡一片黑云,闪电般横劈郑天寿的脖子。 这一斧虽快,但郑天寿没白跟着西门庆东征西讨,不用回头,耳听背后劲风不善,当下缩颈藏头,来了一个镫里藏身,终于将这追魂夺命的一击避了开去——但是完颜兀术马快斧沉,到底没躲利索,就听“咔嚓”一声轻响,头盔顶上缀着的一颗红缨已经被一斧扫落——不过还好,人头完整无缺。 但是完颜兀术连环进击,快逾闪电,第一斧落空,腕子一翻,第二斧又至,这一下星飞电走,郑天寿已是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如雷动于九天之上,又有一石飞来,直取完颜兀术面门要害——如果这一斧完颜兀术不管不顾地劈下去,自己的眼珠子肯定是保不住的了。 好在刚才有霍石这个前车之鉴,完颜兀术在阵后看得分明,知道梁山阵上有投石高手,心上多了防备,现在眼看石子飞来,大斧往回一抽,阔如牛头的斧面已经挡在面前,张清这一石打在斧头上,“当”的一声,火星迸出,碎石乱溅。 西门庆见完颜兀术举重若轻,一柄沉重的金雀斧在他手中收发由心,攻守自若,不由得暗暗点头,心道:“果然!传说中的金兀术名不虚传,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武艺,等闲人上去,可不是他的对手。” 完颜兀术亲身接了没羽箭张清一石,也是暗暗心惊:“小小石子,就能打得我大斧晃动!听说南朝土地广阔,人才辈出,今日领教,果然是名不虚传!” 赶这个空儿,郑天寿连连催马,回归本阵。虽然败在完颜兀术之手,但郑天寿先斩王矮虎,又弄死了董庞儿霍石,今天这脸算是露足了,众人无不刮目相看——原来一直默默无闻的郑天寿也有一身好本事啊! 当然,郑天寿败在了完颜兀术之手,但这不是自家没本事,而是敌人太强大。 这时,那个强大的敌人正在军前喊话:“刚才打飞石的是哪个好汉?且请出来一见。”言语中倒也颇有礼敬。 没羽箭张清应声而出,大叫道:“张清在此!你是哪个?” 完颜兀术一边上下打量着张清,一边道:“吾乃大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是也,你也可以叫我完颜宗弼!张清,你的飞石好厉害,且再打我几石,让我领教高明。” 张清大笑:“原来是完颜兀术,完颜宗弼!好!敢当面接我的石头,倒是个有胆气的,某家便如你所愿!”说着手一场,空中便见石影乱窜。 完颜兀术眼明手快,一柄金雀斧抡开了,遮前挡后,舞得风雨不透,将张清袭来的石子尽数挡了下来。张清看着,也不由得暗暗钦佩——要知道,这金雀斧少说也是五六十斤的重兵器,在完颜兀术手中却被使得有如灯草一般,将轻剽迅疾的飞石一一挡下——如此眼力,如此技巧,这个女真少年果是劲敌啊! 张清心中一动,突然停手,大喝一声:“完颜兀术,且接我最后一招!” “最后一招?”完颜兀术心中一凛,周身热血却兴奋起来。听说汉人高手都有压箱底的绝招,什么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传子不传女,传内不传外,而且传的时候还要暗地里留招,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嘿!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看上去,对阵的张清就要使出这种神秘的绝招来了。观其人那郑重其事的模样,这最后一招定然是非同小可。 完颜兀术握紧了金雀斧,一时间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万众瞩目下,就见张清摸出两个石子,在手中抛了两抛,长长吸气,突然大叫一声:“看招!”腕子一翻,石发如星飞电掣。这正是: 大斧飞时分天地,奇石迸处定乾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五章 连战 “嗖”——第一颗飞石出手。 出乎所有人尤其是完颜兀术的预料,这一颗石子准头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竟然直直向天空飞去! 完颜兀术不解的目光锁定了那颗落空的飞石,视线迅速从平视变成了仰视——莫非这个没羽箭张清是想要玩声东击西的把戏?好!四将军给你这个机会! 当完颜兀术的视线随着流星般飞渡的石子升起到头顶上方的时候,张清手臂一振,第二颗飞石迅雷不及掩耳般发出。与此同时,完颜兀术耳轮一动,浑身肌肉顿时绷紧——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一击终于来了吗?嘿嘿!四将军我恭候多时了! 但是——理想很完美,现实很骨感,踌躇满志的完颜兀术恭候了一个空!好大的空! 张清的第二颗飞石,居然还是同完颜兀术差了十万八千里,与之前那神准凌厉的手段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完颜兀术虽然是敌人,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叔恨铁不成钢起来。 这位张清大叔的飞石神技别出蹊径,另具一功,自一石救下郑天寿起,就令完颜兀术眼前一亮,因此这才不惜以身饲石,要借机增进自己的战斗领悟——没想到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石子飞到后来,竟然如此大失水准了! 完颜兀术一边心里抱怨,一边抬头追随第二颗石子的轨迹——他决定再给张清第三次机会,因此头昂得更高,身前空门大开——我已经把自己送上了绝地,张清大叔,你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耳轮中就听“啪”的一声——第二颗石子恍若流星赶月,竟然后发先至,瞬息间追上了第一颗石子,两石相撞的势劲好不猛恶,眨眼间两颗石子就都炸得粉碎。 两颗石子的变化,尽数落在了完颜兀术的眼睛里——是真真正正落在他的眼睛里——两颗石子炸碎的方位,正当完颜兀术头顶上方;而石屑落下的时机,正抓住了完颜兀术眼睛睁得恁大的时候! 石粉漫空而落,迷了人眼,完颜兀术大叫一声,只觉得两眼发酸,不由得就流出了英雄痛泪。就在这时,却听身前恶风不善——张清的石子终于翩翩来迟了。 完颜兀术大叫一声,紧闭着眼睛,金雀斧在身前织出一片光网,就如纺车轮子一般,耳畔“叮当噼啪”声不绝,张清的飞石尽被他搪了开去——这其中,他的兵器占了极大的便宜,这柄金雀斧斧面阔如牛头,只须牵引着往身前一遮,就能象盾牌一样挡住张清的飞石——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把如此沉重的斧头使得宛如一面轻便的藤牌,完颜兀术也足以自傲了。 张清飞石不断,口中亦是喝彩不绝,正打到尽兴处,手往装石子的锦囊里一探,却摸了个空——原来就在这片时之间,石子尽数都打光了。 完颜兀术本来被张清逼得喘不过气来,石雨一停,得了空儿的他抹马就跑,中华联邦众军齐声大笑。 哄笑声中,完颜兀术一口气冲回本阵,在完颜希尹的搀扶下下了马,扳倒了水囊就往脸上倾,一番摇头摆尾的折腾后,总算光棍眼里不揉砂子了。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完颜兀术红着眼睛重新上马,一道熊熊的怒火席卷出阵前,扬起了金雀斧指着中华联邦诸人大骂:“张清!你这南蛮!汉狗!果然好生奸滑!是汉子的给我出来,跟四将军当面锣正面鼓的放对,休使那等狡诈见不得人的手段!” 张清才不傻——他飞石了得,枪法上却慢,这完颜兀术虽然年少,却有万夫不当之勇,要是下场动起真格的来,十个张清,也不够完颜兀术一斧头劈的——因此张清在自家本阵呆得稳如泰山,偶尔在完颜兀术停下骂声换气的时候,故意发出一两声冷笑,只激得完颜兀术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飞空,想要拍马冲阵,去揪那奸诈小人出来,却见护在阵前的中华联邦长弓手、强弩手把弓弦弩机都绞得咯吱吱响,无数点森寒的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星潮般横亘在自己面前,而罪魁祸首张清在后面守株待兔,只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完颜兀术虽然少年血性,却也不傻——为了治一口气就冲进枪林箭雨里撞命,打死也不干啊!因此只是在弓箭射程边缘上切了个圈子,兜回马来,又指着张清大骂。只可惜他学习汉语时间不长,没能掌握中华上下一千年那丰富多采、寓意深刻的骂人文化,而女真人的语言更是粗鄙浅陋,难以深层次、全方位承担起骂人重任——因此完颜兀术骂声虽高,但言语间却越来越没新意,甚至连旧意也一再重复,中华联邦众人笑嘻嘻地听着看着,不以为忤,反觉得甚是有趣。 直骂得口干舌燥,气喘神疲,完颜兀术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这半天就象个小丑一样蹦蹦跶在万众面前,诸般丑态,俱已献尽。一时间,四太子又是生气,又是不甘,年轻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差点儿就要吐血。 中华联邦诸人看得分明,就有人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是——急先锋索超道:“元帅哥哥,你定计打击女真人士气,这计策却使得忒也过了,这不成了欺侮小孩儿吗?且待我下场,跟这金国的四太子较量较量!” 急先锋索超人如其名,性子撮盐入火,劲爆急躁,战阵上只好厮杀。郑天寿阵前斩将,先立头功,早急得他怀中揣了二十五只小老鼠,在那里百爪挠心,而完颜兀术又是一个难得的强悍对手,还和他一样是使斧的猛将,索超早就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了。 现在好不容易等完颜兀术的独角闹剧演完了,其人锐气大挫,索超就迫不及待地向西门庆提出了出战的要求。西门庆笑着一点头,索超大喜,飞身上马,提起自己的蘸金宣花斧,飞马冲到阵前。 完颜兀术已经骂累了,消停了,正准备回营歇着去,没想到中华联邦阵上却出来人了!一时间怒不可遏,在惯性作用下冲口而言:“南蛮!匹夫!汉狗!你是谁?快快报上名来,四将军斧下不死无名之鬼!” 索超冷笑道:“小伙子,口下留德,你跟你父亲也是这么讲话的吗?” 要按索超的本性,完颜兀术敢口出不逊,就当打回去才是,但想到西门庆说的要最大限度地折辱女真人的士气的计谋,他难得的在交手前先跟完颜兀术逗起了嘴皮子。 完颜兀术一听涨红了脸,大叫:“你又不是我阿玛,干嘛要跟你客气!”说着提斧劈来。 索超接架相还,同时叹气道:“小伙子,连自己阿妈和阿爹都分不清楚,我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就让我急先锋索超索大爷在你脑袋上敲一斧头,或许能敲得你开了窍,也未可知啊!竖子,还不低头受敲!?”呼喝着,手中蘸金宣花斧也是着着加紧。 完颜兀术本来还想给这个自称索超的家伙解释女真话——阿玛不是阿妈,是父亲的意思——可是眼看索超大斧摩弄,起满场寒光,布一天杀气,哪里还有普及文化的工夫?当下金雀斧加力,和索超斗在了一处。 完颜希尹在后面看着,眼见索超与完颜兀术来来往往,二三十合不分胜负,两柄斧头撞得当啷作响,如鸣炉打铁一般,震得人心魄发麻——完颜希尹不由得暗暗心悸:“南朝汉蛮恁的厉害!人材忒多!怪不得宗用军师那般谨慎小心,欲聚我女真全族之力相抗!” 西门庆也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交战的二人,那完颜兀术真如乳虎一般,举手投足间,全是少年人的无畏锐气,索超大斧如飞,完颜兀术却依然越斗越健。西门庆点点头,低声向身边亲卫传令:“拿令箭往兵营,调辎重队第一小队长过来!” 亲卫领命去了。西门庆再次注目场中,眼见索超和完颜兀术又战数十合,那金国四太子精神倍加,想起曾经的历史,禁不住点头赞道:“真猛将也!” 双鞭呼延灼在他右手,听西门庆称赞敌将,也跟着点头道:“元帅,此小将勇猛过人,百合已过,索超将军兀自战他不倒,且待小将上去,试试那番邦王子的本事!” 多日不曾厮杀,呼延灼的手也痒啊!如今碰上了一个好对手,自然见猎心喜。 西门庆一听,赶紧摇头:“呼延将军且慢!你是咱们联邦五虎上将,今日却要跟一个后生小子动手,岂不是抬举了他?以大欺小,就算是羸了,也没甚光彩!” 说这话时,西门庆想的是好象《说岳传》中,呼延灼就是捐躯于完颜兀术之手,历史也好,野史也好,可不能在这里重演,一定要扼杀各种可能于萌芽状态! 呼延灼最敬西门庆,听元帅不允,也就息了好胜的念头。举目往场中看时,却见征尘影中,完颜兀术精神倍加,进攻多,遮拦少,真是一头猛虎都没这么威风。 就在这时,却听不远处一声大叫:“番将休得猖狂,某家来也!”这正是: 才说乳虎吐烈气,又看大鹏展英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章 宿命的对决 正当完颜兀术抖擞精神,在战阵上耀武扬威时,突然一声大喝传来:“番将休得猖狂,某家来也!” 这一声喝神完气足,内力充沛,将战场上千军万马乱纷纷的嘈杂都盖了下去,只是这大喝声虽然威武,但还是略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童音,给人一种故作老成的感觉。 听到这一声喝,西门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下一挥手,阵前鸣金声大作,索超听得分明,不敢违令,于是借二马错镫之机分开完颜兀术斧势,拨马回归本阵。 完颜兀术见索超退走,顾不上追赶,急忙扭头向方才那个金声玉振的方向看去,却见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人抢来阵前,正向西门庆行礼。完颜兀术心下不由得好奇,这少年看年龄虽然跟自己差相仿佛,但一喝之中,真气充溢,内力了得,的是劲敌。 在后面替完颜兀术压阵的完颜希尹也是暗暗点头,这中原果然是人多将广,随便出来个少年人,都恁的了得,看来我女真大军想要平辽定汉,必然得小心进兵才是! 却见对阵之上,西门庆笑向那少年道:“鹏举,这几日军中历练,感觉如何?” 那被称做“鹏举”的少年向西门庆恭敬行礼,叉手不离方寸:“元帅,这些天来亲身实践,讲武堂中学到的东西,才算真正消化了许多。小子这才知道,天下事多知易行难,非男儿一腔锐气可解!” 西门庆点头道:“说得好!剑不磨,不锋利,时至今日,剑已在梁山讲武堂中已磨砺多时,此刻对战金国,正当发硎初试,却不知锋利如何?” 被西门庆这一言,点燃了少年人心中血意,当下向场中完颜兀术方向横了一眼——两个少年四目相撞,溅出了看不见的点点星花——鹏举回身向西门庆大声请令:“小子向元帅讨枝将令,若容小子出阵,必求全胜!若赢不得那番将时,甘当军法,以为两军阵前,大言不惭者戒!” 西门庆听着,扬声大笑:“果然是男儿锐气!好!今日便准你出战,只盼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也不负了你一身所学,雄心壮志!” 少年鹏举听了大喜,“啪”的将拳一抱,大声应道:“得令!”随后兴冲冲飞身至自己马前,举手投足间,感觉得周身上下盔严甲整,当下踊跃上马,一声叱喝时,胯下健马“唏溜溜”一声暴叫,鬃毛炸起,蹬开骏足,驮了主人风驰电掣般向阵外抢去。中华联邦军中军旗转动,阵势中分开一条甬道,少年马头所向,千军如波分浪裂一般,面前方,就是战场这一片广阔新天地。 席卷着杀胡报国的一腔热血,少年人一骑飞出,哪里是人,分明是一条蛟龙,挟风裹雨,冲往阵前去了,身姿虽远去,犹有余威慑人。西门庆举目遥送,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赏骄傲之色。 呼延灼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道:“元帅临阵点将,振拔这少年于辎重营,必有深意!” 西门庆一笑,点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你我且看今日这一阵,却又如何?” 说话时,少年人早抢到战场垓心,掌中沥泉枪向完颜兀术一指,又是一声大喝:“番将通名!” 完颜兀术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对手,受对方气机牵引,胸中也是豪情顿起。当下金雀斧一横,大声道:“我乃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号宗弼是也!你又是哪个?” 却听少年叱道:“吾乃汤阴岳飞岳鹏举!番将休走,吃我一枪!” 原来这少年正是岳飞。他和师傅周侗、师叔宗泽帮着西门庆施计,哄着赵宋宗室小将军赵羽去了宝岛台湾开荒之后,就回到汤阴老家,继续学艺,数年间,艺业更加大成。 只是在周侗、宗泽看来,岳飞虽然马上步下,长拳短打,兵书战策,斗隐埋伏无不精通,但他少年心性,喜野战,轻战阵,只能算一骑当千的匹夫,而非行军布阵的大将。于是宗泽对岳飞道:“你也是定了亲的人了,却还是这般飞扬跳脱,没半分沉稳性!战阵之上,冲锋陷阵虽是本份,但运筹帷幄,方是制胜关键,否则大局败了,你杀得敌人再多,又济得甚事?这战阵之学,不可不用心!” 周侗在旁边看着,见岳飞虽口里答应,却是小和尚诵经——有口无心,于是老侠灵机一动,拈须道:“你今年已经十四岁,也快是大人了。你师兄武松如今是中华联邦陆路大将,英名远震。我听他说起过,西门庆元首设有军校讲武堂,是个磨练人的所在,正好我们两个老头儿的本事你已经学得全了,这便去投你师兄,让他送你进军校,好生领教一下真正军营的规矩,将来上阵,也不会没有章法,乱了手脚。” 宗泽听了,点头称是。岳飞虽然舍不得师傅师叔和一帮师兄弟,但想到能进入讲武堂历练一番,也是难得的机遇,因此与师门洒泪而别,径投梁山来。 讲武堂择人甚严,武松虽是军中大将,也不能随意安插人事,因此带了岳飞,来见西门庆。一听所言,西门庆大喜——如今历史有变,如果没了原先那种环境,还能孕育出一代名将岳飞吗?但是,西门庆相信人定胜天!没有了北宋灭亡的惨痛经历为砥砺,但还是有梁山讲武堂做磨刀石,依然能打造出保国安民的一代将才! 因此在西门庆的安排下,岳飞进了讲武堂。如今的讲武堂经过西门庆这许多年的用心经营,已经积累了一些底蕴,再不是初立时的草台班模样,讲武堂子弟身上,更多的是现代军人的影子。 岳飞就在这一个大熔炉里,被重新锻打了近两年。眼界得到了开阔,军事素养得到了提升,甚至战阵搏命的胆勇,也在对贪官的**刺杀中得到了宝贵的经验。 现在的岳飞,就象一只雏鹰,虽然未经风雨,但他的一颗雄心,早已高高地放飞到了蓝天之上,梁山这一片水泊草莱之所,是越来越难以约束他了。 因此这一次西门庆向北方用兵,听到要打异族去了,岳飞和讲武堂的小伙伴们眼热得很,大家纷纷写血书请战。西门庆被这些家伙的热情所感,于是把这些血多没地方去献的家伙安抚在军中,成立了一个辎重第一小队,让岳飞做了小队长。结果这些热血的少年人大为不满,又闹腾着要上第一线杀敌,谁知西门庆一翻脸,把这些热血沸腾的家伙们大骂一顿,最后撂下狠话——不听军令者军棍伺候,命大打不死的给老子滚!来到了真正的军营,战阵之上就要服从指挥,否则一帮骄兵悍将,养你们何用? 山长一发火,包括岳飞在内的学兵们都蔫了,老老实实窝起脖子来当辎重兵。有前辈学长跑来安慰他们——别急!山长心里有谱,你们都是将校第一期的苗子,山长要历练你们,将来的仗有你们打的! 得了这小道消息,岳飞他们的心又热了起来,成天望眼欲穿,殷切的目光所至,辎重营的帐篷经当不起,都快要被穿孔了。 今天与金人首战,阵前的金鼓敲得震天价响,后方辎重营里的岳飞和他的小伙伴也是心痒难搔,如坐针毡。只是这些天的军旅生活,已经锻炼出了如铁的纪律,虽然恨不得扑上前去冲锋陷阵,有我无敌,但这些少年人还是按捺住了自己沸腾的血气,安静于一隅,等冥冥中那一道很可能猴年马月才到的调兵军令。 谁知这道军令久候人不至,有时还自来,在大家最没希望的时候,它突然就来了!岳飞和他的小伙伴们一听之下都惊呆了,互相揪着耳朵拉三拉,抖三抖,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但听得真切后,大部分人却又蔫了——西门庆的征集令里,只点了岳飞这个小队长一人!山长啊!多点两个又怎么了?又不费柴米!山长忒也小气了!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山长开了先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来日方长,不必捉急。于是众人化怨怅为力量,纷纷给岳飞打气,所以岳飞才能如此的神完气足,只是往那里一站,就是好几十吨如实质般碾压的存在感——没办法!身上背负着小伙伴们的期望值实在太碉堡了! 人精神马也暴烈,岳飞一骑飞临战场,全无新手初上阵的生涩与徬徨,反倒是一身杀气盘旋缭绕,通名报姓之后,再无二话,沥泉枪起万道寒光,乱披风一般向完颜兀术周身泼洒而去! 完颜兀术也是少年气性,岳飞如此气势昂扬,他又岂肯示弱?胯下战马催开,金雀大斧左劈右砍,筑起一道死亡的铁壁,两个少年,就此展开宿命的对决!这正是: 从来豪杰起末世,自古英雄出少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七章 一波三折 眼看岳飞和完颜兀术枪斧并举,就要战在一处,偏生却来了一个搅局的。 女真阵上完颜希尹纵马而出,长声大叫:“四太子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完颜希尹在女真人里面算是头脑好使的。女真人不缺勇士,就缺这种“智者”,因此上到完颜阿骨打,下到完颜兀术,对这位“智者”还是比较尊重的。 因此完颜兀术手中大斧斜飞,将沥泉枪架住,同时交代道:“岳飞!我宗弼可不是怕你!而是我家里人有话要说,等我听完了,咱们再来斗过!” 仗着精绝的骑术,话完人远,完颜兀术已经拨马跳出圈外。岳飞虽然战意如虹,但依然颇有气度,横枪侧目斜睨,并没有不依不饶,不愧是名门子弟。 相较之下,后边观阵的西门庆就没气度了——这可是岳飞和完颜兀术啊!北宋南宋时代交汇处,最抢眼的明星,堪比十字街头中心点的红绿灯,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可以说,他们的一举一动,无不牵动着西门庆这样的穿越者的心。 眼看在已经改写了的历史剧本里,两大主角就要摩擦绽放着最激烈的火花,谁知关键时刻,居然出来完颜希尹这么一个拆台的!西门庆的好奇心与期待感顿时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如果现在就普法了精神损失费的话,完颜希尹倾家荡产,也不够赔偿西门庆的损失。 西门庆百爪挠心,恨不得在地下打滚儿的时候,飞马而来的完颜希尹已经跟完颜兀术汇合在一起,不远处,岳飞跃马横枪,虎彪彪只待两个女真蛮子交代完遗言后好厮杀——就听完颜兀术问道:“希尹勃极烈,临阵招呼,不知有啥子事?” 天地良心,岳飞可完全没有偷听的意思,只是战场空旷处,这个完颜兀术黑小子声音又大,中气十足,那言语声直往人耳朵里灌,想不听都不成。 完颜兀术声音大,是因为他心里有点儿不爽——眼看一场硬仗就在眼前,却被人阻了,就好象身前摆着美食却被人拴上了腿,看得见吃不成,越香气扑鼻越是一种折磨——虽然完颜希尹是女真一族受人尊敬的智慧源泉之一,但是完颜兀术这时还是对这位智囊有点儿烦了。 就听完颜希尹正色道:“四太子,方才你与那个急先锋索超一场大战,体力颇见损耗,元气未能恢复,若这般车**战下去,是取败之道。因此,这一阵我来替你,你先趁这个空儿略歇一歇,回回气,再战不迟——我想,中原自古号称礼义之邦,一定不会占咱们女真人这样的小便宜!” 这番话说得声音高亢,两边阵上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完颜希尹知道今天这场先锋接触战,自家折了矮脚虎王英,虽然只是个签军的走狗,但终究有损士气,兀术出马后未能斩将把局势扳平,却已连战三阵,这样下去,空杀精神,如何能胜?因此完颜希尹挺身而出,要替完颜兀术打一阵,好让这个主力有个喘气回血的工夫。 完颜兀术满心不愿意,他和岳飞虽然只是初见,但冥冥中却有一种强烈的敌视感,只恨不能一战!但是——阿玛完颜阿骨打有话在先,如果完颜希尹说的有道理,众女真人都得听他,不得违令——完颜兀术撇了撇嘴,看来没办法,只好采纳良言了。自己和索超一场剧战,确实有些累了,正好在后边给完颜希尹观敌瞭阵,也养养精气神。 另一边的西门庆也是满心不愿意。完颜希尹这是想干什么?就好比史诗级大片被截胡,换成了垃圾肥皂剧!对于这个跳出来抢主角光环的家伙,想要一睹为快的西门庆心灵上遭受了严重的打击,一时间不由得对完颜希尹腻味到入骨——如果从敌对的角度上说,完颜希尹对西门庆的伤害极其成功。 岳飞也是满心不愿意。和完颜兀术一样,他和那个黑小子之间有一种天然的敌视感,非关种族与阵营,好象与生俱来,那种敌视自然而然就植根进了身体里,用两个字来概括,那简直就是——宿敌。面对着这样的敌人,岳飞真心恨不能打个痛快,偏偏闪出完颜希尹这么一个煞风景的来,好象吃果子吃出只潮虫子,倒胃口啊! 完颜希尹本人却没有任何自知之明,对于他自己倒了好多人胃口的事实,这位女真智者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了。一句话调走了不情不愿的完颜兀术后,这位女真智者抡圆了狼牙棒,挥舞得虎虎生风,纵马向岳飞冲来,口中兀自大呼小叫:“娃娃!我希尹不想以大欺小,你速速退下,换那个梁山有名善使狼牙棒的霹雳火秦明出来见我!” 说这话时,完颜希尹语气中充满了矜骄与自信,因为他不但是女真人中的智者,同时也是女真族中的勇士! 梁山阵上,西门庆、秦明、呼延灼等人齐齐冷哼一声,不约而同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只看那完颜希尹提着狼牙棒时的那种起手作势,高手们就集体对这位女真智者加勇士失去了兴趣。 同样,兴趣缺失的人群中包括了岳飞。虽然年纪还小,但岳飞是什么身份?老侠周侗的弟子,宗泽的军法传人,西门庆刻意关照的明日将星,眼界之高,哪里把完颜希尹这种闲角儿放在心上?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岳飞拨马就走。 岳飞马头一动,完颜希尹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还以为岳飞是怕了自己,所以临阵退走,真去抱霹雳火秦明大腿去了——但很快,完颜希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一堆凌乱的笑纹儿就好象雨后板结的烂泥地。 确实,岳飞拨马而走。但是——岳飞不是退回本阵,而是越过了完颜希尹身边,纵马向退开的完颜兀术追去。 对阵上西门庆看得分明,大乐。对完颜希尹来说,这可是红果果的打脸啊!岳飞分明在用行动来碾压某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大叔,我和你之间有代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懒得嘲理你呀! 回过味儿来的完颜希尹大怒,跟在岳飞马屁股后头直撵了上去:“小辈!敢看不起我?休走!拿命来!” 女真智者的面具完全被撕下,露出红果果女真职业强盗勇士的真面目。 完颜希尹赶岳飞,岳飞追完颜兀术,完颜兀术听到后面动静不对,一回头,就见三个人的马头马尾正连在一条直线上。 健马如飞,须臾赶近,完颜希尹高高举起狼牙棒,一声暴喝,冲着岳飞天灵盖猛砸下去,恨不得一棒就砸得岳飞人死马塌架。 完颜兀术眼角一缩,大叫一声:“小心!”说着圈转马头就要冲回来。 可惜还是迟了——场中风声一烈,随即一声惨叫,完颜希尹如中雷殛,一个筋斗从马上直摔了下来,象虾米一样倦缩着身体,在地下翻滚。 就在方才完颜希尹和岳飞马头接马尾的时候,狼牙棒尚未落下,倒拖于马后的沥泉枪已经潜龙出渊般跃起,挟风雷,挂闪电,凌厉的寸劲儿全数在完颜希尹身上爆发了出来。 岳飞甚至懒得取这种小角色的性命,这一记秋风落叶扫打断了完颜希尹的几根肋骨,然后象秋风扫落叶一样将之从马背上刮了下去——很显然,留着完颜希尹的命比杀了他更划算,这个女真人看起来是个头领,重要程度难以舍弃。而先锋人马的使命,就是试探敌人实力,一击不逞,远飏千里,可是现在一支带着重伤头领的先锋队,已经牺牲了宝贵的机动力,被围歼的风险大大增加。 对完颜兀术来说,完颜希尹虽然罗嗦了些,但确实是无法舍弃的战友与同伴。看到完颜希尹在自己眼前受伤,他的眼珠子都红了。 但红了眼的完颜兀术并没有向岳飞扑上去,他拢着马头静静地和岳飞对峙着,直到一群女真阿里喜七手八脚地把完颜希尹救了回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岳飞终于提起枪来,一点寒芒直指完颜兀术——“你久战身疲,我让你十招!” 话音未落,完颜兀术一声暴喝,拍马抡斧,已经旋风般地卷了上来。 砍了这个汉蛮,为完颜希尹报仇! 两个少年的战斗一眨眼间就进入了白热化。一个是黑脸好汉,一个是玉面英雄;一个骑乌骓,再展霸王之勇,一个跨白龙,重施子龙之威;一个铺开玉玲珑,困锁一天星斗,一个纵起黑旋风,席卷万里山河;纠缠处银枪挥洒,依稀雪岭烟生,腾多少玄云墨雾,交锋里大斧舞动,恍惚黑海潮起,碎无数玉浪琼波。斗得一百余合,岳飞和完颜兀术俱是精神倍加,正好比上山虎遇着下山虎,云中龙碰到雾中龙。阵前阵后,大小三军是彩声雷动。 西门庆眉飞色舞,传下号令:“阵前击鼓,鼓里加锣!” 鼓声本为助威,但鼓声夹以锣声,却暗藏着对岳飞的激将——若取强敌不下,便请退回,军法不罪! 听到锣鼓声并驾齐驱而来,岳飞剑眉一轩,一声叱咤!这正是: 男儿临阵耻退后,英雄交锋誓争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八章 鞭震金兀术 岳飞这一较真儿,完颜兀术显得有些搂不住了。 要知道,岳飞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背后,是整个梁山讲武堂的小伙伴们。这些讲武堂子弟最注重荣誉,今天如果拾掇不下眼前这个敌人,讲武堂的牌子算是栽了,往后走到哪里,都会遭人在背后议论——“瞧!那个谁谁谁就是第一次让讲武堂的荣誉垫了鞋底儿的家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年人是一群最好面子的“团伙儿”,为了自己和团队的面子,连命都能豁得出去。 傻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完颜兀术猛然间觉得对手的杀法凌厉了起来,一绝无回、同归于尽之气大盛,一时暗凛之下,就此落尽了下风。 虽然一门心思想着替完颜希尹报仇,但却也没想着把自家的命搭上。完颜兀术刚当上了大金国的四太子,好比早晨辰巳之时的太阳,正活人的时候,他才舍不得在这种前途无量的时候在这种前途无亮的地方拼上无谓的性命! 心中没有死战的觉悟,再加上一来在岳飞之前斗了两场,消耗了不少力气;二来战场上中华联邦气势如虹,鼓声锣声喝彩声,声声不息,此起彼伏,反观金国人这面到底人少了,助威打气的阵容远远无法象对面那样豪华,这一来,未必让拼命在第一线的完颜兀术气势上觉得矮了岳飞一头…… 此消彼长之下,完颜兀术给自己找出来条条款款许多条避战的理由,心安理得后,四太子殿下一拉马头,回身就跑。 岳飞与异族的初阵就逢强敌,正是要逆水行舟,知难而上,存心在众人面前代表讲武堂的小伙伴们立个头功,好让西门庆刮目相看,完颜兀术虽败,他哪里肯舍?当下紧追不放,飞马追赶前来。 败走的完颜兀术嘴角落出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虽然他是女真勇士,但每一个女真人都不乏狡诈的一面,即使是勇士也不例外。 不知什么时候,一副强弓硬箭已经出现在完颜兀术的手掌心里——他完颜兀术可不是只会抡斧头的莽夫,论起骑射的功夫,全女真族他自居第二,就没有哪个敢夸口第一。 完颜兀术的一身本事,都是他母亲悉心栽培出来的。他的母亲叫做元圆,是一位女中豪杰,平时足迹不出所居的矩古贝勒寨,只以教育儿女自遣。 完颜阿骨打有七个老婆,元园排名第六,她给完颜阿骨打生了四个儿女——大儿子就是完颜兀术,二儿子取名阿鲁,三儿子取名为阿鲁补,最小的女儿取名叫兀鲁——女儿倒也罢了,元园对三个儿子的要求却是最严厉的,严厉到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 完颜兀术从小在母亲手下学艺,元园家法大,那间教儿练武的屋子,一旦兀术他们进去了,就连完颜阿骨打也不许来干挠,免得儿子们见了分心。 每一天,完颜兀术和两个弟弟都要被元园亲手吊在屋梁子上——屋梁上拴三套绳子,每套两根,共计六根,绳端拴着铁环,铁环套在三个儿子的胳膊上,左手要伸直,右手要弯曲,眼睛必须平视燃着的三炷香火头,作拉弓射箭状——铁环入肉,皮破见血是家常便饭,完颜兀术的童年就是这么一步步在血泪的苦练中过来的。 所以他的弯弓射箭之术冠于女真族,这对完颜兀术来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付出了,自然要有回报。 如今弓箭在手,完颜兀术心中平添了无数的信心——管他汉蛮有多么拼命,只消弦动箭出,必然勾销了他的小命儿! 完颜兀术的弓不长,射程也短,但是在这马背之上,却是隐蔽性十足,而且铁胎劲弦,配上女真族特有的打猎用毒箭,端的是见血封喉,出手无救! 此时完颜兀术无声无息地扯开了小弓,于疾驰的风影里控弦一箭,一道乌光直取紧追不舍的岳飞胸膛而去。 变起仓促,岳飞大吃一惊!但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电光石火间一个铁板桥,整个人如没了骨头般向后贴在了马背上——只觉得鼻管间掠过一阵腥气,那一枝毒箭擦脸而过,生死之间,不容毫发! 岳飞一凛,然后心头火发——师傅说过,兵器上喂毒,是武林中的大忌,要被众人所不耻!没想到女真人忒也无下限,把喂了毒的弓箭使到阵前来了。 完颜兀术一箭无功,心头大震,不假思索,“嗖嗖嗖”连珠箭发,又是三箭,箭箭不离岳飞要害。 换成旁人,这一场连珠箭雨还真难以躲过。但岳飞是什么出身?他的师傅是老侠客铁臂周侗,弓箭之道浸淫五六十年,岳飞早已得了他的真传;而上了梁山讲武堂后,碰上的弓箭教官不是别个,正是小李广花荣,岳飞对弓箭的理解,更加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所以这才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躲过完颜兀术的毒箭暗算。 等到连珠箭来的时候,沥泉枪已经落入外门,格挡不及,但岳飞早已有了防备,当下闪电般从背后掣出铁鞭,,鞭若蛟龙,象拍苍蝇一样,迅捷无伦地将来袭的箭枝击落。 就在这时,耳轮中就听一声大叫:“小南蛮,纳下命来!”原来是完颜兀术趁着岳飞专心对付毒箭的时候,杀了个回马枪,金雀大斧起一溜寒光,回身恶狠狠向岳飞搂头盖顶劈砍而下。 完颜兀术的箭术果然不是盖的,连珠箭犹在半途中,人已经抛开了短弓,重新绰金雀斧在手,转换之间,一气呵成,正是于方寸间见功力。这一记回马一击,马快斧沉,卷悍恶烈风而来,势如挟山超海,看得两边阵上众人无不心惊肉跳。 千钧一发之际,岳飞手腕一振,沥泉枪如伏龙般腾渊而起,枪头在劈来的斧柄上一带,力道虽不大,却是四两拨千斤,完颜兀术的这一斧顿时歪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地从岳飞头顶上飞了过去。 完颜兀术志在必得的一斧走空,当他全力收束重心偏失的金雀斧时,二马已经错镫,岳飞手起一枪,“扑楞楞”雪亮的枪尖直取完颜兀术哽嗓咽喉而来。 虽然金雀斧已在外门,但完颜兀术忙者不会会者不忙,两手阴阳把一变,搬斧头,献斧纂,于一团扑面而来斗大的枪花中分光掠影,正格挡在沥泉枪的枪头上,借势卸力,要把这锁喉的一枪搪开。 “当啷”一声轻响,这看似力猛招沉的一枪没费完颜兀术吹灰之力,被他轻而易举地磕开,但完颜兀术却是心中一凛,暗叫一声:“不好!” 眼角的余光中,果然见岳飞一手高高掣起,手中打将的铁鞭闪烁着黝黑的光芒,寒人魂胆。 原来,岳飞挥鞭格毒箭时,完颜兀术乘势来袭,岳飞顺水推舟,将铁鞭伏于枪杆之下,挥枪挡开完颜兀术的搂头一斧后,以锁喉枪还以颜色。 这一枪看似凶猛,但却是虚有其表,但如果完颜兀术不挡,一枪下去,照样在哽嗓咽喉上给你捅出个血窟窿来;但完颜兀术用心抵挡的时候,这一枪就是虚招,后续的杀势全在藏于枪杆下的铁鞭。 这时两马平行错镫,正是彼此距离最近之时,枪斧两种长兵器都已挥舞不开,铁鞭却有了最大的用武之地。就见岳飞一鞭砸下,劲风盈耳,直取完颜兀术后背而来,这一鞭要是砸得实了,纵然完颜兀术是钢筋铁骨,也得回炉另造。 值此生死关头,完颜兀术从小的苦练终于见了成果,就见他使了个“狗熊扛树”,金雀斧的斧柄抢在头里垫到了后背上,同时舌尖一顶上牙膛,叫丹田一粒混元气,气凝脊中穴,宛如在整个脊梁上顶了个无形的龟壳——无奈之下,完颜兀术也只能以这种笨办法来硬抗岳飞这一铁鞭了。 说时迟那时快,又是“当啷”一声——这一声却和方才那拨开枪头的那一声不同——那一声轻、滑、脆,这一声却是重、浊、凝。一鞭之下,完颜兀术如中雷击,身形剧震,一张脸扭曲得不成模样,恍惚间,五官想出火,七窍欲喷烟,周身血行转沸。 饶是完颜兀术后背上垫了金雀斧柄作缓冲,再加上硬气功当保护罩,但岳飞这一铁鞭也不是白给的——这雷霆一击之下,几乎将金雀斧柄楦进了完颜兀术背上的肌肉里,硬生生砸出一条紫黑色的血檩子来——万幸完颜兀术少年气盛,内力充盈,防护住了内脏要害,否则就算有金雀斧柄救驾,也非落个五脏俱碎的下场不可。 一鞭之下,完颜兀术受伤不轻,再无力放对,只得伏鞍而走。女真三军,完颜希尹和完颜兀术俱伤,签军总管王矮虎殒命,顿时一片混乱。西门庆看得分明,马鞭一挥,中华联邦三军儿郎俱都奋起,同声一喝间,战场上已是风云变色!这正是: 一时胜败进退里,千秋兴亡翻覆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九章 一骑当千 挟岳飞一胜之威。中华联邦万军踊跃而來。女真大溃。 按理说女真人游猎于白山黑水之间。骑术精绝。射术更是百发百中。纵然败退。若能以轻剽善射者阶梯式狙击殿后。中华联邦轻骑兵座骑逊之。骑术逊之。箭术逊之。追亡逐北之时。未必便能占到便宜。 但是。一來完颜希尹重伤。昏迷不醒。二來完颜兀术年轻识短。战阵厮杀时固然万夫辟易。但真让他指挥一群败兵做到溃而不乱。此间的少年还真來不及培养那种传说中的本事。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先锋女真人自进入辽国腹地以來。四处劫掠。马鞍后行囊日重。现在每个人都是身家丰厚的财主。. 纵然是海东青。翅膀上挂上黄金。照样飞不起來。此时满载的女真人。早已失去了果敢拼命的勇气。 皆无战心。各有私意。女真人象被赶羊一样。在大草原上星流云散。一时溃不成军。尽显仓促间乌合草聚而成的土匪形相。 岳飞、张清、呼延庆引轻兵盯准了完颜希尹、完颜兀术这一队败逃人马。紧追不放。这时就看出岳飞对完颜希尹只伤不杀的好处來了。女真人虽然马快。但唯恐震荡之下加重完颜希尹的伤势。十停里的速度只发挥出捌玖成。岳飞等人纵然马力稍逊。但依然能紧盯不放。 看看赶上。却听前方草甸子后面鹿哨声大作。早撞出两彪人马來。左路领军之人是完颜宗干。右路领军之人是完颜宗望。各率悍马枭骑。遮住完颜希尹、完颜兀术后路。。原來是完颜宗用深忌西门庆。对前敌到底放心不下。于是向完颜阿骨打再三请令。又命完颜宗干、完颜宗望二人领军前來接应。正好于风头火势上救了完颜希尹、完颜兀术的性命。 女真人虽有接应。但岳飞诸人正当乘胜追击之时。将士用命。浩气如虹。哪里把这点儿阻碍放在心上。当下号角声动。旗幡摇摆。中华联邦众军重整行伍。再列旗枪。转瞬间分为三队。岳飞、张清、呼延庆各领一路人马。便來冲突女真。 未等两军交锋。先观万箭呈锐。女真军与中华联邦军各自飞马驰射。半空中如飞鱼乱窜。柳叶交加。一时间。双方都有人中箭落马。女真人箭头上都喂有剧毒。见血封喉。中者立毙。这一下却让中华联邦军吃了个小亏。 转瞬间。两队人马已经冲撞在一起。如龙门鼓浪。虹影排空。满场杀气被血气一激间。陡然转烈。 岳飞一马当先。突入敌阵。远用枪挑。近以鞭砸。所到无一合之将。波分浪裂般。早凿穿出一条血路。麾下健儿紧紧跟上。吹角挥旗。聚众鼓勇陷阵。又有张清飞石打将。呼延庆刀剑鸣咤。. 在女真队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见三将如此英勇。女真人也激起了好胜之心。。自随狼主起兵以來。护步答冈一战女真人两万破百万。辽境。所至无不望风披靡。安能在此地被人阻了马步。于是在完颜宗干、完颜宗望的指挥下。女真人皆放声号呼“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军中勇士舞起狼牙棒。拽动宝雕弓。层层叠叠包抄上來。 岳飞、张清、呼延庆虽勇。但他们轻兵急进。身边只得三百余骑。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却各领一个猛安千人队。人多势众。马快箭急。一时将岳飞众人围在垓心。放眼四望。尽是异族金钱鼠尾。耳边夷语呼喝如雷:“休教走了汉蛮。” 虽处刀山剑林。中华联邦诸军却是傲然无惧。岳飞吐气开声。高唱讲武堂军歌:“烈士死兮。魂入天脊。枝何蔓蔓。叶何离离。驱云气兮驾虹霓。英灵归來。逐我旌旗。” 歌声凛冽豪迈处。张清、呼延庆应声而和:“烈士死兮。魂入河津。波吞日月。浪遏群星。舞蛟螭兮控龙鲸。英灵归來。护我长缨。” 三百余骑此时只得二百捌玖拾人。周边虽虎狼环绕。勇士却兀自健斗不屈。口中随主将骄声而歌:“烈士死兮。魂入山阳。战龙在野。其血玄黄。惊魑魅兮走魍魉。英灵归來。壮我国殇。” 歌声雄浑厚重。震撼草原。歌声中。中华健儿奋勇争先。如猛虎战群狼。与两千女真战作一团。 岳飞一骑马。一条枪。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不知不觉间。眼前一空。竟然已经撞透重围。岳飞一呆间。拉转马头。又拣人厚处杀了回去。众女真早见岳飞在乱军中驰骋如飞。几个谋克接二连三地上前阻挡。皆被他走马间挑于枪下。无不又怒又怕。待见他溃围而出时。众女真虽然心下不甘。却也暗中长喘了一口大气。谁成想这口气还沒喘匀呼。岳飞翻回头又杀了个回马枪。这一下众女真脸上变色。差点儿憋死。纷纷惊呼:“了不得了。那小汉蛮他又回來了。. ” 咋唬声中。岳飞早已深入敌阵。荡决之间。岳飞却是心下惭愧:“我只顾着野战自家杀个痛快。却把同袍置于何地。这般肆意妄为。真是愧为讲武堂儿郎。” 心中想得羞惭。手上沥泉枪却更加凌厉。呼喝如雷间。早撞开一处女真厚势。此地被围在垓心者约有六七十人。以呼延庆为首。左冲右突。牵搅女真军动。此时得岳飞突阵。里外夹击之下。立时破围而出。 岳飞迎上呼延庆。大声道:“呼延教官。张清教官何在。” 呼延庆一枪挑飞一枝流箭。应道:“我也在寻他。却不知那家伙闯哪里去了。” 岳飞更不犹豫:“你我分路寻之。”说着拍马舞枪。又往女真人多处撞去。 呼延庆点点头。心中暗道:“真是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呀。”当下提起铁枪。向麾下众军大喝道:“鹏举一个晚辈后生。尚不惜命。你我再不奋勇。还有面目听用于西门元帅帐下吗。” 众军听了。无不瞋目大呼:“愿随将军死战。” 士气一振。平地再卷洪流。呼延庆引人换个方向。透阵而入。寻张清去了。 此时岳飞已是单枪匹马。连溃铁壁数重。沿途拔出十数骑落单之人。这些人虽然已是伤痕累累。但依然随在岳飞马后。奋勇冲阵。. 一路边打边寻。终于有伤兵指点道:“前方被围者。张将军也。小将军可速速去救。莫以小人为累。”言毕笑而自刎。 岳飞目眦欲裂。头一摆甩飞泪珠。大吼一声。如一道惊雷。引十余骑直楔入女真围中。枪出如风。鞭落似雨。仿佛暴怒的白额虎。癫狂的独角龙。硬生生当先撕出一条血肉胡同。眼前一空时。已见不远处一人激斗正酣。却不是张清是谁。 张清陷阵之后。仗着飞石厉害。一路破围打将。所向披靡。但他石子带的虽多。终究有用完的时候。那些女真人比猴儿都乖觉。见张清石子用尽。便如见了无牙的老虎。去爪的蛟龙。. 争先恐后地围裹了上來。 须知张清只是飞石厉害。枪法却未臻一流。被女真人围上了。冲突不出。顿时陷入苦战。多亏西门庆知道他的短板所在。调拨到他身边的护卫牙兵都是勇猛之士。众亲兵拱卫着张清。斧劈箭射。死战不退。这才暂时保得张清周全。 即使如此。鏖战到这时。张清手下兵马。也已经渐渐折尽。周围女真人却是密密重重。如桦树皮般剥了一层又一层。原來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狡猾。二人见岳飞、呼延庆、张清三将各有各的勇猛。都不來触他们的霉头。只是瞅个空儿围住了最弱的张清。远远地指挥着。。张清往东。便往东边增兵;张清往西。就朝西边派将。。一**恶战之下。张清残军越來越显窘态。 值此危急时刻。岳飞引十余骑如虎趟羊群一般。长驱直入。瞬间救出张清。远处完颜宗干、完颜宗望急忙调兵來围。岳飞遮前挡后。枪刺鞭打。一时间碎骨与烂肉齐飞。鲜血共**一色。重围因之靡碎。完颜宗干与完颜宗望无不骇然。面面相觑道:“这小汉蛮到底是谁。居然这般凶猛。若等他再大些。又不知长几斗本事。那时还了得。。” 眼见岳飞缓缓押后。护着张清晏然而退。完颜宗望纵马而出。离岳飞约摸二十步外。勒住马头。文质彬彬地大声道:“小将军勇冠三军。佩服哇佩服。。却不敢请教大姓高名。” 岳飞跃马横枪。朗声道:“吾乃梁山讲武堂岳飞岳鹏举是也。” 言语间豪气干云。目光中威棱四射。。纵然女真多悍勇。被这少年眼光一拍。亦无不心生惧意。 却听远处角声起伏。中华联邦大队人马已是星飞电掣而來。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脸上变色。唿哨声中收兵疾退。追着完颜希尹、完颜兀术去了。 血战余生的众人重新聚集在阳光下。这场遭遇战虽然时间不长。但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大家已经在阎王殿上打了个转儿。此刻劫后余生。突然间欢呼大作。 岳飞沒有欢呼。他下马抱起了慨然自刎的勇士。看着他染血的安详笑脸。心中百感交集。越來越堵。 马挂鸾铃响。西门庆引了呼延灼、董平、武松等人飞马而來。远远就喊:“众家兄弟沒事吧。” 岳飞抬起头时。西门庆、武松已在近前。蓦然间。堵在喉头的塞子猛地松了。岳飞哑着嗓子哽咽一声:“元帅。师兄。……” 欲言却无语。突地里放声大哭。 这一哭。众人皆惊。看着这个方才还在英勇突阵的少年在武松的抚慰下涕泪滂沱的样子。众人皆心道:“唉。不管怎样。他终究还只是个第一次上阵的孩子……” 此时岳飞却心道:“既然这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了。那么就让我放肆一回吧。”这正是: 无情未必真豪杰。有泪如何不丈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章 三生阵·同命队·铁浮 中华联邦与女真金国的第一场交锋,大败完颜希尹和完颜兀术,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亦是挫锋而走,算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胜利后,捉到的女真俘虏却是不多,因为那些家伙滑溜得很,善会看风扯旗,但见势头不妙,便学母鸡下蛋去了。茫茫大草原上,那些家伙如果一心想跑,还真的留不住他们。 抓的最多的,是那些签军。这些签军倒也干脆,西门庆大军甫动,他们便束手归降,省了中华联邦军多少力气。 对这些俘虏,西门庆还是很重视的。回到营中,升帐军议,论功行赏完毕,西门庆便命人把签军中职衔最高的两个头目给带了上来,最近陈小飞潜伏于女真境内,伺机送来了不少情报,正好借着俘虏的嘴巴,好好印证一下。 不多时,两个俘虏进帐拜倒,磕头如捣蒜:“见过三奇公子大人!” 西门庆挥手道:“站起身说话!” 两个家伙忙推托道:“公子大人面前,焉有小人的站位?俺两个还是跪着的好!” 西门庆身侧的焦挺恼了,喝叱一声:“两个贼厮鸟!让你们站起身便站起身,兀的要跪怎地?须知我家元帅最见不得烂泥扶不上墙,一副奴才种子的骨相!” 两个家伙听到西门庆厌恶下跪,这才唯唯诺诺地站起身来,躬腰曲背,谄敬到十二万分。 西门庆问道:“你二人唤什么名字?” 那两人道:“小人们的贱名,一个叫安生儿,一个叫张高儿,都是大辽龙化州人。” 西门庆悠然道:“你二人一军尚完,却临阵不战而降,莫非其间有诈,欲暗为女真内应不成?” 这话说得重了,安生儿、张高儿魂不附体之下,又麻溜地拜倒,异口同声道:“小人有几颗头,安敢行如此昧心事?还求公子大帅明察!” 西门庆喝道:“起来说话!——既不敢昧心,何降之速也?” 两个家伙急忙趴起来,安生儿道:“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当初完颜宗用智多星大人来游历北地,言语间多夸公子大帅如何了得,我辈本市井游手捣子,因心敬公子大帅盛名,这才依附于智多星大人麾下,作乱于辽东京,干成了好大事。后来不知怎的,智多星大人却当了金国人的官儿,再不提公子大帅名字,现在更与公子大帅为敌,我们也是莫明其妙,摸不着头脑——只是公子大帅在小人们心中,如天神一般,谁敢冒犯?临阵一见,自然是要赶紧投降的了!” 帐中坐着的耶律敖鲁斡却是听得连连咧嘴——原来不久前他负责打扫战场、收容俘虏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在他面前说的是——“小人们本是大辽子民,皆因吃不上饭,这才作反。但后来听到晋王陛下继位,知道晋王陛下宽仁,早有降意,今日阵前见了,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耶律敖鲁斡虽然当过两天孤家寡人,但接手的是老爹天祚帝耶律延禧的烂摊子,在龙椅上也是如坐针毡,没什么得意的滋味。现在听着安生儿、张高儿说得忒虔诚,不免心中颇为飘飘然,很是加力地夸奖了安生儿、张高儿两句。谁知此刻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安生儿、张高儿又成了响应西门庆的心灵号召所以才归降的典范了——耶律敖鲁斡心中的失落,却也不用提了。 西门庆却不吃这套,将案几一拍,喝道:“尔等惯会溜须拍马,真真的一派胡言!如此轻降,必有隐情,来人啊——” 左右杀气腾腾地轰然应和一声,吓得安生儿、张高儿又象烈日下晒化了的大蜡一样软溜了下去:“公子大帅开恩!小人们归降,其实还有个缘故——” 西门庆冷哼一声:“站起来讲!” 安生儿、张高儿又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张高儿道:“公子大帅听禀——小人们归降,其实是有苦衷的,这一切的源头,都出于那位智多星大人!” 虽然曾经的智多星、现在的完颜宗用已经和西门庆在战场上刀兵相见,但万一他老人家是西门庆掺进大金国内部的间谍呢?张高儿和安生儿都是一般的想法,言语中讨好公子大帅的同时,始终不敢对智多星大人失了礼数。 却听西门庆问道:“这又关那智多猩什么事了?” 安生儿赶紧道:“公子大帅有所不知,皆因智多星大人如今做了大金国的国师,在女真人里搞什么变法,连我们这些虾兵蟹将都被他给变了——在女真兵本队之外,智多星大人又新设了签军,军中都是我们这些从前辽国治下的汉人,同时严明军纪,临阵皆用三生阵同命队法。” 西门庆道:“何为三生阵同命队法?” 张高儿道:“当我军遇敌时,便布围圆阵以当其锋,同时侧张两翼,左右夹攻,故谓之三生阵。阵中分队,每队一十五人,以一人为旗头,二人为角,三人为从,四人为副,五人为徼。旗头死,从者不得生还,还者并斩,除非得胜才能免死受赏,故谓之同命队。” 西门庆听了“哦”一声,心下已是恍然大悟。 安生儿道:“今日阵上,签军猛安王矮虎阵亡,又死了两个谋克统领霍石、董庞儿,小人两个身为大旗头、二旗头,回去肯定要被智多星大人砍了脑袋以明同命队的军法,底下一大帮弟兄,十有捌玖也得不了好去,既然如此,还回去做甚么?人同一心,心同一理,公子大帅在上,小的们还是投降了吧!” 西门庆听了微微一笑,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完颜宗用智多猩,居然还搞出了个三生阵同命队的花把式来!” 张高儿道:“这个三生阵同命队法,深得金国狼主完颜阿骨打的称赞,连女真人的嫡系部队里,听说都准备要全面推广。” 帐中众人,多有梁山兄弟,有那些脾气火爆的,此时不由得冲口骂了起来:“这狗汉奸!”一时间一呼众应,骂声潮起,吓得安生儿、张高儿又矮了下去。 西门庆拍拍手,骂声都寂。一勾手指,安生儿、张高儿又青白着脸站了起来,畏缩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帐中众将。 却听西门庆道:“你们两个,且站直溜了说话——那智多猩除了三生阵同命队,还做了些甚么?” 安生儿马上道:“回公子大帅的话——那吴用汉奸,最不是个东西了!弄出个三生阵同命队来还不算,又给金国人建了一支强军,却是于精锐的女真扎也中,再挑选最精锐的士兵组成一队,叫甚么‘扦叉千户’。这些人都披两重铁兜鍪,浑身上下重铠全装,周匝皆缀长檐,其下乃有毡枕,临阵时各跨健马强骑,行动间望之不似生人,倒象是成了精会走的铁塔一般——俺们这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签军看着眼红口顺,都管这支狗娘养的女真军队叫做‘铁浮图’!” 在安生儿的语气中,虽然不无诅咒,但更多的是羡慕。毕竟在战阵之上,若能如“铁浮图”士兵一样全身重装,刀枪箭矢皆不能入,那活命立功的机会自然大增。 原来,完颜阿骨打做了金国皇帝后,发现原先各部族私兵太重,隐为心腹之患,想要削权,却不知如何下手。正当此眉头一皱时,旁边早有完颜宗用察颜观色,洞悉了狼主大人,这种阴谋诡计,都是天朝读书人玩剩下的,有何难哉?于是智多星施施然献上一着釜底抽薪之计——聚群臣之精锐,召以大义,羁以殊荣,组一国之铁军,为皇帝之私用——完颜阿骨打听了,立时龙颜大悦,从此对完颜宗用更为信重。 这些内幕,西门庆自然不知,但他马上提出了一个资源上的疑问——“女真缺铁,连做饭的铁锅都是宝贝,何时居然阔绰到可以组建‘全铠重装’的‘铁浮图’部队了?” 张高儿赶紧道:“公子大帅您有所不知——女真人打下了辽国的上尓临潢府后,从辽国皇家的府库里,不知发了多少横财,那些全铠重装的铁甲,就是这么来的!” 西门庆众人听了,都把目光向耶律敖鲁斡转了过去。耶律敖鲁斡满脸愧色,起身向西门庆长施一礼,低头道:“当时女直长驱而来,侵略如火,不得不弃守上京临潢府,轻装而走。当时有臣下进言,欲将府库一火焚之,免得资敌,但我想府藏皆百姓脂膏,怎可因一人之私,便言焚毁?因此未纳其人之言……不想今日却成就了女直人……吾之罪,大矣哉!” 闻其言,观其形,西门庆突然一笑:“若能Yesto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耶律贤弟可愿放火吗?” 耶律敖鲁斡怔了一怔,终究苦笑一声,讷讷地道:“放火……我还是下不了这狠心啊……” 西门庆大笑:“虽当困境,不昧本心,贤弟之谓也!铁浮图吗?比起贤弟的侠骨仁心,却也算不得甚么了!” 耶律敖鲁斡听了,眼中一亮,急问道:“莫非,西门公洞察天机,已经有了对付铁浮图的手段?” 西门庆赛过蒙娜丽莎地一笑,悠然道:“若是天机,此时自然不可泄漏!”这正是: 纵得铁马连城至,怎奈奇谋荡地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一章 大战之前 西门庆在这边盘查女真人动向的时候,完颜阿骨打却在那边暗暗心惊。 初战之下,完颜希尹、完颜兀术俱都负伤,完颜宗干、完颜宗望铩羽而退,大金国锐气大挫,先前那些狂言包打前敌的勇猛之士也纷纷闭上了嘴巴,各个面面相觑。 完颜阿骨打见帐下一片死气沉沉,心道:“这可不行!”当下抬头向天,连声大笑。 左右问道:“狼主所笑为何?” 完颜阿骨打笑道:“我笑我大金吞吐宇内的良机至矣!” 见众人无不瞪大了眼睛,完颜阿骨打得意洋洋地解释道:“各位爱卿,南朝汉蛮,精锐无过西门庆者。等荡平了辽国,我便欲南征,与大家往中原花花世界走一遭儿。若那西门庆不自来送死,反而在南方深沟高垒采取守势,倒要费我大金许多力气;如果那西门庆来了,却是稀松平常,一触即溃,这样的对手打起来也没什么兴味,显不出我女真男儿的威风——如今这西门庆不但来了,而且其军甚是精锐勇猛,如此一来,正合我意!哈哈哈!只要众爱卿协力同心,破了西门庆,中原就是一片坦途,这南朝的花花世界,就成了我大金的囊中之物!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岂可不喜笑?!” 完颜宗雄在一旁敲着边鼓儿道:“咱们女真好汉在护步答冈,两万破百万,西门庆那厮强杀,不到十万人马,咱们还怕他?纵有小败,无关根本,等来日狼主以天威临阵,万众一心,方见我大金‘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威风杀气!那时一鼓破敌,我大金吞吐宇内!” 众人听了这话,再看狼主那般自信满满,无不心头大定。当下便有刚脱了兽皮穿上袍子的部落族长不耻下问:“狼主,俺问一下,啥叫个吞吐宇内?” 一瞬间,完颜阿骨打欢笑声戛然而止,差点儿就要内牛满面,他终于深深地休会到,大金国汉化改革的道路,实在是任重道远啊! 想到汉化改革之艰难,完颜阿骨打感慨中把眼波一转,却发现帐中少着一人,便问道:“宗用贤弟何在?” 完颜宗雄赶紧回禀道:“宗用军师正在回来的先锋人马中抚伤问苦,了解敌情。” 完颜阿骨打吩咐道:“快请军师回来,商量大计!”身边亲兵扎也答应着去了。完颜阿骨打却又大费唇舌,给帐下这群老粗科普什么是“吞吐宇内”…… 正名词解释在艰难时,完颜宗用入见。完颜阿骨打如获至宝,赶紧岔开话题道:“宗用贤弟,前日交战,都言西门庆军中有一员小将唤作岳飞,其子虽年幼,却有赵云马超之勇,甚是难敌——贤弟久在梁山,可知此子是何来历?” 完颜宗用道:“狼主不必心忧。昨日前锋虽有小败,只不过属于轻敌冒进,才被西门庆以精锐合围,寡不敌众之下,方有此失。那小将岳飞虽勇,亦无非一夫之力,我大金铁骑连城而至时,独夫安能奈何?” 一听“大金铁骑”四字,完颜阿骨打和女真诸人眼睛都亮了起来。现在新组的浮图铁骑,可是所有女真人的心头肉,他们可是过怕了连铁锅都当宝的穷日子,现在能披上真实厚重的铁甲,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因此一个个都以兄弟子侄加入铁浮图部队为荣,却没一个意识到其中完颜阿骨打削众人羽翼之深意,反觉得完颜阿骨打没霸占这些铁甲装备他一个人的亲军,真是一位公正光明的好狼主。 当下便有人啧啧称赞道:“俺亲眼所见,咱们的扦叉千户铁甲军,大草甸子上放开马冲开了,神仙下凡也挡不住哇!等到了两军阵上时,可有汉蛮的苦头吃了!” 众人齐声应是,气氛热烈。完颜宗用却摆手道:“众位休得小觑了那西门庆——须知此人麾下有一员河东名将,唤作双鞭呼延灼,此人统帅三千铁甲连环马,实是我大金国的心腹之患……” 话音未落,就有人大叫起来:“河东名将呼延灼?莫非是《下河东》中呼延寿亭大人的后人?” 文化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女真版的《下河东》照样看得女真人如痴如醉。 完颜宗用点头道:“正是!呼家将英雄,连环马精锐,而那西门庆更是居心叵测,收呼延灼为其用后,大练连环马,其意便是要对付咱们草原异族!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咱们也有了扦叉千户铁浮图,又怕他西门庆怎的?” 众女真听了,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能跟传奇中的呼家将交一交手,死了也是快事!”有那血气上头之人更叫嚣着在完颜阿骨打驾前请起战来。 完颜阿骨打见军心士气大振,与完颜宗用相视而笑,笑容中都是深深的得意。西门庆手下的呼家将连环马,绝对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新组建的铁浮图,虽然训练度上较连环马差了,但女真勇士生长在马背,骑术精绝,而座下战马都是北地良驹,惯在草原驰骋,更胜中原战马不止一筹,如此算来,连环马对上铁浮图,西门庆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而对西门庆来说最不利的是,连环马是精兵,训练补充不易,死一个就少一个,少到一定程度,连环不起来的重甲马阵,就展现不出那种排山倒海的威力。而现在的铁浮图都是女真各部精锐,却不属完颜阿骨打嫡系,尽可放他们在战场上与呼家将连环马拼死,两边死得差不多时,女真完颜部的勇士正好接手重整铁浮图残破的军旗。 相对不谙骑术的中原人,人马合一的女真人对铁浮图有神速的适应性,那时此消彼长,倒要看看西门庆拿什么来抵挡完颜阿骨打嫡系的重骑…… 群情振奋中,完颜宗用却似想起了什么,突然拜倒,向完颜阿骨打道:“微臣该死,正要向狼主请罪!” 完颜阿骨打听了一怔,急忙命左右扎也去扶,口中连声道:“贤弟一手组建扦叉千户军马,有功于大金,何罪之有?” 完颜宗用挣开搀扶之人,不依不饶只是顿首道:“同样是微臣组建的签军,兵败降敌,负了忠义二字,臣深耻之!饮水思源,皆微臣之过也!还请狼主降罪!” 完颜宗雄在旁边听着,这时出列道:“狼主听禀——那些签军,多是辽国人,而且更多是辽国人早年从南朝掳来的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安肯为我大金卖死命?宗用军师一片忠心保大金,其属下签军之降,却不干宗用军师的事,还望狼主明察。” 不少女真人都把眼睛去觑跪地不起的完颜宗用,心下好生瞧他不起——宗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说,大对特对!完颜宗用这厮可不是咱们纯种的女真人罢?偏他却厕身在女真人中间,装模作样,就象马群里混进一头骡子那么别扭!不过现在狼主正有用他处,旁人也插不得嘴,该怎样办,还得狼主来发落。 众人都看完颜阿骨打。却见完颜阿骨打展颜一笑,亲自上来扶起了完颜宗用,情深深雨濛濛地道:“贤弟,你我义结金兰,情同骨肉,你的忠心,顶得上你所有的无心之过!签军之降,乃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左右,又与你何涉?何况签军总管王英将军为我大金英勇捐躯,若不是贤弟平日的教化,岂能如此?因此,贤弟有功无罪!来呀!传我旨意——王英将军为我大金尽忠,是军之楷模,给其家牛百头,羊千口,永免赋税,追封其人为一等巴图鲁,赏黄马褂,戴绿帽!” 完颜宗雄带着一帮女真人参差不齐地山呼万岁:“狼主天恩浩荡!” 完颜宗用更是热泪盈眶,挣扎着重新拜倒,撅起了尻子五体投地:“谢主隆恩!微臣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女真人于是众志成城,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就此轻装上阵,鼓勇而来,团结在狼主完颜阿骨打新做的龙旗之下,誓要报前日一败之仇。 当然,一国之主亲临前敌,终不能上来就喊打喊杀,失了真龙天子的气度。金国大军云屯雨聚于中华联邦军阵之前,完颜阿骨打派人送上国书一封,宣称什么大金大辽本为兄弟之邦,今日大辽被西门庆率兵侵略,兄弟之邦唇亡齿寒,有志愿义勇之责任,因此起天兵二十万,奋武而来,若西门庆不退出草原,负隅顽抗,必然侵略者没有好下场云云。 西门庆看了,大笑声中唤出圣手书生萧让,原书批复十个大字,令使者原书带回。回来后完颜阿骨打拆开一看,半字不识,连忙请教完颜宗用时,原来是十个石鼓文——放泥马的屁!三日后决战! 狼主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众女真无不冲冠而怒,当下只恨不得挥戈牵引长河日,吐气聚散满天星,决战日越早来越好! 终于等到三日后,两军对圆,才要教: 重装百队皆画饼,铁骑千群尽成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二章 阵前 其时天高日丽,草长鹰飞,春气勃发,正利骑兵驰骋。 完颜阿骨打虽然已经做了皇帝,对外的举止中讲究起了无数的排场,但临到战时,还是披甲亲临阵前,眼观敌势,口抚军心,不失女真勇士本色。 然而完颜宗用深知梁山小李广花荣箭法通神,轰天雷凌振砲石凌厉,唯恐完颜阿骨打在阵前吃了暗算,因此下死力反对狼主以身犯险。可惜完颜阿骨打这回却不肯听他的忠言,只是豪气干云地道:“我不临阵,谁肯向前?”完颜宗用屡谏不从,没奈何,只好取了大车车轮,覆以坚铁,再蒙犀甲数重,令力士持了,于完颜阿骨打前后左右遮护,定教护得狼主周全。 在完颜宗用的提心吊胆中,完颜阿骨打于阵前逡巡多时,终于勒马回归己阵。完颜宗用急忙引着众将接了上来,却见完颜阿骨打睥睨着中华联邦军军阵,蓦地里已是哈哈长笑。 这一笑,倒把众女真人都笑糊涂了。完颜宗用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狼主因何发笑?” 完颜阿骨打收了笑声,面上犹多春色,傲然道:“我笑非别,乃是笑那三奇公子无才,西门四泉少略啊!” 众女真闻言皆惊,不约而同异口同声道:“狼主此话怎讲?” 完颜阿骨打扬鞭道:“世人都道我们的大草原,健儿驰马弯弓,最利决胜,因此那西门庆便也来学着西施效颦……” 听到这里,完颜宗用在心里大叫:“是东施!东施!狼主您一心汉化,东施效颦,却效得走了形相,变作邯郸学步了!”可是看看左右那群满脸高山仰止之色的女真汉子,完颜宗用又把拨乱反正的话咽回去了——正当战阵屠戮前的疯癫时刻,这个“一字师”不当也罢。 众女真人却是眉飞色舞,崇拜到十二万分,均觉得自家狼主出口成章,矫矫不群,果然是天生英明神武的领袖,便是宇宙真理,成色亦没有如此足法。 完颜阿骨打被众女真淳朴的仰慕之气一蒸,却也不免很是飘飘然,虽然身形犹自稳重,但一双眉毛却也由不得轻舞飞扬了起来,手中鞭影悠荡着中华联邦军阵,呵呵笑道:“……众爱卿听真,那西门庆军中马声嘶鸣,此起彼伏,俱无约束——这样的骑兵,未经训练,虽多何用?由此可知,今日之战,我大金破中华联邦必矣!” 众女真都是马袱下吃奶、马圈里长大,一得狼主提醒,竖耳听时,果然西门庆军中乱马群嘶,不成个秩序。想必是那西门庆贪图骑兵之利,因此攒鸡毛凑掸子,一骨脑儿将战马辐凑而来,就此组成了一枝所谓的骑兵“大”军,却不知两阵交锋,兵贵精而不贵多,辽国人骑兵多不多?号称百万!还不是在护步答冈被我们女真精骑杀得大败?连同是草原民族的辽国人都不是我们女真人的对手,区区西门庆,中原来的二跛子,又何足道哉? 一时间,众女真无不眉花眼笑,争先恐后地恭维完颜阿骨打——“狼主英明!”“狼主大眼珠子锃明瓦亮,两只招风耳朵一听听一万里,要不怎么是狼主呢?”“那个谁,你这话好说不好听!什么叫大眼珠子招风耳啊?军师先生,用中原话该怎么解释才配得上狼主的身份?”“……咳咳,这应该叫天视地听,洞察烛照!”“高!实在是高!”“果然不愧是读书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一套一套的!”“要不怎么是先生,是军师,是国师呢?!”…… 七嘴八舌中,完颜阿骨打跟喝了二斤东北黑蜂采的椴树蜜一样,那甜不滋的香味儿一直是沁入心脾呀!但想想自己到底是狼主,可不能带领着大家被胜利的预感冲昏了头脑,就忘了大熊瞎子的巴掌有多狠,獠牙有多利! 完颜阿骨打当下用力咳嗽几声,挥手将众人欢乐的笑语给压了下去,正言厉色地道:“众位爱卿!虽然西门庆的骑兵驳杂不纯,但其人终究是天星转世,用兵如神,他打赵宋,打西夏,又打辽国,所至屡胜,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聚合骑兵对付我大金,法子原本没有用错,只可惜他来得忒也着急了些,若是他缩在中原,练兵十年再来,那时万马奔腾,咱们大金也未必能占得了便宜!可是天夺其魄,让他被权欲迷了心,一心想征服我草原男儿,却忽视了自家最致命的短处,就在最强的倚仗中——他西门庆可以轻敌,咱们女真男儿却不兴这个!今日一战,各部务要全力以赴,只消在这里破了西门庆兵马,乘势杀入中原,花花世界,何求不得?那时扬州十日,嘉定三赌,大家伙儿随意!” 众女真听了,皆收起笑容,各自抱拳遵领狼主的教诲,想到今朝兵行塞北,来日马踏江南,俱是心头火热。 一旁的完颜宗用心下欣慰:“狼主果然是雄材大略,用西门四泉那厮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对了!是‘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此真狼主之谓也!” 却见完颜阿骨打威风凛凛,左右扬鞭,指挥若定:“众家爱卿!西门庆临时凑出来的骑兵大队虽然不中用,但瘦死的熊瞎子比老虎大,旁的不说,宗用军师已经提醒过了,西门庆手下有呼家将,呼家将可都是英雄好汉,戏文里都有的唱!他们呼家的那个连环马今日肯定要上阵,咱们可不能疏忽大意!不为别的,就为了对呼家的英雄好汉表示敬意,咱们女真男儿也得出尽全力,堂堂正正决个胜负,倒要看看,是呼家将的连环马厉害,还是咱们大金国的铁浮图了得!” 众女真听了,无不热血沸腾,一个个挟兵刃在头顶上挥舞得虎虎生风,扬声大叫起来:“空齐!空齐!空齐!”一人叫,百人和,瞬时间,女真全军皆应,胜利的呐喊声充塞了天地,大草原上风云俱动。 完颜宗用也扯开了嗓子大叫“空齐”,呐喊之余,流目向中华联邦阵上看去,却见中华联邦军阵若坚城,大金这边气势虽有摇天撼地之威,对方依旧岿然不动。 当是时,完颜宗用亦不由得心下叹息一声:“西门四泉整军有法,他那个梁山讲武堂果然起了大用!不过——我大金的狼主又差到了哪里去?今日两雄相见,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今日阵上,大金国起兵十三万,其中根正苗红的女真人只有三万余众,其余的都是辽国归降后就地征摹的签军。大叫了一阵“空齐”后,签军众觉得再叫下去嗓子就要出血了,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呐喊声就此偃旗息鼓,女真人虽然兴致勃勃正叫到兴头上,但众女真大将这时醒悟到应该把吊嗓子的力气用到冲锋陷阵上,于是挥旗的挥旗,传令的传令,女真人呼啸的浪潮也慢慢地平伏了下来。 在这一刻,完颜阿骨打深深地向着中华联邦军阵上盯了一眼,他的心头正在涌起一股不安之情。对面的那支军队,除了那些杂乱的马嘶声外,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身为一个常年行猎于白山黑水林海雪原的资深猎人,完颜阿骨打不喜欢这种安静,因为那就象暴雪后的山林,安静中总是隐藏着无数对猎人来说属于致命的危险! 完颜阿骨打这时又发现,中华联邦军阵前的旗帜设置得未免太多了些。整个前军,完全被飘扬的旗旙遮得密密实实,看不到旗海后是个甚么模样。 深深吸了口气,完颜阿骨打觉得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中华联邦阵前无数的旌旗晃花了他的眼,那旗后藏着的,不是女真猎人了然于胸的一熊二猪三老虎,而仿佛是一只甚至一群来自于太古的洪荒巨兽! 为了平息自家心中的不安,完颜阿骨打招呼了一声完颜宗用,指着中华联邦军阵,淡淡地道:“军师——那些旗帜何用?” 完颜宗用其实早看到了那一行行一排排数不尽的招展旗旙,他的心里也是莫明其妙——西门庆这是要搞什么?就算是摆阵,旗门也不是这样布设的啊! 虽然丈二的军师摸不着头脑,但军师军师,有事先知,若不先知,哪里算得上是军师?完颜阿骨打这时问起,完颜宗用便“唰”一下抖开折迭扇,故作潇洒地摇了几摇,也淡淡地道:“狼主却是有所不知——那西门庆心计深沉,如渊如海,善以谋略取人。因此行军布阵之时,多饰以这种玄虚,以掩其锋芒。以微臣看来,此旗队之后,或为连环马,或为壕沟陷阱,或为砲车阵,或为猛火油喷筒——其众含锋敛锐,包藏祸心,以待我军!” 完颜阿骨听完颜宗用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点了点头:“依军师言,如之奈何?” “啪!”骤合的折迭扇在掌心中一击,完颜宗用冷笑道:“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如军议所言,以不变应万变便是!三生阵加铁浮图,足以化解西门庆手段——若是呼家将连环马,依计击以铁浮图;若是濠沟陷阱,铁浮图斜走,陷阱无用;砲车阵虽猛,不入其射程,纵多不惧;猛火油喷筒纵然厉害,但只能打近,不能打远,比不得我女真健儿强弓毒箭——只可惜毒箭珍贵,难以普及全军,否则乱箭齐发,天下就此定矣!” 完颜阿骨打听完完颜宗用的详细解释,终于吐出了梗在胸臆间的一口闷气,扬声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既如此,擂鼓!叫南朝汉蛮,见识我大金男儿的手段!” 鼓声奋作,空齐呐喊,女真阵势变动。须臾间,虚实要见分明,谋略便当发作。这正是: 宗用终究不中用,旗门其实是奇门。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三章 万马奔腾 金鼓响,鹿哨鸣,女真人骨子里枭勇悍恶的血脉亦随之沸腾。 完颜阿骨打大声传令:“宗干,你去指挥左翼拐子马;宗望,你去指挥右翼拐子马——伺机而动!” 完颜宗干、完颜宗望暴雷般应一声喏,分左右飞马而去。完颜阿骨打的这两个儿子勇猛剽悍又识得轻重,素得人望,独领一军,谁也没有什么话说。 完颜阿骨打又道:“宗雄,你这便披甲上马,与洛索、尼楚赫引铁浮图,前攻敌阵。若敌军应以连环马,可正面硬撼败之,挫敌锐气;若敌阵有伏,则不必与之纠缠,斜切而走,以待后动!” “遵令!”完颜宗雄答应一声,驰马往前军铁浮图队里去了。他和两员骁将洛索、尼楚赫战功最多,当初在对辽国的达噜噶城一战中,九十万辽兵布阵若连云灌木状,声势浩大。完颜宗雄身先士卒,以右翼先驰辽左军,辽左军不能当其锋,被凿穿而出,完颜宗雄又还攻辽右军,与辽右军相持不下。此时洛索、尼楚赫两员骁将开始猛冲辽阵之坚,凡九陷阵,皆力战而出,这一下前后夹击,辽军夺气。完颜宗干看准时机,趁机麾轻骑来助,辽兵遂溃。此役之后,完颜宗雄之勇,万众敬服。 正因为完颜宗雄功绩彪炳,所以完颜阿骨打派他统率铁浮图,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完颜宗雄又调来洛索、尼楚赫做自己的副手,三员猛将各领一支女真中最精锐的猛安队,威风不可一世。 此番临阵,有了铁浮图后自信爆棚的完颜宗雄、洛索、尼楚赫都盼着能与传说中的英雄呼家将交一交手,你们是英雄好汉又怎的,吾辈将取而代之也! 完颜宗雄入阵后,在护卫扎也的帮助下装备上全装重铠,跨上了同样铁甲遮护的高大骏马,一声喝,早已整装待发的三千铁浮图尽皆上马,铁流汹涌,向中华联邦阵上冲击而去。瞬时间,空齐呐喊声,震天而起。 前军一动,马上有签军士兵在铁浮图阵后布置下了层层拒子马。拒子马皆以尖木削尖叠架而成,参差排布于要路,是骑兵的克星。这一手,却是完颜宗用的布置,他未虑胜,先虑败,早做足了准备。 当初看到他这个拒子马的提议时,女真勇士皆嗤笑:“我辈飞骑而攻,驰马即退,聚散无形,战守无方,要此死物何用?” 完颜宗用的回答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众女真皆嘲其怯懦。还是完颜阿骨打开解道:“我大金将来要定辽国,平中原,不可能永远都是从前部落间那种蚁聚乌合的小打小闹!若日后百万大军结战阵而守,此物岂可不备?” 见众女真还是一个个兴趣缺缺,完颜阿骨打心道:“拒子马是防御之物,不中他们这些莽人的意,我且换个说法!”于是又舌烂莲花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造这拒子马,还有一重用处。将来南征之时,想那中华联邦西门庆乃是天星转世,尔等未必能胜,若败阵时,有这些拒子马布置在阵前,也免得你们慌不择路下,践踏乱了自家的军阵。” 众女真受激不过,一个个都愤了起来,皆大呼道:“狼主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等这些拒子马造成功了,我们人进一步,拒子马也随后移进一步,我等自断后路,与敌人拼了,誓不回顾!” 完颜阿骨打巧言令色之下,拒子马稳固了中军大阵不说,还激励了儿郎们的士气。完颜阿骨打一箭双雕,足死。 拒子马摆开的同时,签军也在完颜宗用的号令下布置成了三生阵,密密层层将狼主完颜阿骨打守护在核心。十万签军虽然比不得女真嫡系勇猛,但攻虽不足,守却有余,完颜宗用这个三生阵中盾牌手、长枪手、斩马手、弓弩手重重叠叠,足以将完颜阿骨打——和他自己——保护得稳如泰山。 铁浮图和三生阵组合起来,绝对是攻守兼资。一切布置停当,完颜宗用陪着完颜阿骨打上了军中木台,极目向两军阵上望去,倒要看看西门庆能施出什么古怪。 与此同时,中华联邦军本阵之内,西门庆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他旁边的各位大将重臣,脸上的神色也很异样。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于西门庆右手之上——西门庆伸右手拈起一枝金鈚令箭,向下一掷:“开闸!放马!” 言出法随,远方的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就见中华联邦军阵前突然旗旙俱倒,旗影之后仿佛飞腾出洪流般的无鞍马来。这些马儿咴咴暴叫,声嘈天地,不但劈头盖脸冲着铁浮图人马扑了过去,那滔滔不绝的势头,连金军左右翼拐子马都笼罩在其中。 女真阵中,完颜宗用“啊也”一声,大叫道:“莫非那西门庆心狠手毒,竟然要使火马计?!”想当年,齐国英雄田单在即墨城下大摆火牛阵,一举摧破燕国,成为绝地大反攻的典范。如果今日西门庆也来这么一手,火马纵横之下,女真人非吃大亏不可! 完颜阿骨打一听之下,也是心胆欲裂,怒喝道:“若如此,其人真丧心病狂也!身为军帅不爱马,反以火焚之,岂有好下场的?” 枉费他们君臣两个魂惊魄动,但等了半天,想像中的无情烈焰却不见飙起来,虽然如此,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心中却没半分高兴——因为马群到处,铁浮图精锐已是溃不成军,马上骑士纷纷倒撞于马下! 完颜宗用眼睁睁看着,目眦欲裂,这支铁浮图强军,可是他完颜宗用一手拉拔起来的,虽然打的是替完颜阿骨打翦除异己的主意,这些人死了就死了,但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一些吧?完颜宗用心中的蓝图是让这些人与西门庆的连环马拼个两败俱伤,方能称得上是物尽其用——没成想,连环马的影子都不见,铁浮图就要被溃灭了! 铁浮图的士兵,都是精选出来的好汉,一个个高大魁梧,骑射精熟,尽是能身负两重铁甲犹有余力战斗的猛士。可如今,他们连敌人的面都没照上,就乱纷纷象下饺子一样被掀于马下。这些人身上的铁甲防御力变态的强,而份量也是变态的重,每个铁浮图骑手上马之时,都得三四人搀扶辅助,如今一落马,想爬都爬不起来,乱马万蹄践踏之下,尽皆悲剧。 完颜宗用心头滴血,激愤之下折迭扇也不知甩飞到了哪里,只是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而于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在回响:“因为你永远也比不上西门四泉!”越是回避,那个声音就在心头脑海越是清晰——完颜宗用几乎要疯了。 在他身后永远随侍的吴良小哥见完颜宗用势如醉酒,唯恐他从高高的木台上栽了下去,急忙呵护道:“先生小心!这台子高,还是稳重些要紧!”说着伸手相扶。 完颜宗用一腔邪火正无处渲泄,被吴良小哥一扶,顿时大叫一声:“我稳重你老母!”郁气攻心之下不假思索,伸手叼住吴良小哥的手腕子就是一甩——虽然完颜宗用是白脸书生一个,但其人随身两条铜链,也是练家子出身,缚百十只鸡的力量,还是有的——吴良小哥被他这一甩,不用掐诀,不用念咒,就成飞人了,“嗖”的一下,一个跟头从高高的木台上直栽了下去。吴良小哥本事平常,还没等他来个云里翻什么的,一脑袋就栽歪到了地皮上——草地虽然松软,但台子太高,吴良小哥脑袋瓜子虽然完好无损,但那股从上往下的冲力不依不饶地把他的脖子骨往袖珍里折——腔子里“呃”的一声响后,吴良小哥两眼翻白,就此毙命。虽然已经死得透了,但他脸上的神色还是无比的精彩,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丧在自己追随了一生的主子手里。 事出突然,高台上下齐哄一声,台下的人赶紧来检视吴良小哥的尸首,台上完颜阿骨打的亲卫扎也们一齐护在完颜阿骨打身后,向着完颜宗用冷冷而视。 完颜宗用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听到台下乱人叫嚷:“死了!死了!”突然间心头痛上加痛,大叫一声,口喷鲜血,萎顿于台上,就此昏迷不醒。 身前变故虽多,完颜阿骨打却如不闻不问一般,只是张大了两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紧了纷乱的军阵。此时三千铁浮图已经是全军覆没,落在万马群中,纵然是全身铁甲,也逃不过变成肉泥的下场。 西门庆放出来的那些无鞍马得势不饶人,这时甚至冲突进了两翼完颜宗干、完颜宗望的军阵。说来也怪,虽然这些马儿背上无人,但所到之处,女真人阵势顿时就是一阵大乱,再勇猛的人,也坐不牢马鞍鞒,必定要被掀于马下。 猛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完颜阿骨打恍然大悟,大叫起来:“母马!是母马!”这正是: 计中自可有母马,世上安能无色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cqs!) 第一二四章 母马计 自从骑兵被大规模集群使用后,以其飘忽的跑位,凶猛的叩关,迅速成为战场上胜利的主宰。而如何充分发挥骑兵部队的战斗力,排除对骑兵不利的干扰因素,就成了古代将帅们需要深思熟虑的问题。 于是,马镫、马铠、撞角等杀器被层出不穷地发明了出来,人们在努力发掘骑兵潜力的同时,也不遗余力地消除着骑兵本身的隐患。 比如说,战马的择偶问题。 骑兵的战马就象后世的官员一样,平时看着人五人六一表脱俗正气凛然高风亮节,做起报告来都是忧国忧民的水平,但一涉及到女性的神秘领域时,马上就兽血沸腾了。 不过古时的战马不象后世的官员那样,有优越的制度为他们的下半身幸解放保驾护航,于是乎可以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日久见真情,最终成为无数骚年心目中不朽的传奇,并为之在现实和意淫中终生奋斗——这种优渥的待遇足以令战马们口水流成长江黄河,但它们是享受不上的。 人类解决它们择偶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骟! 简单而粗暴,伤尽了战马们的心——俺们也就只是在战场上看到母马后,稍微脱离了战场序列,放下包袱开动机器了一下(被热情勃发兴奋不己的战马“放”到了地上还踩了两脚,弄得得骨断筋折生活不能自理的前骑兵此时表示了强烈的愤慨),为什么就要让俺们做太监呢? 但对于人类来说,战马们在战场上大搞一见钟情的自由恋爱,是失败的曙光,罪恶的渊薮,是一定要彻底根绝的! 战马们肯定会怨声载道,但人类的智慧可以摆平一切——有一部分幸运的战马被拉去做了种马,坐拥无数双眼皮的后宫,从此过上了穷奢极侈的后现代官员生活——然后人类对剩下那些羡慕嫉妒恨的战马们说:“看到了吗?只要你们死心塌地做奴做马,等你们一百二十岁后,就可以枯木回春绽新芽,从此过上一夫多妻制的性福生活……” 拉磨的驴子眼前挂一根胡萝卜,就可以任劳任怨地一圈圈转下去——驴子是有户口的马,跟战马们属于近亲,智慧彼此半斤八两——想象着遥远的美好蓝图,看着眼前种马的明星效应,战马们从此全心全意地载着人类在战场上驰骋起来。奔命有暇,资深战马就教育年轻后代:“孩子们啊!大家一起努力吧!等咱们熬到一百二十岁,就可以一夫多妻了!” 憧憬着未来的天堂,战马们无不奋跃,而这一奋跃就被人类驱策了一千年。 终于,极黯时刻中亮起了昼之明光——今天,西门庆提前把虚无缥缈空中楼阁般的天堂,给战马们搬到了大地之上。 西门庆之所以能建设起这一个万马福祉的地上天堂,完全属于机缘巧合。 大金国的前身就是一堆落后的女真部落联盟,一群人过着抠**吮指头的苦哈哈生活——马是财富,母马是财富的源泉,公马就是财富源泉的枢纽——为了一场鸡毛蒜皮的部落战争就把马骟了?敢出这馊主意的人,部落长老先把他给骟了! 虽然现在窃国成功,女真人做了一方的土豪诸候,但满身光鲜的龙袍还是藏不住从前土鳖的气度——旁的不说,女真人的骑兵部队已是万马奔腾,却始终没有人意识到为了日后战场上的胜利,应该防患于未然,先下手为强骟马! 完颜阿骨打没想到,号称女真国师的智多星完颜宗用同样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是金马玉堂之材,“骟”这么一个下贱的字眼儿,想一想都是玷污了他们。 不过西门庆跟这两位新晋贵族不一样,在穿越之前他已经被世道玷污得差不多了,就象鞋油一样够黑够亮,因此穿越后他才可以出淤泥不染反而去染淤泥,最终干出好大一番事业来。 未战之前,他已经在全方位搜集女真人的情报,他安插在北地的情报头子陈小飞被完颜宗用坑了一回后,玩了命的将功补过,大金国上上下下事无巨细,都被他传递到了西门庆的案头上。 看到女真人和“骟”字绝缘,上下都是纯种马的时候,西门庆的眼睛亮了。 和女真人的战争,注定是骑兵的对决,在铁骑千群的对冲中,他没办法保证死的都是敌人,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这一直是西门庆的心病。 他不反对死人,但他很贪心地希望死的都是敌人——这种奢侈的愿望似乎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但现在嘛…… 西门庆微笑了起来。这两年来他几乎无日不杀人,几万条的性命过手,让他的日常笑容中都挂上了狰狞而洒脱的纹路。 渐渐熟悉他的亲卫们看得分明,无不精神一振,还以为又有贪官污吏要全家倒霉了,讲武堂肯定又要增加一批新鲜的训练器材。 谁知接下来西门庆的谕令让亲卫们张口结舌,大掉下巴——西门庆开始大规模地收购母马。自从崛起梁山,打平腐宋以来,西门庆对兼并土地做地主这种很符合时代潮流的前途职业嗤之以鼻,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大力发展经济,似乎对做商人充满了兴趣——难道到了今天,元首大人见异思迁,准备改行到草原上牧马了不成? 似乎要印证众人的想法,西门庆接二连三地做了许多遐想草原生活的诗,闲时也和联邦中的吐蕃男儿走动得更加亲密起来,那时燕云十六州正在紧锣密鼓地回归,有心人一想之下恍然大悟——这肯定是元首大人在为了回归后的地尽其用而做准备了。 燕云租界成功设立后,西门庆确实在北地弄了几个马场,不过没人知道这只是元首大人在顺手搂草打兔子。 一直到与金国开战,西门庆购买母马的行动始终没有停止。三日之前,集结起来的万余匹母马尽聚于营中,蔚为壮观,万幸中华联邦的军马都骟过了,否则公马母马眼角上一递情书,不用女真人来打,自己就先炸营了。 书上说华夏人民都是勤劳朴实,忠厚善良,一事当前,先替别人打算,而西门庆无疑是华夏人民中的楷模。炸营这样的事,他不敢掠其美,一定要让跋山涉水远路而来的女真朋友先享受一番。 女真这边,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千算万算,没算出来西门庆为女真战马的性福生活准备了一份大礼,禀着首阵胜,阵阵胜的原则,第一战就把精锐的三千铁浮图给放了出来。哪知西门庆根本没派人,只开闸放出了万匹母马,就踹翻了女真人的阵势。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临阵前,西门庆特意让母马们饱餐战饭,饮食中特别添加了有利于繁衍生息的药料。这一来,母马们无不精神抖擞,放出来后看到对阵的公马们,兴奋得?毛乱炸,咴咴暴叫,撒开四蹄就扑了上去。 正面只有三千铁浮图,这边却有母马万余,狼多肉少啊!这就是物择天竞,适者生存,蹄快有,蹄慢无,这时的母马们自然谁也不会客气。 女真的公马们虽然没被骟,但这两年多来连场大战,它们每天在生死线上打转,过的都是禁欲的苦行僧生活,可惜道行不够,三尸难斩,六根未净,这时候突然看到前言跑来无数的美丽尤物,公马们以为自己集体眼花了。 但是再狠狠摇摇披着马甲的头,眼光未曾重调,鼻子已先闻到一阵特殊的味道——这是母马们在药料的刺激下,分泌出的求偶的体味儿。 生命的悸动猛然爆发,这种血脉延续的动力是如此的强大,这一瞬间,忠诚的战马已经忘了一切,它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对面轰隆隆声中冲突过来的无数母马。 铁浮图的公马们撒开蹄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直迎了上去。马和人不同,欲望发作了,马马上就上,所以简称“马上”,而人只是在脑袋里意淫瞎想。 公马们驮着惊惶失措的铁浮图骑士们跟母马群胜利会师了。这时东晋那个听到马嘶就有如老虎叫,从而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贵族可以瞑目了,现在这群公母们已经完全证实了他曾经的生物转化猜想——马,确实是可以变成老虎的! 一切的马语都显得多余,同样多余的,还有身上那几块儿厚重的马铠,同时拼命抱着判官头,拽着马嚼子勒自己嘴巴的铁浮图骑手也碍事得不可原谅! 一百二十岁的天堂,忍了一千年都没有看到;而现在天堂就近在眼前,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了! 公马们都暴跳了起来,马背上的铁浮图骑手们纵然骑术精绝,也是无不东倒西歪。更有急不可耐的母马们露出美眉之外的狰狞面目,对着铁浮图骑手连撕带咬,将他们连带着马铠一起从公马身上扯落下来。 在万匹一涌而上的母马马蹄下,在暴跳如雷的公马蹄下,落地的铁浮图骑手们绝望地发现,原来广阔的草原居然也会如此狭小…… 乱蹄攒踏,血肉迸飞,就好象生命欢合时狂野的献祭一般。 三千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的公马,相对于万匹母马来说,无疑是僧多粥少。落单的母马们当然不会受到地域的局限,它们发红的目光很快盯住了女真战阵的两翼——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左右两支拐子马,同样具有不可替代的种马实力! 母马们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向着女真大阵的左右翼纠缠了上去,马头所到处,一片混乱。 中军阵前密布的拒子马,终于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看到这些重重叠叠的障碍后,嫌麻烦的母马们放弃了冲突女真中央大阵的打算,争先恐后地朝着女真无遮无挡的两翼拐子马扑了上去。 反应过来的女真人终于开始对着这些变身后的凶兽放箭了,但女真人纵然箭法高强,但万马洪流中,区区一撮箭枝似乎显得过于杯水车薪了。 春日的草原上,万马欢嘶,马儿们仗着有西门庆撑腰,把自己欢乐的天堂建筑到了女真人惨嚎的痛苦上。 而西门庆觉得女真人的嚎叫声还不够惨,为了追求完美,他把手一挥,中华联邦旗旙招展,军锋变动。这正是: 能使母马成猛虎,方知中原有奇才。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五章 战后 虽然战场上堵了万余匹忙于繁衍生息的乱马,一时显得混乱不堪,守不容易,攻也麻烦,但最后战役的结果还是毫无悬念。 在西门庆麾军左右包抄下,金军大败,左右翼拐子马骑兵在母马集群的干扰下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与空间,一击即溃,完颜宗干、完颜宗望托了轻骑兵灵活敏捷的福,在被乱马群包围前逃得了性命,但披着重甲周转不灵的完颜宗雄、洛索、尼楚赫等三千铁浮图勇士却是死无完尸,全军覆没。 两翼崩溃后,中华联邦大军合围,耶律敖鲁斡隆重登场,在阵前大呼:“辽国的子民们,我是你们的晋王敖鲁斡,你们要对我刀剑相向吗?如果你们想要手足相残,我就在这里,不逃也不藏,袒开胸膛等着你们!” 耶律敖鲁斡性情宽厚温和,在做晋王时,就在辽国军民中享有极高的人望,此时他阵前振臂一呼,被金国挟裹而成签军的原辽国子民士气顿时掉进了最低谷,手里的刀枪箭矢尽皆低垂不起。突然间,不知是哪一个先扬声大呼:“晋王万岁!”然后就是一呼百喏、千喏、万喏,金军中军坚阵顿呈冰消雪解之势。 此时,完颜阿骨打已知事不可为,长叹一声,指挥扈卫扎也备马整装,做战略上的转进。 战场上堵了一堆堆乱马,又有十万临阵投降的签军,顿时乱作一团,完颜阿骨打率领着他的御林军浑水摸鱼之下,就此悄然从战场上逸走。 西门庆只是冷笑一声,并不急于赶尽杀绝,反正人已落荡,铁已落炉,纵让你先跑三天,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所以现在的西门庆对追亡逐北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挥旗吹角,安排下几道防线,以免女真狡猾,以轻骑再杀个回马枪,自己人这时如果只顾哄抢战利品,不加防御,那可就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啗了眼了。 做好防备后,西门庆亲自来过目战利品。这一阵,女真人的战马十去七八,而这些战马完完整整,都落到了西门庆的手里。看着联军士兵和辽国牧人手里牵一匹母马,后面就围拢一大群女真公马的盛况,西门庆心里大呼赚翻了。 女真人自起兵以来屡败辽军,辽国前天祚帝耶律延禧根本就是个敬职的运输大队长,把军资委积源源不断地献到了金国的手里,让女真人发了大财。这一次,金国狼主亲征,自然做足了准备,辎重甲仗,俱如山积,而今日一败之下,这些都便宜了西门庆不说,还贴上了利息。 一路走来,西门庆和身边管财政的扑天雕李应、神算子蒋敬不断对视,都是乐得合不拢嘴。今天这一战无本取利,可赚大发了。 倒是一票武将意犹未尽,在身边不无遗憾地叹息:“唉!都说甚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惜没能跟女真人正儿八经地交一交手,正面给他们个教训——的是憾事啊!” 听着这些家伙仿佛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幽怨口气,西门庆也只能笑着安抚:“打仗嘛!拼的就是国力,人也是国力的一种啊!死一个,国力就弱一分,所以,能勤俭节约时,就不要挥霍浪费!” 不伤一兵一卒,就将金国大军打得落花流水,众将心下对自家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没有了自家表现的机会,大家心里总是有些委屈,虽然西门庆解释着,还是难以释怀,当下便有人继续幽怨道:“既然人是国力,那元帅你为何杀起那些犯官来毫不手软,那样岂不是在自损国力吗?” 西门庆挥手道:“那是两回事!贪官污吏怎么能跟咱们的英勇士兵相提并论?贪官污吏一家安逸,则有百户饥寒,因此杀其一家,则能滋养百户——削一旁枝而能繁荣百干,这买卖大可做得啊!所以贪官污吏杀得越多,国力越盛,人性的进化度也就越纯粹,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慈悲事啊!岂可轻视之?” 众人听了,皆躬身受教。西门庆又笑道:“杀得手顺的时候,不要忘了约束管教自家亲近人等,否则有一天不小心误入歧途,象敖鲁斡刚才叫嚷的那样不得不手足相残起来,那时再杀人不眨眼,也得眨眨眼了——若真如此,岂非终身憾事?” 众人听着,心下无不凛惕,齐齐肃容称是。 此时经过一处地方,却见刚刚提到的耶律敖鲁斡正忙来忙去,指挥着接手签军俘虏。说起来敖鲁斡也够惨的,被天祚帝耶律延禧临危传位,当成箭靶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然后这位无粮无钱无兵的辽国皇帝被金国人象撵兔子一样从上京直撵到了幽州,和中华联邦联合后才算是站住了脚。 之前初阵收降了安生儿、张高儿等签军后,西门庆就答应了耶律敖鲁斡,今后凡是归降的签军,都归入敖鲁斡麾下做他的帐民。今天新降的十万签军,都是金兵占领辽国土地上的旧人,故国之思难免,敖鲁斡又有人望,此时几句话一招揽,很多人自然是纳头便拜。 但也有些在金国占领上根深叶茂的人,虽然心怀辽国,却难以在家族与新君之间取舍。对于这些人,耶律敖鲁斡更不留难,发给马匹路费,送他们回家与亲人团聚。如此一来,那些人无不感恩戴德,有言回去举族来投的,有言愿天兵到处约为内应的,人心尽服。 耶律敖鲁斡正忙得充实的时候,西门庆过来了,敖鲁斡上前迎接,签军众俘更是急忙跪倒。对他们来说,如果耶律敖鲁斡是地上的仁皇,那西门庆简直就是天上的神灵——今日战阵之上,不折一人,万马冲溃金国军阵,非神灵焉有如此神通? 西门庆喝令众俘虏起身,然后对耶律敖鲁斡道:“辽地已入联邦,辽民即为联邦子民。安置若有难处,不必客气,尽可申请求助,辽国新被兵火,正当百废将兴之时,联邦定然优先供给,以安人民。” 耶律敖鲁斡听了,心里热呼呼的,心情激荡下已是拜倒在地:“我代辽国受惠的万千子民,多谢元首大人!” 西门庆急忙将他扶起,正色道:“济世利民,此元首份内事也!如农夫耕田,工人做工,若有懈怠,便是渎职——此天经地义事,何须多谢?” 安抚了耶律敖鲁斡,西门庆四下里检视,慢慢将身边众人都遣出去做事,除近卫队外再无旁人——这时西门庆将脚步一转,却折回到中华联邦后阵来。 到了一处营地,只见满地营盘竖立,静悄无声,雀鸟积于帐幕。西门庆扬声喝道:“神机营何在?” 却听轰雷般一声“喏”,雀鸟惊飞,营帐中齐齐闪出装束整齐的无数健儿来,平地顿起钢铁丛林。为首一人,大步上前扬拳击胸,向西门庆以军礼相见:“神机营统领轰天雷凌振,见过元首大人!” 众神机营士卒皆随凌振行军礼,于整齐划一的动作间,威风凛然而出。 西门庆含笑游目——却见神机营轻盔轻甲,右手行军礼,左手则紧紧握持一个长长的布套,布套里曲线悠长,如蛟龙在渊,潜藏着凌厉危险的犀利兵器。 还了一个军礼,西门庆扬声道:“战令解除,诸军可自由活动!” 凌振重复一遍,神机营得令后却不四散,而是整齐有序地排队,将手中长长的布套依次稳妥地放入一口口大木箱中,这才向西门庆、凌振敬礼而退。 这时,自有人将那些大木箱尽以防水毡布裹好,拉下去安排了。 在这一过程中,西门庆和凌振只是默默地看着,不作一声。等一切收拾妥当,西门庆才道:“今日战阵之上,母马计大获成功,这里埋伏的杀手锏却是用不上了。” 凌振脸上露出笑容:“这是元首神机妙算,所以才能计不重复,克敌制胜。” 西门庆大笑一声:“哈哈!搞科研的家伙,拍起马屁来,倒也头头是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神机营不能在世人面前一展神威,你心中难道就不觉得有些遗憾?” 凌振叹道:“遗憾嘛!自然是有的!可是——正如元首所言,我们兵器院研究出来的东西,虽为利器,却对世人无益,只可藏锋,做为护国的倚仗,却不可显露于人前,这话很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越是研究,越是心中警惕,这种力量,如这大草原上驰马,易放难收,身为始作俑者,岂可不慎乎?” 西门庆拍着凌振的肩膀道:“好!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这个世界,到处追名逐利,如果连你们这种科研人员也混迹于其中,那就是未来的灾难!不过,求名利者未必成功,远名利者未必黯淡,世事难料,凌老兄你最好做些准备,免得突然荣誉加身时,显得手足无措。” 凌振也笑了起来:“属下拭目以待。” 西门庆大笑:“但得我中华联邦官员、科研、医者、师者都能各守底线,国计民生,万世何忧?” 笑声中,大草原上风吹草低,蓝天一碧。这正是: 英雄高义扬千古,好汉英风垂万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六章 一家欢乐一家愁 西门庆在那里打扫战场,招降纳顺,忙得不可开交时,完颜阿骨打也终于停下了战略转进的惶急步伐。 收拢残兵,计点部属,一算之下折了五千余女真人,死了好几员大将——指挥铁浮图的完颜宗雄、洛索、尼楚赫都是死于当场,尸骨无存;兵败后完颜希尹因为旧伤未愈,跑不利落,被反乱的签军给围上了,完颜希尹负隅顽抗,结果被乱刀分尸,走运的签军们欢天喜地,剁了完颜希尹的脑袋去到西门庆那里献功,每人都得了重赏;兵慌马乱中给完颜阿骨打断后的两员女真宿将蒲家奴、阿思魁当于要路,死战不退,万军中尽被乱箭射死,马踏身亡…… 最让完颜阿骨打伤心的是,他的小六子完颜宗隽逃跑时落了单,不幸碰上了没羽箭张清,被张清手起石落,击于马下,然后哽嗓咽喉上补一枪,就此结果了性命。完颜阿骨打心如刀绞,完颜宗隽还是个小小少年,自己本想带他在两军阵前沾沾人血,开开眼界,没想到弄巧成拙,反送了小讹鲁观的性命…… 最憋屈的是,这一战女真人输得实在是冤枉,铺天盖地的母马冲过来,自家阵上骑的公马全都发了疯,失了控制,女真人骑术再高,这时也没了用武之地,轻骑兵还可以弃马逃命,铁浮图重骑兵被造反的座驾掀翻在地后,一身重甲压得人爬也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等死了。 趁着女真人大乱的势头,西门庆军两翼包抄上来,可恨那些汉蛮马上尽施弩箭,见人就射,矢如猬集之下,女真人稍跑得慢些,就是个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女真人行营中尽是父哭其子,兄哭其弟的哀声。女真人纵横白山黑水,从来没死过这么多年青战士,对部族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承受的损失。 哭了半天,完颜宗望跳了起来,被张清宰了的完颜宗隽和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甚于旁人,小弟死了,完颜宗望恨得牙长三指,此时便大吼起来:“父皇,前日之战,咱们只是中了西门庆那汉蛮的阴谋诡计!真刀真枪做一场,女真男儿如何会输?如今兵马都收拾停当了,儿请父皇重立行伍,再跟西门庆打过,为抱屈战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到底是年轻人,有虎气,不因片时之败而一蹶不振。听到完颜宗望的话后,完颜兀术第一个跳了出来,大叫道:“孩儿愿为前部!” 虽然岳飞一鞭抽出来的伤还没痊愈,但完颜兀术已经被失败刺激疯了,豁出破头,什么金钟他也要碰。 有这两个王子牵头,帐中众女真无不饮泣吞声,攘臂而起,乱纷纷道:“狼主,我等皆愿死战报仇!” 未等完颜阿骨打放话,就听一人大叫道:“我主万岁!万岁万岁您可万万不能睡!此时再与西门庆交兵,乃是昏愦取败之道也!” 这位力排众议的之乎也者,非是旁人,正是被完颜阿骨打倚为长城的智多星完颜宗用。前日战局不利,他在战场望台上发狂吐血,就此昏迷,如果不是完颜阿骨打战略转进的时候顺手带上了他,他也早成了俘虏多时了。 心感完颜阿骨打的再造之恩,完颜宗用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此时听到众女真人请战之声,心中大惊之下,马上不避众怒,挺身而出阻止。 完颜兀术正是血性上涌的时候,见到完颜宗用又来横插一杠子,马上“嗷”一嗓子直蹦起来,立刻就刷新了女真男子跳高纪录。 充血的眼睛盯死了完颜宗用,完颜兀术一指头恨不得戳进了完颜宗用的脑壳子里,破口大骂道:“你这汉蛮!狗贼!内奸!你们梁山人杀了我们女真人这么多儿郎,晓事的你就该去躲死,竟然还敢跑出来现世?今天四将军我豁出去父皇怪罪,也要先打死你!”说着,完颜兀术象疯狗一样,摇头摆尾,朝着完颜宗用嘶咬了过去。 完颜宗用哪里敢跟完颜兀术放对?踉跄后退躲避间,口中兀自不屈:“我对狼主忠心耿耿,血诚可鉴日月!那‘内奸’二字,再安不到我宗用头上!” 和完颜宗用互为知己、引为奥援的完颜宗雄、完颜希尹都已经死了,常随侍于完颜宗用身后替他遮风挡雨的吴良小哥尸骨虽未寒但也没办法起于地下——这时完颜兀术磨牙霍霍而来,完颜宗用新吐之血未干,一介病体如何能抵挡得住?只消吃上完颜兀术一拳,那就是个“死”字——万幸,完颜宗干是诸兄弟之长,历来稳重,这时一把抱住了完颜兀术,厉声道:“父皇面前,竟敢如此无礼?!难道元妃母亲,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正在火头上的完颜兀术听到母亲之名,心中大震,满腔的戾气顿时馁了。泄气之余,胸臆间悲伤潮起,蓦地里已是放声大哭。 这一哭,众女真皆悲,完颜阿骨打心上也是一软,口边上叱责的话尽皆咽了回去,转向完颜宗用道:“先生受惊了——却不知整兵再战,何以是昏愦取败之道?” 完颜宗用离得完颜兀术远远的,向上再拜道:“我主万岁,今日十万签军已是尽皆覆没,我军只剩两万余人,已是敌众我寡之势,如何能再次交兵?……” 未等他把话说完,完颜宗望奋然而出,驳道:“先生此言错啦!十万签军,都是攒鸡毛凑掸子的货,原没指望他们成什么大事;而我们剩下来的都是女真勇士,一可以当百,百可以当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当日护步答冈两万破百万,先生难道忘记了吗?放着两万女真勇士在此,若不与西门庆决一死战,那真是羞了先人了!” 完颜宗用胀红了脸,大声道:“二王子,两万破百万的事,可一而不可再!那辽国天祚帝就是一具冡中枯骨,咱们女真自可觑他如无物,但这回的对手却是转世天星西门庆,这里有谁能料准他的心胸计谋?” 完颜宗望兀自不服,梗着脖子道:“那三奇公子西门庆强煞,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三头六臂,真刀真枪交兵见阵起来,他手下的兵马肯定打不过我们女真勇士!只要我们冲上去了……” 听他说得容易,完颜宗用气得七窍生烟,厉声截道:“冲上去?二王子说得好轻巧!西门庆那厮谈笑用兵,一步百计,他会让咱们的女真勇士顺顺当当冲上去?别的不说——如果他再放一群母马出来,冲锋的二王子你当如何?” 完颜宗望的脸白了,但还是死鸭子嘴硬道:“你少在那里‘咱们女真’、‘咱们女真’的!听了没得恶心!是‘我们女真’!你这汉蛮……” 恍如五雷轰顶,完颜宗用的脸皮“刷”一下就白了。帐中众女真眼前一亮,一时间恍惚在完颜宗用脸上看到了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罄的景德镇骨瓷精品——那可是女真贵族群中抢手的奢侈品啊! 被完颜宗望言语一激,完颜宗用脸上大开瓷器铺子的同时,嘴里一口鲜血再憋不住,“噗”的一声直呕出了三尺开外,帐中地毡上顿时万朵桃花开,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不由得引人追问——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个答案,就在完颜阿骨打心中。见到完颜宗用情急吐血,完颜阿骨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个箭步从座中交椅上跳下地来,揸开五指,“啪”一声脆响,给了完颜宗望一个亲切的耳光——幸亏完颜阿骨打不是杀猪的出身,否则这一耳光下去,完颜宗望脸上就能刮下来斤把猪油。 左右女真人急忙围拢上来,扶住完颜阿骨打,几个儿子更跪下抱住他的腿,乱纷纷叫道:“狼主息怒!保重龙体要紧!”“阿玛!饶了宗望兄弟(哥哥)吧!” 完颜阿骨打戟指着被众人挤到人丛外边的完颜宗望,怒骂道:“逆子!宗用贤弟与我义结金兰,是我大金国的股肱之臣!为了我大金,宗用贤弟呕心沥血,挫伤六叶连肝肺,使碎七窍玲珑心,辽东之间,若无宗用贤弟,焉有今日?朝中诸般仪礼文字,若无宗用贤弟,岂具规模?你这逆子!居然如此无礼,伤犯忠臣,今日若不打死了你,我愧对结义时的桃园之盟!斡离不(完颜宗望的女真名字)!小畜牲!休走!拿命来!哇呀呀呀呀呀——” 听着完颜阿骨打暴叫如雷,已经被一耳光打晕了头的完颜宗望更加吓软了腿,赶紧麻溜地跪倒在地,一头磕在地上,大叫道:“阿玛息怒!孩儿该死!” 这一瞬间,完颜宗望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阿玛名字中的深刻涵义——阿玛因为外人而将亲骨肉痛打,简称阿骨打! 众人见完颜阿骨打怒发好象要冲冠,都信以为真,加力抱住完颜阿骨打,连声衰恳道:“狼主(阿玛)开恩啊!” 完颜阿骨打也是女真勇士,两膀一晃有千斤之力,此时被一群儿辈困住了,虽然怒气冲宵,但却象是孙猴儿被如来佛的五行山压住了,莫想挣扎得脱,更不用说是去打完颜宗望了。 一片混乱中,完颜宗用免冠而跪,连连叩首:“狼主天恩,宗用万死不足以报!二王子少年人,未免心直嘴快,有口无心,还望狼主大发慈悲,饶二王子一次!” 地上虽铺了软毡,但数拜之下,完颜宗用已是血流披面。 完颜阿骨打见了,小宇宙突然爆发,刹那间挣开众人纠缠,抢上前屈膝扶住了完颜宗用,君臣兄弟两个抱头痛哭!这正是: 渡尽谲波兄弟在,相逢一哭泯恩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七章 完颜宗用的逆袭 完颜阿骨打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连完颜宗用这么一个非女真的汉人都竭力维护,又怎么会大义灭亲杀自己的儿子呢? 这一点,身为智多星的完颜宗用心知肚明。不过,完颜阿骨打方才表现出来的演技,完全在完颜宗用的可接受范围之内。毕竟是大金国的狼主嘛,总要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对吧?如果就是一纯朴的棒槌,凭他完颜宗用挑剔的眼光、高深的才识,土豪咱们做朋友可以,做君臣还是免谈吧! 逢场作戏装腔作势是一国雄主的必备素质,这一点小手段完颜宗用完全不会在意,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打了败仗之后,完颜阿骨打依然对自己一如既往的信任,依然对自己不遗余力地支持! 这种相待以诚,比杀上十七八个儿子,更令完颜宗用感动。都说士为知己者死,既然狼主以国士视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我完颜宗用至少在梁山上沾染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英雄好汉的义气! 心中感慨万千之下,完颜宗用把表忠心的千言万语尽皆咽回肚子里,却出口替冒犯自己的完颜宗望求起情来。完颜阿骨打本来就是摆摆高姿态,见完颜宗用如此配合,他正好就坡下驴,两个人拥护在一起,一个叫兄弟一个叫哥哥,一个叫狼主一个叫爱卿,一拍即合得珠联璧合。 等把君仁臣义的戏码尽情演义完毕,完颜阿骨打赶紧把完颜宗用从地上拉起来,一面派人去炖人参汤来给国师补身子,一面唤过完颜宗望来大骂:“你这小畜牲!胎毛未褪,乳臭未干,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天若不是看在宗用贤弟的份儿上,非把你打死不可!你还愣着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向你宗用族叔赔礼?人家这以怨报德的胸怀气度,你们这些小崽子都好好跟着学学吧!” 开始还只是训完颜宗望一个,到后来一杆子打翻了一船儿子,弄得完颜宗望对完颜宗用大礼赔罪不说,连完颜兀术都得咬着后槽牙随了哥哥兄弟们,跟完颜宗用行礼犯酸,纵然心上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一百个不乐意,却也不敢逆了自家阿玛的意。 一场风波,就此以君明臣智、子孝父慈收场,完颜阿骨打老怀大慰。等完颜宗用喝过了御赐的心灵鸡汤炖人参,清淡如骨瓷的老白脸上终于回过了一丝红润,完颜阿骨打这才旧话重提道:“既然宗用贤弟身子安好了些,且把与西门庆用兵的弊处给大家伙儿说说。” 完颜宗用赶紧抹净嘴角上的参汤,又理了理英明伟大从来不犯错误只是现在暂时性失控的裆,这才道貌岸然风度扁扁地起身道:“既然是狼主有令,各位便听我道来。” 这回众女真人都鸦雀无声了。他们算是明白了,虽然完颜宗雄和完颜希尹死后这个完颜宗用看着孤独一枝,但只要狼主还眷顾他,就别想把这汉蛮扳倒,想收拾这个在女真人族群中乱变祖宗旧法的南朝人,还得另选良时,别出机杼。 却听完颜宗用朗朗道:“前日一战,各位想必已经都知了——西门庆用兵,飘忽莫测,仿佛鬼神,吾辈只能料人,何能算鬼?欲破西门庆,欲平中华联邦,非得另选良时,别出机杼不可!” 完颜阿骨打捧哏道:“却不知如何方是另选良时,别出机杼,宗用贤弟有以教我!” 完颜宗用赶紧谦道:“狼主雄才大略,此时必然早已成竹在胸,既然一定要微臣献丑,微臣只好抛砖引玉了——如今西门庆挟大群母马而来,咱们女真便是白明黑夜地骟马备战,也肯定挡不住他的势如山倒——这其中的道理,众位都明白吧?” 众女真互视一眼,虽然这些人多与完颜宗用不睦,但推己及马,如果自己那里被骟上一刀,短期内一身的本事十成里也是使不出三成,那时泥菩萨过黑龙江——自身难保,如何还能跟西门庆争强赌胜?想到销魂处,众人把腿夹了又夹,暖春顿时变成了寒冬。 完颜宗用见众人皆缄默,再不提甚么回身一战、雪恨报仇的话头,这才一笑道:“西门庆孤军远征,来到大草原,这里却不比中原,粮秣补充不易,马倒也罢了,人总不能靠吃草活着,这漫长的补给线,就是西门庆致命的罩门所在!因此,请狼主下令,咱们女真人星夜回撤,离咱们老家越近一分,西门庆军的裤腰带就越得勒紧一分,等咱们把他引到白山黑水咱们的地盘上,那时收拾一支远征无粮的疲兵,易如反掌!西门庆便是有通天本事,他也飞不出狼主的五指山去,那时将之一鼓成擒,要杀要剐皆是随心所欲,多少仇也报了!只消西门庆一死,中华联邦就是群龙无首,不战自溃,狼主挟得胜之威,一举扫荡塞北江南,世上还有谁可抗手?我大金的天下从此定矣!” 众女真人听着,又是一阵面面相觑。这时完颜宗干起身拱手:“宗用军师,我有一疑问,要请军师指教。” 完颜宗用急忙还礼:“指教二字,如何克当?便请大王子说来,宗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又向完颜阿骨打拱了拱手,完颜宗干这才道:“军师之计虽高,唯有一点可虑——那西门庆用兵,飘忽莫测,仿佛鬼神,其人更是号称三奇,天星转世,不但能算鬼,更能料人——军师此计,只怕瞒不过西门庆法眼,若他停步不追,我等就此灰溜溜回去,岂不是减却女真威风,折损大金锐气?” 众女真听了,无不点头:“大王子说得是!” 拈着胡须,完颜阿骨打心上不由踌躇起来。此回出兵,好处没有捞足,倒折了子弟兵五千余人,如果就这么缩回了涞流河老巢,大金国狼主的脸上如何下得来?想到艰难处,便把目光向完颜宗用面上一转,却见完颜宗用已经露出了一丝真正胸有成竹的微笑。 瞬时间,完颜阿骨打心胸也随之豁然开朗。果然,完颜宗用没有令他失望,就听他悠然道:“大王子所言,固然极当,但引西门庆深入穷追,吾早有了万全之计。” 这回,完颜阿骨打抢道:“却不知贤弟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完颜宗用赶紧躬身道:“微臣遵旨!狼主有所不知,西门庆此人,最爱护百姓,如今辽国已经加入了他的中华联邦,也就是说,辽国的百姓也成了西门庆属下的子民,所以,咱们不妨将沿途之上的辽国部族屠上那么几个几十个,一来立威,二来作饵,西门庆知道我们杀戮他的子民,如何肯与我们干休?千里穷追那简直是一定的!” 话音未落,就听一人大叫一声:“不可能!”众人一惊注目,原来此人正是四太子完颜兀术。 完颜宗用从容道:“万事皆有可能,四太子之言,未免太武断了些。” 被完颜宗用文质彬彬地一堵,完颜兀术涨红了脸,大声道:“我听南朝的商队说了,西门庆在中原时动辄杀人盈野,血流成河,是大大的英雄好汉!这样见惯了人头的男儿,杀几个奴辈,就能将他引来了?这话我却不信!” 呵呵一笑,完颜宗用耐心解释道:“四太子却是有所不知——那西门庆,最恨的是贪官污吏,凡犯入其手者,全家难得好死,寸草不留,倒是真的。因为中原从古至今盛产贪官,因此西门庆厕身其中,杀得人泛滥了些,让世人光记住了他的赫赫凶名,却忘了其人还有个好处是爱民如子。其实这种杀人如割草的人,杀戮越多,越珍惜生命之可贵,我与他梁山上做过相识,冷眼旁观,早看穿了其人的真面目,他便如天火燎原,所过处万物无生,然浊世亦随之净化——因此其人屠刀挥洒,无论婴儿白首,心下全无挂碍,我倒是羡慕他的豁达!” 这时完颜宗用的女真小伙伴们,尽皆听得呆了。 完颜宗用接着笑道:“所以说,要对付西门庆,再没有比杀戮他治下的百姓更有效的方法了!只消咱们做得声势浩大些,西门庆自号仁义,纵然舍了命,他也会追上来!否则,他就不是西门庆!” 虽然女真人性子蛮野,将杀戮目为寻常,但完颜阿骨打还是犹豫道:“大金要平定天下,若今日屠戮无辜,只怕失了人心,坏了大事!” 完颜宗用听了,正色驳斥道:“狼主此言差矣!自古事急当从权,既然要平定天下,纵然将些许小民垫了马蹄,也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为,圣人云虽万千人吾往矣,此之谓也!再说了,每一个皇朝开基立业时,死的难道都只是有辜之人吗?” 完颜阿骨打一时皱眉难答。 完颜宗用叹了口气,继续开解道:“狼主须知,治时爱民,战时害民,此古之常理也!成大业者,须顺此道而行,纵一时害得千百无辜人,但利于千秋万世,这买卖还是做得的!” 完颜阿骨打终于抬起头来:“罢罢罢!便依国师所言——如今火烧眉毛,也只能顾眼下了!” 帐中不少女真人听到接下来可以恣意烧杀劫掠了,都不禁低声欢呼起来。这些天他们憋屈得狠了,再不寻个开心,非整出内伤来不可。 一刹那间,完颜宗用这个人立刻显得顺眼了许多。 完颜宗用见完颜阿骨打纳了自己的谏,面露得色,继续道:“狼主既听忠言,微臣这里还有一计,若依此计行之,不出三月,必然绝了西门庆那厮的气数!”这正是: 福无双降何时降,祸不单行此计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八章 日照往事生紫烟 断绝西门庆的气数? 看完颜宗用说这话时的样子,就好象西门庆这个转世天星的气运命数就象是他囊中的通宝一样,随时都可以从这个口袋捣腾到那个口袋,只是举手之劳,反掌之易! 他这话说得虽然象女真人拉开了的弓那么满,但是连续经历了两场败战后,完颜宗用一手拉起来的三生阵同命队铁浮图尽皆变成倒了的死马,再扶掖不起,军师国师大人智多星的光辉形象顿时象大金国的对外贸易额一样,缩水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因此,完颜宗用这番豪言壮语说得虽然壮志凌云,但是却曲高和寡的成了《洛神赋》里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女神——现在满世界都是神女,除了曹植曹子建这个花痴之外,已经没有人相信女神的存在了。 以完颜阿骨打粗犷的汉化水平,完全没那个实力去拜读精致的《洛神赋》,而且就算他突然开启宿慧文思如尿崩了,也绝对不会和曹植曹子建的唯美描写产生任何的共鸣。但是,我们总要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豪放的完颜阿骨打就像婉约的曹植相信女神一样,固执地相信着自己的二师(既然这会加那会,可以简称二会,那么国师加军师,自然也能够简称二师)——在冥冥的历史长河中,不得不与二货相提并论,这实在是曹植的不幸却是完颜宗用的荣幸。 因为深深的信任,所以完颜阿骨打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断绝西门庆的运数?!哎呀呀!先生既然有如此锦囊妙计,为何不早早献来?” 虽然惊喜的语气里充塞满了亲昵的怨怪,但完颜宗用的心底却“刷”的一下,象失禁一样升起了一大股暖流。 完颜宗用是文人,是智者——如果本着严谨的治学态度,文人智者的前面应该还要加上“自诩”二字——但二师先生一向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再说世界上的学问,不都是从复杂往简单里做吗?于是,二师先生就心安理得的将复杂的“自诩”二字删掉,做他简单的文人智者去了。 因为是文人是智者,所以完颜宗用的感觉分外地细腻与敏锐,周围所有人的脸色心理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种天赋如果能运用到战场上,西门庆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完颜宗用小宇宙中这种明察秋毫的位面却始终降临不到军争的领域。 无法进化为明珠,只好暂时做鱼目,但是万物无自弃,就算是鱼目也有妙用——在完颜宗用的鱼目扫描下,身旁所有女真人对他的那股深深不信任感无不暴露侧漏,就算是后世带护翼的卫生巾穿越至此,也是车水杯薪,完全堵不住。完颜宗用是要脸的人,面子工程只可以共富贵而不能同患难,突然间被女真人如此冷箭般地集火鄙夷,真象个被人玩腻了扔掉的妒妇一样,服毒的心都有了——当然,是他给别人服毒,不是他自己服毒。 就在这仿佛掉进了干粪池遭了灭顶之灾的时候,完颜阿骨打有如积肥的老农民一样,用一把温暖的大粪勺子将他从绝望中捞了出来。片言只语中,那亲昵的怨怪中过滤出的深深信任,足以令完颜宗用思潮翻滚,感慨万千,为狼主为大金粉身碎骨结草衔环的壮志情怀,就好象浇足了粪水的春苗,虽不见其生,却时有所增。 刹那间,完颜宗用如同进了桃花源的渔人,钻了半天山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纵然你们都不信任我又怎的?我完颜宗用弱水三千,只取狼主一瓢饮!君臣这般知己,此生足矣! 知道自己还能牢占满堂春,妒妇摇身一变,又变回了主妇,向完颜阿骨打躬身恭声道:“狼主恕罪,断绝西门庆运数的方法,宗用也是方才心头灵光一闪,这才妙手偶得,却不是故卖关子,待价而沽。” 完颜阿骨打催促道:“我当然知道先生不是那样人!闲话且休提,要如何断绝西门庆运数,先生还不速速道来?!” 败了两阵,死了五千女真健儿,丢了无数辎重委积,却没抢回来半分好处——大金国好不容易攒起的班底儿眼看已成家徒四壁!完颜阿骨打脸上不露,心底却全是排山倒海的惊涛骇浪,西门庆已经成了他不死不休的最大仇敌,势不两立!听到完颜宗用有将仇敌整趴下的妙法,完颜阿骨打当然等不及要一聆为快了。 在完颜阿骨打希冀的目光下,完颜宗用款款道:“狼主听禀——当年宗用在梁山时,曾听那地厨星武大郎说起当年清河县中的一桩旧事,当时也只是当笑话儿消遣,今日想起,却是惊心动魄!” 听到这里,众女真对完颜宗用的信任之心未必回升多少,但听故事的好奇之心却是油然而生。毕竟自完颜宗用入籍女真后,民族融合得如鱼得水,说“乌勒本”,讲“朱奔”,他都是第一把的好手。 看着逐渐以自己为中心围拢过来的众女真人,完颜宗用心里冷笑:“你们这些蛮子竟然敢看不起我!现在不还是照样儿被我智多星玩弄于掌股之上?哼哼!等日后辅佐狼主成就了大业,看我再怎么消遣你们!” 心里象唐僧决意往西天取经一样暗许弘誓大愿,秋后算帐的杀气含而不露如泰山般沉重;口中则云淡风轻地追忆如烟往事,却偏生不带半分烟火气——虽然是左右互搏一心二用,但完颜宗用大致若愚,却也能挥洒无方,纵横如意。 “想当年,西门庆地府还魂,和武大郎双星相会,轰动了整个清河县。那武大郎本是个卖炊饼的小人出身,从来没受过世人如此看重,如今得西门庆提携,居然一举厕身于清河名流中,安能不感恩戴德,五体投地?于是,为了报答西门庆恩情之万一,武大郎便去西门庆府上,恳请其人来自己家里吃饭。” 一听“吃饭”二字,众女真嘴里胃里都是一阵潮润。因为打了败仗,大批随军的山珍海味都被西门庆给包圆儿了去,众女真这几天都只能啃随身的干粮度日,如果是从前倒也罢了,但现在刚刚过了几天奢遮的好日子,偏又倒退了回去,正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有人的口中都已经是淡出鸟来。万幸这些家伙生在宋朝而非唐朝,否则被他们满口冒鸟地到处杀人劫掠,柳宗元“千山鸟飞绝”的名句一定写不出来,只能写“万径人踪灭”了。 这时便有人感叹起来:“吃饭好啊!”这话虽质朴,却是宇宙真理,即使是强盗,也是要吃饭的。总是吃别人的饭,让别人无饭可吃的强盗,还不算最可恶,最可恶的是那种撵跑了抢饭吃的强盗后,自己却来有理霸份做强盗的家伙。 又有人咽着口水抛开感慨直指实际:“军师,地厨星请客吃饭,那好酒好菜定然是非同小可——不知道其中都有些甚么花样儿?” 完颜宗用的老白脸儿象踩了高跷般向天上一抬,争些儿拱倒了玉皇大帝的灵宵宝殿,然后就听他居高临下地发出了一连串一览众山小的冷笑:“哼哼哼……天星的饭,岂是那么好吃的?你们却把万事想得忒容易了——地厨星虽请,西门庆却没去!” 以完颜阿骨打为首,女真人异口同声地捧哏:“这是为什么啊为啊为什么?” 当是时,完颜宗用声音一低,顿时整个人都神头鬼脑起来,这时如果拿釉彩把他粉饰一下,涂抹完毕后马上就可以摆进城隍庙充做判官的泥像使用,而且绝对没有谁能看出其人的破腚。 就听其人道:“因为这正是关系到西门庆气运所在的秘密!” 此言一出,众女真无不精神大振。不知不觉间受气氛影响,很多人就信了三分,留下七分,象水里的鱼漂一样在那里随波逐流,摇摆不定。 完颜阿骨打追问道:“是何秘密?先生快讲!” 完颜宗用环视一周,在众女真求知的目光里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滋润足了自尊心后,这才逗哏道:“各位有所不知,听我宗用道来——原来那西门庆虽是天星转世,却命中见不得‘紫’字,那地厨星武大郎家住‘紫’石街,正做了西门庆的硬对头,如何去得?” 众女真无不深信巫祝鬼神,听到此时,两眼皆是贼亮,军帐中一瞬间就多了一群刚刚跳出太上老君八卦炉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孙悟空们七嘴八舌地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奇事?” 宛如大鱼咬了钩,那鱼漂在信与不信间来回激烈地摇摆,有人便做出头鸟道:“军师,西门庆见不得‘紫’字,此事可真吗?” 完颜宗用冷笑道:“托西门庆的福,上了梁山的人连‘紫功鲈鱼’这一道菜都吃不成;每出征前,他那媳妇吴月娘便要详细打听,确信战场地名中没有‘紫’字方才放他去——这可是多少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说此事可真吗?” 一拍腿,完颜阿骨打直跳了起来,大笑道:“既然知道了西门庆有如此弱点,咱们还怕他甚么?先生既然识破了西门庆,必然有了对症下药的办法,却不知该当如何,才能致其人于死地?!” 完颜宗用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计较来。这正是: 张开吞天陷地口,等待降龙伏虎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九章 计出 要对付西门庆见不得“紫”字的弱点,当然要有的放矢对症下药。智多星完颜宗用恨不能将自家的一片血诚之心,通达直上三十三天,感动玉皇大帝,好派夸娥氏二子将南方的紫金山负到塞北,成为西门庆的葬身之地。 不过完颜宗用是智者,而移山故事的主角是愚公,两个是天生的对头。玉皇大帝实行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地方保护主义,对愚公爱护有加,当然不肯对完颜宗用行方便,因此完颜宗用遗憾之余,只能另寻它法。 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事情能真正难住一个智者。眉头皱得三皱,完颜宗用便已经计上心来。待完颜阿骨打向他询问国之疑难时,完颜宗用早已象十月怀胎的孕妇,肚子里的货赫然是呼之欲出了。 旁边却有完颜宗望灵机一动,要抢完颜宗用的风头,跳出来叫道:“阿玛!孩儿有一计,可坏西门庆气运!” 完颜阿骨打大喜,仿照故事中那些纳谏明君的SPO标准流程动作,庄严神圣地道:“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完颜宗望便侃侃而谈道:“要寻些与‘紫’有关的东西来排陷西门庆,咱们女真族中就有现成的!阿玛何不借这次兵败为由头,派人去向西门庆那里诈降求和?届时胡乱许他百十斤人参、一万张紫貂皮,先订了停战的盟约,然后咱们一路在辽国境内烧杀劫掠回老家去,若西门庆不来追赶,辽国的人心必失;若他大怒赶来,不但正好中了咱们的奸计,还要让他西门庆落个背盟臭名!那时咱们再先礼后兵,把那一万张紫貂皮给他送过去——嘿嘿!自古官不打送礼的,狗不咬拉屎的,只消西门庆一收,自然克了他的气数,那时咱们反戈一击,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众女真人听了,都帮完颜宗望喝彩:“二王子好算计!”“二王子果然是一个臭皮匠,赛过了三个诸葛亮!” 恭维声中,完颜宗望满面春风,向众人连连拱手,温文尔雅地道:“哪里!哪里!” 他这一番客气不打紧,却叫不少女真勇士傻了眼。这些人郁闷地想:“我们说你好算计,只不过是帮你捧场,压那汉蛮一头,你身上哪里好算计,我们怎么知道?” 不过完颜宗望既然不耻下问,他们还真得给个面子有问必答才是。所以几个女真勇士彼此对望,挠着头,期期艾艾地道:“这个……二王子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儿,哪里都是好算计!” 当他们这里那里纠缠不清的时候,完颜阿骨打已经把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目光射到了完颜宗用的身上。 完颜宗用“唰”一下展开了折迭扇——他的折迭扇储备象他的桦树脸皮一样剥了一层又一层,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扇了扇春风,打了个小哆嗦,这才战栗惕厉地道:“西门庆那厮是个最不贪婪而又赏罚分明的,纵然送他一万张紫貂皮,他转手就会全数裱散给三军将士来收买人心。二王子紫貂皮之计虽好,可是必然会明珠暗投,那时咱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一番话虽然完颜宗用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蕴含了强大的正能量,旁边完颜宗望们脸上的笑容象窗棂子上的霜花,刚成形就化在太阳光底下了。 听完颜宗用说得在理,完颜阿骨打眉头皱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紧,连声追问:“如之奈何?” 四下一环顾,见终于没人出来给他添堵了,完颜宗用这才慷慨陈词,一吐自己的抱负。 “狼主是顺天承运的人皇,也是应命而生的人杰,西门庆平日亦畏狼主三分。因此便请狼主下令——尽改大金轄地地名!” “改地名?”众女真人听着面面相觑。 “正是!”完颜宗用正色道,“狼主一国之君,改朝代、改年号、改地名,份内事耳!我大金国虽然不能改名叫紫金国,但可以将今年的‘收国’年号改为‘收紫’元年,然后将一路撤军时所经过的地方,统统改名——龙化州可以改为紫龙州,春州改为紫春州……啊等等等等!反正无地不离紫,全国山河一片紫,让西门庆所到之处,陷入紫字马勒戈壁的大海氵王氵羊!” 完颜宗望抢不来风头,只好泼凉水:“这这这……我还当国师有甚么锦囊妙计,能绝西门庆气运,原来只是改年号改地名?这不忒也儿戏了吗?” 将折迭扇潇洒地一摇,完颜宗用微笑道:“二王子有所不知,这个叫做四两拨千斤,正合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真意!各位请想——我们一路烧杀劫掠而退,西门庆大怒追来,深入塞北。塞外苦寒,西门庆军身缺衣,腹少食,马乏料,失天时一也;我女真起于白水黑水,丘壑尽在我胸,西门庆客军远来,生地而战,失地利二也;狼主主场作战,振臂一呼,远近女真部落无不响应,西门庆孤立无援,失人和三也——然天时地利人和虽三才俱失,但西门庆其人乃是天星转世,岂同寻常?如此未必能致他于死地,必得狼主亲身下令,改年号,易地名,以真龙天子的气运,压住西门庆假龙天子的气数——当是时,三才俱失,命数陵替,西门庆其人其军欲求不覆灭,岂可得乎?” 一旁完颜阿骨打听得分明,不知不觉已经是笑上双颊,微微颔首。 更有完颜宗干眼珠一转,奋然而出拾遗补阙:“宗用国师此计大妙,阿玛你务要听他!而且孩儿还有一得之愚,要请国师指教——改州名时,可把带紫字的新铭牌挂上城头后,用胶泥覆了,再粘贴上原来的旧铭牌——如此一来,地名虽改而原型依旧,西门庆路过之时疏而无备,他的气运剥削起来自然更加容易!” “好计!”完颜宗用投桃报李地大叫起来,“大王子此计大妙,狼主你务要听他!” 说着,完颜宗干与完颜宗用相视而笑。 这时完颜阿骨打站起身来,环视帐中众人,沉声问道:“国师之见,儿郎们可还有异议?” 众人齐声道:“愿听狼主圣裁!”——女真虽鲁,但这句话完颜宗用事先教众人进行过千锤百炼的彩排,此时异口同声,听着铿锵有力,整齐划一——专制王朝就是这样,培养奴才时,个顶个的不遗余力。 完颜阿骨打是爽快汉子,心下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再跟众人客气,当下大声道:“既如此,传我令——将今年改元为‘收紫元年’;人马重整后就往老家撤退,沿途放孩儿们出去,烧光、杀光、抢光,激西门庆追来;沿途州县,尽皆改换紫字,而且要依宗望所说,拿旧州名掩护新州名,暗中破坏西门庆的气运!” 众女真听着“烧光、杀光、抢光”六字,真如开了锁的猴子一般,精神无不抖擞,大声应命间,一个个飞扬跳脱地去了。 金国草创,虽然显得寒酸简陋,但与天朝相比,倒也有一桩好处,就是没有臃肿的机构进行文山会海的烟酒邪调——哦!打错字了,是研究协调——政令不烦,执行起来自然极有效率。 一时间,金军的撤退道路上,烽烟四起,哭声震天。女真士兵一丝不苟地执行了狼主的最高指示,所过处寸草皆焚,尸横遍野——当然这中间少不了祼尸。想到女真儿郎皆是精壮,完颜阿骨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真人刚打来的时候,也曾发粮分地,收买民心,辽民皆苦于天祚帝耶律延禧的苛政,对女真人倒也拥护,完颜阿骨打为了安辽人之心,还斩杀了一个随意杀害辽人奴隶的名叫四角的谋克,一时间人心皆顺。 谁知时过境迁——当初杀谋克四角是对的,今天杀你们这些蝼蚁也是对的!一令之下,刀不留头,这些无辜百姓死了都是群糊涂鬼——这到底是魔王还是明君? 在女真人看来,自家狼主当然是明君,因为完颜阿骨打吩咐留下了一批老人的性命。但是完颜阿骨打却笑道:“若不留些老弱,如何能将我女真儿郎的勇武送到西门庆耳中,引他快快来追?” 众女真恍然大悟,于是饶人不杀,贯彻狼主精神的同时,不忘加一句:“休要怨我们,我们杀人,也只是因为奉了我家宗用国师的严令!” 就象后世马勒戈壁的二女乃反腐一样——要想把爬在你身上的那只蛆拉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 如完颜阿骨打所愿,西门庆很快从幸存者口中知道了女真人的暴行,这时旁边早哭倒了耶律敖鲁斡,泣血道:“百姓何辜,受此荼毒?!” 虽然噩耗惊天,但西门庆依然神色不变,一片云淡风轻。在敖鲁斡的哀声里,他伸屈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指骨格格作响。在西门庆身边护卫的讲武堂子弟都是心中雪亮——这是山长大规模杀人之前的习惯动作,看来新兵们有福了。 这时,西门庆轻声道:“我欲轻骑逐北,诸君谁与我同之?” 敖鲁斡第一个跳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我愿与元首同去!” 帐中众将无不热血沸腾,齐声请令。 就在这时,却听帐外一人大叫:“元首,北追之计,万万使不得!” 众人齐齐回头。未见其人,先入目两条拖得老长的大清鼻涕。这正是: 虽苦国师施毒计,更看元首展深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章 阻 就听“吸溜”一声,门前人的大清鼻涕如后世被双规后父母官们的财产与罪状,在一瞬间就神奇地缩水不见了。随后其人昂首挺胸进了军帐,正要继续慷慨陈词,突然喉咙一痒,一阵大咳喧宾夺主,硬生生将他声带的控制权掠夺了去,就此哑火。 座上西门庆关切地道:“北风,你感冒发烧这么重,不去躺着休养,和护士美眉沟通交流,兀自跑出来做什么?” 原来,出言拦阻之人非别,正是中华联军大将北风乱飞阚万林。他是江南人,一到塞外大草原,马上就水土不服起来,在他这个明教锐金旗掌旗使身先士卒之下,其它明教众人知耻而后勇,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感冒发烧,顿时非战斗减员风起云涌,让野战医院院长神医安道全忙得不可开交。 其实阚万林身体健康,内力精湛,中气运转之下,因气候不调引起的地域性不适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野战医院里的护士美眉令阚万林眼前一亮——俗话说当兵整三年,老母猪变貂婵,更何况阚万林在兄长阚悦的教导下饱读《诗经》,对“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有着深刻的理解,所以他在联军中过得度日如年,折算下来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痛苦指数比他还要略逊一筹。 就因为过得是水深火热的生活,所以火水未既弄得阚万林感冒发烧,神智一度严重不清,被紧急送进了野战医院,这家伙从混沌中一睁眼,就看见眼前一堆双眼皮的小母猪在围着他转,呆了半晌,排除了做梦的可能后,阚万林开始庆幸自个儿因祸得福了。 好不容易掉进温柔窝,想要他自己爬出来,哪有那么强大的毅力?于是,阚万林的病情总有反复,几次三番下来,老实的神医安道全都被他折腾得开始怀疑起自身的医疗水平来了,这几天正在借酒精浇愁,徘徊于情绪的消沉低谷…… 虽然觉得对不住安神医,但阚万林抱持着“死道全不死贫道”的一颗红心,对几个眼皮尤其双的护士美眉做足了好几手的准备,每天掐着时间点儿去分头约会,过得好象后世倭国恋爱动作游戏中的男主角一样滋润。 滋润的阚万林很想乘湿而入,取得实质性进展,但是平时对着巨大伤口面不改色的护士美眉们,突然间都变得文静娴淑起来,一个个色荏内厉外干中强,始终不让馋猫一样的阚万林下嘴。 她们一走先柏拉图再西门庆的后现代主义路线不要紧,却差点儿没把年轻气盛火力壮的阚万林憋出内伤来。阚万林痛定思痛,决定要加大攻击力度,用呼延灼讲武堂骑兵课上的话来说,就是要把强大的冲击力,爆发于敌阵最薄弱的环节上,以己之锐,克敌之虚。 正当阚万林下定加大约会力度的决心,誓要把护士美眉们全部拿下的关键时刻,一则坏消息传来——女真强盗们在大草原上烧杀劫掠,作孽完毕后撒丫子就准备往其老窝里跑了。 为阚万林传递消息的护士美眉绘声绘色地做出了预言——“元首用兵,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看着吧!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元首也不会放过那些凶手的!那些作恶多端的女真强盗们——死定了!” 阚万林没说话,只是看地图——为了给自己创造一种氛围,他弄了张军用地图,在心里把几个护士美眉标注了上去,然后制订分进合击的策略,享受情场如战场运筹帷幄的快感——但现在他看着地图想的不是护士美眉,而是之后战争的走势。 随着目光向女真腹地伸展,阚万林神色越来越凝重,旁边的护士美眉一时间生出了错觉,红脸汉子阚万林有一瞬间好象变成了小白脸!就在她怀疑是不是自家眼花了的时候,就听阚万林大叫一声:“卧槽!”然后不管不顾,撒腿就跑。 护士美眉在后面大叫:“你病还没好,往哪里跑?而且……你今天还没跟我约会呢……”越叫越小声,越叫越妩媚。 声音虽小,但阚万林的耳朵构造精奇,早已把美眉音波的起伏变化一网打尽。虽然那娇媚的声音令他整个人酥了半边,两条腿象国之栋梁一样举足轻重,但幸亏骨头梆硬,一咬牙挺了挺,硬是甩下美眉支撑着挪步跑远——娘的!老子今天就当是负重越野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大好青春啊!呜呜呜…… 在阚万林心中为自己流逝的青春易水悲歌的同时,他已经跑到了西门庆议事的军帐前。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听见西门庆大喊一声:“我欲轻骑逐北,诸君谁与我同之?”然后众人一窝蜂的攘臂而从之——阚万林情急之下,顾不得自己跑得气喘,两条大清鼻涕还没揩干净,就大叫一声:“元首,北追之计,万万使不得!” 声到人到,阚万林顾不上将两条大清鼻涕斩草除根,饮鸩止渴地吸溜一下,他就人五人六地进帐去了。 进帐后一听西门庆关切他的病情,阚万林就做贼心虚起来,赶紧道:“元首哥哥放心,小弟的病已经好得不能再好,全无大碍了!” 可惜他说这话时为了显示自家的腰大气粗,因此吐气开声不遗余力,谁知乐极生悲,鼻管里两条蛰伏的大清鼻涕再按捺不住,遂乘时而起,象两条活龙一样张牙舞爪朝着阚万林胸前蜿蜒而下——这两条鼻涕龙本来是他养驯了来蒙哄神医安道全,以赖着不出院泡护士美眉用的,没想到此刻报应临头,在帐中众人面前窝头翻身现了大眼。 这两条鼻涕龙一涌而出,鲸鲵无势,帐中两员偏将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看得分明,叔侄两个心灵尽皆受伤,不由得自卑起来,同时想到入云龙公孙胜、混江龙李俊、九纹龙史进等人能够免遭荼毒,又不由得暗中嗟叹。 阚万林脸上大红,急忙将两条鼻涕龙重新纳须弥于芥鼻子,看得众人无不心惊佛法无边,众生普渡。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阚万林心如鹿撞,控制好了气息向上拱手大声道:“元首,女真强盗追不得!” 现在的阚万林象是在和自己的尴尬赛跑,好象话说得强硬些,语速迅烈些,就能把方才惊龙双显的尴尬甩开半边街一样。 听平日和气圆满的阚万林把话说得如此咬铜嚼铁,众人皆是暗暗称奇,当下西门庆问道:“为何追不得?” 阚万林展开手中的地图道:“元首、众位上眼——从女真强盗们杀戮劫掠的地方来推算,这些家伙是顺着这条线儿在逃,要追上那些女真强盗,只有一路向北。可是越往北就越冷,可恨我们江南人不中用,来十个人就倒下十个人,不但帮不了忙,还拖累了其他弟兄,如果再向北,气候再寒,各位虽然多是北方人,也未必能抵抗得住吧?那时头痛脑热发作起来,军粮不济,人地生疏,是覆军亡将之道!因此小弟才要力排众议——这北追之计,万万使不得!元首三思,众位三思啊!” 众人听了,都皱起了眉头。阚万林说得不错,故宋政和元年(一一一一年,也就是西门庆穿越的那一年)时,冷到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太湖竟然全部结冰,冰面厚实得甚至可以行车,湖中洞庭山的柑橘全被冻死,然后就象官员贪腐的水平一样,一年更比一年强。现在虽然是暖春了,但越往北走,气温越低,联军的补给线除了军粮马料之外,又加上了棉衣的运输,因此显得额外吃紧。 往前推进,收复失地是可以的,但若想追亡逐北,将那些女真强盗一网成擒,斩尽诛绝,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力不从心之下勉力为之,就是军事上冒险,而这种冒险十有捌玖没什么好下场。 阚万林虽然忙着泡美眉,但他犀利的眼睛还是没有冷落了军事方面,就好象后世的父母官,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两手都要抓,两头都要硬,铁棒磨成绣花针时,方能称得上是有职称而且称职的人民公仆。 西门庆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么多人中,总算还有一个头脑清醒的,虽然这个头脑清醒的家伙吸溜着两条大清鼻涕,白瞎了他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好汉脸膛了…… 耶律敖鲁斡听着阚万林讲说分明,心下暗呼惭愧。辽国的子民被杀戮,他心下痛入骨髓,仇恨一时蒙蔽了少年人的理智,不及细思,就想纵兵狂追,图逞一快,现在细想,不由得对那后果矍然心惊起来。 阚万林想得到的,梁山讲武堂出来的一堆老兵宿将难道没想到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提议轻骑逐北者是西门庆,对于元帅,大家伙儿早已没有质疑的心思,只剩服从的本能,反正只要元帅提议穷追,那肯定就有制胜的手段。 果然,就听西门庆笑向阚万林道:“北风,难得你想得周全,的是大将之材。但是——我早已伏下了一着暗棋,定然要致这些女真强盗于死地!” 众人一听,无不精神大振。这正是: 善闭幽门通活路,能开死地做生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一章 渡河 听到西门庆说已经布置好了暗棋,众人都追问起来:“却不知元首准备了什么奇谋?” 西门庆便打开地图如此这般地一讲,众人无不恍然大悟,纷纷喜道:“若如此,此战万无一失了!” 这时西门庆却摇头道:“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万无一失的好事?想要成功,还是赶紧行动起来吧!” 众人听了应喏一时,四散而出,热火朝天地整装待发。阚万林也请令同去,西门庆却以他那两条大清鼻涕为引子推断出他的贵恙尚未痊愈,因此亲切但不容置疑地将他排除出了这次作战范围之外。阚万林好象民煮党派人士被独裁正腐党棍排挤出了权力中心,虽然一阵捶胸顿足,偏生没有一点儿办法。垂头丧气地出帐后,阚万林揩了大清鼻涕,决定化悲痛为力量,誓要挖倒野战医院的墙角,以告慰自己不甘的灵魂。 万事俱备,西门庆亲自带队,一声令下时,铁流千里卷辽东,那衔枚疾驰藏锋敛锐的复仇决心,连大地都为之颤抖。联军则随后缓缓而进,收复辽国失地。 一路烧杀劫掠而走的金国人听说西门庆挟怒追来时,无不大喜。这时的女真人兵贵神速,早已经跑过了上京临潢府(现在被完颜阿骨打垂圣旨一道,改名为“紫潢府”了),驻陛在宁州休整。 稍稍安定下来后,完颜阿骨打故伎重施,下旨改宁州为“紫宁州”,宁州南北两座山也在劫难逃,北面的勒得山被改名为“得紫山”,南面的大斧山被改称为“紫斧山”。镌石刻碑后,女真人屠刀挥落,将抓聚而来的原辽国百姓尽都杀了,血流成河,女真随军的萨满在血泊中大肆祈祷厌穰,不遗余力地给西门庆的气运落井下石。 这一次的改名很得四太子完颜兀术欢心,小将军驰神想像——西门庆引疲兵追来时,突然紫斧山中一声炮响,杀出自己率领的一支伏兵,西门庆不服来战,两马盘旋,兵刃并举,不到三合,自己一紫斧斫西门庆于马下…… 完颜兀术尽情放飞自己的想像力,在脑海中谱写着一首女真人光辉的民族长篇史诗——正当他从无产阶级军事家向无产阶级文学家进化得如火如荼的时刻,突然有完颜阿骨打的扎也前来横插一杠子——完颜阿骨打召集众将,商议军情! 完颜兀术就象美梦中的女人被突然插醒,虽然还有着藕断丝连的缱绻困顿,但却有军情的快感来填补,因此倒也没什么遗憾。小心收拾起自己无产阶级文学家的余烬,以备来日死灰复燃,完颜兀术向阿玛临时的行宫走去。 进屋一看,众人都到,完颜兀术赶紧坐下,就见完颜宗用满面春风地道:“探子来报,西门庆果然中了咱们的愤兵之计,亲自引轻骑来追——哈哈哈哈!西门庆这厮,入狼主彀中矣!” 完颜兀术听了如入五里雾中,少年人心直口快,张口便道:“甚么是‘彀’啊?”连他这个候补填缺的无产阶级文学家都瞪眼,还用说别人吗?一时间,四下里尽是群起呼应之声,如春潮涌起,正是河豚欲上时。 完颜宗用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自伤美玉蒙尘,心痛得象是被橘佑京的“河豚毒”给捅了一二十刀。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切肤的感悟——女真族的教育改革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不得不说,完颜宗用眼光还是脱不开其历史的局限性——须知到了后世的天朝,那才配得上说教育改革是一件难比登天的事情。 一时心灰意懒之下,完颜宗用再没有了垫场子的兴致,直接把完颜阿骨打给拉了出来主持会议。 完颜阿骨打道:“我与军师商议了——西门庆孤军深入,自寻死路,在此之前,咱们却不能让他好过。此人引轻骑来追,身边必无军备,因此,我们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是往这里——”说着,在挂起的地图上一指。 众人集目看时,都奇道:“浑河?” 完颜阿骨打摇头道:“不!是浑紫河!西门庆轻骑而来,最利驰骋,咱们却偏偏不跟他平原接战,隔河相向,每天在他眼前砍些人头,激他暴跳如雷,却无奈我何!须知那西门庆智计百出,若他突然醒悟孤军深入之弊,就此收兵不追,岂不是百仞之山,功亏一篑?因此要时时动之以怒,让他无暇去想其中的关节要害,只能被咱们牵了鼻子走!” 听到这里,女真众人纷纷喝彩:“狼主明见万里!” 完颜阿骨打谦虚道:“这哪里是我的明见?都是国师深思熟虑而来。”又向完颜宗用笑道:“有先生辅我,何愁大业不成?” 完颜宗用早已下拜:“微臣敢不效犬马之劳?!” 完颜阿骨打亲手将完颜宗用扶起,然后志得意满地环视众人道:“咱们和西门庆两下里隔浑——紫河对峙,他如果敢渡河,咱们半渡而击,可操必胜!不过军师也说了,西门庆可不会那么没脑子,其人多半会按兵不动,只派人上下游寻水流缓浅处以奇兵来袭。当然,咱们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等调戏得西门庆够了,便抽身而走,西门庆必疑我军有埋伏,仓促间肯定不敢渡河来追,等他一切稳妥了,咱们也已经到了这里——” 众女真一看,再拾方才牙慧,齐声道:“他鲁河?” 完颜阿骨打道:“非也非也!是他紫河!虽然诸葛亮的空城计只能使一次,但咱们的隔河计使两次,照样绰绰有余嘛!在他紫河边,咱们背泰州——哦不!是紫泰州——再整西门庆一回,倒要看看其人那时的嘴脸,想必是有趣得紧啊!” 一众女真人听了,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完颜阿骨打便拍板问道:“既如此,儿郎们可还有异议?” 这句话很多时候就象是人身上的阑尾,除了多余之外,便再无作用,古今同理。众女真都暗道:“狼主你和那汉蛮已经拍板定案了,还来问我们的意见,这不是消遣人吗?” 心中想得通达,大家自然一窝蜂的举手,“拥护”、“支持”之声,不绝于耳,响遏行云。 完颜阿骨打大喜,便点将道:“宗弼何在?” 一听叫自己名字了,完颜兀术急忙蹦了出去:“孩儿在!”他少年人的筋骨象后世的洗衣粉一样是奇强牌,岳飞那一鞭给他带来的创伤早已烟消云散了。 完颜阿骨打正色道:“宗弼,你率领一支人马,做军之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在那浑——紫河之上搭起浮桥,以待大军来者!” 完颜兀术唱戏一样大声应道:“遵——令——!”然后兴冲冲地下去准备了。 完颜阿骨打心里松了口气,放松了面皮。他刚死了一个小儿子完颜宗隽,正是心痛而软的时候,因此于此行军之时,润物细无声地假公济私一番,将另一个小儿子完颜宗弼调到最没有危险的前方去,也算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努力尽了一次责任。 完颜兀术得了军令,兴高采烈地调了一个猛安队,又带上所有做杂役的阿里喜,浩浩荡荡往北边的浑河去了。 可怜的浑河不知道将有紫气东来,要将自己的清白玷污,兀自还在哗啦啦地欢腾激荡。正象后世无节操的父母官一样下流得高兴时,突然南边河岸上人吵马嘶,来了一堆人马。 为首一员黑脸小将,骑一匹乌骓马新改名的紫骓马,手中的金雀斧因金得发紫所以改名为紫雀斧——这一位紫火入魔的小将非别,正是新一代无产阶级军事家、文学家、大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宗弼将军到了。 与完颜兀术搭档而来的猛安完颜银术哥大声指挥那些阿里喜道:“你们——赶紧在这浑河上捡处水流平缓的地方,搭架浮桥!若手脚慢了,耽搁狼主的大事时,一个个都砍了你们的脑袋!” 话音未落,就听旁边完颜兀术道:“银术哥,你这话差了!” 完颜银术哥心下一凛,暗道:“莫非我叱骂这些老弱,引四太子心里不快了?可咱们女真自古带兵,都是这么爱壮少贱老弱的啊!” 虽然心里嘀咕,但脸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小将有错,请四太子给俺洗脸。” 完颜兀术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这一头中秋意太浓,感染得浑河也一河秋水向东流起来。等到完颜兀术一开口时,却大大地出乎了完颜银术哥的预料之外。 原来,完颜兀术说的是——“银术哥,狼主金口玉牙,已经将这浑河赐名为‘浑紫河’了,你这称呼中,可要谨慎些才是啊!” 完颜银术哥便胀红了脸,躬身道:“是小将错了!” 见他如此孺子可教,完颜兀术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孜孜不倦:“这‘紫’之一字,关系到削减西门庆气运之事,因此咱们可都要仔细,从小处细处做起,如此人心齐,白山移,西门庆转世天星又怎的?到头来照样被咱们踩于脚下!” 得了四太子这仅次于狼主最高指示的二高指示后,完颜银术哥心明眼亮浑身是劲,洪声道:“多谢四太子教诲!” 完颜兀术心下大乐,一时间飘飘然得对东南西北模糊起来——无产阶级军事家、文学家之外,赫然又长出一只教育家的节肢来了。 女真阿里喜们为了自己的脑袋安稳,奋勇之下,一座浮桥终于搭在了浑紫河上。完颜兀术一边命人去向完颜阿骨打报捷,一边自己提兵过了浮桥,来到了对岸。 跃马横斧,凭风临流,无产阶级文学家不由得豪情大起,诗兴大发,正想要搜肠刮肚学一学当年扬鞭的魏武,却不防一声炮响,一彪人马卷地而至,暴吼声如雷:“金狗纳命来!”这正是: 河上方得浮桥起,岸边又见仇人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二章 阵亡 一看远处居然有伏兵三起,轰雷掣电般冲杀而来,正悠闲的完颜兀术所有的文思逸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麻麻哒!西门庆不是还跟在咱们屁股后面吃土吗?什么时候兜到咱们前面来了?” 到底是完颜银术哥比完颜兀术年长,久经战阵,嘴上有毛办事牢靠,当完颜兀术惊诧的时候他已经眯着眼睛观敌瞭阵完毕,这才对完颜兀术道:“四太子不必心忧,这些家伙不是西门庆,是辽国人马,虽多何惧?” 完颜兀术终于也反应过来——冲杀而来的伏兵衣甲旗号,俱是辽国制式,与中华联邦军的军装大相迳庭——原来不是西门庆的伏兵,完颜兀术心下大定,不由得便哈哈笑道:“原来是辽国的残兵败将啊!这些刀下游魂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到咱们女真男儿眼下作死!” 完颜兀术确实有骄傲蔑视的理由——自女真起兵以来,但凡对上辽国军队,素来是以少克多,百战百胜,打到最后,辽国军队见了女真人就象老鼠见了猫,闻风而走,女真人横扫辽境,从来没有碰上过什么象样的抵抗。 辽国是大国又怎的?当一个大国从内部腐朽起来时,不过就是一失了凝聚力的泥足巨人,轻轻一推时,他自己就倒了。 树倒猢狲散的辽国残溃兵马,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很多人都流荡在大草原上,做了马匪强盗,以劫掠为生,完颜阿骨打占领了辽国大部分土地后,为了收拢人心,也曾打着保境安民的旗号剿过几次匪,可惜这些鼠辈早被女真大旗吓破了胆,跑得那叫一个麻利,女真人出动无数次,收效甚微。女真人实在是族小人少,穷汉身上的虱子捉不过来时,只好丢开罢手。 在完颜兀术想来,这必然是一撮撮的辽国溃兵听到女真人偶尔败了一仗,于是动了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心思,一群乌合之众攒鸡毛凑掸子,跑到浑紫河边埋伏了想要沾点儿便宜。 可是,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看着伏兵越冲越近,完颜兀术夷然不惧,伸手从鸟翅环得胜钩上摘下紫雀斧,冷笑道:“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就打不长眼的——这些虫子既然来了,今天四太子就给他们个教训!” 旁边完颜银术哥却道:“汉人有话说——杀牛焉用鸡刀?四太子若亲身上阵,实在是抬举了他们,且让小将领孩儿们上去冲杀一阵,给那些自不量力的辽狗一个教训,顺手捉些牲口。” 完颜兀术见完颜银术哥两眼殷切地望着自己,就象猎犬看着主人讨肉一般,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把紫雀斧横担在马上,向完颜银术哥点头道:“那么这回就偏劳你了!我给你押阵!” “好嘞!”完颜银术哥听了兴高采烈,大声答应着,挥手道,“熊虎猪队的孩儿们,跟我冲!” 浮桥架好后,跟着完颜兀术和完颜银术哥过来的正兵有八百人,此时听到将令,三个谋克引三个百人队,大叫着“空齐”,跟着完颜银术哥就向着前方少说万人的辽国大队冲了过去。 河对岸,一群阿里喜也急急忙忙顺着浮桥赶过来——这些人不是来帮忙杀敌的,而是准备胜利后打扫战场的。 兵过千,没有边,兵过万,没有沿,辽国人万人规模的冲锋,气势惊人,但完颜银术哥引了三百人就敢进行反冲锋,那气势更加骄狂。 转眼间,双方就冲突到了一起,后方观阵的完颜兀术突然眉头一皱——好像不对呀!怎么这批辽兵跟以前碰上的不太一样?刚一接触,就有女真男儿溅血落马。 女真人虽有落马者,但辽国人落马的更多。完颜银术哥荷荷狂呼,抡圆了手中的狼牙棒,卷一道狂风,直扫荡进辽国人的厚势里去,所至处,旗翻马倒,后边三百女真猛士紧紧跟上,将完颜银术哥破开的口子越撕越大,一时间,三百人已经深入敌阵,杀声震天。 转瞬间,完颜银术哥已经是全身浴血,长笑高呼:“痛快!痛快!我乃金国猛安完颜银术哥,谁来与我决一死战?!”吼声如雷,手中狼牙棒更是挥舞如山崩地陷,将凡是敢挡在身边的辽国人砸得分崩离析。 蓦地里军旗摇动,一将飞来,大吼道:“金狗休得猖狂!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在此!”声到马到,萧和尚奴抡起牛头镋,劈头盖脸朝着完颜银术哥砸了过去。 完颜银术哥抡狼牙棒接架相还,两将战在一处,两般重兵器彼此碰撞,如鸣炉打铁一般,一时间不分胜负。萧和尚奴的牙兵护卫往上一闯,跟完颜银术哥三百女真纠缠作一团,兵刃挥舞间闪烁起银蛇万道,不时有?烂的血红昙花一现,便即凋零。 这一下,女真人军锋受阻,四面八方的辽国兵马重重叠叠地围拢上来,将完颜银术哥三百人马包围得水泄不通,四下里飞石冷箭层出不穷,不断有女真人吃了暗算,从马上溅血倒撞下去。 一名谋克目眦欲裂,女真崛起后横扫辽人,马蹄到处所向无前,焉能在此处折了锐气?当下大叫一声,挥狼牙棒将身边对手尽皆扫落马下,然后一声暴吼,奋起平生力气,将狼牙棒脱手扔出,向正与完颜银术哥斗得不分上下的萧和尚奴掷去。 乱军之中,自弃兵刃,乃是取死之道。在下一刻,辽国兵将一涌而上,刀劈斧剁,将这名谋克连人带马,砍成肉泥。 萧和尚奴与完颜银术哥斗得正紧,两人势均力敌,突然旁边又一柄狼牙棒挟着烈风扑来,让萧和尚奴大吃一惊,百忙中挥牛头镋一记横扫,将狼牙棒砸出圈外,只是那名谋克打的是以命搏命的主意,这一掷之力大得惊人,萧和尚奴虽然将狼牙棒挡开,却也落了个全身剧震,两膀酸麻。 完颜银术哥眼明手快,趁虚而入,暴喝一声,狼牙棒如泰山压顶,搂头盖脑直砸下来。萧和尚奴虽然勉力躲闪,却哪里还来得及?被完颜银术哥这一击斜肩带背砸了个正着,萧和尚奴惨叫一声,“噗嗵”一声栽于马下。 主将一倒,辽兵顿时大乱,女真人气势暴涨。完颜银术哥在众人的护卫下,下马割了萧和尚奴的首级,重新上马,左手挥舞人头,右手抡转狼牙棒,暴喝连连:“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头已在此!”二百余女真随后齐呼“空齐”,所到处辽兵波分浪裂。 眼前一空,已经溃阵而出,后方完颜兀术将大腿一拍,喜道:“干得好!”他身后的女真人也纷纷鼓噪起来,一时间声势动天。 听到助威声,完颜银术哥傲气凌云,大叫一声,引人重新杀入辽阵,辽军为之夺气。 眼看辽国军阵溃散在即,却不防一声炮响,又一彪辽军轻骑快马,冲杀而来,完颜兀术看得分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嗯?女将?!” 却见那女将一骑当先,拍马抡剑,直取完颜银术哥,娇叱道:“天寿公主答里孛在此!金狗还不受死?!” 完颜银术哥见女将貎美,早已酥倒了半边,闻言大笑:“美人儿!难得你来寻我,擒了你,给大爷下半辈子刷锅暖脚,却也尽够了!”叫嚣着,已经是拨马色狼一样直扑上来。 两马交锋,剑短狼牙棒长,天寿公主答里孛一时抢不进去,只得回马而走,口中兀自大叫:“那金狗!仗了兵器欺人,有本事,换把剑重来与本宫打过!” 完颜银术哥哪里肯放,紧紧追来,嘴里也是大呼小叫:“美人儿公主,既然你禁不得大爷的大棒,那大爷我还别有小棒在身,美人儿公主要不要尝尝滋味儿?” 话音未落,眼前红影闪动,?索飞来。 天寿公主答里孛的?索一出,百发百中,别说完颜银术哥已经被美色遮花了眼,就是全神贯注,也未必闪避得开,除了大叫一声“不好”,再来不及做出其它反应。 ?索得手,天寿公主答里孛银牙一咬,借马力一扯,完颜银术哥已经如推煤山倒炭柱一般,结结实实摔于马下,跌了个发晕二十一章。他麾下的扎也护卫大惊来救,天寿公主答里孛却不与这些人纠缠,纵马扬鞭,飞骑而走。那些护卫们想要追赶时,辽兵如潮涌一般往上一闯,顿时将他们淹没。 这时的完颜银术哥享大福了。他是面朝下摔在地上的,现在被天寿公主答里孛纵马拖拽疾驰,面庞胸腹下身与凹凸不平的地面剧烈摩擦,销魂可知。 天寿公主恨他口敞,专捡河滩乱石崎岖处遛弯儿,不多时,一条血肉之路赫然在目,完颜银术哥虽然硬朗,此时也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天寿公主答里孛飞身下马,来到完颜银术哥身边,手起剑落,先砍了其人双臂——非关残忍,只是女孩子既然上阵,就必须小心些——完颜银术哥被拖得七死八活,一条命十成里已经去了九成九,虽然双臂闹独立,但已经连哼哼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见完颜银术哥再无反抗之力,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才放宽了心,于是戴上鹿皮手套,踏住完颜银术哥的后背,揪了其人的发辫,小心翼翼地将完颜银术哥血肉模糊的人头割了下来。 纵马阵前,天寿公主答里孛手舞人头,放声叱咤:“金狗头已在此!” 完颜兀术看得分明,一时间血灌瞳仁,怒发冲冠。这正是: 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三章 入彀 完颜兀术看得分明,天寿公主答里孛飞马冲来,完颜银术哥纵马拦阻,只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工夫而已。可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战场上征尘荡起,好死不死正挡住了兀术的视线,等尘埃落定,完颜银术哥早已是身首两处了。 转瞬之间,就折了一员大将,还是死在女人手里,竟连怎么死的都没看清楚!完颜兀术仇火满腔的同时,心下也在暗暗警惕——自己的母亲元园说过,但凡僧道妇女临阵,不可轻敌,因为这种人但敢在杀场上抛头露面,若非本身武艺超群,就是有左道手段——完颜银术哥面目全非血淋淋的人头,让完颜兀术心下感悟到——老一辈无产阶级教育家的教诲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当完颜兀术还有工夫忆昔追今的时候,他身后的女真人都隐隐骚动起来。要知道,完颜宗用的同命队法,并不只是在签军中施行,在完颜阿骨打的大力支持下,女真军队中亦通行此法——今日完颜银术哥战死,若他们这些做小弟的抢不回尸首,做不翻敌人,有命回去也只剩被砍头的份儿。 后路已绝,唯有向前冲突了,一时间,所有女真人的眼珠子都红了。众人把目光集中到了看起来正魂飞天外的完颜兀术身上,纷纷咬牙切齿地请令:“四太子!让小的们跟辽狗拼了吧!”“请四太子下令,让奴才们冲锋!” 河对岸负责警戒的女真人也再顾不上守卫了,一个个阴沉着脸过了浮桥,都来向完颜兀术请战。 一片嘈杂中,完颜兀术终于灵魂归窍,深呼吸一口,战意杀意比翼齐飞,顿时蒸腾翻涌,无可抑制。 沉声问道:“遇敌之事,已禀报狼主了吗?” 一个谋克赶紧回答道:“辽狗刚出现时,送信的人就已经上路了!” “好!”完颜兀术大叫一声,勒马回头,怒吼道,“小的们!前面这队辽狗不同寻常,只怕是辽国仅剩的精兵!但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我大金天下无敌,岂能在此地折了锐气?我欲冲突敌阵,在狼主领军到来时向他献捷——可有人敢与我同去吗?” 女真人皆振臂大呼:“愿从四王子死战!” 一声狂啸,完颜兀术纵马而出,紫雀斧高举,咆哮如雷:“做翻辽狗,报仇雪恨!” “空齐”声大作,一群女真人轰然应和着完颜兀术,随在他身后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向着辽国人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在达噜噶城一战,他们这样冲过;在护步答冈一战中,他们这样冲过,最后都是以少克多,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打造出了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今天,他们想要再一次创造八百破三万的奇迹! 天寿公主答里孛阵斩完颜银术哥后,辽军士气复振,如狼似虎,以命搏命,将完颜银术哥率领的三百女真人宰得一个不剩。自从女真崛起以来,辽军屡战屡败,畏女真如虎,今日干掉了一批女真人,虽然杀敌三百自损两千,甚至一军主将萧和尚奴也临阵殒命,但所有辽军心底还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脸上泛起胜利的喜悦。 但是,这个喜悦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完颜兀术一骑当千,冲阵而入,所有小胜则安的笑容全部冰消瓦解。就见完颜兀术的紫雀斧抡得跟纺车轮子一样,辽军碰上就死,挨上就亡,所至处如滚汤泼雪,无人能当其锋。女真人随在完颜兀术马后,远则弓箭,近以刀斧,纵横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辽军虽然人多,但是女真人在完颜兀术的带领下十荡十决,实在是勇不可挡。 天寿公主答里孛斜刺里直取完颜兀术,结果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合即退。完颜兀术见到天寿公主答里孛这个仇人,恨得牙长三指,吸血鬼见了都要自卑,拍马抡斧,紧追天寿公主答里孛不放,定要砍了这女子,为完颜银术哥报仇。 追逃之间,天寿公主答里孛故伎重施,纤腰扭动,?索飞来但是完颜兀术早有留意,焉能得逞?完颜兀术破?索的方法简单粗暴——反正周围密密麻麻都是辽兵,完颜兀术顺手抄起两人,向着飞来的?索反掷过去,?索不分敌我,自食其果,天寿公主答里孛只得弃了这吃里爬外的?索,轻装败退。 完颜银术哥的人头还在天寿公主答里孛马后悬着,抢不回主将的遗体,一猛安的女真人都有重罪!因此在完颜兀术的率领下,女真人象闻到了鲜肉的猛狗一般,咬住了天寿公主答里孛的马尾巴不放。辽军虽众,先失萧和尚奴,又见天寿公主答里孛败逃,没了主心骨之下,顿时四散而溃。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是虽败不乱,她在退路上早布下了强弓硬弩,这时箭如飞蝗,完颜兀术虽勇,亦铠中数箭,还好卸力及时,没伤到皮肉,其他女真人却没完颜兀术这般本事,中箭着伤者极多——女真人追势一缓,天寿公主答里孛趁机跑得远了。 仇人远遁,坑得完颜兀术两眼冒火,恨不得能掀起大地做盾牌,捎带脚致那些万恶的辽国人于死无葬身之地。 心中虽然想得凶恶,但大丈夫不怕千军,就怕寸铁,在箭雨之中,任你再大的英雄豪杰,也难保没个三长两短——众女真正对前方箭阵作没摆布处时,却不防辽军弓箭手突然一阵鼓噪,一个个丢了弓,上马蜂拥而跑。 众女真愣了半晌后,突然高兴得跳了起来——天佑大金啊!原来是这些辽狗没箭了! 这一下,女真人可就抖起来了。以完颜兀术为首,一众苦大仇深的流氓无产阶级无不奋勇,紧追不放,不斩契丹誓不还。天寿公主答里孛本以为有弓箭手断后,万无一失,正悠然缓行,以养马力,突然间女真人吼声如雷,又追上来了,天寿公主答里孛吓了一跳,赶紧提速疾走。 众女真人自然是紧紧追赶。天寿公主答里孛被撵得急了,慌不择路之下,一头撞到了一处绝地。原来在浑河之北、泰州之南有一座馒头山,山势虽不高峻,但不利于驰马,天寿公主答里孛没头苍蝇一样跑到这里,简直是自投死路。 完颜兀术看得分明,已经是哈哈大笑起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兀那贱人,现在傻狍子已入笼,鱼已入锅,你还想走哪里去?早早下马投降,赏你全尸!” 天寿公主答里孛恨恨地一咬牙,拉马往山谷里跑去,女真人纷纷大骂:“不识抬举的贱奴才!”一边骂着一边乱纷纷穷追上去。 等撵进山谷一看,天寿公主答里孛正孤零零在前方逃窜,女真人纷纷大叫:“快追快追!捉了这辽国公主,大家快活!”完颜兀术听着心旌摇荡——自己也是大人了,要不今天也快活快活? 正在为处男的贞操是否坚守而犹豫不决时,忽听背后来路“轰隆隆”雷声大作。完颜兀术吃了一惊,从遐思绮想中挣脱出来回头一看,心下顿时一沉——就见山谷入口两边的山壁上人头攒动,将滚木雷石纷纷推下,那山谷入口只恨没有贪官的胃口,不能包罗万物,眨眼间就被撑得肚满肠肥,严丝合缝,除非众女真连人带马变成穿山甲,否则莫想得出。 急回头再看前方的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时的女将回头一声冷笑,哪里还有丝毫惊惶的模样?纵马间,她已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处一线天的山口,人马勉强而过,就此消失不见。 完颜兀术脸上变色——那山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狭得象吝啬鬼的指缝。女真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上秤一称二百斤,油水十足,想来吝啬鬼山口是万万舍不得漏他们出去的。 当下一声唿哨,众女真都飞身下马,结圆阵自守,马匹被拉到外围为障,众女真伏于马后,目光警惕地扫射着四下里的山峦。 猛听一声炮响,四面山坡峰顶,伏兵大起,有人放声大笑:“金狗来何迟也?” 完颜兀术不甘示弱:“老狗你使下作手段坑陷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草原上打过,我这里一千人打你十万人,敢么?” 又一个声音冷笑道:“小金狗!死到临头,还在嘴硬——来啊!这些金狗跑得乏了,且赏他们些点心尝尝!” 说着,就听四面八方“轰隆隆”声大作,女真众人无不脸上变色——原来是一颗颗巨大的圆石,顺着陡坡摇头晃脑地栽歪了下来——这些巨石势挟恶风,兴高采烈地从女真人堆里碾压了过去,所到处血肉横飞,硬生生犁出了一道道人命的沟垄,伴着绝望的惊嘶惨叫声,恍如世界末日已然临头。 巨石滚过,女真人已是折损大半。看着挣扎在血泥地狱中的同胞,听着四面八方辽国人的欢呼声,完颜兀术心中一片冰冷——“这回死矣!”这正是: 须知世事无绝对,切记天理有循环。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四章 截路 一轮滚石过后,山谷中的女真人已是死伤狼藉,只要趁热打铁再来一轮,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 可是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滚石却停了。 天寿公主答里孛怒了,加步爬上崖顶,问负责指挥的北府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道:“滚石为何不作?” 萧德恭和耶律谛里姑当官僚当久了,成了只会下令,不管执行的主儿,面对天寿公主答里孛的质问,面面相觑之下,揪过身边一个小统领来,气势汹汹地问道:“滚石为何不作?” 那小统领战战兢兢地道:“回禀公主与两位大人——这草原的土山不比中原的石山,巨石殊为难得,方才那些,已经是刮地三尺倾其所有,除此外再寻不出来了。” 公主和两大人“哦”了一声,耶律谛里姑便摊手道:“既如此——如之奈何?” 萧德恭理所当然地道:“金狗已是网中之鱼,让孩儿们四面八方地围上去,弓箭刀斧齐施,不信他们是三头六臂,能抵挡得住。” 耶律谛里姑听了连连点头:“善!”当兵的拼死,当官的领功,千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摇头道:“不妥。那使斧的小金狗有万夫不当之勇,硬打硬拼,我军折损必多,如今多事之秋,保得一分实力,就是为我大辽保得一分元气——依我之见,还是多备弓弩,围而不击,饿上他们十天半月,那时再杀剿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萧德恭听着踌躇道:“公主计算虽好,只怕金狗后援来救……” 耶律谛里姑笑道:“这个倒不足为虑,余睹将军已经领兵遮于浑河河口,女真人除非肋生双翅,否则是肯定过不来了!” 三人商议妥当,完颜兀术算是暂时捡回一条性命,在山谷重围中苦挨时日不提。 再说紫宁州中的完颜阿骨,得报完颜兀术在浑紫河边跟辽国溃兵交上了手,心下暗惊:“兀术孩儿虽勇,但见阵不多,若有疏忽,如何是好?我得赶紧接应孩儿去!”当下紧急传了号令,女真人卷骑而走,直扑浑紫河。 到达河边一看,浮桥尤在,河对岸却空寂无人。完颜阿骨打心下更是担忧,但还是勉强定住颜色,笑道:“宗弼孩儿做得不错,辽国一群败兵,乌合之众,已经被他扫荡一空了!” 众女真听着,人人皆以为理所当然,于是完颜阿骨打一声令下,女真人开始渡河。谁知渡到一半,猛听对岸一声炮响,一队伏兵猛地杀出,向浮桥上乱箭齐射。女真人虽勇,但一来猝不及防,二来浮桥上地势狭窄,人挤人人靠人,要想闪转腾挪难比登天,瞬时间都成了箭雨之下的活靶子,惨叫痛骂声里,女真前锋连人带马,纷纷落水,滚滚投河,已是溃不成军。 完颜阿骨打见了,急忙派劲军持大盾往前冲突,要抢出一块滩头阵地来——女真人一个打辽人十个,只消上了岸,辽军虽多,又有何惧?谁知又一声炮响,浑紫河上游摇摇晃晃冲下几只粗扎滥造的筏子来,筏子上烈焰熊熊,不由分说一头扎在浮桥上,顿时黑烟遮眼,烈焰横空,浮桥立刻燃烧起来。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转眼间一座浮桥已经烧得犹如火龙一般。 岸上的女真兵冲不过去,桥上的女真兵退不回来,腿慢的被火焰tian上,立刻就烧得如火如荼云光灿烂,就算赶紧跳进河里,塞北春水寒峭,水流又急,女真人身上的皮裘吸水后更是硕果累累,只打个水花儿的工夫,就姓陈改名叫陈到底了。 就算是腿快的悍勇之士,硬生生顶着箭雨支架着盾牌冲到对岸,可后援不继之下,也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千刀万剑、套索挠钩齐来,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撑持不住,不移时河滩上的战斗便已经结束,抢滩登陆的女真人尽被砍翻在地,剁为肉酱。 一时间,浮桥焚毁,折兵二百,完颜阿骨打终于脸上变色,扬声道:“对面是谁?竟敢挡我大金去路?!” 旌旗招展,旗下已闪出一员大将,拱手向完颜阿骨打悠然行礼:“辽国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奉了我家敖鲁斡陛下和西门庆元首的将令,在此等候女直完颜部部族族长完颜阿骨打多时了。” 原先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因萧奉先之故,起十万精兵讨伐燕云租界,结果全军覆没——其实军队保全,并无覆没,依西门庆之计,这些辽兵隐于燕山之阴,以待时而动。 金兵入寇,辽境沦丧,辽国子民无不痛心疾首。听得新辽帝耶律敖鲁斡和西门庆合流,十万辽兵皆踊跃前来,欲图报效,又有耶律余睹引关南租界两万精兵前来助阵,辽**势重振。 耶律敖鲁斡自知疏于军略,今日既已加入联邦,西门庆又是联邦元帅,便请他指挥辽兵。辽国众将也在西门庆手下吃过苦头,都是心服口服,耶律敖鲁斡令下,无有不从。西门庆推辞不过,也只好勉为其难,接过了辽军的指挥权,于是排兵布阵——以中华联邦军为正军,给予女真侵略者迎头痛击;耶律余睹引辽国人马为奇兵,抄截女真人后路——女真人皆以为辽国兵马已经在与西门庆的恶战中耗尽,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大一根钉子钉死了他们的退路。 因为要避讳辽国先帝耶律宗真,所以辽国人向来称呼女真为“女直”,而此刻耶律余睹更直呼完颜阿骨打为女直完颜部部族族长,显然已经不把他那个大金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了。 众女真闻弦歌而知雅意,都气得眼中出火,恨不得肋生双翅扑过对岸,揪了耶律余睹千刀万剐,方消此恨。可惜精神力量代替不了万年的进化,憋劲儿半天,肋下还是纹丝不动,别说翅膀,连个鸟巢都没长出来。 完颜阿骨打深吸一口气,扬鞭指了耶律余睹道:“汝将兵在东路,前后与我大金战,未尝不败。今日汝收合散亡,以拒朕师,却不知辽国大厦将倾,欲以一木支之,谈何容易?若汝是个识时务的,当率众来降,不失公侯之位,如若不然,螳臂挡车,必贻后悔!” 耶律余睹听了仰天大笑:“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女直一个芥癣般的小部族,就因祸乱辽东,得逞流寇之毒于一时,居然也痰迷心窍,敢称孤道寡起来,却也不怕笑掉天下有识之士的大牙?今日报应临头,前有雄兵截于浑河,后有追骑蹑于足后,不出旬日,你们这些强盗凶手就将死无葬身之地,还敢在这里说嘴?!” 完颜阿骨打心头电光一闪,指着耶律余睹道:“原来——你这厮不是与西门庆大战兵败后成了流寇,而是已经投降了西门庆,作了辽奸!” 耶律余睹傲然道:“大辽已经加入中华联邦,自治分明,主权独立,什么投降,什么辽奸,通通一派胡言!今日我军在尔等回师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尔等除非生了通天腿,否则决计迈不过这浑河去!晓事的,速速下马投降,将沿路杀害我辽国子民的凶手交出来受死,否则旬日后前后合围,叫尔等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说着一挥手,身后一片枪林竖起,女真人看了,无不目眦欲裂——原来每一杆长枪的枪尖上,都戳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尽是金钱鼠尾,不失女真本色。为首一颗人头,脸皮已经稀烂,鼻子也被磨平,眼珠也不知迸到了哪里,众女真好不容易才从那面目全非呲牙咧嘴的怪相中,分辨出这是完颜银术哥的首级——完颜银术哥是先锋猛安队的统领,他的人头既然在此,不用说那支遇水搭桥的先锋队连着完颜兀术,都已经全军覆没了。 完颜阿骨打大叫一声:“气杀我也!”马鞭撒手坠地,眼看着仰面朝天就要倒撞下马。左右护卫扎也手疾腿快,蜂拥上来急扶,却见完颜阿骨打已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女真军顿时大乱。对岸辽军看得分明,在耶律余睹的带领,齐声哄笑。 群龙无首中,完颜宗用当机立断:“且退兵下寨,救治狼主要紧!”众女真人听了,也只好如此,于是纷纷卷旗曳甲而走。 辽国人和女真自交兵以来,打一仗,败一仗,今日却能一雪前耻,逼得女真狼主阵前昏厥,当真是人人扬眉吐气,见女真人夹起尾巴逃了,辽人尽皆轰雷般喝彩。 完颜宗用引了女真人,灰溜溜地寻处高阳之地,扎下营盘,安置好完颜阿骨打后,众女真头面人物都来看视。 待得帐中人齐,医者正要给完颜阿骨打把脉,不料完颜阿骨打早已翻身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完颜宗用惊道:“狼主这是……却不知此时身子可大安否?” 看着满脸关切之色的完颜宗用,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其余众人,完颜阿骨打自得地一笑:“若连你们也瞒不过时,如此能瞒得辽国人?” 众女真听了,又惊又喜,完颜宗用代表着众人的心声问道:“原来狼主是在使诈?” 完颜阿骨打点头道:“正是!我军如今受阻于浑紫河畔,要重搭浮桥,对岸有耶律余睹阻挠,便算搭得起来,孩儿们折损必多,迁延得时日,西门庆轻骑从后路包抄,焉有我军的好处?因此,非出奇计不可!” 众女真听了心花怒放,尽皆拜倒:“愿听狼主奇计!”这正是: 国师未能出奇计,狼主却可有良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五章 诈尸 金营之中,完颜阿骨打将自己的奇计如此这般地一说,众女真人尽皆倾倒:“主子圣明!” 完颜宗用亦是五体投地:“狼主英明神武,是咱们女真人中的天才,能人无所不能,怎可不叫人服煞敬煞!” 听小弟们说得中肯诚实,完颜阿骨打虽然英明圣明,但脸上不由得也是露出了一缕微笑,当下道:“时不我待,依计而行!” 众女真人答应一声,退下各自准备。 回头再说耶律余睹。白日里气倒了女直贼酋完颜阿骨打,回到营盘之后,耶律余睹心旷神怡,暗想道:“那西门庆元首看来对我大辽无觊觎之意,否则早让我们这些最后的辽军去与女真人拼命,他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焉能安排我们在后方痛打落水金狗?” 正盘算到出神时,想什么有什么,突然间还真来了一只落水的金狗——一个浑身上下湿淋淋、女直打扮的家伙被揪了上来,巡卫大声禀报:“启禀统领大人,捉到奸细一名,其人口口声声说有机密军情,要面见统领大人!” 为防女直捡水浅处渡河,耶律余睹上下游都派了轻骑巡哨。辽军今日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一个个心气陡长,眼睛瞪得跟琉璃珠子一样,苍蝇蚊子,莫想得过。很快,一只奸细就被这些生物显微镜发现了。 奸细自称有机密军情,要面见耶律余睹。其实不用他说,辽国巡人也会把他这个难得的战利品献到主将面前。 等进了辽军帅帐,耶律余睹上下打量了这个落汤鸡一样的家伙几眼,问道:“你是何人?” 谁知那奸细一头扎倒在地上,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帐里帐外侍立的辽国人都是面面相觑,均暗想:“原来这厮是个软骨头,还没上手段,他就先怂了!” 却听那奸细哽咽道:“小人是咱们大辽龙化州人,姓张名应古,自被女直金狗掳进了金营,小人无日不思故国,今日有了机会,这才逃出,不避斧钺,来向都统大人禀报机密军情!” 耶律余睹听了“哦”的一声,点头道:“怪不得你能说一口流利的契丹话,原来是咱们契丹人——你有甚么机密军情要告诉于我?” 张应古向上叩头道:“回都统大人的话——今日都统大人与那女直贼首完颜阿骨打隔河对答,都统大人英明神武,只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激得那金狗气破了肚皮,生生晕倒——却不想女直人将其救回帐中后,不出两个时辰,那完颜阿骨打就口吐鲜血,硬生生地咽气了!” “什么?!女直狼主死了?!”耶律余睹“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张应古吓得脑门贴地,莫敢仰视,连声道:“统领大人圣明,奴才如何敢欺骗统领大人?今日河边统领大人一番唇枪舌剑,杀得那完颜阿骨打溃不成军,别说他只是狼主,就是龙主虎主,主尽天下畜牲,急火攻心,痰迷心窍之下,都是一个‘死’字!” “这话我爱听!”耶律余睹听这张应古的话说得中肯诚实,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缕微笑,当下声音就象楚灵王宫中美人的细腰一样软了下来,“完颜阿骨打那厮真的死了?你且细细说来,休得瞒我!” 张应古连连叩头,满口信誓旦旦:“奴才生了七个胆,八颗头,敢来欺瞒都统大人?若完颜阿骨打未死,教奴才活不过三十岁!”誓发完后,这张应古绘声绘色,讲完颜阿骨打如何昏迷,如何吐血,如何弥留之际思念失陷于辽阵的四儿子完颜兀术,如何向众人托孤,又如何在临死时大叫“既生完颜,何生余睹”…… 这张应古口才极好,这一番演义,只说得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便是顽石也要点头,耶律余睹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再注目那张应古时,眼神中已经肃然得有些起敬了。 离座来到帐中,耶律余睹亲手将张应古扶起,拍着其人的肩赞赏道:“身在敌营,心怀故国,真义士也!——张义士,你是如何逃出金营的?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张应古受宠若惊,颤声道:“统领大人如此礼贤下士,折煞奴才了!今日完颜阿骨打死了,他的狗头军师智多星完颜宗用为免军中大乱,秘不发丧,却派出大量斥候来刺探浑河深浅和我大辽军的虚实,奴才浑水摸鱼,趁机弃暗投明,还望统领大人收录!” 耶律余睹命人搬来把椅子,亲热地扶张应古坐下,然后笑道:“张义士你胸怀故国,忠心耿耿,本统领岂有不收录之理?不过——” 张应古眼巴巴地看着耶律余睹,象是可怜无辜的宠物狗一般:“不过怎的?” 耶律余睹微笑起来:“不过——我不但要收录张义士你,还要送你一场泼天的富贵,只是不知道张义士你有胆子没有?” 听到我泼天富贵整装待发,张应古的眼睛亮了,当下直跳起来,拍胸道:“奴才穷得精打光,若能得统领大人另眼相看时,十分好了!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能得统领大人看觑,正好就此脱去穷皮——却不知统领大人有何吩咐?” 耶律余睹悠然道:“我要你重回金营,再做内应!” 闻言张应古一下子矮了半截:“统领大人,奴才好不容易才逃离了狼窝,您不至于那么忍心,再叫奴才重入虎口吧?那金国的走狗,奴才已经做够了……” 他在这里一边窥探着耶律余睹的脸色,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那边耶律余睹已经向一个亲卫吩咐几句。不移时,那亲卫重新进帐,将背负着的东西往张应古面前一放。 耶律余睹笑道:“这是铜钱一千贯,还有中华联邦新发行的银元宝一百两——这些仅是零花,只要你敢做内应,破了金狗,我向敖鲁斡陛下为你请功,还有封爵重赏。那时名利富贵双收,你娶妻生子,买房置地,商队入股,几世都尽够了——再说了,我有奇谋妙计在胸,自然保得你周全,重回金营,亦是有惊无险,似危实安,你又何惧之有?” 张应古失魂落魄地摸了半晌铜钱银宝,突然将大腿一拍:“奴才豁出破头,什么金钟,我也碰了!统领大人有命,尽管吩咐!” 耶律余睹笑道:“如此决断,方是男儿本色嘛!张义士,我要你回到金营潜伏,待我军劫寨时,你只须乱军中大叫几声‘金国狼主死了’,那些女直人不见完颜阿骨打现身弹压,军心自溃,那时我军一鼓破敌,你为首功!” 张应古张大了嘴:“原来大人想要去劫寨?” 耶律余睹道:“正是!趁完颜阿骨打新死,女直群龙无首,杀起来不费吹灰之力!若再得你暗中惑乱瓦解其军心时,那更是锦上添花,十拿十稳,事后自然少不了你天大的富贵!” 张应古慨然拜倒:“为了民族大义,奴才愿效死力!” 耶律余睹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点头吩咐亲卫道:“事不宜迟,你捡一处路近水浅的河口,速速送张义士回去!” 张应古面上亦露出了一缕微笑,又向耶律余睹道:“统领大人何时来劫金营?奴才也好趁时而动。” 耶律余睹笑道:“劫寨之机,只可觑便行事,安可定期?否则这里急切不得下手,那里反来接应,岂不泄露天机,坏了大事?不过——要破女直,人少不能成事,我这里各路人马聚集,怎么说也需要三天,这三天里你可以养精蓄锐,三天后却要放机灵些,深夜拂晓,我军随时都可能下手!” 张应古奉承道:“统领大人用兵如神,此战可期必胜!” 耶律余睹心下受用之极,踌躇满志地一挥手:“破金之功,吾当与汝共之!去吧——切记小心行事!” 见张应古看着地下钱财,眼中都是不舍,耶律余睹大笑:“这些我先替你收着——破了女直,砍下完颜阿骨打人头献捷,你就是首功,那时何求不得?” 张应古唯唯诺诺,随亲卫出帐,捡处水浅之处过了浑河,直投金营去了。 离金营还远,早有游骑旋风般卷到——“是谁?” 张应古赶紧叫:“兄弟们别放箭!是我!” 游骑上下打量后,恍然道:“原来是张统领!看您这浑身精湿的,却往哪里去了?可带着狼主军师发放的腰牌么?” 张应古马上掏出献上:“机密行事腰牌在此!” 众游骑看了点头,让出匹马来给张应古坐了,直往金营。入营后张应古直取中军帐,向帐前扎也道:“速速禀报狼主,就说张应古回来交令。” 足不旋踵,帐中一声令下:“宣!”张应古急忙入帐,刚刚跪倒,就听上座一声急问道:“事情如何?” 张应古应声道:“狼主奇计,惊天地泣鬼神,可笑那耶律余睹小儿已经深信不疑了!” 旁边完颜宗用追问道:“那厮有何打算?” 张应古道:“那厮这三日忙着召聚人马,三日后便来劫寨。他让奴才先回来做内应,所行的浅缓水路,奴才都记熟了!” 完颜阿骨打仰天长笑:“我没有剜他的心肝,他倒想掏我的五脏?嘿嘿!待我先发制人,叫他黑天做鬼!”这正是: 先以诈死行奇计,再将偷袭展鬼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六章 夜袭 大笑一场后,完颜阿骨打问完颜宗用道:“今日之势,先生可有以教我?” 完颜宗用想了想道:“狼主,既然三日后那耶律余睹要来劫营,只消咱们布置下十面埋伏,他就成了扑火的飞蛾,自寻死路!那时一战功成,灭了辽国人,咱们安安稳稳过河,从此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臣子不能总是表现得比君主聪明,所以现在的完颜宗用故意出了个馊点子,来衬托完颜阿骨打的睿智。 果然,完颜阿骨打摇头道:“先生所言,是万全的稳妥之计,但是——西门庆的追兵是咱们身上的附骨之蛆,随时可能掩袭而至,等上三天,变数太多,不如咱们主动出击,反过来去劫辽国人的营寨为上。” 完颜宗用听了,作恍然大悟之状,用心悦诚服的腔调躬身道:“大海航行靠舵手,克敌制胜靠狼主的神机妙算啊!” 张应古马上在一旁共鸣起来:“军师目光如炬,明见万里,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番话明捧完颜宗用,暗拍完颜阿骨打,一箭双雕,足死。 马屁就象酒,受者酒量再大,也有免疫不住的时候。被这两人虚实掩映地一奉承,完颜阿骨打虽然淳朴,也情不自禁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了好些,还好完颜阿骨打没学会参禅坐道,不会以为自己要平地飞升,只以为在这一瞬间,自己已经孙吴附体。 于是完颜阿骨打趁热打铁,装孙子道:“耶律余睹中了我计,这三日忙着集结人马,必然轻而无备,今夜趁着月黑风高,正好前去偷营劫寨,尽屠辽兵,为完颜银术哥和我那兀术孩儿报仇!”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完颜宗用和张应古都是一脸沉痛,两人齐声道:“臣等愿效死力!” 深呼吸一口气,完颜阿骨打稳定情绪,又向张应古笑道:“此番张应古前往辽营,有勇有谋,骗得耶律余睹中计,其功不小。自王英总管殁于战阵,签军群龙无首,今日这签军总管的担子,张应古你便肩起来吧!——军师,你看如何?” 这张应古本来就是完颜宗用提拔起来的狗腿子,此时当然要顺水推舟了:“狼主如此赏罚分明,何愁三军将士不尽忠用命?” 张应古再次共鸣:“奴才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要报答狼主知遇之恩!”说到动情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完颜宗用听着心里暗暗磨牙:“泥马的!这张应古唱念俱佳,真是天生的马屁高手,人又有几分本事,从此后肯定是飞黄腾达,官运亨通,老子倒要小心提防着他,免得被反咬一口!” 这时,完颜阿骨打已经被张应古感染了,毅然入戏,感慨道:“我有如此忠臣良将,何患大业不成?来人呐!旗鼓不动,暗中聚将,准备今夜行事!” 入夜后,一队金兵马摘铃,人衔枚,悄悄地向浑紫河边运动了过去。 为首大将,正是新任有签军总管张应古,耶律余睹送他回来,等于是给强盗指路,虽然这夜黑得鬼都能撞扁了鼻子,猫的胡须都要失灵,但踩好了盘子的张应古如识途的老马一般,纵然墨夜伸手不见五指,他亦是轻车熟路——其实,这张应古本来就是当贼的出身,在辽国混不下去了,看到女真崛起,正好改换门庭,摇身一变后在完颜宗用手下脱颖而出。今夜只不过是重操旧业,对他这个积年的老贼来说,自然是熟能生巧,得心应手。 完颜阿骨打这一回亲自带众将上阵,快马轻弓,只等厮杀。来之前众人都说万岁不可轻动,结果完颜阿骨打暴怒了起来,喝道:“耶律余睹那厮害了我兀术孩儿,我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现放着这手刃仇人的机会,怎能袖手?你们别忘了,我可是女真第一猎人,就算战阵之上斩将擒生,也绝不会在任何人之下!朕意已决,再有多言者,全家皆斩!” 听完颜阿骨打把话说得绝了,众人也不敢拗他,只得依从。为了狼主的安全,在他身边精锐的扎也被安排得密密麻麻,连完颜宗用都袖了两条铜链,紧随在完颜阿骨打身边寸步不离。 这反倒让完颜阿骨打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行军中低声向完颜宗用道:“我一意孤行,是为小儿之仇,自蹈险地亦是甘之如饴;先生却何苦随我以身犯险?休怪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先生的武艺平常,若在乱军中有个甚么疏失,寡人岂不是蛟龙折爪,猛虎失牙?” 完颜宗用黑暗中一笑,半真半假地道:“唉!狼主多虑了!如今这四面八方都是军中最精锐的勇士,咱们女真人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此,微臣胆小惜命,能躲在这里,实在是沾了狼主的光了!” 这话听在完颜阿骨打耳中,心里顿时一阵暖流潮起,胸中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话:“先生不负我,我亦绝不负先生!” 完颜宗用自得地一笑,诚掣地道:“狼主以国士待我,我自当以国士报之——肝脑涂地,何惜此躯?” 正表着忠心时,已经到了浑紫河边。黑夜中的浑紫河黑得象独裁正腐一样,哗啦啦地唱着自吹自赞蛊惑人心的颂歌,催促着岸边人跳下去后,好让它敲骨吸髓。 张应古低声向先锋的两员女真悍将完颜背答和乌塔道:“二位勃极烈,这里水浅,白天小人就是从这里过来的!” 勃极烈是女真最尊贵的爵号,完颜背答、乌塔这等人哪里指望得上?此时被张应古生安硬套在身上,二人瞠目结舌之余,却也是喜上眉梢,均觉得这张应古有眼色,会说话,大大的可交。 对这些降过来的辽国汉人,其实女真人是满心看不起的,就算张应古现在成了签军总管,又何能例外?但是现在一句“勃极烈”说得完颜背答、乌塔两个心花怒放,对张应古的印象突然就拨乱反正了,投桃报李之下,本来一句“你这厮先跳下去给老子试水”的粗言,也象见了美女的馋狗一样,要紧处虽硬,但身段却松软了下来—— “便委屈张总管下水导引大军先行——此重责大任,非张大人不可!” 张应古此时无声胜有声地拍着胸脯,都快把自己拍出肺炎来了:“这是小人份内事,义不容辞!”说着,拉了根救生索就跳进了水里。 一进水,张应古就不由得呲起了牙——虽然快夏天了,但深夜里还是水太凉啊!不过,富贵险中求,辽营里还有耶律余睹许下的那一大堆钱财在召唤着自己呢! 尽量敛息悄声,张应古向着对岸摸了过去——这可是耶律余睹掌握的秘密行军通道,难保没人在暗处值守,万一被发现了,暗袭就成了明攻,虽然女真人有八百破十万之勇,但自己可不是女真人,冲在前方生死锋镝,终究太过冒险。 不过皇天保佑,直到摸过河心,对岸黑沉沉也没什么动静。完颜背答、乌塔看得按捺不住,两人一挥手,低喝道:“儿郎们,跟我上!” 听到是“跟我上”而不是“给我上”,不管是金兵还是签军,都是精神一振,众士兵纷纷随着完颜背答、乌塔两个跳进水里,蹚开水路,就往对岸扑去。 张应古听着后边“哗哗哗”水响声大作,暗叫一声苦,急忙拔出匕首割断腰截骨上绑着的救生索——反正黑夜里浑紫河水流也不急,这绳子已经没用了——可万一要是让哪个不长眼的给绊到了,将自己拉倒在这黑水里,后面几百只脚丫子踏上来,自己就算有一百条命,也要交代在这里。 断了后顾之忧后,张应古三步并做两步,一衣带水地爬上了河岸——睁圆了两只没用的大眼睛往前方一看,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鸦雀无声。张应古马上放了一半儿的心——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就算有耶律余睹在这里留有岗哨,又何尝能看得见自己? 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转回身向河里小声叫道:“弟兄们!轻些!缓些!莫要动静太大,惊动了辽人!” 可是,这时女真人的先锋队已经黑压压铺满了水面,想要象踩着棉花堆那样静悄无声,却不是痴人说梦?就听彼伏此起的“哗哗哗”水响连绵不断,只听得张应古头皮发麻,心惊肉跳,暗中念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就许下三千卷经,八百座寺,保佑保佑!” 事实证明,临来抱佛脚,闲时不烧香是行不通的——张应古刚刚祝祷完毕,就听一声炮响,猛回头,眼前突然间光明大作,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昼,只刺激得张应古两眼热泪齐流,若不是眼皮儿闭得及时,争些儿两眼瞎得一胳膊深。 就在此时,却听耳边一声暴喝:“金狗来何迟也?耶律余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声到人到——耶律余睹手提大杆刀,刀光如疾电般一个明灭间,已然是红光迸溅——这一刀星不及飞,电不及掣,转眼间就将张应古拦腰挥为两段。 在张应古非人的惨叫声中,耶律余睹挥刀向前一压:“放箭!” 埋伏多时的辽军弓箭手往上一闯,向着河中的敌人就是一阵乱箭攒射。这正是: 欲平昔日三军耻,全赖此时万箭寒。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七章 强攻 再精锐的士兵,蹚在哪怕再浅的河里,拖泥带水的,速度也根本提不起来。 行动迟缓的他们,此时无疑就成了最好的箭靶子。复仇的辽兵根本不用瞄准,漫天散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人总能中上一个。 而且最要命的是,女真人十有捌玖喜用狼牙棒,这玩意儿挥舞攻击时固然威不可当,但乱箭如雨时想要以之防御自身安全,却显得差强人意。 一轮箭雨之下,惨叫声潮起,已经倒了一河的人,每具尸体上都是矢如猬集,就算侥幸没有中箭的人,也被横七竖八的尸体牵扯着压到了水底。此处的浑河水淹没不了竖着的人,但是横着的人它却绝对不会客气——躲过了乱箭的人终于用尽了他们最后的运气,被活生生呛死在狼主亲口赐名、号称能给大金国带来胜利的浑紫河水里。 先锋勇士完颜背答和乌塔两个冲在最前,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额外多吃了几十箭,纵有拔山扛鼎的手段,这时也只能瞪起不甘的眼睛,永远地倒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主将一死,理当士气大降,甚至一队人马就此崩溃也不足为奇。但是,这支先锋队的士气和阵形并没有因此崩溃——因为他们都已经死透,死人不会士气降低,自然更不会四散奔逃崩溃乱阵。 鲜血泛着花儿打着旋儿随波逐流,流动的河水一时也无法将这一大条厚重的红毯卷走,当这条血毯彻底铺开在河上时,这条河真的成为名符其实的“浑紫河”了。 瞬息工夫,渡河的先头部队已经全数覆没,快得甚至没来得及让完颜阿骨打这里反应一下。在对岸辽军的灯火掩映下,看到河里的孩儿们狼藉的死尸,完颜阿骨打脸色铁青,默不作声地摘下宝雕弓,连环箭发,对岸河边的辽军弓箭手无不应弦而倒,辽军弓箭手一乱,吆喝成一片,然后一群盾牌手抢上来遮护于弓箭手身前。 女真人得狼主神箭扬威,欢呼迭起,士气复振。完颜阿骨打挥弓前指,大喝一声:“进攻!把这条河给我抢下来!”周遭女真人齐齐暴喝一声,带着弓箭的涌到河边,弯弓搭箭,同对岸回射——只可惜这河宽了些,完颜阿骨打天生神力,长弓硬箭,可以及远,其它女真人却没他那般本事。 弓箭不及,女真人悍勇血性发作,荷荷狂呼中,一队人抛了弓箭,提盾牌跳入河中,一堆人挤作一团,结起一个巨大的盾阵,向这边逼来。 原本女真人是马背民族,纵马游击无方,劫掠如意,正是来去如电,一击不中,远飏千里的轻骑本色。但自完颜阿骨打称帝后,完颜宗用对女真人的战术提了了质疑,说咱们大金以后是要攻城略地的,焉有永远打游击战的道理?众女真人纵然心中不喜其为人,也不得不承认其人所言有理,因此,在完颜宗用的组织下女真人狠狠地操练了一阵子攻坚模拟,盾牌阵就是训练的成果之一。 此时众盾集聚,宛如龟甲,前后吆喝呼应着,慢慢推进到了河心。辽军盾牌手身后的弓箭手丛中有指挥官一声令下,又是万箭齐飞,早有准备的女真人齐齐竖盾,漫天箭雨之下,盾牌上都生出了一层毛刺,但是除了几个运气实在太背的倒霉蛋中箭之外,女真盾牌阵岿然不动。 一颗心提在嗓子眼儿上的完颜阿骨打大喜,一声令下,所有有盾牌的女真人纷纷下水,结成坚阵,向对岸纷纷蹚去。 完颜阿骨打脸上露出狞笑——只要被女真儿郎冲上了岸,那些屡战屡败、闻风丧胆的辽国的废物点心们就完全不够看了!女真人以一打十,不费吹灰之力,定然能歼灭这一支只敢在黑影地里下手的辽国伏兵——虽然今天运气不好,夜袭变成了强攻,但只要结果是胜利,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第一个试锋的盾牌阵这时停了下来,一边挡着对面徒劳无功的乱箭,一边等着左右的兄弟部队运动上来。如果再往前一意孤行,会落入这处凹形河岸的打击中心,防得住正面的箭雨,防不住侧面的冷箭,还是等兄弟部队抢上来后,大家前后左右分工前进,一鼓破敌来得稳妥。 远处完颜阿骨打一双锐眼看得分明,心下大喜。女真人临阵悍勇,这只不过是份内之事,但现在却学会动脑用谋了——一支有勇有谋的部队,天下谁能抗手? 欣慰之下,完颜阿骨打向身边的完颜宗用笑道:“先生果然好本事!儿郎们经过先生的战阵特训后,前后长进,真当刮目相看——朕心甚慰啊!” 完颜宗用是个大近视眼,黑夜之中虽有对岸灯火,但夜之缕朦胧如纱,他睁大了眼睛还是看不清前方情势。而且他这人又好面子,实在拉不下脸来询问旁人,因此急得心里一直在捂汗。 听到完颜阿骨打的赞誉声,完颜宗用心里不由得轻松了许多,想来在看不见的战线上,自己的女真门生们打得不错。想到开心处,完颜宗用张着近视眼,摇着折迭扇,向完颜阿骨打谦道:“狼主谬赞了!咱们大金的儿郎本彝是浑金璞玉,放到哪里也会闪光——我只不过是帮着砥砺了几下,何功之有?” 正说得洋洋得意,却不防乐极生悲,突然间鼻中一痒,打了个大喷嚏,一时间因夜冷风寒而潮起云涌的鼻涕随风而舞。完颜阿骨打少年起兵,战阵上亲冒矢石,刀山剑林吓他不倒,这时却是闪避不迭。 完颜宗用摸出手帕揩静脸上余涕,向完颜阿骨打尴尬地笑。正不知该说什么时,忽然鼻中闻到一股异味儿。 这味道好生熟悉,恍惚中第一感觉象是回到了梁山,正站在轰天雷凌振身旁看他制造猛火油喷筒…… 刹那间,完颜宗用猛醒过来——猛火油?猛火油!怪道自己会无缘无故打喷嚏,原来是被猛火油随波而下的味儿刺激的! 完颜宗用疯狂地大叫起来:“狼主!快!快!快快叫儿郎们撤回来……” 见军师国师二师真的二了起来,突然间就变得势若癫狂,完颜阿骨打暗暗心惊:“先生冷静!冷静!寡人并非嫌弃先生的喷嚏,只是这个……昂……啊……” 他看到完颜宗用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没有推心置腹地将二师先生的那个喷嚏海纳百川,引起了二师先生的不快不满,因此满心想着解释。可惜,他虽然汉话学得刻苦,这时却书到用时方恨少,昂啊半天,硬是找不出辩护的花言巧语来。 这时河中的女真盾牌阵继续向前推进。河上血腥气扑鼻,脑袋上“刷刷刷”往下掉箭雨,每个人的精神都是高度紧张,谁也注意不到从上游有异物袅袅蠕蠕、载沉载浮地漂流下来,在所有人身边徘徊不去。 完颜宗用眼珠凸出,青筋暴面,心里急得象是一壶沸水翻涌滚动,却大张着口甚么也叫嚷不出来。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西门庆施展母马计时的那个观点的高台上,徬徨、无助、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一时齐来,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任他表面上如何歇斯底里,却只是挣扎不出一丝声响。 一股逆气自胸臆间疾冲而上,喉咙处仿佛有堤坝被一举冲破,瞬时间满口腥甜。完颜宗用心头突然一阵乱跳:“莫非是冤死的吴良小哥来寻我索命?否则我为何有口不能言,有话不得说?” 吐了口鲜血,完颜宗用勉力向四下张望,既想要看到吴良小哥的冤魂,又害怕看到吴良小哥的冤魂。他那一日情绪失控,一手将吴良小哥推下高台摔死,十几年如父子般的养育之恩,就如吴良小哥那摔断的脖子骨一样,再接续不起来。这些天仓惶北窜,一时顾不得伤心,但现在完颜宗用情急吐血,正是心神最弱的时候,强自压抑的悲伤自恨之情突然发作,面色于红白交替间转得三转,突然间“哇”的一声,完颜宗用鲜血狂喷。 旁边的完颜阿骨打惊得魂不附体,急喝:“传御医!快传御医!”叫喊声中顾不得血雾沾衣欲湿,只是抢上前去搀扶完颜宗用。 倒向完颜阿骨打怀中的一瞬间,完颜宗用的目光掠过河面,很神奇的,在这一瞬间,他的近视眼如有神助,看到了滚滚滔滔的浑紫河水簇拥着黑如人心的猛火油,将稳稳推进的女真勇士们全部包围——完颜宗用心底惨嘶一声:“完了!为什么四下皆紫,还破不得西门庆气运?!为什么……” 无语问苍天尚未完毕,比猛火油还黑的黑暗袭来,完颜宗用脑袋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完颜阿骨打只顾狂呼御医,却看不到对面河岸上,耶律余睹弯弓搭箭,箭头上一团火光狰狞跃动,如欲食人。 几许吱呀声,便知弓开如满月;一瞬铁弦响,但见箭去似流星——一道弧光飞落浑河,就听“轰”一声凛冽,浑河上火光爆现!这正是: 骑兵亦可作盾战,水面偏能用火攻。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八章 毒火 女真人暗袭不成,索性明攻,他们强行渡河的时候,耶律余睹安排在上游的人也开始往河里倒猛火油。 这一回联军作战,西门庆给耶律余睹支援了不少好东西,比如说猛火油。当然,猛火喷筒、猛火战车这类大杀器财不会露白,不过野营生火、照明这类行军用品还是令耶律余睹羡慕不已。 耶律余睹绝对是一个举一反三的奇才,当他窥破了女真人诈降的诡计后,生火照明用的猛火油都被他集中了起来,此时正好顺流而下,烈火焚河。 这一变突如其来,水面上突然燃起的熊熊烈火,烧了女真人一个措手不及,红莲烈焰不但吞噬了他们的身体,连他们的斗志也席卷一空。 女真人固然勇猛,但其族开化不久,依然根深蒂固的迷信。前日西门庆母马计下,女真大军败得莫明其妙,事后想想,还能察觉其中端倪,恍然大悟后也就罢了,但此时河上突然火起,却让女真人惊恐万分。 火见水即熄,何时竟然能附于水面燃烧了——从来没有见过猛火油为何物的女真人首先想到的就只剩两个字——妖法! 关于西门庆的传说立刻风起云涌于脑海胸臆——三奇公子天星转世,和什么一元二圣三清四帝五方六曜七星八部九幽十殿啊等等等等都是亲朋故旧,虽然落凡,但自古官匪不分家,什么时候都是勾搭连环,满天的神佛自然向着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点水为油,握石成金——跟这样的家伙对阵,那还有好儿吗? 从前的辽兵碰上女真人,就象耗子见了猫,任凭女真人揣摸了肥瘦后,随意下口——今日怎么竟然抵抗得如此顽强?不用说,肯定是耶律余睹做了西门庆的狗腿子后,西门庆给了他甚么仙符玉牒,所以这些懦弱的辽国人才摇身一变脱胎换骨,甚至现在,他们连在流动的河水上生火都办得到了…… 浑河上的烈焰仿佛洪荒巨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嘴,吐着狺狺的烈毒之气,铺天盖地般吞噬下来,将河面上所有的女真勇士都吞了进去。暴烈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所有人暴露在河面上的躯体,火舌虽然无形无质,但却比最凶恶的狗熊舌头还要恐怖,狗熊生满倒钩的舌头舒卷处只是剥离得人皮开肉绽血骨纷飞,而这火舌簇拥处,却不会带走你身体上的任何东西,只是将不可抗的热力迅速凝聚在你的身体上,攫取着你的血肉胶凝成一层漆黑的壳,每当有人摇晃惨叫着倒在火海下的冷水里,表皮上的那层壳就受冷而爆裂,熟肉的香气刚刚从千疮百口中溢出,马上就被河水挟裹了蓝焰贴附上去…… 无数的惨嚎声回荡在浑河上,幽蓝跳跃的猛火毒焰则是哔剥有声地欢笑着,随着这生命被煎熬的惨嚎声袅袅而舞,仿佛地狱的生灵在做着谢幕的最后表演——不管的生命的谢幕还是它们自己的谢幕,都是足以令它们愉悦的。 烈火烤灼着人油,烧炽着人肉,散发着或香或臭的味道,混杂了猛火油燃烧那独特的味道,被河面上蒸腾的水气搅拌均匀了,形成一股全新的气流,在晚风的轻送下,散落两岸。水气拂面,水气入鼻,不管是触到还是闻到的人,都尽皆心神震颤——这是死亡的呼吸,正在自己脸颊间嗅嗅而欲语。 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论见闻,都是可畏可怖的——两岸上无数的人都在暗中咽着唾沫,好象有一点燃烧的火花,正附着在他自己的咽喉上,灼得颈项里焦干一片。而在不知不觉中,甚至连他们的舌头也仿佛有了生命般在蠕蠕而动,随着吞咽的细微动作想要躲藏进胃里去避难,这让无数人口里发干,心里发苦——从今以后,再想吃烤肉就没那么好的胃口了——但是,他们塞外民族吃得最多的还就是烤肉!对活人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最大的悲剧。 死人在煎熬,活人也在煎熬,当浑河中火狱降临般的惨叫声响到极盛处时,盛极而衰,撕心裂肺般的惨嘶突然就寂了下去——狼奔豕突的人形火焰大部分都仆倒了,浑河水默默地包容了他们,此时猛火油已经无以为继,河面上的火焰也就东一簇西一簇地明灭不定,仿佛无数的死魂灵正附着于其上,火苗的每一次跳荡就是对人世的最后一次抚摸,依依不舍而又回天乏术。 被猛火毒焰烧乱了队形的女真勇士,最前面的往辽军所在的河岸扑了上来,但辽兵尽到了自己守土的责任,一排排横木乱石倾砸之下,将这些火人都放倒在河岸前,在熟与半熟的体悟之间做着最后的抽搐;而排在队尾的一部分女真勇士,则带着满身的火焰哀嚎着冲回了自家岸上。有人袍泽情深,抢上去救护,结果被烧得垂死挣扎的火人拼命抱住,再也不放。火焰升腾中两个人惨叫着摔倒,扭曲打滚,烧焦的皮肉粘附零乱,甩得一地都是,旁边慌了手脚的人卷包了沙土拼命往这些人身上盖——河里的水是不敢用了,在西门庆的妖法下,谁知道打上来的是水还是油——但那诡异的火焰有如恶鬼缠身,沙土岂能盖得住?沙土下不时响起皮肉的爆裂声,渐渐的火人纠结成了凝固的雕像,就此没了声息。 吃了几回亏后,再也没有人敢承揽那些最后逃回的火人,即使没有引火烧身的女真人,也惨叫着,嘶吼着,流着泪挥起狼牙棒,舞动着大刀阔斧,向一个个竭力挣扎着向他们伸手的同胞狠击猛砍,一时间血肉脑汁碎骨横飞,这些零件儿伶仃落地滚得两滚时,可以看到很多都烧灼得焦干酥脆了。 当应尽的生命都被猛火毒焰凝炼收走后,浑河两岸的战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胜利者憎恶着敌人,失败者痛恨着对手,但此时他们都无法形诸于言语,好象这一片空间脆弱得呵一口气上去都会崩裂,所有人为了自身安全计不得不集体失声一般。 但突然间,一个非人的惨嘶声嚎了起来,也许在平时这音量算不得甚么,但在现在这种气氛下,说是高亢入云都不为过。惨叫声笼罩处,不少人都张大了嘴,捂起了耳朵,他们的神经也在随着恐怖的压抑而颤抖,随时都可能失控,加入到这惨绝人寰的合唱中。 所有被猛火油沾上的人都烧死了,现在惨叫的这个,是洒下第一滴血的张应古——他被耶律余睹拦腰一刀,砍成两段,但是一时活不成,死不了,在地上苦苦挣扎。当所有惨叫声都平息后,张应古逐渐混沌的脑袋里受不了这种痛苦的寂静,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惨毒中嘶叫,别人不叫,那就他叫——所以他就叫了,惨叫声中,张应古两手扒着地,半截身子拖了淋漓的肠子,在地下盘旋转磨,向往着能有个什么东西让他咬一咬。 在这种气氛下,没有人希望张应古生命的独唱长久地继续下去——一个辽兵跳出来,挥起一枪,将张应古在地上乱爬的上半身扎了个通透,将之狠狠地钉在了地上。 张应古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被血浸湿了的脸上绽出涟漪般的惨苦纹路,他扭曲着,仰头向天张大了嘴,左手撑地,右手竭力向后伸出,想要攥住那杆枪,将其拔出来——这生命的最后挣扎,无声无息,却看得周围所有的人都是惊心动魄。 又一个辽兵跳了上来,嘶嚎一声,刀光如练,劲斩而下——这一刀又快又狠,张应古腕断、臂断、头断,最后的残尸靠一条左臂再撑持不住,终于软趴趴而倒——但是看到这一切的所有人心中都是“轰隆”一响,仿佛悬在半天里的泰山落了地一般。 这一下,该死的人都死的透了,战场终于寂静。 人在粗重地喘息,马儿在不安地低低嘶鸣——即使主人把马嚼子勒了又勒,浑河水上的猛火毒焰已经熄灭,黑水依然在哗哗地流着,冲刷着外焦里嫩的尸体;有胆大的鱼鳖已经开始向这边蠢蠢欲动,它们想早一些扑到那些尸体上大快朵颐,行使自身净化大自然的天职——万物声息有闻,但这里依然寂静。 这突兀的一把火着得快灭得也快,但在短短的一瞬间,就毁灭了四百余女真健儿的性命。 四百人,对金国三万大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士气的打击却是致命的! 完颜宗用国师预言,说狼主是奉天承运而生,注定要成为大地之王的。可现在对上了转世天星西门庆后,却是一挫再挫。诅咒西门庆的“紫”字也不知施放了多少,但这西门庆的妖火,还是在这条狼主亲赐名的浑紫河里燃烧了起来——这仗还有法儿打吗? 女真也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分为许多大大小小的部族,除了完颜阿骨打统领的完颜部死尽忠心外,其它部落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以前完颜阿骨打带领着他们破辽夺地,好处无数,他们自然铁心追随,而现在…… 无数女真人的目光向完颜阿骨打那里聚焦过去——他们的王正抱着吐血晕去的完颜宗用国师,呆呆地站立在那里,眼望浑紫河,如一尊在寂静中窒息的雕像。这正是: 垓下楚歌声虽逝,河中毒焰火又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九章 卷土重来 完颜阿骨打退兵了,他不得不退。 浑紫河上的一把妖火,烧尽了女真人的士气,再打下去,就是帮手下败将的辽国人树立自信心的慈善之举了。 回到营中,完颜宗用终于悠悠醒了,智多星悲哀地发现,自来到塞外后,自己的身体受严酷的环境影响,每况愈下,现在虚弱得已经不成话了,一遇到不顺激烈的情况就晕菜,平时倒也罢了,临阵交锋的关键时刻却来上这么一下,这还有的救吗? 顾不得自叹自怜,醒过来的完颜宗用亡羊补牢,赶紧将能在水上燃烧的妖火的底细跟狼主报禀一遍。完颜阿骨打听了精神一振,急忙传告三军,以振士气。 但科学未必能破除迷信,在败了的女真人看来,这前所未闻的猛火油之说,更象是自家的狗头军师信口开河出来混淆视听的,目的是圆他自己那张屡战屡败的面子——可惜狼主对这奸人过于恩宠,居然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想想,这人到底是不是汉蛮的奸细?若非如此,为什么英勇的女真人打一仗就败一仗呢? 女真这边士气一蹶不振,耶律余睹却是扬眉吐气。浑河上他以猛火油放火,烧出了一场辉煌的胜利,歼敌虽不多,却成功地把女真人对辽国人的专用嚣张气焰给劈头搧了回去。 辽国人苦啊!自护步答冈一战后,畏女真如虎,百战百败,溃不成军,羞尽了先人的脸面。 耶律余睹也苦啊!自女真起兵,辽人来拒,余睹请自效,以功累迁金吾卫大将军,为东路都统。他本人倒是辽国宗室中不世出的英才,可就算是楚霸王,也得有两条臂膀来帮他举千斤鼎——耶律余睹再强,也架不住手下都是熊兵软蛋,那仗打得别说有多憋屈了。 也是在浑河,他与都统耶律玛格与女真人对峙,女真人由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哥统率而来,军锋未交,辽兵已有自溃之势。还是耶律余睹出奇谋,连使疑兵计,完颜希尹和完颜银术哥被蛊惑得左右犹豫,不敢贪功冒进,等他们反应过来,纵兵急攻时,耶律余睹已经带着全军跑得连影子都没了。完颜银术哥倒也罢了,完颜希尹却是女真人中有数的智者,连他都在耶律余睹手上栽了跟头,羞得无地自容。完颜阿骨打收到军情后,更是大怒,判二将稽缓之罪,所获生口财畜皆入于官。 虽说连败仗都打得如此漂亮,但败仗就是败仗,耶律余睹心下始终耿耿,后来又抓住一次机会——女真勇将、完颜阿骨打的异母弟完颜阇母出兵辽河,半渡之时,耶律余睹乘机突击,按理说这样的好机会,克敌制胜不在话下,可是辽兵实在太渣,必胜之仗都能打成一坨马粪,女真猛将完颜背答、乌塔等人力战之下,辽军大败,丢了甲马五百余匹——投鸡不成反蚀把米,耶律余睹气得,差点儿吐口鲜血。 但今天,所有的遗憾都得到了弥补——金国狼主完颜阿骨打亲自领兵,与耶律余睹重战于浑河,完颜阿骨打用计,耶律余睹识破之,然后暗设埋伏,一场火计,烧得女真人士气尽绝,卷旗曳甲而走——这是辽军在与女直的战争中取得的第一场胜利,具有重大的意义,这一战之后,屡战屡败的辽兵就算是脱胎换骨了。 耶律余睹心里无比感激西门庆——早知道猛火油这么好使,当初就应该向元首大人多要点儿。可惜西门庆也不是事事全知,猛火油建功,全是耶律余睹临机应用,否则西门庆绝不介意再大方一点儿。 终于打败了金兵,而且还是金国狼主亲自带队的精兵,辽军无不欢声雷动,不少百战余生的老兵更是当场掉下了眼泪。 虽然胜利,耶律余睹却不追击,只是收拢人马,隔浑河布置防线,做久守之计——虽然小胜一场,但热血不能象刀剑一样挥舞,荣耀也无法象甲胄一样穿戴,野战搏杀,承平已久的辽军依然不是悍勇女直的对手,这一点虽然心下不甘,却是不能不承认的。 所以,耶律余睹只是稳守浑河,堵住女直归路。他在等,等西门庆麾军追到,那时前后夹击,所有的女直强盗、杀人凶手别想跑掉一个! 耶律余睹可以等,但完颜阿骨打却等不起,如果让西门庆追上来,不用别的,只消再放出一群母马,女真人倚为长城的骑兵就全完了!没了马匹,想要凭两条腿跑回老巢,那是白日做梦。 因此这两天来,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每天都派出游骑小队,沿浑紫河上下逡巡,要捡条水浅能渡的地方渡河。耶律余睹四下布置,防备得如铁桶般相似,而且在他的发动下,沿河辽国的老百姓积极协防——他们都知道了金兵沿途杀戮之惨,关系到了自己和家人的身家性命,这些人无不是舍身破命地出力。 反倒是很多的女兵兵,寻找起渡口时出工不出力。他们这些人是真怕了——就算找到水浅能渡处又怎么样?如果耶律余睹又点起西门庆的妖火,进攻的人有几个能逃脱得性命?女真人虽然不怕死,但却不能死得这么不值啊! 这些人消极怠工的表现,都被完颜部所属的骑士看在眼里,回来向族长狼主一禀报,完颜宗用心头怒气风云再起,于是大集女真诸部首领,看着这些容色惨淡、士气委靡的家伙,完颜阿骨打冷笑起来:“被昔日的手下败将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们就都怂了?若不是猛火油,焉容辽国人放肆?胜败乃兵家常事,当以平常心对待之——可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我真替你们羞死!” 完颜阿骨打声音虽厉,但众女真心下不为所动——他们已经认定了猛火油就是妖火,你完颜阿骨打说得动听,你先带着你的完颜部破了那妖火再来教训我们不迟啊! 看到不少人眼里露出桀骜不驯的光芒,完颜阿骨打心下更是冲冲大怒,自他起兵,号令女真,莫敢不从,何人有胆以如此眼光对他?想不到今日才略挫兵锋,王霸之气马上就镇不住场子了! 可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却不能喊打喊杀,只好胁之以危了。于是完颜阿骨打再次冷笑起来:“探马来报,西门庆轻骑追来,兵锋已至上京临潢府休整,他可领着好几万人呐!如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若被前后夹攻,嘿嘿,所有人都要死!不过,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打起了投降的主意,斫我一颗头,保全你们多少人的性命——谁这么想,真是错翻了眼皮了!你们别忘了,一路北退,你们杀了多少辽人,抢了多少东西!西门庆最是个睚眦必报的,手段又狠辣,你们还指望他能行饶恕之道?那时必然是一刀一个,以你们现在这一个个废物的模样,砍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番大骂,骂得众女真无不汗流浃背。 西门庆来得好快啊!众女真都感觉到屠刀被架在脖子上时是什么滋味了。以前是他们把屠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他们做刀架了,这滋味不好受啊! 耶律余睹只是得了西门庆的锦囊妙计,就易筋转骨一般,能水上生火,烧得女真勇士焦头烂额;如果是西门庆亲至,其人妖法大放时,又当如何?想到此,众女真心下无不生寒。 无论如何,刀架是做不得的!众女真皆重新向完颜阿骨打俯首:“愿听狼主号令!”——只要把完颜阿骨打推在前头,自己躲在后面,西门庆的刀子再利,想来一时间也飞不到自己脖颈上。 看着这些见风转舵的家伙,完颜阿骨打咬牙切齿地道:“今日事急矣!想活命翻盘的,都跟老子到河边拼命去!只有冲垮了那些辽兵,回到老家,咱们才能转败为胜,寻出一条活路来!哪个若还自存私心,等西门庆来了,都是一个‘死’字!”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女真人也都拼命了。全军拔队而起,完颜部身先士卒,奋勇来抢浑紫河。耶律余睹早有准备,在河口布下坚阵,力拒女真。 刚开始,虽然存着拼命之心,女真人还是缩手缩脚——这里的焦尸虽然搬除干净了,但仿佛阴魂还在,女真人唯恐这些阴魂撮弄着猛火油再烧一场,那可就要了亲命了! 谁知白战战兢兢了半天,猛火油一滴未见,原来那一晚上鏖兵,耶律余睹手里的猛火油都用尽了。女真人试探了几回,终于胆气大壮,只要没了妖法,他们就什么也不怕——于是“空齐”声震天响起,潮水一般的女真勇士前赴后继,在浑紫河上卷起冲锋的巨浪来。 如果是从前,被女直这么猛攻,辽军早崩溃了。可今天的辽军象吃了猛药一般,同样是前赴后继,死战不退,崩缺了牙,也要在女直金狗身上叨下块肉来! 尝到了胜利的甜美,就不会再想品味失败,虽然失败是成功他妈,但是,去他妈滴吧! 辽军打红了眼睛,他们要捍卫那一夜来之不易的胜利,要守护自己好不容易夺回的尊严——为了这一点志气,哪怕要献祭出生命的代价! 两边都是嗷嗷叫,战斗越打越激烈,河水被鲜血染红,河岸上更是寸土必争,女真人不断扑上去,又被辽国人用血肉推回河里。 耶律余睹热泪盈眶——能率领这么一支军队跟女真人血战这么一场,死了也值了! 下决心找死的人还偏偏不会死。耶律余睹虽然浴血满身——不是他自己的血——但还是又一次把女真人杀了回去。打到现在,完颜阿骨打都糊涂了,这还是那些辽国软脚虾吗?是不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完颜阿骨打虽然心惊,依然在河岸边纵马来回,指挥布阵,激励士气。突然间眼前一暗,天空中烈风闪动,一道黑影搂头盖顶,向他直扑下来。左右亲卫齐呼一声,欲格挡时,却好象中了定身法儿,尽皆不动,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扑在了完颜阿骨打的身上。这正是: 河边正当斗龙虎,天上却又起风波。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章 救兵 不愧是大金国的狼主,当天空中的黑影搂头疾扑下来的时候,完颜阿骨打面不改色。 他完全没必要改色——因为这黑影不是刺客,而是女真特产海东青。 海东青可是女真人的好助手,平时帮着女真人捕猎、啗天鹅不说,还会替主子做媒,用处大了去,连历代辽国皇帝对海东青都是爱不释手,专门责令女真人年年进贡,称为鹰路,还象后世的特供一样,专设银牌天使一职,搜刮海东青来供自己穷奢极侈,女真人之所以死心塌地地绑在完颜阿骨打身上起兵反辽,这来自于鹰路的残酷剥削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这时的完颜阿骨打架起左臂,那只海东青训练有素,马上敛羽落到了完颜阿骨打的小臂上,咕咕欢叫。 看着这只海东青,完颜阿骨打心里就是一动——他随军带来的海东青不少,本来是最好的空中斥侯,可架不住西门庆那边以小李广花荣为首的神射手们举头望明月,弯弓射大雕,海东青们全队覆没——现在这一只海东青却是从哪里来的? 完颜阿骨打的目光落到了海东青脚爪上拴着的一个皮筒上。解下打开,拈出个纸卷来略一过目,完颜阿骨打就是面色一变——正当他身旁察颜观色的亲卫扎也们心中打鼓时,却见狼主突然间已是仰天狂笑。 这时,完颜宗用强扶病体,也来到阵前,他见女真人出师不力,折损甚多,脸色已经很惨淡了,现在看到完颜阿骨打状若癫狂的样子,更是担足了无谓的心事——莫非狼主攻辽军不下,失心疯了吗? 于是完颜宗用小心翼翼地问道:“狼主为何发笑?” 完颜阿骨打笑道:“辽军将败,朕岂能不笑?” “辽军将败?”完颜宗用扫视着厮杀得正紧的河中战线,却看不出那些疯狂拼命的辽兵在哪里露出了败像。 完颜阿骨打把那张小纸条象命根子一样攥在手里,象随军的萨满巫师一样神秘兮兮地道:“先生仔细看!” 这一来,完颜宗用不得不伸长了脖子,把一双近视眼睁得史无前例的大。完颜阿骨打担心完颜宗用中了流矢,招呼一声,亲卫扎也们急忙遮护于完颜宗用身边,横盾保护。 完颜宗用正感激时,突然眼前一亮——就见辽军阵后一片大乱,旗旙俱倒,然后就是混乱的人喊马嘶惨叫声遥遥传来。完颜阿骨打奋身跳上马背,居高临下吼道:“儿郎们,咱们的援兵到啦!这回前后夹击,叫这些辽狗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声响彻全场,众女真人听了,无不精神一振。紧接着辽军阵中金鼓声一乱,早有一彪女真人溃围而入,为首一员小将,骑紫骓马,抡紫雀斧,左冲右突,将辽军河边战线搅得粉碎——此小将非别,正是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到了! 完颜兀术不是中了耶律余睹之计,被困在了馒头山山谷等死吗?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原来,这一次完颜阿骨打御驾亲征,留国相撒改和兄弟吴乞买守备涞流河老巢寥晦城,前些天撒改和吴乞买又收到一封战报,刚开始二人还以为又是捷报——自完颜阿骨打席卷辽境,捷报频传,看得二人都疲劳了。 谁知打开一看,撒改和吴乞买大吃一惊——什么?与中华联邦西门庆初战,签军总管王矮虎竟然战死,完颜希尹、完颜兀术俱都受伤?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噩耗传开,旁人还则罢了,唯有一人就此坐立不安,心神俱乱。此人是谁?正是完颜兀术的母亲,女真人中的奇女子元园。 完颜阿骨打有七个老婆,元园排行第五,此女弓马娴熟,武艺精通,完颜兀术那么了得的一身本事,都是元园手把手教出来的,可想而知这个女人的厉害。 本以为凭完颜兀术的一身功夫,天下大可去得,没想到征辽时势如破竹,一对上西门庆,初阵就受了伤——虽然战报里没说完颜兀术伤轻伤重,但儿行千里母担忧,再小的伤被母亲的想像力一放大,那心上的压力就比泰山还重。此时的元园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儿子身边抚伤问苦,保护于他。 煎熬之极,元园再也无法安坐在矩古贝勒寨,于是收拾披挂马匹,安排长枪弓箭,要往前敌走一遭,不见儿子誓不心甘。 但准备做好之后,元园转念一想,如今的完颜阿骨打已经做皇帝了,跟着的规矩无形中也大了起来,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要想随随便便往前敌去,国相撒改和吴乞买出于皇家体面,非阻止不可,那时撕破了脸,大家没趣儿,因此得想个万全之策。 于是,元园却不往撒改和吴乞买那里去,径自来寻完颜阿骨打的四婶母扑钗。 扑钗是完颜阿骨打四叔颇刺淑的大老婆,为人聪明过人,众望很高,完颜阿骨打称帝后,众人公推扑钗主管内院事宜,相当于皇太后的角色,大事小事必须经她同意方能办理,否则擅自办了就要受到责罚。 元园拜见扑钗,问安过后,两个女人自不免把话头扯到破辽征南的战场上,元园将儿子受伤话一字不提,只是说西门庆如何兵雄势大,麾下英雄好汉如何难敌,完颜阿骨打初阵失利,身在辽境放眼皆敌,前景只怕堪忧云云。 一番话说得扑钗老太太六神无主起来,便问元园该当如何是好?元园乘机道:“前敌失利,本来应该由撒改相爷或四弟吴乞买引兵接应才是,但是咱们大金国初立,辽东众部刚刚归服,人心未定,若听到前方兵败,国相和四弟再轻离镇守,只怕有宵小起心生事——因此侄媳妇斗胆,愿替国相和四弟走一遭,带一哨人马往陛下军前接应,若有些响亮,侄媳妇虽无十分本事,万马千军队里,弓箭在手也不惧它——这只是侄媳妇的一些蠢念头,不敢自专,凭四婶母决断。” 扑钗深知元园有勇有谋,那一年九月初九在大火山口伞盖峰拜天射柳、服劳讲武,元园人前显贵,傲里夺尊,第一个摘了金牌,是女中的魁首,若她肯往前敌走一回,胜过老相撒改、四侄儿吴乞买十倍。于是老太太拍了板,派人传唤撒改、吴乞买,要让元园领兵前敌接应。 撒改和吴乞买听到是老太太放话,哪儿敢不依?何况元园文韬武略都是头挑人才,有她出马,二人也是一百个放心——于是皆顺水推舟答应不迭。 元园得偿所愿,正暗喜时,旁边却跳出一人,吵着要同去。众人一看,此人又是一员娇滴滴的女将,却非是旁人,乃是完颜阿骨打的七老婆图玉奴。这图玉奴在后宫中早闷坏了,仗着平时深得四婶母的欢心,此时便放胆来吵闹。 扑钗知道图玉奴也是一身的好武艺,当年完颜阿骨打取辽东,除完颜宗用外,图玉奴出力最多,巾帼不让须眉。因此便点了头,让图玉奴做元园的副手,姐妹两个点兵三千合扎猛安,去接应完颜阿骨打。 元园领了兵,拜祭过女真人的阿布凯恩都里(满语,意为天神),然后和图玉奴引兵西来。半路上又收到噩耗——完颜阿骨打和西门庆对阵,结果被西门庆施展左道旁门之法,召唤出十万匹母马,将女真人的军阵冲得粉碎,女真人不战而败,折损极多。 听了此报,元园和图玉奴面面相觑,都是黯然神伤。女真人人口少,这一次破辽征南,精壮可以说是倾巢而出。这一场大败,也不知害多少姑娘永远地失去了她们心爱的山音阿哥。 元园本来是轻兵疾进,听到兵败消息后,反倒将军马行进的速度放缓。图玉奴急不可待,来催促行军时,元园反劝他道:“如今咱们已深入辽境,辽人虽懦弱,但听到陛下兵败,多半要死灰复燃,蠢蠢欲动。若贪赶路程,撞进埋伏圈里,你我身死事小,岂不误了陛下的大事?” 图玉奴听元园说得有理,拱手心服。于是每行一地路程,元园总是要先放出侦骑和海东青,确保无虞,这才挥兵而进。 一路无事,谁知到了馒头山附近,海东青飞回来后却不落架,只是在空中盘旋,连连低鸣。元园也是驯养海东青的行家,马上意识到前方定有古怪,派人悄悄侦察,回报说有五百余辽兵,正把守着馒头山山口,困住了一批女真人,被困的小将军非别,正是完颜兀术。 听到儿子无事,元园大喜;但想到儿子受困,元园又是大惊——只是元园虽惊不乱,当下与图玉奴引兵掩袭而来。辽兵的精锐,都被耶律余睹调往浑河,跟完颜阿骨打去玩儿命,这里的五百看守尽皆老弱,只一个冲击,五百人就全军尽没,端的没走了一个。 外面的女真人放开山口,拔出完颜兀术众人,完颜兀术见了母亲,恍在梦中,抱了她双膝,放声大哭——这几天吃不饱睡不好,可把乳虎一般的他折腾惨了! 耶律余睹百密一疏,他做梦也没想到,女真有一支人马居然运动到了他的身后!等惊觉的时候,已经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今日女真攻辽军浑河战线正酣,元园却早已暗中祭起海东青,那海东青眼睛最利,万马丛中,觑得完颜阿骨打分明,立时飞下来报讯。完颜阿骨打得海东青传书,绝处逢生之下,自然要狂喜大笑。 养精蓄锐完毕的完颜兀术要报仇,第一个冲入辽阵,紫雀斧起处,辽兵纷纷堕马,滚滚投河,手下无一合之将。 元园见儿子勇猛,心下自傲,当即挥军接应。辽军腹背受短篇,顿时大乱。 完颜阿骨打勒马浑紫河边,大叫一声:“儿郎们,破辽就在今日!跟我冲!”这正是: 才见空中飞鹰羽,又看阵后起巾帼。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一章 大败 被完颜阿骨打和元园前后夹击,耶律余睹军略再高,辽军士气再旺,也顶不住了,一时间浑河防线尽皆崩溃,完颜阿骨打领金兵扑过浑紫河,左冲右突,将辽军防线越撕越大,后续人马就此源源不断,每多一人一骑上岸,辽军的颓势就增加一分。 天寿公主答里孛见形势不妙,急领一支预备队驰援而来,斜刺里截住冲击耶律余睹后路的金兵厮杀。天寿公主答里孛纵马飞驰处,一条?索神出鬼没,举手间将一个个女真勇士?下马来,左右一拥而上乱刃齐施,将落马之敌剁成肉酱,一时间,女真军锋大挫。 这一队金兵却是图玉奴率领军马,她在阵后冷眼旁观,见天寿公主一条?索在手,真如飞龙经天,矫夭无方,变幻如意,图玉奴只看得暗暗心惊:“辽人中竟也有这般了得的女子?” 心下一怯,便不肯上前接战,图玉奴闪身躲进旗影里,弯弓搭箭,觑得天寿公主答里孛哽嗓咽喉较亲,“嗖”的便是一记冷箭。即使是女真女子,也是骑射了得,不逊男儿,这一箭突如其来,天寿公主答里孛如何闪避得了?百忙中一偏头,让开要害,但还是被一箭射在香肩上,“哎哟”一声大叫,天寿公主答里孛不得不伏鞍而走。 四军太师萧干引一支人马,为天寿公主答里孛后殿,此时见天寿公主答里孛中了暗箭,当下一声大喝:“金狗安敢伤我大辽公主?!”拍马抡刀,径来抢图玉奴。 萧干虽姓萧,但他出身于奚族,和契丹后族萧氏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但这个人好面子,总在吹嘘自己是后族萧氏的远亲,旁人都笑,他也能强撑起金脸罩铁面皮,若无其事。 方才与女直交兵,却有完颜兀术勇不可挡,直杀到萧干马头前百步开外。萧干不由得心下作难——自己若上前,肯定不是完颜兀术的对手,那一柄斧头看着都坠得眼睛疼,若自个儿不自量力时,焉能讨得了好去?可若是不上前,放着完颜兀术在本阵中横冲直撞,自己的脸可就全要丢没了——这左右为难,可如何是好? 正心上纠结,冷不防乱军中一声弓弦响,然后就见到天寿公主答里孛中箭而逃——脑中灵光一闪,萧干眼前顿时闪现出一条金光大道——何不迳弃中原,反取西域? 萧干看得分明,对天寿公主答里孛暗施冷箭的图玉奴只是个娇怯怯的女子,能有几分本事?自己奋勇冲上去,不但能在公主面前上好儿,而且若能生擒得那女直小娘们儿,那好处可不止一点半点啊!就算生擒不成,阵斩或是击败之,也能涨一涨我军的士气——盘算停当,萧干这才一骑当先,英勇冲锋而上。 图玉奴见萧干来得势凶,她是大金国正宗的皇妃,焉能与这等鲁人起交集?不论胜负如何,都得污手腥脚。得不偿失。图玉奴自重身份,懒得与五大三粗的萧干放对,只是拨马旋走。 萧干一来要显自己本事,二来想躲得离完颜兀术再远一点儿,三来要拍天寿公主答里孛马屁——因此虽见图玉奴已经避而不战,但还是“哇呀呀”暴叫如雷,衔尾直追了下来。 看看赶近,却不防斜刺里一声冷叱:“何处狂徒?敢追吾妹?”——声到枪到,一枪穿尘破雾,直取萧干耳门要害。 萧干急忙横刀接架,“呛啷啷”一声震响,终于将袭来的枪尖儿搪了出去——但这一枪之力,却令萧干两手虎口生疼,嗓子眼儿发堵,心下更是骇然——“这金国女将是谁?竟然如此了得?” 这女将自然就是元园。辽兵人多,女真人少,元园一直在后方指挥,鹿哨声响亮处,三千女真援军随音进退,冲击辽军阵势诸般薄弱之处,一时间压制得辽军抬不起头来。 只是耶律余睹韧性了得,虽被元园和完颜阿骨打前后夹击压着打,但败而不乱,女真人始终无法扩大战果。元园正心急间,突然看到图玉奴纵马扬鞭,从前敌直退了下来,后面有一员穷凶极恶的辽将穷追不舍——图玉奴虽专宠于完颜阿骨打,但到底叫自己一声“五姐”,此时落难,焉能不救?因此元园纵马飞来,只是劈面一枪,便已寒了萧干魂胆。 这一枪之后,萧干便已萌生退意,但元园一条枪早已腾蛟起凤般直裹了上来,萧干只办得磕拦挡架,哪里还有落荒而走的余力?斗到眼花缭乱处,却听元园一声叱咤,红光一闪,一枪将萧干刺于马下,左右上前枭了首级。 萧干好歹也是辽军有数大将之一,此番一死,对辽军士气的打击甚大,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的骆驼,辽军的军阵彻底崩溃了,兵士前后左右乱窜,耶律余睹亦收束不住,只得长叹一声,随乱军败北而逃。 元园和图玉奴的三千援军扰乱辽兵阵势可以,想要将兵败如山倒的辽军尽皆拦下,那是白日做梦。溃败的辽军如决口的洪流,乱糟糟从元园身边卷过,元园的人马出现了接战以来最大的伤亡——不是战死的,而是被慌不择路逃窜的辽兵踩死的。 眼看辽军败得势不可挡,元园急忙传令,自家的三千援让开去路,放困兽做逃兽。这时完颜阿骨打也引全军渡过了浑紫河,和完颜兀术相见,父子俩都是恍如隔世,若不是要保持狼主的威严,完颜阿骨打真想将失而复得的儿子搂在怀里,热泪纵横一番——但情境不允许,完颜阿骨打肩膀一耸,肩头上的海东青展翅高飞,同时向完颜兀术略一点头,问道:“宗弼,你母亲何在?” 完颜兀术赶紧回答道:“回阿玛的话——母亲在后方指挥军阵……” 也不必他多费唇舌,那海东青目光最是敏锐,天空中居高临下,早望见元园身影,于是在完颜阿骨打头顶盘旋一圈儿,带路直飞过去。 元园和图玉奴早已甩镫下马,两马拜于完颜阿骨打马前:“臣妾见过皇上。”完颜阿骨打急忙跳下马来将二人扶起,一时心中惭愧,摇头叹息:“想不到寡人兵败之日,却得你们姐妹两个解围救命……” 正唏嘘间,完颜宗干带领着兄弟们上前行礼:“见过两位额娘!”完颜宗用也领着一众女真臣下来参见两位贵妃娘娘——百战得脱罗网,场面一时倒也显得喜气洋洋。 元园安抚了儿子和众臣,回头时,却见图玉奴正依在完颜阿骨打身边,与他娇声说笑。元园心中叹口气:“唉!老七还小呢!”然后正色向完颜阿骨打道:“皇上,辽军已败,但去得不远,接下来如何,还请皇上拿个章程出来!” 完颜宗用也道:“陛下,辽军虽溃,西门庆追兵尚在身后,咱们还轻忽不得!” 得二人提醒,完颜阿骨打终于从与家人重逢的喜悦中挣脱了出来。其实,他乃女真开国英主,并非儿女情长之辈,只是突然间败于西门庆之手,死了一个儿子,折了一票猛将良臣,先时的一帆风顺与此时的挫折间落差之大,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意志自然消沉,所以乍见到久别的两个妻子时,即使以完颜阿骨打之才,亦是一阵恍惚,尽忘了背负的重责大任。 现在听元园和完颜宗用一言,完颜阿骨打心底的惭愧尽数化作了仇恨,这仇恨难以渲泄到西门庆头上,但眼前不是有一个败得一塌糊涂的耶律余睹吗?于是完颜阿骨打咬着牙根儿往外蹦字儿:“耶律余睹竟然敢带一群漏网之鱼前来惊驾,罪不容诛!儿郎们都与我上马,追亡逐北,定要将这些辽狗一网打尽!若有能活捉耶律余睹者,赏百金,奴隶千人;得其人头者,赏赐减半!” 女真人听了,“空齐”声大作,纵马如飞,向远逃的辽军追了上去。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买卖,女真人早干得熟了,尤其是护步答冈一役后,他们追敌百余里,辽国七十余万步兵全军覆没,让女真人捞足了好处。 今天的好处即使没有那时大,但蚊子腿虽小也是肉,再说了,耶律余睹给大家添了多少麻烦,若轻轻放了他去,却吃他将女真勇士瞧得小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些拦路的辽兵斩尽杀绝,先出胸中的一口恶气,然后再将耶律余睹生擒活拿,摁到狼主面前,好生发落! 最关键的是——追得越急,离西门庆也就越远——这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买卖。 于是,女真人抖擞精神,连续换马,马不停蹄地直追上来。败逃的辽军被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垫了底的尽数死在女真人的屠刀之下。 耶律余睹逃了这半天,马力已疲,女真人却是越追越近。偏在这时,前方尘头大起,迎头撞出一支彪悍人马!耶律余睹心上一惊——西门庆追兵还在身后,插上翅膀也飞不到这里——这必然是女直派出的二路援兵了! 心灰意冷之下,耶律余睹仰天长叹:“吾命休矣!”挥手拉出佩剑,便要自刎而死。这正是: 屋漏偏逢连绵雨,船破更遇顶头风。却不知耶律余睹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二章 大石 见耶律余睹起意自杀,他身边的牙兵吓坏了,忙不迭将他拦腰抱住,把臂拖来:“都统大人不可,马儿留下骏足,才能驰遍草原啊!”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前方那支人马的身影又清晰了好些——这支尽数都由彪形大汉组成的队伍均是一人数骑,驼马混杂,因为赶路辛苦的关系,所有人都在风尘仆仆中显得筚路蓝缕,但是每一张精神弈弈的脸上,都写满了坚毅不屈。 耶律余睹心头有如雷震——这支人马虽然衣甲不全,兵器简陋,但是——他们不是女直人金钱鼠尾的万恶打扮! 那队人马来得好快,只是转眼的工夫,辽军溃兵的前锋已经和那支人马有了接触。突然间,前方欢呼声大作,败逃的辽兵尽皆拜倒。 在耶律余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千军万马中一骑昂然飞来:“余睹将军,别来无恙乎?” 耶律余睹几乎要喜极而泣:“大石林牙,怎么是你?!” 这一支人马的领军大将非是别个,正是辽国关南租界的留守使——耶律大石。 金兵入侵,天祚帝耶律延禧逃往夹山,临行前将帝位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耶律敖鲁斡,可怜耶律敖鲁斡手下缺兵少将,抵挡不得女直兵锋,只得弃了上京临潢府,逃到西门庆羽翼下结盟,然后颁布新诏,聚集大辽三川六国九沟十八寨各部义勇前来勤王。 勤王诏传到关南租界,耶律余睹和耶律大石相顾叹息,耶律余睹便道:“想不到我大辽今日沦丧至此!不过贤德晋王即位,我等臣子自当前往投效,大石林牙,咱们何日起兵?” 谁知耶律大石不答,只是呆呆出神,思忖了一阵后,这才出人意料地道:“我关南租界的人马,余睹将军尽数带了去,我却要前往北地走一遭儿!新皇面前,还请余睹将军替我告罪!” 耶律余睹惊道:“北地苦寒之所,大石林牙此去何为?” “为了大辽的希望!”耶律大石掷地有声地道,“北地虽苦寒,其民亦耐苦战,古人云十邑之室,必有忠信,我大辽北地,又何止十邑,岂能无忠信之士乎?我当前往北地,传新皇之勤王诏,招募勇士,以破女直!” 听了这话,耶律余睹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北地之民,蛮夷也!未必识得忠信二字。如今国运陵替,大石林牙已是柱石之臣,若此去有失,大辽希望,又黯淡一分。此中得失,还望大石林牙三思!” 其实耶律大石早已深思熟虑:“余睹将军,如今计我大辽军马——燕云租界一战,西门公仁德,用计保下来十万,加上这关南租界人马,亦不过十二万,若以此数与女直相争,似有不足之势——因此,我更当往北地走一遭,尽我微力,为国募兵,虽死无恨!”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耶律余睹劝阻不住,只好自己领了关南租界人马前来与新皇敖鲁斡合流,而耶律大石则独引精甲二百骑北去。 等见了敖鲁斡,说了情况,或有人谮道:“大石林牙此去,非临阵逃脱为何?”耶律余睹怒斥道:“大石林牙,国之忠义,安有临阵逃脱之理?臣敢以身家性命保之!” 敖鲁斡旧在上京时,也曾与耶律大石以诗文酬答,深明其人之志,此时亦道:“吾亦敢与余睹将军同命保之!”此话一出,群小无言。 听到这轶事后,深知历史的西门庆长叹:“贤王子有识人之明啊!我改变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耶律大石的命运,这改变是凶是吉?嘿——去毬!多想无益!” 而此时,耶律大石一行已经长途跋涉,过了黑水,见到白达达详稳床古儿——详稳是契丹官职名,汉名巡检——耶律大石手捧王诏,舌灿莲花,一番话耸动了山高皇帝远的床古儿,愿与耶律大石共赴大义,遂进献马匹四百,驼二十只,羊若干。 得了补给,耶律大石更不停步,继续向西,直到行至可敦城,这才驻军于北庭都护府,会集威武、崇德、会蕃、新、大林、紫河、驼等七州以及大黄室韦、敌剌、王纪剌、茶赤剌、也喜、鼻古德、尼剌、达剌乖、达密里、密儿纪、合主、乌古里、阻卜、普速完、唐古、忽母思、奚的、纠而毕十八部王之众——这里的人很久没见到过辽国使者了,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耶律大石面对着这些无所谓的看客,当年的状元郎再次展示出了他过人的才华,他说道:“我的祖先历经艰难创下大业,才有了我们共同生活的辽国,到今天已经历了九代二百年。女直做为臣属,却逼迫我们的国家,残杀我们的人民,屠戮劫掠我们的城邑,使我们的天祚皇帝陛下逃难于外,新皇敖鲁斡陛下忧愤于内,想到这些我日夜都痛心疾首!因此我不惜残躯,仗义西行,想借助众蕃部的力量,翦灭我们的仇敌,恢复我国的领土疆域。你们众人之中,也有顾念痛惜我们的国家,忧虑我们的社稷,思量共同救出君父、济助生民于苦难之中的人吗?” 边鄙之人诚朴,最重英雄好汉。耶律大石穿戈壁,跨黑水,践冰卧雪,餐毡饮溺,克服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方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个传奇,闻者无不敬服。此时再得他慷慨激昂于众前,边人无不踊跃,早有血勇精壮之士如雨骈集,罗拜于耶律大石面前:“愿从贵人指挥!” 只数日,耶律大石便募得兵甲一万余人,这些人生长在苦寒兵戈之地,是天生的战士,略加训练,便当得十万雄兵。 见耶律大石已然兵雄势大,便有心胸叵测之士前来游说:“将军是我辽国太祖正统苗裔,如今大辽失其鹿,唯有德者居之,将军何不起而一逐?” 耶律大石赶紧摇手道:“是何言欤?贤王子之才,胜吾十倍!”于是拉着那些说客,将敖鲁斡如何贤明,如何仁德,细细解说,诸人皆惭服而退。 不日间,军势已成,给养足备,耶律大石誓师出征,重回故国。他是心雄胆大之人,却不走来时旧路,而是穿越边荒,直取辽国东陲——女直倾全国之力攻略大辽国境,其老巢自然空虚,此去抄劫金国侵略军的后路,动其根本,乃围魏救赵之兵家妙法也。 这一路行来,势如破竹,因行于无人之地也。眼看三停的路程走了两停,再过些天,便能杀入女直境内了,没想到迎头撞上了人,还是自己人。 乍见阔别已久的同胞,耶律大石喜悦不胜,当下飞马前来与耶律余睹相见。将别后离情一说,耶律余睹以手加额:“大石林牙壮举!此真我大辽之幸也!” 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背后马蹄声动,女真人已是蜂拥而来。耶律大石道:“余睹将军,此时不是讲话之时,且待咱们破得金狗,再来叙旧!” 耶律余睹点头。于是耶律大石一声令下,部下健儿尽皆将旗帜倒伏,人皆下马,以养马力待冲锋而用。 浑河一役,辽军败了十万,这十万人虽多,但东一堆西一簇四散星撒之后,就显不出雄壮来了。金兵远远看到耶律大石所部军马,还以为是逃乏力了的辽兵在歇马,于是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扑了过来。 女真的追兵中却有一员女将,正是完颜阿骨打的小老婆图玉奴。这女子眼尖,乱军中一眼看到了负伤的天寿公主答里孛,见猎心喜,于是咬住不放,一口气追了下来。 现在的天寿公主答里孛,真如戏文里唱的那样,是凤凰落架鸡笼罩,大鹏展翅缺翎毛,被图玉奴追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且这图玉奴还不停地在后面吊嗓子:“辽国公主,你上天我追到灵霄殿,入地我追到鬼门关——晓事的,快快下马投降,把你的首饰头面乖乖献上,姑奶奶就大发慈悲,饶了你一条性命!” 天寿公主答里孛都逃麻木了,看到前方黑压压一堆人马,拨马就笼了上来,私心里想着人多马杂,但凡阻一阻图玉奴的马头,也能给自己留出个喘气的工夫。 谁知近前一看,不但有耶律余睹,更有一人,虽征尘满面亦难掩其傲骨英风——却不是昔年的状元郎林牙大石却又是哪个? 心中的惊愕潮起云涌,马匹已经掠过耶律大石身前,却见前方阵势一开,让出一条通道,天寿公主答里孛走马入阵,待回头时,阵势已阖,却看不到耶律大石的身影了。 图玉奴眼看就要追上天寿公主答里孛了,却不防被一彪人马堵住了去路,尽管如此,她却是凛然不惧——这些契丹人有什么好怕的?自护步答冈一战之后,几十个女真勇士就能追着成千上万契丹人打的故事听聋耳朵撞瞎眼,自己身后现领着百余人,还有完颜阿骨打的大队,眼前这万数契丹,只配做菜! 菜肴里却飞出一骑,遮于自己马前。图玉奴瞄俊眼往那人面上一看,不由得便心头鹿撞,春心荡漾起来——不过马上惊觉时机不对,赶紧象荡秋千一样,将春心从这人身上荡到身后不知何处的完颜阿骨打那里,口中却娇滴滴地莺声燕语起来:“这位将军,可是来向奴家投降的吗?却不知将军尊姓大名,细细说来奴家记了,也好在狼主面前为你美言几句,量才录用,必有你的好处!” 说完了,还不忘补上秋波一转,自信这一流光婉转之间,管叫他金刚俯首,罗汉低眉。 却听那将军宏声道:“吾乃大辽宗室,林牙耶律大石是也!” “耶律大石?!”图玉奴两眼一亮,心头狂喜!这正是: 历史长河未西去,英雄大石已东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三章 阵斩 单以心胸气度论,完颜阿骨打确实是一代英主,其人求贤若渴,即使是楚材晋用,也能推心置腹,更无疑忌,完颜宗用就是一例。 就算是深深得罪过他的耶律余睹,完颜阿骨打第一个想到的,也不是计较个人的面子尊严,而是能不能将其人收为己用,否则生擒和杀死的价码差别就不会那样离谱。 而且,完颜阿骨打手中还有一份儿辽国朝廷大臣的名单,时而凡是杰出之士,都有记录,预备有一天拿下辽国时,按图索骥,将这些人才尽数搜罗至麾下——其中能令完颜阿骨打真正看在眼里的人寥寥无几,但耶律大石绝对是排第一的。 甚至就连完颜阿骨打身边的亲近人如图玉奴之辈,都知道完颜阿骨打念兹在兹的那个人的名字——耶律大石!文武全材的辽国状元郎!只要把这个人活着送到完颜阿骨打面前,那可就是奇功一件啊! 因此图玉奴光明正大地将媚眼一套套向耶律大石飞了过去——哪怕现在她再狐媚多些,为了金国的大业完颜阿骨打也肯定能容忍了吧——同时樱桃小嘴里的**汤一碗碗往外倒—— “大石林牙,你是个响当当的好男子,我家狼主常年在我们耳边聒噪你的名字,只恨不得一见——未想到天作良缘,今日叫咱们在阵前相会,真是可喜可贺!时下辽国将亡,大金将兴,大石林牙若能听奴家良言相劝,学习古代的那些诸葛亮,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奴家保证你满门荣华富贵,大大的有!” 说到声情并茂时,图玉奴还很豪气干云地把胸脯拍了几下。此时她遗憾的是因为上阵的关系,把本来突兀的双峰给缠得贫瘠了,否则必能晃得耶律大石眼花缭乱,成为她大金国裙下的不贰之臣。 耶律大石岩石般刚毅的脸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你这女将是谁?乱许人荣华富贵,恁大口气!” 图玉奴努力把胸挺得再突兀些,底气十足地道:“奴家非是别个,正是我大金狼主完颜氏最信爱的妃子,唤做图玉奴的便是!奴家金口玉牙,许出来的话,一句句可都是有下落的!” 耶律大石听了眼中精光暴射,点点头,突然一声厉喝:“图玉奴,妖妇!速速提起刀来,上前受死!” 须知耶律氏和大金国仇深似海,想要凭这妇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妄图打动耶律大石的铁石心肠,简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今日既碰到了女直人,耶律大石不在乎第一个斫了祭刀的猪羊是公是母——她是完颜阿骨打最信爱的妃子,正好把来一刀杀了,也让敌酋狠狠难受难受! 图玉奴正唱念俱佳之时,被耶律大石劈脸一喝,胸中十分本事有捌玖被堵在哽嗓咽喉里,如鲠入喉,憋得她好不难受。这妇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最好,眼见耶律大石须眉皆立,乃是真的动了杀心,非是自抬身价的虚言粉饰,便也把一抹,收了诸般皮相,冷笑道:“这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既然你自作死,姑奶奶就来陪你玩玩!” 耶律大石再不多言,拍马抡刀,直取图玉奴。 图玉奴目光再与耶律大石周身刚硬凌厉的线条一触,又不由得心软起来,一边抡刀接架相还,一边忘不了娇笑道:“哎哟——要奴家杀了大石林牙你这英武男儿,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调笑间,二马盘旋,两口大刀上下翻飞,耶律大石和图玉奴已经战在一处,契丹人和女真人各踞一方,口中吆喝,为自家主将鼓威助气。 战不十合,图玉奴心中暗暗吃惊,眼见耶律大石一刀比一刀狠,一刀比一刀快,有如大漠烈日下的风卷狂沙,弥天漫地而来,真真是难挡难封。图玉奴不由得肚子里叫起苦来,早知道这大石林牙武艺更高于文才,她肯定有多远躲多远,哪里会跟这种人动手? 图玉奴有一身好武艺不假,但是自从攀上了完颜阿骨打这根高枝后,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早把身子养矫情了。前年五月端午,女真人珠山劳动,连完颜阿骨打都看不过去,不点名批评道:“今天略做些活儿,有些人便呲牙咧嘴、腰酸背痛的,就想跟我享受啊?如此下去能有好后代吗?女真人要服劳讲武,要让后代知道祖先艰辛创业来之不易,才能一代代把江山传下去……” 这些话都被图玉奴当耳旁风了,如今的女真家大业大,她乐得享受,只要把扑钗老太太奉承好了,完颜阿骨打这个狼主也管不了她。 可一时的放纵,却带来了今日的恶果。这几年来,耶律大石哪一天不是枕戈待旦,闻鸡起舞?一身的武艺越练越精,否则筋骨不得磨砺,焉能远迈草原大漠,赴极北苦寒之地摹得强兵回来? 耶律大石和图玉奴,平心而论武艺实在伯仲之间,但心态不同,决定了胜败不同,就象把金子和黄铜扔进烈火中,只在须臾,真伪即辨。 再斗数合,图玉奴面对着满天的刀光已经是心胆俱丧,惶急下再无斗志,虚晃一招,拨马便欲跑路。但耶律大石刀势已成,哪里容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见耶律大石眉峰一立,催开座下烈马,如疾风般自图玉奴马后一卷,刀光凝一道闪电,瞬时间惊虹暴涨——这一刀刚猛狞恶,干脆利落地将图玉奴人头砍落,“咕啾”一声,一具艳尸已自栽倒于马下,满腔鲜血飙飞,一地红霞灿烂。 未等图玉奴人头落地,耶律大石刀光反卷,刀尖儿正好嵌进新砍下人头的颈口里,就此稳稳地将人头挑在了刀尖儿上。 “好!”阵后耶律余睹牵头,契丹人都是大声喝彩。耶律大石使的是钩镰刀,这一刀正砍人头,反钩首级,于极刚猛处转化为极轻灵,正是于突兀间见功力。 耶律大石钩镰刀一转,已经挽图玉奴人头在手,马打盘旋,向女真人高高掣起,暴喝如雷:“妖妇头己在此!还有哪个敢来再决死战?!” 连喝三声,女真人俱不敢应,一时间辽人士气暴涨。 女真人倒不是怂了,而是惊得呆了,因此没了反应。图玉奴可是狼主的妃子!就这么临阵被人一刀给劈了,这要是就这么回去,谁能有好下场? 反应过来的女真人,终于发出一声声野兽拼命般的嘶吼,百余人齐向着耶律大石扑了过来,人马未到,羽箭先发。 但看在契丹人眼里,这些女直的狗贼分明就是怯于单挑,勇于群斗,明打不过,暗箭伤人,简直是勇士中的败类!对付败类,也不必讲究什么规矩了——一时间,先前还在溃逃的契丹人汹涌而上,眨眼工夫便把这百余女真人淹没。这些困兽犹斗的女真人殊为悍恶,临死搏命,契丹人也没能讨得了好去,等把这群疯狗都剁成了肉泥,契丹人也折损了二百余近三百人。 这样的战损比例,如果放在平时,肯定会令辽军士气低落,但现在却不同——看着战场中手挽金妃人头,威风凛凛的耶律大石,众辽军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尽的勇气! 耶律余睹长声大笑,催马向耶律大石迎上。两马相交,耶律余睹伸手提过了图玉奴的人头端详,不由得啧啧连声:“好一个美貌的粉头!大石林牙,你真真是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如此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你也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听友人如此半真半假的笑骂,耶律大石“嘿”的一声:“美人儿又怎的?上了战场,男女俱是一般!若是见个妇人便硬不起手,下不了刀,这人还能成什么大事?” “说得好!”耶律余睹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向耶律大石赞道,“大石林牙如此果决,一定能被西门庆元首引为知己!” 耶律大石急忙摇手道:“此话再也休提!生杀决断,我可比西门公差得远了——余睹都统,接下来我军将如何行事?你比我熟悉军情,却请吩咐!” 苦笑了一声,耶律余睹颓然道:“我打一仗败一仗,百败将军,如何比得大石林牙你?说什么吩咐,徒增我羞惭罢了!还是你来指挥,我来听用!” 耶律大石安慰道:“长途奔袭,远征他国,你不及我;但是临阵因敌,知机变化,你却在我之上——只是我军长年武备不修,士卒不练,因此空有名将,却也是有力难施,这才连战连败,实可憾也!余睹都统之材,我深知之,何必谦抑?阵前男儿决断,只在一言,指挥之权,都统不必推辞!” 听了这番暖烘烘的话,耶律余睹心中眼中都是一阵湿润——他胸怀韬略,腹有良谋,只因为带着的是一群乌合之众,所以尽打败仗,他也苦啊! 不过,战场就是磨刀石,每打一仗,契丹人的锋利就被磨砺出一分。侥天之幸,最艰难时有西门庆拔刀相助,今日又有耶律大石一笔神来,这才让大辽保得了最后一口元气,这把刀没有在磨砺出锋前,就被彻底磨废了。 迎着耶律大石信任的目光,耶律余睹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是辽国宗室中最杰出的人才,今日联手,女直再想从他们身上占便宜,哪儿还有先前那般容易? 先派人将图玉奴人头挑上高竿,又命人吹起号角,聚拢残兵,耶律余睹此时已老虎妥当,这才向耶律大石说道:“当日西门庆元首让我们这十万人诈死埋名,正是为了今日做奇兵之用。果然,有心算无心之下,女直在浑河边上被我们来了记狠的,虽不致命,却也叫他们吃足了苦头!今日大石林牙你又阵斩了完颜阿骨打的宠妃,女直暴怒之下,定然会来与咱们弟兄拼命!” 耶律大石笑道:“若如此,计将安出?” 伸手在地下划出幅简易的地形图来,耶律余睹道:“女直大败于西门庆元首后,想要龟缩回老巢,大石林牙你再想乘虚而入就没那么容易,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就在此地,将女直牢牢钳制住!西门庆元首正在麾军赶来,不日便到,只消咱们能多拖女直一时半刻,待中华联邦大军到了,前后夹击,再破金贼,如汤泼雪!” 耶律大石眼看形势,脑中思量,想着还有甚么拾遗补阙之处没有。 在简陋的形势图上又添了几茎草叶,耶律余睹补充道:“本来这些狡猾的女直人打的是回到老巢,尽其天时地利,拖垮远征军的主意。但他们没想到西门庆元首妙算之下,多了我们这一路奇兵出来,断了他们的后路——可惜咱们的军队没有女直的精锐,事到临头,没有前后夹击了女直,反倒被女直前后夹击了——不过大石林牙你来得正当其时,你一出马就阵斩了完颜阿骨打的妃子——人家女直现在号称金国——正是要脸的时候!只要他们来了被咱们粘上,再想走就由不得他们了!” 耶律大石却是缓缓摇头:“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耶律余睹瞪大了眼睛。 耶律大石道:“女直未必那么要脸——他们被西门公打败,一路奔逃,人吃马喂,随军能有多少粮草?跟咱们在这里耗,别说只是死了个妃子,便是我砍了他们狼主的亲爹妈,狡猾的女直也未必来触这个霉头!” 挠了挠头,耶律余睹脸上露出尴尬的苦笑来,伸手又将一块小石头丢到了形势图上:“这里不远,有座馒头山,我这个笨蛋把一军的粮草补给,都搁在山里,然后就全军到了浑河边上打围女直人——结果被女直人抄了后路,不用说,那些粮草已经落到他们手里了,不多不多,也够那些王八蛋挥霍个十月八月的!肚里有粮,心里不慌,现在的女直,绝对有要脸的本钱!” “好!”耶律大石虎掌一击,涌身而起,“只要女直还要脸,咱们就能将他们连脸带头都砍下来!” 耶律余睹也是长身而起,和耶律大石哈哈大笑。笑声中,两人极目南眺,在目光极尽处,一条条滚滚洪流正席卷而来——那是中华联邦追亡逐北的雄壮人马!这正是: 美人无头招君至,将军有计待敌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四章 进退 女真人追赶败逃的辽兵.象从前猎鹿一样.各分规模不等的小队.包抄开阖.聚散无定.将一群群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的契丹人踏倒在马蹄之下. 追杀到高兴处.连军败于西门庆之手的郁闷之情都似乎化解了大半..正当此时.乐极生悲.泰极否來.平地拔横出一彪人马.和女真人撞在一处. 看衣妆打扮.这支人马同属契丹人.但交战之后.女真人愕然发现.同是契丹人.但这枝人马却陌生得厉害.在女真人如今的思维定式里.契丹人就是一群胆小如鼠的家伙.即使偶然爆发出一丝浑紫河边那样的抵抗之力.但很快就成了强弩之末.在己方的重击之下只有狼狈逃窜的份儿..然而这一群半路杀出來的契丹人.他们却与从前所遇的契丹人截然不同.他们沉默、坚定、勇猛、无畏.即使是正面对上女真人.骑射砍杀间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女真人竟然占不了他们的便宜. 战场上注意到这队陌生契丹人的女真人越來越多.一声声号令直传下去..完颜阿骨打马上就知道了契丹人居然还安排有强大的接应人马.与完颜宗用一商量.完颜阿骨打下令.穷寇莫追.脱离与契丹人的接触.金国大军收拢整队后.继续向涞流河老家转进. 但很快新的战报送到了完颜阿骨打面前..或者叫讣告更合适..图玉奴战死.所属小队全军覆沒.竟无一人生还.敌人残忍.更把贵妃娘娘的人头挑在高竿上示众.不少女真勇士受不得此折辱.奋勇突阵.想抢娘娘遗体回來.却都是饮恨沙场. 听到噩耗.元园当场放声大哭.众女真无不失色.只有完颜阿骨打面色如常.但完颜宗用却敏锐地发现..狼主眉梢鬓发间似乎比前一瞬间显苍老了一些.如果从前的完颜阿骨打雄伟如山.那么现在这座山已经被冰封雪裹.依然雄伟.却已孤寒. 说实话.完颜阿骨打同样想和元园一样痛哭失声.放纵一回自己.毕竟自图玉奴跟在他身边的那一天起.就颇立功勋.女真开国.其间少不得她一份功劳.而论起温柔熨帖.知心解意.更在其它六个老婆之上..这么软玉娇花般的一个可心人儿.今日竟然阴阳永隔.怎能不叫人想要碎断肝肠.有泪如倾. 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是完颜阿骨打..身为大金国的皇上.女真诸部的共主.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的不只有自己.更是千万人的共同意志.恶运临头.若自己先表现得软弱起來.又让别人如何來依靠你.当众人发现你这个人无法成为守护他们的坚固堤防时.这个新生的帝国只怕悄然间就要从内部冰悄雪解. 完颜阿骨打固然不愿意失去心爱的女人.但他更不能失去自己心爱的国家.女真完颜部由弱到强.由小到大.其中倾注了完颜阿骨打多少的心血啊.可如今大业未成.命运又把自己最爱的女人攫取到了献祭的神坛上.既然如此.连自己的人性也拿去吧.我完颜阿骨打宁愿成为一具无感情的躯壳.也要为了死去的人守护住这个新生的帝国. 在一片无声有质的慌乱中.完颜阿骨打如寒冰冷雪一般.若无其事地问道:“却不知对头是何人物.” 报事者嗫嚅而不能答.前方人马仓促之间被耶律大石所部狙击.好不容易稳住了阵脚.短时间内却哪里顾得上去摸清对方底细. 猛然间却听一声吼.旁边已是飞來一脚.踢翻了这个徒乱人意却百无一用的报丧者..完颜宗望跳出來.火杂杂向完颜阿骨打道:“父王.七额娘被那些杀千刀的辽狗害了.若不报复回來.我大金国脸上无光.必要被人看得轻了.那时如何还能镇压辽东一域的气运.孩儿斗胆.请父王收回退兵的成命.往前敌去与辽狗拼个你死我活.” 图玉奴还活着的时候.对完颜宗望这些小辈不错.轻颦浅笑.顾盼生姿.经常有养眼的福利发下來.是这些儿辈心中的女神..反正女真胡俗未改.风气开放.什么叔接嫂、子纳父妻.都是家常便饭.图玉奴纵然与这些儿辈们相嘲戏.也沒人能说她的不是..今日金沉丽水.玉碎昆岗.从此和女神再无相见之日.一念至此.让完颜宗望等人怎能不神魂欲伤.听那报事的颠三倒四.居然连仇人的名讳都说不出來.完颜宗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若不是父王面前不容放肆.他早就动手杀人.哪里只是轻轻一脚就能了事. 激愤之下.完颜宗望出列请战.完颜宗干等人攘臂从之.乱纷纷叫嚷成了一锅沸粥. “不消说.这必然是耶律余睹那辽狗布下了奸计.方才害了七额娘的性命.耶律余睹这狗贼不除.咱们大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便请父皇收回前命.咱们大队先诛除了耶律余睹.再回军不迟.” “不抢回贵妃娘娘的尸首.咱们女真人的脸都要丢沒了.请狼主下令.小将部下人马.愿打前阵.” “我就奇怪.辽国的主力不是在燕云租界之战时被西门庆全歼了吗.现在这些辽人又是从哪里冒出來的.听前方弟兄们所言.这些辽狗战斗力不能小看啊.放着这么一支人马在咱们背后.有百害而无一利.倒不如先灭了他们.咱们回师路上休息时.也落个心稳..此中得失.请狼主明察.” …… 瞬时间.军帐里沸沸扬扬.异口同声.一片请战的言语甚嚣尘上.聒噪得完颜宗用耳朵都要聋了. 完颜宗用心里暗暗叫苦.眼看渡过了浑紫河.离老巢又近了一步.谁知半道上又撞出这档子事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甩开西门庆的追击.拖长其军的粮道..从中原.从燕云往辽东输粮.道路损耗十去捌玖.千里行來.已成杯水车薪.士不免饥色.中华联邦虽然富庶.但不信他西门庆能奈何得过草原大漠的广阔空间去.那时兵无粮自乱.只消对付了西门庆.辽国人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米粒之珠.还能放出甚么光华.那时要收拾他们.就跟伸指捏死个臭虫.有何作难之处. 现在倒好.这些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家伙们.偏偏要冒着被西门庆前后夹击的风险.去和那些癣疥之疾的辽国人纠缠.兵锋一交.岂能骤解.万一这时西门庆麾轻骑从背后席卷而來.大金国运休矣. 完颜宗用心中一边痛骂这些兔崽子本末倒置.一边在肚里组织着力排众议的豪言壮语..这是一场一对千万的较量.势不均力不敌.自己又是抱病之身.想要笼住这些失控的野马.谈何容易.但是为了狼主的知遇之恩.为了大金国的崛起.为了把西门庆踩于脚下..他完颜宗用非拼不可. 正当完颜宗用拼命蓄气准备放大招的时候.却听完颜阿骨打一声厉叱:“你们.好糊涂啊.” 就见完颜阿骨打恨铁不成钢地把指头杵着众女真.恨道:“宗用贤弟也给你们讲过《孙子兵法》.将不可愤而兴师.帅不能怒而作战.这些前人的教诲.你们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咱们现在是在跑路.远有西门庆不说.只说这近的吧..去寻辽狗报仇.若能一鼓而下也就罢了.莫迁延起时日來.粮草怎么办.那时人无食马无料.吃你.还是吃我..” 完颜阿骨打瞪起了眼睛.完颜宗用心下大定..狼主不愧是英明之主.用事实说话.成功地瓦解了这些女真蠢驴们的臆想.前日兵败.女真人逃得惶急.随身粮食本來就不多.这些天虽然一路三光补充.但大草原地广人稀.能抢多少.入不敷出在所难免.现在如果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跟辽国人纠缠得略久.不用西门庆來杀.自家就先饿垮了. 正慷慨激昂请战的众女真听完颜阿骨打算起了经济帐.都傻眼闭嘴了.只有第一只出头鸟完颜宗望在惯性作用下继续满口放炮:“父王.咱们女真勇士八百破十万.那些辽狗哪里是咱们的对手.此去万一能一仗功成.那时就跟那个孙子讲的一样叫什么來着.对了.是‘因粮于敌’.抢了辽国人的辎重.咱们快活.” 话音未落.完颜宗望已经被完颜阿骨打劈头唾了一脸:“啊呸.我吐你一脸花露水.你老子我辛辛苦苦.创下这好大的基业.你倒好.军国大事生死存亡间.却跟我赌起‘万一’來了.你这败家子.丈二的一张纸只画个鼻子.你好壮脸啊.” 一番狗血淋头.骂得完颜宗望摸门不着.只得灰溜溜站直了挨刮.连声道:“阿玛教训得是.孩儿该死.”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元园站了出來:“皇上息怒.听臣妾一言.” 对自己的这个五老婆.完颜阿骨打素來敬重.闻言顾不得再批完颜宗望.回头向元园点头:“爱妃有话.尽管说來不妨.” 元园淡淡地道:“皇上.臣妾前日馒头山救得兀术孩儿性命时.缴获粮草甚多.足支我军一年之用度.至于有强敌西门庆衔尾追击..想咱们女真羸弱之时.强敌无日不追.咱们女真无日不战.追逃游击间.咱们女真越战越强.终于打下了今日偌大的基业..难道今日之雄主.还不及昨日之先辈吗.” 言毕.元园向完颜阿骨打施一礼.退到一旁. 帐中一片肃静.完颜宗用和完颜阿骨打心中.却都掀起了汹涌的惊涛骇浪.这正是: 只说歧路成通路.可知转机是危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章 决断 元园淡淡的一番话,却字字千钧,连解忧带激将,只撩拨得完颜阿骨打心中洪波万丈! 老婆被人宰了,自己却缩头乌龟一样退避三舍——完颜阿骨打也不想这样呵!他也想快意恩仇,他也恨不得血债血偿,可是他不能把自己私人的意志凌驾于整个大金国的利益之上! 但现在,元园的话却让他心里活络了很多——元园缴获的粮草帮了女真人的大忙,补给充足后,跟杀妻仇敌一战再不是不切实际的梦想……如果一阵成功殄灭辽狗的话自然是好,就算相持不下被西门庆追了上来,那自己再北退也不迟啊!边跑边游击,不正是从前女真人的看家本领吗? 低头沉吟着,完颜阿骨打的心已经动了。 完颜宗用在一旁看得分明,心中暗暗叫苦。 按完颜宗用的想法,别说只是死图玉奴一个妃子,便是死了亲娘亲爹,该怎么跑还是得怎么跑,要那脸干嘛? 想当年楚霸王项羽要脸吧?鸿门宴上没杀了刘邦,结果养虎贻患,到后来哥俩还是掐成一团,项羽抓了刘邦的亲爹,逼刘邦投降,结果刘邦嬉皮笑脸地说咱们是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烹了咱爹我不拦着,记得分我一杯羹就成——对这种不要脸的流氓,项羽气得胃疼加便秘,身体健康因此每况愈下,最后乌江自刎了。 所以完颜宗用认准了一条——要当开国的太祖,就不能要脸,只有把流氓、英雄、智者三条占全了,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太祖。 显然,被元园蛊惑了两句后,完颜阿骨打开始在合格与不合格间摇摆——完颜宗用恨得牙根痒痒,怪不得自古帝王之家都有明训,妇寺不得干政——女人太监二女乃秘书当家,往往就是墙倒屋塌,从无例外! 于是完颜宗用奋然而出,谏道:“狼主,处世须忍心上刃,修身且耐寸边而——小不忍必乱大谋,还请狼主依原计行事,莫要节外生枝!” 帐中女真诸人,皆以痛恨的目光瞪着完颜宗用。自这个汉蛮流窜到女真人这里后,女真所有美好的传统都渐渐开始分崩离析,这令所有怀旧的女真人痛心疾首!今天,这厮更明目张胆地宣扬懦夫有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蛊惑狼主之心——如果完颜阿骨打不在这里,众女真早已一拥而上,完颜宗用这开着女真外挂的真实汉蛮连皮带骨都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在众女真愤恨的目光中,完颜阿骨打终于开口了:“宗用贤弟……” 一听“宗用贤弟”四字,众女真就是精神一振——就象弓虽女干民意的畜牲最喜欢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挂在嘴边一样,但凡完颜阿骨打以“宗用贤弟”这种正式的外交词汇来称呼完颜宗用,就表示狼主要拂逆完颜宗用的意思了。比如完颜宗用主政女真的制度改革时,曾经提出解放奴隶的宏伟构想,女真举族骚然。一向勇于决断的完颜阿骨打考虑再三,经由与“宗用贤弟”的一番促膝谈心后,从此奴隶翻身的希望化做了泡影…… 果然,完颜阿骨打再一次诚掣地将宗用贤弟的希望掐死在了摇篮里:“宗用贤弟,之前咱们之所以要跑,是因为中了西门庆的母马诡计,仓促兵败,弄得人不得食,马不得料,无力与之抵抗;但今日有元园爱妃荷粮而来,士卒得以饱食,马匹得以休养生息,根本已固,也是整军讲武的时候了!西门庆和辽兵都以为咱们女真人疲惫了,咱们如果突然来一下反击,意料不到处,或者能有斩获,也未可知啊!” 完颜宗用只觉得血往上涌,冲击得百会穴嘣儿嘣儿直蹦,范增亚夫子的一句名言“竖子不足与谋”哽在嗓子眼里,费了半天劲才憋住没爆出来。但无法畅所欲言的代价就是——他老人家又有吐血的冲动了。 见完颜宗用脸色瞬息百变,完颜阿骨打赶紧打了道理牌再打感情牌:“……更重要的是——这几日宗用贤弟身体违和,若还是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只怕与养生不利。因此趁这个机会,宗用贤弟也好好休整一下——贤弟的贵体,是女真兴旺的保证,干系重大,岂可不慎?你说愚兄优柔寡断也好,一意孤行也罢,总之——朕宁可失了万里江山,也不能失了宗用贤弟!” 一股暖流自完颜宗用心底升起,所至之处,胸中块垒哽塞尽皆天堑变通途——看看!看看!西门庆对自己和狼主对自己,何啻于天渊之别?心潮澎湃至激烈处,完颜宗用早已五体匍匐纳头便拜:“哥哥如此厚爱兄弟,兄弟敢不为哥哥效死命?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过往神灵,俱是明证!” 完颜阿骨打急忙扶起完颜宗用,动情道:“但得宗用贤弟全心辅佐,我女真还愁不能振兴发达吗?”…… 周围女真人静静地看着狼主哥哥和宗用贤弟秀深情,俱都心中得意——到底是疏不间亲啊!宗用贤弟终究比不上自家老婆言出如山——不过这汉蛮还得自家狼主费尽心机地安抚他,倒也真是前世解说不来的缘法! 完颜阿骨打亲自扶掖着感激涕零的完颜宗用归帐去休养。打发了这块最大的绊脚石后,完颜阿骨打重回帅帐,点校猛安谋克人马,众女真摩拳擦掌,杀气腾腾,誓要和阵斩图玉奴、落了大金国面子的辽狗一决胜负!元园为大军筹措粮草,同时为防备西门庆卷甲来袭,带着海东青的斥侯们一直被放出了百十里外。 后勤诸事安排妥当,元园心切图玉奴之仇,急催马来前敌观阵,此时契丹人女真人两阵已经对圆,完颜兀术一骑讨锐不可当,紫雀斧已经连砍耶律大石手下三员猛将,真如三国潘凤游戏中再世一般。 眼看完颜兀术连胜三阵,辽军中再无人敢出列与他争锋,完颜兀术求战不得,大喝一声,拍紫骓马,舞紫雀斧,一马当先就来冲突辽军军阵。耶律大石目视其人之勇猛,叹息道:“真乳虎也!”耶律余睹一挥手,阵前涌出强弓硬弩百张,箭如飞蝗,阵中四下扯起绊马索,密似蛛网,这正是排开罗网等乳虎,布下明珠待骄龙。完颜兀术虽勇,亦不敢犯其锋,大斧抡开拨打雕翎,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左右盘旋于辽军阵前,却是逡巡难进。完颜阿骨打在本阵前看得分明,唯恐完颜兀术有失,急令鸣金,完颜兀术拨马而退。 与辽军第一阵,女真略略占优。收兵之后,完颜阿骨打派出使者,往辽营中商议以今日掳回来的三具辽人尸首,来交换图玉奴的遗体。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点头,令人将图玉奴的人头从高竿上摘下来,缝到尸体上,草原上难得寻觅棺材,只以马革裹了,在阵前和女真人交易。 三尸换一尸,倒也没生什么波折。迎了图玉奴尸体回营后,完颜阿骨打最后看一眼遗容,见图玉奴死后颜色不变,比活着时还妖娆美貌,不由得心下大痛,眼角见泪,元园却没他那么矜持,在一旁放声大哭。 行军之时,难以讲究,仓促间只能以鲜衣盛妆将图玉奴裹了,杀其生前惯用的几名奴婢做人殉,然后一火焚了,以瓷坛盛以骨殖,拟带回女真故土安葬。淋满了香油后,大火冲天而起,众女真环列相送,都是心下黯然。 打理完图玉奴的身后事,元园问道:“伤我七妹之人,可有眉目了?” 完颜兀术出列道:“回额娘的话,今日阵前孩儿已经从敌将口中探听明白了——原来是辽国的关南租界留守使耶律大石远走北庭都护府,从那里招来了蛮人兵,在这里给耶律余睹打了接应。七额娘不察之下,中了这一干小人的埋伏,这才临阵失机,被耶律大石那厮害了性命!” 众女真人听了,都恍然大悟:“怪道这些契丹兵如此凶猛,原来不是天祚帝耶律延禧身边的种,而是西北地方上的蛮人!听说那些蛮人耐苦战,今日一见,确实是名不虚传!” 元园低头将耶律大石的名字反复在口中转了几转,然后向完颜阿骨打请令道:“皇上,既然知道了七妹的仇人是谁,明日请皇上准我出阵,我要依样阵斩那耶律大石,为七妹报仇雪恨!” 完颜兀术也踊跃拜倒在元园身边:“父皇,我助着额娘去!” 这时也完颜阿骨打却有些神不守舍,口中翻来覆去,念叨着耶律大石的名字,心里却是又爱又恨——爱的是这位辽国状元郎果然是惊才绝艳,名实相符,若能收降得此人,女真必然如虎添翼;恨的是为了证明其人的惊才绝艳,却把自己的美人儿搭了进去,爱妃变成了骨灰,从此再不得相见——想到痛处,安能不深恨耶律大石? 更心上翻覆间,却听到元园和完颜兀术讨令,完颜阿骨打心底灵光一闪,点头道:“爱妃,我知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明日临阵,若那耶律大石敢轻忽于你,爱妃必胜!但是,我希望爱妃允我一事——切莫临阵伤了耶律大石那厮的性命,记得把他活捉回来,咱们于军中隆重设祭,祭奠你七妹与那些阵亡勇士的英灵!” 听皇上如此有情有义,元园眼睛一红,斩钉截铁地应道:“是!” 其实,完颜阿骨打有自己的小算盘——如果元园真捉回了耶律大石,由一帮愤怒的女真人在那里喊打喊杀,自己静观其变。在自己的暗中干预下,图玉奴的隆重祭礼,少说也要准备三天,这三天中耶律大石挣扎于生死关上,想来任他铁打的汉子也要消磨掉九分志气。待时机成熟,自己便出现在他面前,其人受了三天磨难,正当恐死恋生之时,自己不计前嫌的良言相劝,必能令其人纳头便拜。只要耶律大石肯归顺,愿降伏,能为女真人的大业出尽全力,自己便临祭拂了众意,宽恕他一条性命又有何妨?倒是这一番腹稿儿却要先打好了,那时临场发挥,既要感动众女真,从此释愆解仇,同心协力;更要深度感化那耶律大石,令其人从此死心塌地,为金国卖命…… 世人各自费心机,却不知天上神祇俯视苍生,正自悠然发笑。弹指间星消黯褪,大场开天地,火球满眼红,已是红日东升。元园要为七妹报仇,早收拾得紧抻利落,在完颜阿骨打帐中应了卯,便横枪上马,一骑临阵,口口声声单搦耶律大石出战。 昨日完颜兀术叫阵,契丹人轻视其年少,马虎临阵,被其连斩三员大将,这才是不做和尚头不冷,不打棍子不知疼,明白了自古英雄出少年的道理。三阵受挫,士气未免低迷,不料想今日又有女将欺上门来。 当下便有人大怒出列:“女直忒多无礼!昨日是一少年,武艺过人,倒也罢了,今日又来一妇人——金狗竟视我大辽无人吗?!” 未等耶律大石耶律余睹放话,天寿公主答里孛先自冷哼道:“妇人怎么了?便比不上男人吗?” 气势汹汹之人马上象雄鸡折了翅冠子,口称不敢。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才道:“前日中得一箭,幸无大碍,首恶虽诛,余恨未消,今日既然又来女将,我正好去会她一会,便拿其人来出气!” 众将听了,都吃一惊,便有人道:“公主金枝玉叶,又有伤在身,如何能上阵厮杀?末将不才,愿往斩将,以羞女直之面!” 天寿公主听了,大不痛快,正要竖眉驳斥,却听正中耶律大石将醒木一拍,“啪”一声,众声皆寂。 若细细的排起来,耶律大石宗族中的辈份还在天寿公主答里孛之上;而且昨日临阵又自图玉奴手中救了她的性命,天寿公主答里孛口里不说,心中感激,因此耶律大石凡有所令,她决不执拗。 却听耶律大石道:“今日胜负之势,却非战阵之上一争短长所能决定,我等牵制女直于此,只待时也!若一受挑衅,便愤然出战,若胜则女直鼠窜而走,若败则堕了自家士气——昨日教训,不可不鉴,余睹都统,你怎么看?” 旁边的耶律余睹点头道:“大石林牙言之有理。女将之来,必有蹊跷,咱们不必理会!晾上女直几天,等西门庆元首大军到了,那时再和金狗算总账不迟!传下令去,高挂免战牌,诸军有妄动者,斩——” 一声号令,全军肃然。这正是: 爱恨浓时难制胜,冷静极处易成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六章 文攻 元园前来挑战,挑到最后,对手挑起免战牌来了,这始料不及的情况,让元园有力难施,蹙起了眉头。 给元园押阵的完颜兀术见母亲师出无功,于是上前激将。所谓的激将,就是带一票大喉咙的骂手朝着辽营痛骂挑衅,这个活儿也只能由他来包办,元园虽然不让须眉到底是女人,泼妇骂街是做不来的。 谁知完颜兀术打错了算盘,耶律大石不但依然坚壁不出,而且还组织了辽军骂手跟女真人对骂。契丹立国已经九世,民族融合了不少汉人,汲取了汉人丰富多采的骂人文化,骂起来绘形绘影,有声有色,能够从全方位多层次引发听众和被骂者连翩的浮想;反倒是女真人刚从蒙昧中破土而出,骂人的言语都淳朴得土腥气扑鼻,杀伤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一轮骂战下来,完颜兀术的威风被灭得干干净净,暴跳如雷中他还想冲上来踹营,结果被辽军一阵乱箭,灰溜溜地回去了。 折腾了大半天,辽军的营门动都不动一下,元园、完颜兀术母子俩只得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到营中,完颜兀术将耶律大石耶律余睹如何无耻如何畏缩添油加醋地一说,自完颜阿骨打以下,众人都皱起了眉头。辽兵避而不战,时间一天天拖下去,女真人这边可拖不起呀! 倒是完颜宗用献上一计——让金兵四下出动,抓左近的辽国百姓,让他们走前面当挡箭牌,金兵藏在百姓身后,步步为营,向前推进——辽人闭门不出,咱们就主动上前,反正有挡箭牌护身,有种的你们就放箭! 众女真听了,连称妙计,然后八面分兵,乱纷纷出去掳人口,谁知一天之后,大多数人也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女真人大屠杀的名声不胫而走,已经臭了四下里的大街,现在这一块地面上,有脚的除了桌椅板凳还在,辽国百姓跑得踪影皆无。当然也有那运气不好的撞进了网子里,可惜人太少,形不成规模——你能想像三万女真人押着十几个百姓当挡箭牌是什么样子吗?于是,完颜宗用的妙计彻底宣告破产。 恼羞成怒的女真人把那些个倒霉的辽国老百姓一刀两段后,继续商量破辽大计。元园灵机一动——普通的骂骂不动辽人,索性就骂他们的皇帝!常言道主辱臣死,皇帝被骂,臣子如果不挺身而出为主子拼命,他这辈子官儿就当到头了。 众女真听了转忧为喜,都奉承元园睿智。要骂辽国皇帝,打草稿的非熟读诸般正史歪史艳史稗官野史的完颜宗用不可。于是完颜宗用挑灯夜战,赶出三大卷长篇来。除了耶律敖鲁斡刚刚继位,其人做晋王时立身甚正,无有可骂之处外,剩下的辽国皇帝无一幸免,都在劫难逃的上了榜。 完颜宗用完稿后,先送到完颜阿骨打那里去审核,凡有敏感字关键词,一律打上星星代替,以树立女真精神文明建设的新风貌,建设具有女真特色的和谐社会。完颜阿骨打越学汉家文化,越是暗暗心惊,他深刻地领悟到,要想长久牧民,就要实行愚民政策,而愚民政策的精髓,不是不许百姓受教育,而是只许百姓受他审核过的教育,这样才能把奴字深深刻在蚁民们的心上。 可惜完颜阿骨打不知道的是,凡是实行这种愚民政策的王朝,都是外强中干的王朝,都是短命的王朝——概莫能外。 经过一番深入细致地调查,完颜阿骨打删去了辽国皇室外甥娶了表姨母当老婆的骂料——倒不是他宅心仁厚,而是类似的花花事儿女真人也没少干,谁无痼疾难相笑,各有风流两尽知,大哥不能说二哥,只好忍痛割爱。 挥泪斩马谡之后,完颜宗用的心血由三卷被阉割成了二点三卷,元园领了完颜兀术,完颜兀术雄纠纠气昂昂地领了二点三卷的太监,准备再到辽营前骂阵,虽是照本宣科,也能一雪前耻。 果然,女真骂手在辽营前津津有味地一展女真好声音后,辽营中顿时有暗潮汹涌起来,其波澜隐动处,连营外的元园和完颜兀术都看得出来。正当母子两个心中欢喜,以为辽军将要从龟壳里伸头出来时——辽营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捺过,所有的暗流顿时悄然无声。 元园和完颜兀术面面相觑。却不知是耶律余睹对激愤的众人道:“偷鸡的吃得嘴上流油,丢鸡的骂得嘴上流血——随他去!强大的国家不怕旁人骂,强大的人不怕旁人说!” 身为状元郎的耶律大石更风雅了许多,当场赋诗一首,其中有一句深得辽人之心——毒舌妄议坟中雄,坟中笑尔迂腐气——于是众辽人就把营外女真骂声当狗叫了。 当然,一味防守也不是办法,防守反击才是王道。这种动笔杆子的功夫,难不倒状元郎耶律大石,只见其人笔走龙蛇,文不加点,不一会儿的工夫,一部《女真暗黑简史》已经新鲜出炉——从完颜阿骨打有记载的老祖宗那里开始,糗事丑闻一桩接一桩纷至沓来,令人目不暇接,古文观止。辽军骂手如获至宝,当下记得熟了,抢到寨墙后跟外面的女真人对骂起来。 耶律大石之才,岂是完颜宗用之流可比?而且他的作品不用被审核,完本加足本,更甩完颜宗用的太监文学几十条街。辽军骂手骂得片刻,便已完美演义了后来居上这句成语的准确意义——这时女真骂手无不手掩双耳,面面相觑——耶律大石笔锋到处,涉及的层次太高,他们这些小虾米都不敢与闻了。 完颜兀术听辽营骂手一字一句,逆耳诛心,每一处抑扬顿挫的嘲调儿都重重戳在女真民族自尊心的痛点上——听不下去的完颜兀术再次暴跳如雷,再次冲上来想要踹营,再次被辽军一阵乱箭,再次灰溜溜地回去了。 元园听辽军骂手一出,自家骂手就此无色,真是狮屎胜于熊便啊!却不想身后人马听了这些惑众的妖言后,竟然隐隐动摇起来——元园心头一凛,知道此地再不是久留之所,还敢待下去的话,必然导致军心不稳,说不定不战自溃都有可能——因此当机立断,收拢人马,转身就走。 母子俩本来乘兴而来,以为必有所得,没想到自取其辱,再次败兴而归。回营后,众女真见再次师出无功,再次愁眉不展地议论计将安出,完颜宗用再次旧话重提道:“狼主,如今已过去两天了,辽人还是避而不战,以老我师,如若西门庆到来,我军钝兵于辽营之侧,失势于追兵之前,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也——此中得失,还请狼主明察啊!” 话音未落,就听营外警报的号角声惶急地吹响,由远到近,鼓风而来。这些警号都是由元园带来的海东青配合精细轻骑,四下警戒,凡有敌人掩袭,海东青草枯鹰眼疾,一声长唳,周边斥侯立刻吹号报警。 听着营外连绵不断的号声,不少女真贵人沉不住气,直跳了起来,心下都是深恨完颜宗用不过——这厮真真是乌鸦嘴,刚说起西门庆,西门庆就到了!自从母马计后,西门庆转世天星之说女真人皆知,凡是迷信的家伙想到自家要逆天行事,无不心怵,此时听号角声急,西门庆突至,顿时便手足无措起来。 完颜宗用顾不得计较众人眼色有异,因为他心里已经先凉了一半儿:“糟糕!西门庆人还未至,这些女真人便先混乱起来,这仗还怎么打啊!” 就见一个阿里喜一路跟头把势而来,扑倒在完颜阿骨打虎帐前,大声道:“狼主!狼主!有兵来了!” 众人心说废话,号角声吹得这般急,聋子都能惊动,当然是有兵来了。有愣头青便抢着道:“来了多少敌兵?”“敌人不可能一口气全伙都到,来的顶多是前锋人马——喂!报信的!敌军先锋有多少人?咱们能不能十个打他一个?”…… 场面失控,一片混乱。完颜阿骨打慢慢立起身来,猛喝一声:“收声!”众女真一惊,想到狼主面前,可不能失了规矩,都纷纷住口不迭。 被众人急风骤雨般逼问的阿里喜总算得了喘息之机,换了一口气后,又禀道:“狼主大喜,来的不是敌军人马,是海东青弄错了!” 众人听了,如绝处逢生,无不又惊又喜,一时间又忘乎所以,纷纷嚷道:“什么?搞错了?”“不是敌人?那么是谁?”“究竟怎么回事?快给老爷说来!”…… 来的确实不是敌人,而是完颜阿骨打的异母弟——完颜阇母。 自元园引兵走后,金国老相撒改和监国御弟吴乞买到底放心不下,两人一商议,又安排完颜阇母前来,为完颜阿骨打送粮送马。谁知走到这里时,被天上放哨的海东青给看见了,那海东青新驯不久,还是不通灵的畜牲,只要是大队人马,管你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先叫一声再说。它这一叫不打紧,地下负责传警的斥侯宁杀错无放过,把敌袭的警号声吹得惊天动地。以讹传讹之下,一路警号递次相传,吹得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直吹得水尽鹅飞,终于通达金营,这才惊起蛙声一片。 听着不是西门庆到来,而是自家兄弟的援军,完颜阿骨打心怀大畅。一边传下军令,命人严责莽撞的报警者,一边亲自出营,去迎接完颜阇母。 不多时,远处尘头起处,援军兵到。完颜阇母见到狼主路迎于前,急忙滚鞍下马,大礼参拜,完颜阿骨打抢上扶起。君臣兄弟二人寒喧时,完颜宗用暗中觑看——却见完颜阇母所部人马尽是年龄偏大之人,不由得暗暗心惊:“前方兵败,丧了五千青壮;浑紫河边一战,又折了两千生力——这要是战事再不顺利起来,只怕大金国元气非重伤不可!” 女真虽悍勇,惜乎人少,所以才有话叫做“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这种情境下,每一个女真青年都是宝贵的财富,折损多了,就是一国之灾——完颜宗用眼见后方援军中青壮十中无一,自然要忧心忡忡了。 完颜阿骨打得了援兵,兴奋之下,却没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拉了完颜阇母的手同行,笑问道:“兄弟,撒改老大人怎么派你来了?” 完颜阇母道:“兄弟是给狼主哥哥送战马来的——撒改老大人收到前方战报,知道被西门庆用母马计,害哥哥败了一阵,因此举全族之力,将前些日子缴获的辽国战马重新计点,得了两万余匹,都是阉割过的好军马——唯恐来日战场上西门庆故伎重施,因此吴乞买哥哥派小弟日夜兼程地赶路,务要把这些马给狼主送过来。” 瞌睡时天上掉下个枕头,完颜阿骨打听了,心花怒放,急问道:“战马何在?” 完颜阇母向来路一指:“小弟只是引人打前站,后边还有大队牧人,押马群赶来,再过些时便到——狼主只管放心,肯定误不了狼主哥哥的大事!” 周围众人听了,无不脸露喜色,皆道:“只要有了新马,西门庆的母马计再无用武之地!那时兵对兵将对将再战一场,女真人天下无敌,非打得他死去活来不可!” 这时,中军帐已到,元园接出,完颜阇母拜见了嫂嫂后,却问道:“图玉奴嫂嫂怎的不见?” 一句话,问得完颜阿骨打和元园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说了近日噩耗后,元园道:“只可恨辽营耶律大石闭门不出,已经两日!不能手擒此人,在七妹灵前致祭,此心耿耿!” 完颜阇母听了沉吟道:“小弟有一言,狼主与嫂子听了莫怪!” “这话说得外了!”完颜阿骨打急忙道,“都是一家人,说错了话顶多哈哈一笑,谁还怪你不成?” 完颜阇母便打蛇随棍上:“以小弟看来,耶律大石之所以闭营门自守,是因为怕了嫂子和宗弼贤侄的勇武,所以不敢当其锋——小弟不才,又是生面孔,明日便由小弟前去诱阵,或许那耶律大石欺生,就此引兵出营,就此中了狼主埋伏,也未可知啊!” 说完了,完颜阇母眼望完颜阿骨打,满心期盼。这正是: 状元雄才横铁壁,御弟妄想测坚城。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七章 狡计 完颜阇母其实想跟着完颜阿骨打南侵,但是,完颜宗用说了,不能棋胜不顾家,辽东初平,诸部族虽口服但未必心服,家里非得留得用之人守御不可。 因此,完颜阿骨打留老相撒改主政,又把两个兄弟吴乞买和完颜阇母留下来坐镇涞流河。 吴乞买倒也罢了,其人性情沉稳,处事得宜,很得老相撒改的赞赏,但是,完颜阇母就不一样了。 这家伙是女真有数儿的猛将,身手活跃,喜动不喜静,但是却被哥哥完颜阿骨打安排守家,每天只能钓鱼——因为现在是春天,万兽生长孕育的季节,猎人都自觉地不去打猎的——连行猎也不能,差点儿把完颜阇母憋死。 正当枯闷到要发疯的时候,撒改和吴乞买商量,要派人往前线完颜阿骨打那里去送马。完颜阇母听了,激动得脑溢血未遂一次,急忙扑上去请令,说什么也要往前敌走一遭儿。 撒改和吴乞买一想,自从开战以来,道路不靖,多有辽军溃兵做了流寇,这些家伙不敢正面对敌女真大军,但抄掠补给却是防不胜防。送马一事,关系前线胜败,轻忽不得,完颜阇母是女真族数得着的勇士,派他带队,必然万无一失。 因此,撒改和吴乞买一起点头,完颜阇母好比开了锁的猴儿,终于逃出了枯燥的牢笼。只不过完颜阇母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性子再野,也不敢轻忽了军国大事,送马的这一路上,他处处小心谨慎,安排得滴水不漏,几路马贼都在他手下吃足了苦头。 虽然圆满地完成了送马的重任,但完颜阇母哪里舍得回去?来到前敌不打一仗,就好象对着抢来的美女视若无睹一样,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了——因此完颜阇母花言巧语,非要出马打一阵不可。 他都规划好了——打胜了就说要趁胜追击,打败了就说要报仇雪恨——人嘴两张皮,反正都是理,他完颜阇母就赖定在这里了! 完颜阿骨打知道这个兄弟是定不住的性儿,你把他锁在桩子上,他也要上下爬蹉——不过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让完颜阇母去试试也好,万一真象他所说的那样,耶律大石突然抽疯,开营门杀出来,女真人不就赚了吗? 因此完颜阿骨打转头,问完颜宗用道:“先生,你怎么看?” 完颜宗用却看着完颜阇母,突然将大腿一拍:“狼主,此事必有奇巧!” 他这么眼放异光地一抽疯,却把完颜阇母吓得不轻,急忙捂住了屁股往完颜阿骨打身后一躲,大叫道:“军师,我是男人!” 完颜宗用“呸”了一声,不理完颜阇母,却向完颜阿骨打道:“狼主,微臣有一计,可破辽贼!” 听得此言,完颜阿骨打大喜:“先生果然是智多星,一步百计——却不知计将安出,快快献来!” 完颜宗用向完颜阇母瞥了一眼,手一挥:“此事却要着落在阇母殿下的身上!” 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完颜阇母心下就是一慌,抱着屁股的手更紧了。完颜宗用一个异族,却偏生得了完颜阿骨打最大的信任,女真人虽然淳朴,但妒嫉的天性却和淳朴一样浓烈,众口铄金之下,完颜宗用私下里的名声自然越来越不堪——其中最大的不堪,就是他和他那书童吴良小哥的关系,女真人充分发挥了最大的想像力,描绘出许多版本的不得不说的故事,广为流传。 完颜阇母也是这些朱奔故事的忠实受众。他听人讲朱奔时虽然又恶心又好奇,但这点儿力度的好奇心还无法支持他下决心身临其境地体验一次冒险之旅,所以一听完颜宗用把主意把到了自家头上,他马上就慌了。 “这白脸奸臣莫不是要把我洗白白包装捆扎起来,送到辽营去行美人计?”完颜阇母的想像力十分强大。 万幸,完颜宗用这方面的想像力远不及完颜阇母的万一,所以想不出这等绝计,只能中规中矩地对完颜阿骨打道:“阇母殿下前来送马,惊起的那阵警号声,辽营虽远,想必也听到了耳里,必以为西门庆前锋已到!既如此,咱们正好将计就计——明日依然请元妃娘娘与四太子前去辽营前挑战,然后阇母殿下乔装改扮成西门庆人马,衔枚突至——为什么要衔枚?因为咱们女真勇士说不流利汉人话,呐喊冲杀时是个麻烦,衔上枚之后,这麻烦就可以省了——然后元妃娘娘和四太子诈败佯输,落荒而走,阇母殿下就在后面追赶;狼主这里呢,在营中堆几十个草堆,放上几十把火,然后命孩儿们满营鼓噪,装出一派被人偷营劫寨后的恓惶景像……” 听到这里,完颜阿骨打早已忍不住跳起来拍手叫好:“先生好算计!如此一来,辽兵眼看我大金吃了亏,岂有不来趁火打劫捡便宜的?等他们开了营门杀出来,咱们正好围猎!” 完颜阇母听到自己菊花可保无虞,马上精神大振,把胸脯拍得咣咣响:“军师果然狡猾狡猾的!如此好计,包在老子身上!” 众女真人也纷纷看到了僵持中的希望,无不摩拳擦掌,切齿咬牙。元园一言道尽了众人的心声——“若军师此计成了,非生擒耶律大石、耶律余睹那二贼不可!” 计较停当,众人纷纷去做准备,明日要演戏,首先要解决戏服的问题。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撒改送来的马匹身上,还驮了几千套各式的战甲,都是从前缴获于辽军手里的战利品,现在略微做旧一下,涂些泥撒些土,金钱鼠尾的女真人穿上了照样能体现出风尘仆仆千里奔袭的精神面貌。 完颜宗用四下里安排照应着,诸事都妥,众人纷纷去养精蓄锐,等待拂晓出击。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是因为此时天色将明未明,辽军渴睡一夜,精神未醒,视野也是一片朦胧,完颜阇母装扮的雷锋叔叔就算衣甲上有些疏漏,也容易蒙混过去;而且完颜阿骨打在营中点火时,跳跃在曙色中的火光也显得更加分明些,想不注意到那是不可能的;最后,战斗开始时间安排得越早,女真人得手之后,就有一天的工夫来追杀辽国人,扩大胜利战果…… 夜色下的辽营,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一队女真人悄无声息地摸上来,拔除鹿角,扫开铁蒺藜,窜至寨墙根下,“咚”的一声,巨大的攻城斧狠狠地斫砍在了寨墙上,惊醒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象是洪荒巨兽猛的一记心跳,这只巨兽突然苏醒了过来,一时间,喧嚣声大作。 在耶律大石的安排下,辽军分班守御,耶律余睹亲自巡逻,防守严密。攻上来的金兵空子虽然偷得好,但还是没能捡到便宜,辽军反应很快,偷袭的女真人瞬间就被打了回去。 暗袭不成,女真人索性明火执仗猛攻,元园立马横枪于灯火最辉煌处英武亮相,完颜兀术跋扈于元园身前,扯圆了嗓门大叫:“弟兄们给我冲啊!” 女真人纷纷跟着叫:“弟兄们冲啊!”口里叫得虽凶,但每当冲到辽军寨墙弓箭所及处,冲锋的女真人就默契地停了脚步,又一头弯了回去,边跑边叫:“契丹狗弓箭好猛啊!弟兄们顶不住了!”几次三番后,让寨墙后一箭未发的辽国人看足了笑话。 完颜兀术看上去气得七窍生烟,扬声大叫起来:“临阵后退者,斩!军法队!军法队呢?军法队死到哪里了?” 军法队上来后,完颜兀术又开始组织新的冲锋。女真人大呼小叫,结果旧戏重演——军法队看到冲锋的人退下来了,马上跟熊瞎子见了蜜一样扑上来往外揪人,要砍头示众为逃兵戒;可冲锋的那些女真人也不是善茬子,骂骂咧咧就跟军法队撕逻到了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辽军隔着寨栅,正看得津津有味,突听一声炮响,然后马蹄声大作,东方既白的晨光里,早飞出一彪叫花子来——一看就是跑长途的。 这些叫花子个个嘴里衔枚,默不作声中,飞马就来冲击女真人侧翼。混乱的女真人见势不妙,象挨了一棍子的马蜂窝一样四散炸开,纷纷落荒而逃。 元园看了大怒。于是娥眉倒竖,好似穆桂之英;杏眼圆睁,宛如花木之兰,奋勇上前迎战,一个虎背熊腰的叫花子跃马而出,接住元园鏖战。斗不到十合,看样子元园已经力怯,完颜兀术母子情深,扑上去二打一,也只办得遮拦挡架。 偏在这关键时刻,却见天边红光一闪,远处金国大营里烈焰燎天而起,喊杀声、惨叫声、刀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万声齐作,遥遥传来,听得人惊心动魄。 火光一起,虎背熊腰叫花子精神大振,跟打了鸡血一样越战越勇,完颜兀术却象被抽了血的公鸡一样委顿了下去。再斗数合,完颜兀术大叫一声:“风紧!扯呼!”马头一转,拉了母亲双双败退。 以败逃的金兵为背景,虎背熊腰叫花子单手勒马,战马一个人立,同时手挥兵器向辽营致礼,造型英武不凡,绝对可以秒杀无数深闺师奶——惜乎摆错了地方。 演礼毕,虎背熊腰叫花子从腰间摸出一支号角来,呜呜吹响——其声却不是契丹音,也不是女真音,而是当年水泊梁山聚兵的专用音调。 号角声中,周围四散追敌的叫花子们纷纷勒马而回,在虎背熊腰叫花子马前结阵。虎背熊腰叫花子收起号角,又把枚衔回嘴里,然后兵器一扬,一马当先,冲着完颜兀术败退的方向追杀了过去。 一追一逃,眨眼间去得远了,只留下辽营中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望着远处的火光,四目相望齐声道—— “莫不是西门公来了?” “莫不是西门庆元首来了?” 此言一出,辽营众将士立时精神大振。这些天屈守营中,等的就是眼下一刻,如今时机就在眼前,主将还在等什么? 战机如闪电,瞬间即逝,若是抓不住,追悔莫及。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对视一眼,二人一点头,马上传令:“开营门!攻击!” 令出法随,辽军摘了免战牌,营门大开,耶律大石、耶律余睹并骑而出,引主力直取女直大营;天寿公主答里孛别引一军,往追敌军女将,也好给先前的虎背熊腰叫花子打个接应。 天寿公主答里孛带队往前赶了几里地,却见四野一片干净,连个战死的尸首都没有,心下略感奇怪。再赶一程,心中疑云越来越盛,正止队踌躇时,忽听前方“叮叮当当”,兵器碰撞声密集响亮,天寿公主答里孛传令戒备,引队缓缓而上。 此时天已鱼肚白,晨光明亮,却见前方高地上,那队叫花子军各挥长刀,彼此以刀背相击,“叮当”碰撞声,正由此而来。 天寿公主答里孛心里明白了大半,一时间又愧又怒,厉声叱道:“是何人?竟敢在本宫面前装模作样!” 一声哈哈大笑,虎背熊腰叫花子涌身而出,两只眼睛紧盯了天寿公主答里孛道:“辽国公主,你们已经中了我家狗头军师的奸计,便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不过俺这个人心地善良,忠厚老实,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你是辽国公主,我是大金王子,咱们正是门当户对,只要小美人儿你下马投降,叫声山音阿哥来听……” 未等其人风言风语说完,天寿公主答里孛娇叱一声:“金狗去死!”长剑斜挥处,引骑悍然冲来。 这满嘴扯臊的金国王子,自然就是完颜阇母了。见天寿公主答里孛泼辣,完颜阇母摇头叹息:“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远门闯进来——喂!这两句话我用得怎么样?” 左右捧场道:“殿下的汉字功夫又见涨了!再学两年,就是咱们女真的孔夫子!” 完颜阇母大笑:“什么孔夫子瘪夫子!咱们女真人,还是弓马上说话!来呀——跟我冲!捉了这小美人儿,赏钱大大的有!” 一声吼喝,女真叫花子整队疾冲,转眼间,天寿公主答里答的人马已经被截为数段。这正是: 入彀只喜同盟至,收网方惊敌军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八章 打赌 良心话,论单兵战力,女真人比契丹人实在要强出太多了。两军只是军锋略交,辽军队形就凹下去一大块。 天寿公主答里孛带着自己的亲卫队逆锋突进,不一会儿工夫,身边就只余几十人,成了海洋中的孤岛。整队辽兵被完颜阇母带着女真人纵横凿穿,惊呼惨叫声中,辽兵分层分片地被截成了数十段,女真人不紧不慢,一节节鲸吞蚕食。 象平时猎鹿一样,完颜阇母指挥这一场屠杀不费吹灰之力,这也是为什么元园母子放心留他一人在此的原因。至于元园和完颜兀术,他们娘儿俩急着回大营接应完颜阿骨打,合围耶律大石、耶律余睹去了,将此地交给完颜阇母处理,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否则元园、完颜兀术、完颜阇母三将齐上,天寿公主答里孛瞬间就得全军覆没。 不过即使对手只有完颜阇母一个,天寿公主答里孛仍是抵挡不住。辽军承平已久,兵疲力弱,女真却是寒苦百战,越打越强,再加上这时有心算无心,前后合击之下,辽兵越来越落下风,被女真人围在中间,大施屠戮。 天寿公主答里孛仗着武艺精强,?索厉害,引一队精锐人马左冲右突,勉强维稳局势,周围金兵都知道此女被阇母殿下看上了,所以没人敢朝她放箭,乱军中少了“弓箭”这一样最致命的利器,天寿公主答里孛才能凑合着支撑一时,不过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终于,完颜阇母扫荡干净了外围,眼看天寿公主答里孛犹自在自家阵中挣扎来去,?索出手不空,不断有女真勇士被她?住拖下马来——完颜阇母看得赏心悦目,大笑声中纵马而上,几声鹿哨一吹,女真人四下里分退,稳稳钳制住了辽兵败逃的要路。 天寿公主答里孛方得空喘了口气,就听完颜阇母在马背上晃荡而出,皮笑肉不笑:“小美人儿,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赌你们剩下人所有的命!” 四下一游目,天寿公主答里孛的心就往下沉去。女直的包围疏而不漏,自己这些人多半有伤在身,无论如何逃不出去——何况就算逃出去了,大石林牙和余睹都统均中了女直的诱敌之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自己孤军无依,又走哪里去? 虽然心下绝望,天寿公主答里孛兀自不屈,咬牙倔强地道:“你想怎么赌?”为今之计,只能跟对面这金狗虚与委蛇,多拖一刻是一刻,大家伙儿也能趁机多恢复些体力,到时就算同归于尽也有本钱。 见天寿公主答里孛玉面生烟的娇俏样子,完颜阇母眉花眼笑:“很简单啊!咱们两个来单打独斗,只消小美人儿你能胜得了阿哥我一招半式,阿哥我就做主,放你们这些人全伙走路!”——当然,他完颜阇母愿赌服输,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不过如果别人不乐意放人,那可就跟他完颜阇母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天寿公主答里孛挥剑虚劈:“好!放马过来!” 完颜阇母却竖起手指摇了摇:“等等!你们赢了走路,输了呢?居然闷声大发财地想占阿哥我的便宜,这就是辽国公主的皇家气慨吗?” 天寿公主答里孛咬牙切齿地道:“输了!本宫把性命留下!” 完颜阇母笑得九曲幽深:“留命多伤和气,留人不就行了吗?你输了就留下来,你的部下我也不为难他们,算下来你们占大便宜了!不过阿哥我的心胸象白山一样辽阔,再让你们多占些便宜也无妨——比武交锋,我只出左臂,再多用一根小指头,就算是本阿哥输了——本阿哥要让小美人儿你输得心服口服,从此俯首帖耳,给本阿哥刷锅暖脚!” 天寿公主答里孛一狠心,厉声道:“赌了!”拍马舞剑,直取完颜阇母,同时心下已立了破釜沉舟之志:“比武不胜,我自尽当场便是!一死百了,既不用受辱,也不必再为大辽的将来想算了!” 完颜阇母左手提了柄弯刀,笑嘻嘻出马,接住势如疯虎的天寿公主答里孛厮杀。此时的天寿公主答里孛心浮气躁,剑势虽快,剑招虽狠,但剑上威力与平时相比反而远远不如,只几个照面儿,便隐隐被完颜阇母克制。 缚手缚脚的感觉一缠上来,天寿公主答里孛立即虚晃一剑,拨马旋走,看样子是准备重整旗鼓再战。完颜阇母笑道:“小美人儿精乖得很嘛!”不紧不慢随后追来。 两马赶近,天寿公主答里孛更不回头,手臂向后一扬间,?索已经出手——虽然不用眼睛,但耳听马蹄声,也已将完颜阇母动静判断得丝毫无误——这一记?索如神来一笔横空出世,完颜阇母已是闪无可闪避无可避。 佯装浮躁,走马诱敌,借着完颜阇母对自己的轻视之心,施展最精深的?索之计——只片时,天寿公主答里孛已经斗智斗力,出尽法宝,再若不胜,只能干脆横剑自刎了。 眼看?索临头,完颜阇母已经难以闪避——其实他也没打算闪避。方才天寿公主答里孛用?索?人的时候,完颜阇母看得分明,已经有了应对之计——?索就是小美人儿最强的倚仗,只消破了她的强项,她就再也强项不起来了。 完颜阇母左臂横刀,挥刀漫天乱搅,看似杂乱无章,但每一记挥击都牵引在?索的关键着力点上,一瞬间,?索笼罩的范围大大缩小,只把完颜阇母的左臂给困缚住了。 索中藏有金钩,但完颜阇母早有准备,左臂装备了驯练海东青时的硬皮甲,金钩勾绞时,还比不上海东青爪子上的力道,安能动得完颜阇母分毫? 完颜阇母嘿嘿一笑,弃了手中弯刀,揸开手掌揪住了?索,喝一声:“坐稳哦!”然后用力一扯! 这家伙膀臂一晃有千斤之力,天寿公主答里孛哪里是他的对手?被这一扯之下,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好不容易借马匹的回旋之力抵消了那股拉扯的巨力,天寿公主答里孛当机立断,?索也不要了,乘这金狗手里没兵器的时候扑上去砍他几剑,比什么都强。 可是天寿公主答里孛这一段的?索上还有鹿皮的挽手,要想仓促间解下来,说易也易,说难也难——没人妨碍就易,有人做梗就难——完颜阇母惯会作梗,眼看天寿公主答里孛想要舍卒保车,他哪里肯成美人之美?当下拨马盘旋,左臂大幅度挥舞。 这下子,天寿公主答里孛可吃足了苦头,一条臂膀身不由己地被牵引着做鬼画符儿,咬牙往?索上砍了几剑,全无用——平时还埋怨?索不筋节,现在却只嫌这玩意儿太皮实了。 完颜阇母见逗得天寿公主答里孛也差不离了,当下哈哈一声大笑:“小美人儿,下来吧!”人马合一,手臂一振,天寿公主答里孛用力反扯,没想到前日被图玉奴所射的箭疮一麻,跟着就是痛彻心肺!这一下内忧外患,天寿公主答里孛再坐不稳雕鞍,“扑嗵”一声摔倒于马下。 天旋地转中,却听完颜阇母得意的笑声似乎从云端传来:“小美人儿,都说自古姻缘一线牵,你自己给自己牵了姻缘,勾连了你我,岂容反悔?这便死心塌地,从了你的山音阿哥吧!哈哈哈哈……” 天寿公主答里孛心中一片冰冷:“想不到我一朵鲜花正活人的时候,就死在了这里!”更不犹豫,挥剑就要自刎——但是右手一动,却挥了个空,原来这马下一跌摔得忒狠,连宝剑都不知撒手扔哪里去了。 这一下,却叫天寿公主答里孛肝胆俱碎,心中惨叫一声:“方才我不速死,现在却是求死不能了!”急火攻心之下,眼前一黑,就此晕去。 陷入黑暗之前,朦胧中又听到完颜阇母的大笑声戛然而止,然后天寿公主答里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完颜阇母笑得正欢——他居然掳了一个辽国的公主,而且还是这般好人材,好弓马,也不知要羡煞多少嗷嗷待哺的兔崽子——想到得意处,完颜阇母的这一笑哪里舍得停下来? 但很快,完颜阇母就不得不闭嘴了——因为“嗖嗖”两响,两块飞石宛如流星天降,一块正打在他的右眼上,一块正砸在他的嘴巴上,只打得完颜阇母惨叫一声——那声音惨得原始,达尔文听见了肯定要判定这是人类进化史上最典型的返祖现象——完颜阇母虽痛不乱,用媲美山顶洞人的嗓音怒吼道:“是什么人?” 可惜嘴巴上那一石子打得他满口掉牙,吼叫声也跟着漏风,听着兽性有余,威武不足。 黎明的晨光里,一队轻骑正悄无声息地飞来,骑者尽是雉尾红缨,青巾铜面,银枪快马,轻弓短箭。这正是: 两块飞石出谁手,一缕红线系何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四九章 打醋 那一队轻剽军马旋风般无声卷来,驰骋处,手弩连环,一弩十矢俱发,箭如飞蝗,女真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大乱。 拼死护住天寿公主答里孛的最后几十名亲卫趁乱一冲,居然天遂人愿,让他们冲出了女直人的包围,这些人死里逃生,面面相觑,一时间恍如隔世。 还好,天寿公主答里孛的亲卫队长很快醒过神来,马背上向救命恩人躬身道:“多谢众位保全了我家公主的性命——却不知该当如何称呼?” 轻骑队里一骑越众而出:“吾乃中华联邦骠骑大将没羽箭张清是也!” 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时悠悠醒来,正好听到了张清自报山门,这女子脑子转得极快:“张清将军既到,西门元首的援兵亦不远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雄壮的号角声从远到近连绵响起,如长龙般回旋在天空,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此时完颜阇母已经收拢好了散乱的人马,正准备跟张清这干人放对,听到号角声鼓风而来,声势浩大,他心下也是惊怒交集——“敌人大举掩袭,斥侯为何不报?” 纵敌深入,其实怨不得旁人,罪魁祸首正是完颜阇母自己。昨日他突然而来,海东青和斥侯大惊小怪之下,误报得草木皆兵,完颜阿骨打下令严惩。谁知执行的人拿着严惩的鸡毛当令箭,把那个倒霉的斥侯给斩首了——这一下做斥侯的个个自危,人心皆摇动。 今日西门庆引轻军追袭而来,虽然马蹄和铠甲都做了软处理,但到底数万人行军,瞒不得天上海东青锐眼,只是海东青报了讯,收讯的斥侯却犹疑起来,唯恐被海东青一个走眼,又要害自己象昨天那个倒霉蛋儿一样丢了性命。 打着明哲保身主意的斥侯决心确定一下,万无一失时他再吹警号不迟——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确认了,西门庆兵锋席卷处,斥侯或死或擒,竟无人漏网。 固然女真斥侯大意了,但西门庆的行军速度也忒快了些,可见有时候万无一失就等同于万失一无,后悔药可没处买去。 这些缘由,完颜阇母当然不会知道,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眼上嘴上的伤痕正在火辣辣地疼! 堂堂王子殿下,不但到手的美人鸟又“扑楞”一下飞了,而且还在脸上捎了一翅膀子——他完颜阇母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暴亏? 因此完颜阇母满心里想的是——干掉这些家伙!然后掳了辽国公主小美人儿回援大本营——于是完颜阇母提了条狼牙棒气势汹汹而出:“刚才是哪个作死的用石头打了我?”他本来就不流利的汉话再从漏风的嘴巴里说出,更是难听到了十二万分。 张清看着神头鬼脸的完颜阇母微微一笑,还未答话,身边早有一人抢出,信手摘下遮脸的铜面,娇喝道:“便是你家仇将军,金狗你待怎的?” 完颜阇母眼前顿时一亮——这个自称“仇将军”的原来是个女将!而且生得花容月貌,跟旁边的天寿公主答里孛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完颜阇母眯了受伤的右眼,睁大了没伤的左眼痴痴而望,半晌后突然放声怪笑:“呱呱呱呱呱——这俩石头挨得值啊!受些皮肉苦痛,换两个一掐出水的美人儿回来,阿哥我还是赚了!小美人儿,你姓‘仇’是吗?阿哥再求你芳名,快说来听听!” 他现在眼歪嘴斜,说不尽的穷形恶相,还非要在这里展示他的猪哥嘴脸,真是恶心到二十万分。旁人不说,张清的脸第一个先黑了。 姓仇的女将,芳名琼英,河东介休绵上人。这女孩儿从小不爱女红,只喜刺枪使棒,更打得一手好飞石,人送绰号“琼矢镞”,好女护三村,威名远镇,远近大小盗匪,不敢正眼觑她。 西门庆灭腐宋,传檄平定河东,有一蟊贼名田虎,乘时而起欲作乱,结果不得人心,旋起旋灭,其间仇琼英募义勇助中华联邦军平定田虎之乱,颇立功勋。平了田虎之后,这琼英姑娘听说西门庆军中有女营,女子顶得半边天,甚么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琼英就不由得动了争强好胜之心——她们这些女子能做得一番事业,我便不能?倒要前往京东道巨野城,领教三奇公子西门庆麾下气象! 于是这琼英便离了家,以平田虎之功得入女营,与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等人一见投契,相识恨晚。 女人天**做媒,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都是已婚的妇人,见了琼英这个美貌处女,真是如眼中钉肉中刺一般,非把她拉下水不可。琼英脸嫩,被三个姐姐逼急了,就出难题道:“哪个想娶我,先接下我的飞石!” 本以为自己的飞石天下无对,因此琼英才以这借口来堵这帮媒婆的嘴,没想到作茧自缚——媒婆们眉开眼笑地拉来了没羽箭张清,接下来就全是喜剧了。 这才叫天赐良缘,西门庆给琼英和张清主婚,两人结为伉俪。这回对北方异族用兵,好男儿无不踊跃,张清又岂肯落后?也顾不得燕尔新婚,马上请为前部。琼英正是情浓时,舍不得与夫郎分离,说什么也要跟了来。 没想到,阵前一亮相,完颜阇母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家老婆的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张清劈脸把醋坛子冲完颜阇母砸了过去:“孙子!这是我老婆!敢打我老婆的主意,你错翻了眼皮儿了!早知道,我那一石头就不该打你的嘴,应该瞄你左眼下手,左右眼都打瞎了,天下女子又少一个祸害!” 完颜阇母闻弦歌而知雅意——自己右眼换了美貌女将一石子,打是亲骂是爱,倒也罢了,原来嘴上这一石子却是这小白脸儿打的——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当下拍马抡起狼牙棒,完颜阇母直抢张清:“汉蛮,拿命来!”——把张清的命拿了去,美貌寡妇就是他的。 张清拍马舞枪,与完颜阇母战在一处,数合间,便已落了下风。张清是有能耐,但全在飞石上,枪法却慢,一正面儿对上高手,立显缚手缚脚。幸亏完颜阇母右眼被琼英打得肿了,看什么都是双影儿,战力无形中损了三成,张清才能勉强支撑得住。 琼英见夫郎受窘,本要冲上去替他下来,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武艺还比不上丈夫呢!上去纯属送菜,智者淑女不取——因此抬手又是一石,再取完颜阇母头面。 如果这一石是张清所发,完颜阇母哪里能避得了?但是琼英的飞石术比不上张清——否则当初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下嫁了——完颜阇母一直忌惮着飞石的厉害,因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琼英手一动,他就知机地躲了开去。 完颜阇母一边挥狼牙棒狠砸张清,一边破口大骂:“中原汉蛮,只会以多打少,暗器伤人,竟没一个英雄好汉!” 当着一群辽人,被骂成这样,琼英的脸当下就红了,感觉这一下可丢了西门庆的脸。看到场中夫郎有惊无险,第二石就有些发不出去。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叫了起来:“这位仇将军休听金狗的挤兑!快快打杀了这厮,去助西门元首取金营为上!”她一脱困境,马上想起了中计的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挂念着二人安危,真真是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英雄好汉的名份? 完颜阇母冷笑:“原来契丹人和中原人,都是不要脸的一丘之豹!”他虽然汉话说得不错,但汉字艰深,普通说说倒也罢了,想要跩文,马上就露出马脚,弄得化腐朽为神奇,改贬义为褒义。 话音未落,却听一记瓮声瓮气的冷哼响起——“区区金狗,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张将军,你且把这立功的机会让给我,我来教一教这金狗,什么是单打独斗!” 声到人到,一匹白马驰出,马上人银枪挥洒,好似赵子之龙;红脸放光,又如关云之长——此将非别,正是明教锐金旗掌旗使、白马银枪小剑客阚万林参阵! 这次北征,江南明教的弟兄不耐北方寒冷,十人九倒,不但不能立功,反而成了负担——阚万林表面上泡着野战医院的美眉言笑甚欢,其实他心里不是个滋味。 病过一场后,阚万林到底一身好本事,居然逐渐适应了北地的严苛气候。这回轻骑逐北,他代表江南明教,也跟着来了,而且急行军中居然没有掉队。 他在轻骑队中,一直离得张清琼英远远的,免得人家两口子甜蜜自己受刺激,没想到那完颜阇母口出不逊之言,只听得阚万林火往上撞——这回叔叔婶婶都不能忍了啊! 于是飞身出阵,替下张清。阚万林白马银枪,这才要大战完颜阇母。这正是: 不揪蛤蟆出井口,安知世界有高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cqs!) 第一五○章 合击 阚万林刚替下张清,就义正辞严地宣布:“这番将井蛙般的见识,竟然小看我中华人物!今天阚大少我非得让他看看,什么是传说级的单打独斗——各位帮个忙,待会儿动起手来,就算我要死要败,各位也别横插一刀,伸手相助,若吃那番将看了笑话,在下纵能偷生,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了——这番心愿,却不知肯万全否?” 张清、琼英知道阚万林武艺高强,都点头答应,阚万林这才乜斜了眼睛瞄了完颜阇母冷笑:“番将,阚大少我不贪你车轮战法的便宜,你休息一个时辰,包扎包扎伤口,咱们再战如何?” 完颜阇母正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啊哟!不对!那西门庆追兵已大至,狼主大营那边,必有一场血战,我怎么能在这里耽搁一个时辰?” 想到情切处,完颜阇母狼牙棒一扬:“要打便打,废话什么?”声才出,棒已落,搂头一棒朝着阚万林天灵盖砸下。 阚万林毫厘之差闪过这一棒,然后顺理成章地道:“给脸不要脸,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哦!”故示大方之后,阚万林拧枪分心就刺。 战不数合,昨日重现,只不过缚手缚脚的一方变成了完颜阇母。阚万林武艺虽高,但与完颜阇母相比也就在伯仲之间,只不过完颜阇母右眼上挨了一石子,视力大损,阚万林觑破了他的虚实,总是纵马往他右边绕,从右路连进快招,折磨得完颜阇母憋屈万分,争些儿吐口老血。 眼上有隐患,心中有挂碍,对手又强横,这仗还有的打吗?再过二三十合,阚万林觑个空档,银枪横扫千军,将完颜阇母一跟头从马背上扫了下去,跌了个发昏二十一章,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喉咙上寒气凛冽,阚万林一枪已经比住了他的要害:“怎么样?服不服?” 完颜阇母手下四百余骑看到殿下落马,本已经汹涌起来,就准备扑上来护驾。但随着阚万林这一枪比在完颜阇母咽喉上凝而不发,女真人又投鼠忌器起来,莫敢稍动。 虽然性命已经操于人手,但完颜阇母凶悍不减,大声叫道:“不服!不服!一百个不服!你若真是英雄,便放我回去,养好了伤,歇足了力,咱们再重新比过,那时强存弱死,方叫个公平!否则便是杀了我,也是个不服!” 阚万林突然翻了脸,枪花一绽,“噗”的在完颜阇母肩膀上捅了个血窟窿。看这阚万林翻脸比翻书都快,两军阵上所有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却听阚万林骂道:“你们金国人屠杀之前,可曾等那些小孩子长大为人,养足力气,练成武艺,铸好兵器,买得马匹——然后再来跟他们动手放对?你们这些屠夫杀戮无辜,所过处白骨成墟,现在还有脸在我阚大少面前说公平?真不知羞字怎写!真不知死字怎写!” 说到最后,一字一枪,完颜阇母惨叫声中被戳成了两面透风的筛子。 女真人终于反应过来,嚎叫着冲上来奔丧,空中“嗖嗖”作响,乱箭如雨,向阚万林泼洒而至。 阚万林银枪抖开,上护其人,下护其马,同时威风凛凛地一声大喝:“兄弟们——跑啊!”回马抹头就跑。 张清吹动号角,带着轻骑,挟裹了天寿公主答里孛一干人,跟着阚万林一路狂奔。 身不由己的天寿公主答里孛心道:“这个阚大少武艺如此高强,想不到却胆小如鼠,才几百人冲锋,他就吓得逃跑了……” 完颜阇母的部下见主帅死了,眼珠子都红了,倒不是他们跟完颜阇母有着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深情,而是女真推行了完颜宗用同命队的军法,主帅一死,他们也玩完。 碰着病,舍了命,这些女真人也豁出去了,疯狗一样猛追,非要在阚万林屁股上叨块肉下来不可。 一追一逃,没跑出五里地,突然左右两边号角声动,与张清号角互相呼应,又是两队中华联邦轻骑回旋包抄过来。女真人的追兵队伍象被拦腰砍了一刀的长蛇,由丈八变成了俩九尺,虽然还在扭曲跳荡,但已经是属于垂死挣扎了。 阚万林哈哈大笑,这才回马拧枪,反冲入敌阵,一条枪上下翻飞,若舞梨花,左右拦扫,如飘瑞雪,女真人当者辟易。 天寿公主答里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逃跑的号角声中另有奥妙!想到自己不久前还在误会他,谦疚之心不由得尽化作补偿之情——此时再看阚万林,那智勇双全的形象已经高大全了许多…… 三向夹击,远则连弩,近以利兵,女真人群龙无首,困兽犹斗,但颓势终非愚勇可挽回,不一会儿工夫,这四百余女真人被杀得干干净净。一来大战已经开始,不宜收容俘虏自缚手脚,二来西门庆有令在先,女真人要为他们的屠杀行为付出代价,虽降亦不能免死,因此这些女真在劫难逃,没一个留得性命。 战斗结束收集人头的空儿,三路人马合流会话,左路领军将领是花项虎龚旺,右路领军将领是中箭虎丁得孙,二人传来西门庆最新军令——前方诸路先锋轻骑,收拢进击金国人大营。 张清领命后,传令轻装疾进,砍下来计算战功的人头也先丢下,虽然胡乱堆在这里可能被草原狼给叼走,但那也顾不得了,当务之急,先把这一仗打胜了再说。 听到要打女真大营,天寿公主答里孛正合心意,她结计着自投罗网的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于是自告奋勇请为前部。 天寿公主答里孛引路,直取女真大营。离得还远,就听号角声不断传来,原来已有先接到西门庆军令的轻兵游骑前来攻打。来到近处,认旗看得分明,两队人马一路领军大将是摩云金翅欧鹏,一路领军大将是火眼狻猊邓飞,二将纵轻骑冲突女真营盘,想要将被围在中间的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接应出来——只是女真人多又有地利,将中伏的辽军围得水泄不通,欧鹏邓飞连冲数次,女真营盘略不动荡。 阚万林、天寿公主答里孛、张清等人吹起号角,上前助战,欧鹏邓飞军士气顿时一旺。只是这些轻骑军虽然铠甲坚固,兵器精良,但到底人少,冲击不动女真根本。 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纵被困于垓心,但所部人马多是辽国北地精锐,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又有将略,辽军虽中伏,却不慌乱,在主将的率领下,舍生忘死,奋勇搏杀,与女直相持不下。待得中华联邦军号角声起,知道正有救兵到来,被围的辽军更是精神大振,此消彼长,金兵更加奈何他们不得。 完颜阿骨打、完颜宗用坐镇后方,听得前面的百十面颦鼓擂得震天价响,滚滚杀声中,女真一个个猛安、谋克鲜血流溢,或死或伤,接连不断地被抬下阵来——狼主和国师心中都是有如油烹一般。 完颜阿骨打心道:“都说辽兵积弱,怎的这支人马竟如此顽强?自一败于西门庆之手后,难道连辽军都能欺负到我女真头上来了吗?”想到激愤处,两只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完颜宗用却是在心中暗暗叫苦:“西门庆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我妙计将成时,他来了——此人莫非是我智多星天生的对头克星不成?!” 正心急如焚时,突然又有号角声左右响起,泼风般杀来两支人马。左一队领军大将是大理骁将朱丹臣,却是追随前大理国王段和誉在中华联邦任职的;右一队领军将军是吐蕃勇士格埒班珠——二将一个精通谋略,一个善驭骑兵,西门庆知人善任,皆放手重用,远人悦服。今日千里追袭,二将各引轻骑先行扫荡,接到西门庆将令后,望黑烟起处疾进,来攻打女真大营。 又有两支生力军加入,女真阵势微微动荡,不得不分出攻打耶律大石军的一部人手,来阻挡中华联邦援军如潮的攻势。 再斗半柱香工夫,号角声再次大作,两队人马如推山倒壁般卷来。左路青旗军,领军大将大刀关胜,右路白旗军,为首大将豹子头林冲,二将都是精神抖擞——中原内斗厮杀,怎能比得上扬威异域光彩?因此一杆青龙偃月刀,一柄丈八蛇长矛,身先士卒,双双杀入女真军阵。 完颜宗用见西门庆军势如潮,更不知有多少兵马,心下不由得寒了,于是向完颜阿骨打道:“狼主,罪臣无能,只说诱敌深入,包围歼敌,没想到却成了番犬伏窝,中心开花——罪臣万死啊!若再战下去,西门庆亲自到来时,又不知有何变数,不如今日暂且收兵,先做战略上的转进。” 听了这泄气话,完颜阿骨打拍案而起,怒道:“西门庆亲来又怎的?今日我金国勇士已经尽数换了战马,他西门庆便是再使母马计,我也不怕!女真男儿,不逃也不藏,今日定与西门庆决一死战!” 完颜宗用听了,拜倒在地:“狼主,使不得!如今耶律大石、耶律余睹军如鲠在喉,若西门庆引大军袭来,内外合击,我大金危矣!”看看完颜阿骨打的脸色,完颜宗用眼珠一转,又道:“狼主若真要与西门庆决战,微臣倒有一不败之计——此去不远,就是馒头山,元妃娘娘在那里劫得耶律余睹粮草,可支军用。我军不妨先撤向馒头山,布下坚阵,先为不可胜,以待西门庆之可胜,那时内倚粮,外用勇,破敌必矣!” 完颜阿骨打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以他的眼光,如何不知今日之势战不如退?经完颜宗用苦谏后,完颜阿骨打终于按捺住了心头怒火,点头传令——放弃围攻辽军,兵进馒头山。 女真撤围后退,厮杀的两军渐渐脱离接触。正在这时,却听号炮连天,角声大作,天边阳光朗照,一道钢铁洪流光华闪烁,如巨龙般腾跃而来——却是西门庆帅大队人马,亲临敌阵。这正是: 两名雄主分真伪,一座江山定乾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一章 仁义 西门庆将旗一出.阵前欢呼声顿时连云震耳..跟着西门元帅.总能打胜仗.杀的人多.死的人少.还有荣誉加身.厚饷落袋..这样的领袖.谁不心服. 反观金国军阵.锐气却不免一挫.他们这一路之上.也不知改换了多少地名.生安白造了多少个“紫”字.可是怎么却不见西门庆的气运有任何妨害.一根筋的家伙还寄执念于“再等等看.说不定待会儿就有神助我女真.天雷劈顶西门庆”.而脑子活络些的就不免忧心忡忡起來. 唯一令迷信的女真人安心的是..在运输大队长老相撒改的努力下.他们的马都换过了.西门庆再使母马计.他们也不惧.不过..听着对面如雷起潮生般的欢呼声.女真人心中所谓的不惧开始象被轻风刮过的水面.渐渐动荡起來…… 完颜阿骨打庆幸自己退得早.如果这时候还在和辽军耶律大石等人纠缠.被西门庆麾大军趁虚而入.闹不好自家又得干一场败战.不过现在吗.完颜阿骨打冷笑着.让元园将左路.完颜兀术将右路.自己中军策应.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引接应人马于阵后待时……一切安排妥当.完颜阿骨打手掿兵器.眼望远处西门庆将旗.心潮澎湃. 过得半天.完颜阿骨打转头向身边的完颜宗用道:“先生一直默不作声.却不知何所思.” 完颜宗用沉声道:“微臣在想..接下來只要打败了西门庆.狼主就是世上第一了.” 听得此言.完颜阿骨打哈哈一笑.雄心顿起.于是再不多言.整了整弓马兵刃.火杂杂只待厮杀. 相较女真人的严阵以待.西门庆却悠闲得紧.他身临阵前.只略看几眼女真阵势.便拨马直驰入辽军队里來.远远便叫道:“大石林牙、余睹都统可安好.” 事实上.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都不安好.方才乱阵之中.耶律大石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了完颜兀术.那完颜兀术虽年轻.但神力过人.斧法骁勇.耶律大石堪堪只保得勉强不败.几番对决后.两手虎口俱裂.周身上下更是盔歪甲斜.只想就此预支五百年睡意.到了千年不复醒..但耶律大石到底是一代之杰.意志坚韧非等闲可比.虽然人已经累到了极限.一咬牙还能支撑着來见西门庆. 耶律余睹可就倒了血霉了.他的对手是元园.元园武艺精强.耶律余睹远远不及.军锋一交.前前后后被元园捅了十二枪.血透征袍.幸得耶律余睹素來待下有恩.士卒甘为他舍命.一群血性汉子拼着粉身碎骨.死命去抱元园战马的马腿.连着撂倒了元园三匹战马.日不移影.元园就三换战马.心下也自发寒.不由得折了锐气.再不能攻陷耶律余睹守备的军阵. 按理说.被戳十二枪.十有捌玖就是死路一条了.但不幸中有万幸..在西门庆的安排下.辽国都统军兀颜光与其子兀颜延寿领着密计.自去行事.临行前.耶律余睹眼馋兀颜光那三副好战甲.因此死乞白赖.跟兀颜光硬借了过來. 此番出阵.耶律余睹将那三副战甲都穿上了..贴里一层是连环镔铁铠.中间一重海兽皮甲.外面再罩一件锁子黄金甲..元园长枪一抖一丈零八寸.枪头冷锻出锋.摧筋破骨.锐利绝伦.但捅到耶律余睹身上.刺穿那三重甲后.杀力已尽.耶律余睹虽然免不了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但性命得保无碍. 即使如此.连场激战中耶律余睹根本沒有包扎伤口的工夫.血流得多了.现在也是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身上那三重甲突然变成了三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來.于是耶律余睹扶了同病相怜的耶律大石.你帮我喘气.我帮你喘气.难兄难弟同气边枝.一起阵前迎接西门庆. 西门庆见了二人模样.也顾不得寒喧.急招神医安道全.安道全虽是南方人.但深得养生延命之道.这次北征.别人水土不服.他却沒事.只是马背上长途颠簸.把他筛得够呛..不过见到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的惨样儿后.安道全的心里马上就平衡了. 一番妙手回春.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都支撑不住.就此沉沉睡去.西门庆也从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口中得知了战事原委.最后天寿公主答里孛道:“这一战我们辽人元气大伤.如何善后.还请西门元首做主.” 完颜宗用这一回的诱敌之计确实坑爹.辽军掉进陷阱后死伤惨重.如果不是西门庆赶得及时.辽国最后的有生力量只怕就得落个全军覆沒的下场.每思至此.天寿公主答里孛后怕之余.就恨得牙根儿发痒.只是辽军新创.沒那个实力报仇.只好拜托西门庆了..反正辽国加进了中华联邦.而西门庆则是中华联邦的元首.替辽国出这一口恶气.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西门庆果然沒令天寿公主答里孛失望.点头承诺道:“公主放心.今天我既然來到这里.就绝不会轻放了这些女直强盗.不过..” 天寿公主答里孛听着一愣:“不过怎样.” 西门庆道:“不过你们辽人却要听我指挥.不管我做出什么决定.你们都不能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与我作对.” 天寿公主便涨红了脸.叱道:“岂有此理.难道在元首心中.辽人都是如此善能作梗的小人吗.” 西门庆笑着拱手:“倒是我失言了.公主恕罪.” 天寿公主答里孛便斩钉截铁地道:“耶律皇家女儿.向祖灵狼神起警..既奉西门元首将令.便无二心.当尽全力.若有反复.天地不佑.” 西门庆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纵马出阵.向金国那边吆喝道:“金国狼主何在.” 完颜阿骨打亦越众而出.喝道:“完颜阿骨打在此.西门庆.你在你的中原.我在我的北国.咱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沒想到你狼子野心.跑來寻我们女真人的晦气.岂不是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前日中了你奸计.我们女真男儿沒一个服气.今日咱们再來斗过.看看是你中原汉蛮厉害.还是我们女真勇士了得.” 听完颜阿骨打吼得雄壮.女真人齐声呼喝“空齐”.一时声威大振. 西门庆心下倒也佩服.暗想道:“看來这就是传说中领袖特供的侧漏王八之气了..只言片语间激励士气.这位群狼之主.却也有两把刷子.” 眼看完颜阿骨打紧盯着自己.敌意越來越盛.西门庆陡然仰天长笑.笑声又突然一收.轻描淡写地道:“你要战.便作战.难道我们中华健儿还怕了你们女直不成.只不过..我西门庆不喜占人便宜.今天你们大战了一场.已是疲兵.而我军却属生力.这一仗打下來.就算胜了你们.我脸上也沒什么光彩..完颜阿骨打.你且安心带兵退去.我不赶你.待你养歇足了军力.咱们再战.” 言毕.西门庆拨马而走.更不回首. 这一來.倒叫完颜阿骨打怔在了当场.却听已经回归本阵的西门庆呼喝指挥.有中华联邦士兵将乱战中受伤未死的女真人从尸堆里搜检出來.尽皆送到阵前. 西门庆向完颜阿骨打喊道:“这些受了伤的人.我都还你.速速抬了去吧.” 完颜阿骨打心下犹豫半晌.下令本阵阿里喜上前抬伤者回阵.中华联邦军果然并不阻拦发难.等伤者都抬了回來.完颜阿骨打略松一口气.心道:“世传三奇公子西门庆仁义.此言却也不虚.” 当下拱手道:“西门庆.你今天的义举.來日必有所报.” 西门庆微笑着拱手还礼.心下却冷笑:“义举吗.嘿嘿.我只跟自己人讲义举.你们女真人一路屠戮百姓.恶贯满盈.义举甚么的.大可省略.” 阵后的天寿公主答里孛眼看着西门庆与完颜阿骨打好说好散.更把女直伤虏都还了回去.心头一条忿气焰腾腾地撞顶梁.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可是想想自己方才做出的承诺.又只得握拳忍耐. 阚万林和她一路并肩作战.已经不是知己胜似知己.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公主放心.元首此举.定有深意.” 天寿公主答里孛勉强平了平怒气:“有什么深意.” 阚万林一摊手.很诚实地道:“我不知道.我若能知道.我就不是阚万林.而是西门庆了..不过.元首用兵.一步百计.以智欺敌.兵不血刃..公主稍安勿躁.等到最后.必有惊喜.” 想想三奇公子平生传奇.天寿公主答里孛终于咬牙忍了这一口气.冷哼道:“好.本宫拭目以待.” 抬眼看去.女真人阵形整齐.已经开始缓缓撤退.其军先行者不躁.后殿者不惧.天寿公主叹口气.心中一阵苦涩:“女直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果然劲敌也.” 女真这一退.直退到了馒头山.然后倚山立寨.养精蓄锐.准备着与西门庆重决胜负.这正是: 从來智略迷昏眼.自古仁义隐毒蛇.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二章 不动 完颜阿骨打倚馒头山立寨,西门庆则在山右立寨,布下连营数重,深挖濠沟,密植鹿角,带刺的铁丝网拉了一层又一层。如此一来,女真人要想突围而出,跑回老窝逍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防线设置完毕,西门庆传令三军轮换,该值守的值守,该睡觉的睡觉,该操演的操演,只是不向馒头山攻出一步。 中华联邦军倒也罢了,辽军却是屡败于女直之手,不知战死了多少人,而女直这一路回撤,所过地方对百姓屠戮无算。严格来说,在战争中通过减少敌国人口数量来消耗敌国综合国力的做法无可厚非,但辽国身为当事人,受了所有的苦难后,和女直已是仇深似海,恨不能马上就有个了断,西门庆按兵不动,让他们失望之余,怨声载道。 但西门庆治军颇严,七律五十四斩中,怨军乃是严禁,所以辽人不敢怨得明目张胆,都来寻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怂恿着他们做出头鸟,去和西门庆对话。 盛情难却,耶律余睹硬着头皮来到西门庆面前,斟酌道:“元首按兵不动,莫非欲待女直粮尽时,再趁乱而取之?” 西门庆笑道:“此不亦善策乎?” 耶律余睹满面愧色,拜倒于地:“罪将该死!” 西门庆急忙命左右将他扶起,问道:“咱们联邦,不兴跪拜——倒是余睹将军,你何罪之有哇?” 耶律余睹苦笑道:“元首有所不知。这馒头山,本设有我辽国一处藏兵之地,其中粮米草料广有——谁知罪将无能,被女直将这一处要地夺去了……如今这些金狗守着大粮仓,不耕不作,也足支三年——难道元首欲封刀三年而不发硎一试吗?” 旁边众将听了,面面相觑——怪不得金国人守在馒头山上不跑了,原来这里有现成的馒头吃啊!若陪着这群吃货耗三年,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却不等老了人? 西门庆神色不动,只是扶着下巴作睿智状,作沉思状,作高瞻远瞩状,等装了半天逼后,才悠然道:“若如此,女直围而不困,却当如何是好?” 耶律大石进言:“却不如兵分两路,西门公在此围敌,小将则率本部儿郎直捣贼巢,犁庭扫穴,殄灭其族,不留遗类——此地女直闻得老巢有失,必然惊惶往救,那时西门公围师必阙,衔尾掩杀,可灭敌十之七八;吾辈夷其族后,虚网以待,剩余之敌若来,正是自投罗网——女直一族,此战后必尽矣!” 众将听了,都是连连点头,当年西门庆奔袭大名府,逼得梁中书不得不回救,因此一败涂地,现在耶律大石虽然老调重弹,但只要能曲终奏雅,梅开二度又有何妨? 西门庆听了,也是连连点头,嘴里却道:“只是听深入敌后的马植、陈小飞他们说,女真境内,家家弓箭,户户刀枪,男女老少都是猎手,加上彼处山高林密,鹰飞草长,大石林牙一时血勇引兵前去,万一有失……” 耶律大石慨然道:“今日国事艰难,正当男儿粉身尽命之时!苟能利于国家,虽死何恨?”听耶律大石说得斩钉截铁,众人无不色动,都看西门庆。 偏偏西门庆还是那付老神在在的模样,口里还是推诿道:“大石林牙纵有破釜沉舟之心,但女直也不是傻子,咱们这里兵势一分,他们肯定会猜到咱们要动他们老本,那时狗急跳墙起来,我一军独挡疯狗,岂不吃力?狗咬一口,入骨三分,我这个人现在懒了,吃不了苦,忍不得痛,能不费劲,就不费劲——所以,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西门庆笑眯眯地胡扯一番,然后他那眯眯的笑意就传染到梁山老兄弟们脸上去了。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是再听不下去,“嗖”一下蹦出来大叫道:“两军交锋,立尸之地,元首一军之魂,怎能如此惫懒?说什么从长计议,难道要等大暴雨时,雷击金狗不成?” 西门庆马上收起惫懒之色,正色道:“冷静!冷静!北风,你还不出来劝劝公主?” 这一言连消带打,围魏救赵,天寿公主答里孛脸上飞红,气势顿挫,阚万林也是讪讪的,溜眼四下里扫瞄,一副做贼心虚模样。 西门庆拉着阚万林做虎皮,一言堵了天寿公主答里孛,然后才用吟诗作对的标准语气咏叹道:“如今战事虽酣,亦不可疏了自身的境界修养——当是时,春气渐褪,夏气悄生,天晴日朗,绿野仙踪——正该放开心怀,磨砺精神,享豫游之乐,养松乔之寿,鸣琴而垂拱,不言而治,以懿大德。何必忧神苦思,役躯奔命,效有限之微劳,亏无为之大道哉?” 得聆宏论,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再次面面相觑,眼中却均有了了然之色。 最后西门庆总结说,为了陶冶大家的情操,今天晚上军中设宴,从上到下都吃一顿好料——只有身体满足了,精神才能孜孜不倦地上下而求索——所以凡是不轮值的将军们,到时都要去西门庆那里报到,大家吟诗作对,击剑放歌,拆牌道字,流觞传钟,做一衣裳雅会。 天寿公主答里孛本来已经决定雌伏一时了,但听了西门庆的高论后,还是忍不住跳了起来:“元首!咱们可比不得女直坐吃山不空,我军携行的粮草有限,你随意乱用,过几天大家都得去吃草了!” 西门庆摇着手:“无妨!无妨!一顿两吨,还是吃得起的!”说着施施然而走。 众人皆散。天寿公主答里孛随众人出帐,越想越是郁闷。一偏脑袋看到阚万林跟在身边,想到此人是西门庆的忠实拥趸,不由得火气上冲,抡拳就打。 阚万林两手抱头,拳来背受,脚来臀受,好不容易忍了半天,天寿公主答里孛才停了手,幽幽地问道:“北风,疼吗?” 受到如此待遇,阚万林痛却快乐着,咬牙挺胸道:“不疼!” 天寿公主答里孛露出了知心感激的目光,轻声道:“不疼?我再打!” 阚万林两眼一翻,争些儿吐口老血…… 粉拳正轻擂时,却听旁边有人咳嗽——阚万林和天寿公主答里孛吓一跳,转头看时,却是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两人抬头望天,脸上的尴尬象干结了的浆糊钉了痂,剥都剥不掉。 刹那间,钉痂的浆糊传染到了天寿公主答里孛和阚万林的脸上。还是耶律大石有担当,一言打破了此间凝重的气氛:“公主,方才西门公玩笑之言,你莫放在心上。” 天寿公主答里孛象溺水之人摸到一根稻草,赶紧死死抓住:“玩笑之言?” 耶律余睹接口:“正是!西门元首大智之人,今日按兵不动,却又如此诙谐,必有深意——咱们却不可因心急而妄动,免得到头来坏了西门元首的大计!” 天寿公主答里孛恨恨地跺着莲足:“什么大计?当众说了时岂不是好?也省得这般勾人心火!” 耶律大石劝道:“计成于密而毁于随——西门公保密工作一向安排得滴水不漏,因此人莫测其踪,所至屡胜——公主不必心急,待到时机成熟,必然水落石出。” 天寿公主答里孛沉思着,终于点了点头,向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施一礼:“多谢二位将军教诲!” 耶律大石和耶律余睹连称不敢,然后二人说要去准备西门庆今天的晚宴,双双告辞退走。 天寿公主答里孛脸上终于重露笑容,心平气和地道:“罢了!省了本宫操心,岂不是好?且乐得放手,逍遥轻松两天,万事都由他三奇公子做主吧!” 阚万林在旁边嘀咕起来:“我先前也说了,你偏生听不进去;二位将军说了,你却马上回心转意——都是人,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捏?” 天寿公主答里孛马上翻了脸:“你还敢抱怨?” 粉拳一竖,秦王鞭石,丁甲开山…… 阚万林苦练金钟罩铁布衫,黄连掺蜜的时光度日如年,女真人在馒头山上也坐不住了。 刚开始,完颜阿骨打安排战阵受伤的女真人好生调养,西门庆不来啰嗦,正是天假其便。谁知直到轻伤的女真人复健,重伤的女真人好转,山下的西门庆营盘还是伏兽一般静悄悄没半分动向,这一来所有的女真人都开始疑神疑鬼了。 馒头山,现在已经新改名为“紫头山”——紫头山的山顶帅帐里,完颜宗用正皱眉道:“这些天,西门庆营前除了上京临潢府送粮草来时会热闹一阵外,竟然全无动静——此中必有蹊跷!” 众女真都暗道废话,这里有蹊跷谁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来咋唬吗? 上惯了疆场的人是不喜欢寂静的,因为寂静往往预兆着更大的危险。元园站起身来请令:“狼主,不如我往西门庆营前挑战,试一试他的反应。” 完颜兀术跳了起来:“我与母亲同去!” 前些天才折了完颜阇母,完颜阿骨打面上不现,心下黯然,本不想让元园去。但西门庆按兵不动,甚至连封战书都不下,实在诡异,让元园去测测水势深浅也好,因此点头答应。 于是元园和完颜兀术结束整齐,点了军马,径来西门庆营前挑战。这正是: 无影计略飞空去,有疑兵马下山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三章 变起 元园和完颜兀术母子俩引军来到西门庆摆开阵势,叫嚷没两声,西门庆营中就有了动静——高挂免战牌。 这一下,元园和完颜兀术都傻了眼,有耶律大石的先例在前,也不敢着人乱骂,免得自取其辱,母子俩朝着免战牌呆望了半晌,只得怏怏回山。 西门庆营中,众人皆不忿,纷纷向西门庆抱怨道:“放着咱们联邦兵多将广,岂惧这小小的金国?两个番将来了,元首就挂免战牌,若来上二十个、两百个、两千个时,咱们岂不是要撤回梁山泊了?” 听了众人的牢骚,西门庆安抚道:“两军交锋,先取胜势,再求胜仗,否则空磨刀枪,徒损无益——今日胜势未成,且任他得意,待时机到来,敌势自然迎刃而解,正是兵不钝而利可全,胜敌而益强也!” 天寿公主答里孛忍不住又跳出来问道:“却不知元首所言‘胜势’,却在何处?” 西门庆竖了手指摇头道:“此兵家之妙,不可先传也!” 再看到众人都是脸露失望折磨之色,西门庆又给大家灌颗速效救心丸:“只在两三日内,必有消息,大家尽可安心守望,做好破敌杀戮之准备即可!” 这话虽然说了,但除了梁山的老兄弟已经习惯了西门庆的天机不可泄漏之外,旁的人哪里能安心守望?只恨不得这两三天过得越快越好。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山上的完颜宗用。元园师出无功,回来后问道:“西门庆避战不出,未知何意?军师,你怎么看?” 完颜宗用再不能用“此事必有蹊跷”来轻飘飘打发,绞尽脑汁,也想算不出西门庆用意,一时间胸闷气烦,又想呕血。 看到他脸色虹霓变幻,完颜阿骨打急忙打断话题,命人搀扶他坐了,火速炖参汤上来给军师养生。等完颜宗用脸色重新活泛起来,完颜阿骨打才斟酌道:“西门庆当于要路,避不出战,莫不是分兵取我老营去了?” 此言一出,女真诸人都不禁变色——他们的家人财富尽在涞流河老营,那里虽有老相撒改和吴乞买守御,但女真壮勇多随狼主出征,家中守备者十之七八是些老弱,西门庆如果真的分兵直取女真人根本,那绝对是一刀捅进了女真人的要害。 完颜宗用行到计穷处,坐看愁云生,急忙挺身安抚,体现自身剩余价值:“狼主此虑虽万全,但仍有商榷之处——西门庆聚梁山虎狼之贼,劫宋朝残溃之兵,收大理蚁附之徒,集吐蕃蛮荒之鬼,林林总总,不过十数万人。虽说其中华联邦驭下之道实行甚么‘自治’,各地极少驻兵,但这回西门庆千里追袭,这十数万人又能赶来多少?前日战阵之上大家也看到了,加上辽国残军,亦不过与吾军旗鼓相当而已——沙场一对一对垒尚恐不足,安能有余力取我腹心?天下绝无此理!” 旁边的完颜宗望虽与完颜宗用不睦,但一码归一码,有什么说什么:“阿玛,这些天我一直奉令,在高岭上监视西门庆营中动向。其军营盘,前后并无异样,可见兵势未分,阿玛尽可放心。” 得了儿子的包票,完颜阿骨打略松一口气,但随即叹道:“希望我是杞人忧天吧——不过,我总是心上不安,军师,若西门庆直派兵直取我心腹之地,却当如何?唉!我这瞻前顾后的,莫非已经是老了么?”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成了苦笑低声的自言自语。 完颜宗用却是自信满满,大声保证道:“狼主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的老巢,周遭尽是林海雪原,便是放十万人马进去了,若不得向导时,走路也走转向了他们!更不必说撒改老相德高望重,能聚人心,吴乞买殿下机智多谋,英勇善战——西门庆的兵,都是些中原人、西北人、江南人,让他们跟咱们的儿郎在深山密林里动手,咱们一个打他们一百个!” 这话灭他人志气,长自家威风,众女真听了都笑。 只有完颜阿骨打沉吟道:“这几年来,中原商队往来不绝,若其中有西门庆细作,记熟了道路,如之奈何?” 完颜宗用胸有成竹:“道路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西门庆真派人去掩袭,他们走在旧路上,咱们儿郎都是地理鬼,正好捡便宜处埋伏起来,打他个狠的!气候不宜,水土不服,却还敢劳师远征?真不知死字怎写!这样的蠢事,以西门庆之智,会明知故犯吗?” 得了完颜宗用的再三保证,完颜阿骨打终于长舒一口气,慢慢点头:“如卿所愿!” 元园看完颜宗用侃侃而谈,只说得风生水起,忍不住又旧话重提:“既然后方无虞,那咱们只说前方战事——西门庆按兵不动,避战不出,却是何意?” 被元园连连压榨,完颜宗用终于人急智生,“唰”的一展折迭扇,断然道:“西门庆轻兵奔袭,人马少于辽军,是个主强客弱之势。辽国和中华联邦,早有龌龊,虽然今日乌合,但两下里未必能尽弃前嫌——西门庆按兵不动,避战不出者,是自保实力,以防辽国在他背后捅刀子的无奈之举——恭喜狼主!贺喜狼主!敌人有隙,是我大金之喜呀!” 完颜阿骨打听了,倒是精神一振:“中原人!一人是龙,乱人是虫,自古就是这样!若他们能与契丹人互相残杀,省了我多少心事!” 说到冒坏水儿,完颜宗用那绝对是思如泉涌:“狼主这些天夜读三国志,可记得其中多有反间计?嘿嘿……” “嘿嘿……”完颜阿骨打也被完颜宗用的笑声感染了,君臣四目相视,心照不宣。 “嘿嘿嘿……”众女真也跟着狼主笑了起来,帐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好象敌人自相残杀的人头,已经挂在了高高的旗杆上,正散发出失败的腐臭。 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北方百里开外,正有十数骑女真人,星流云散,快马加鞭,或迂回,或猛冲,想要躲开、突破西门庆布下的警戒防线——他们急着往南,去与狼主会合,天大的要事背负在他们的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这些女真人骑术了得,所乘也均为健马,追赶他们的人虽多,但还真奈何不了这些滑溜的女真人,一个不防的时候,反而被女真人弯弓搭箭,射倒了好几个。 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尽管这些女真人兜兜转转,如贪官一样见缝即钻,可越往里闯,西门庆布置越多,人马越众,四下里层层叠叠裹上来,游骑回旋的余地越来越小。 惨叫声起,好几个女真骑手都被挠钩钩住,套索套牢,一时人塌马倒。因为前哨折了几个弟兄,后面的人眼珠子都红了,见这些女真人落了马,乱刀齐下,将之纷纷砍成齑粉。 “元帅有令——留活口!”一声厉喝,原来是小李广花荣带着岳飞到了。 这时,几个女真人已经被逼得并拢到了一处。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吆喝道:“汉蛮这里人好多!必然前方就是战场,咱们是过不去的了,且把传信的海东青放起来吧!若阿布凯恩都里天神保佑,能飞到狼主身边时,咱们完颜女真还有活路!” 几个女真人齐声答应,吆喝声中,数只海东青展翅飞起,在空中略一盘旋,就要鼓风向南。 便在此时,却听几声弓弦响,空中数声悲鸣后落羽纷飞,几只海东青尽皆中箭,石头般从高空坠了下来——前边有小李广花荣和少年英雄岳飞,两柄长弓满月处,龙伏虎倒,何况区区海东青? 这时,四下里人马合围,七手八脚齐来,早将那些女真人生擒下马。眼见海东青殒命,这些人个个都惊得呆了,恍惚中竟没分毫反抗,直到被人揪下了马,按到了地上,才陡然间放声痛哭。一哭而众随,平地瞬起灵棚。 那个为首的青年虽然未哭,但也是神色惨然,仰天大叫:“完了!完了!” 花荣和岳飞近前,指挥着安排善后,然后押了这些俘虏往西门庆中军去。 西门庆早听说北边有警,再得报来人尽擒后,笑向众人道:“这些金贼,来得迟了!” 不多时,俘虏带到,皆扔在帐外,狼狈一地。 西门庆看着这些人,悠然笑道:“你们之中,哪个会说我们中原话?” 为首女真年轻人应声道:“大人,小人颇服了些汉化,能说,会写。” 西门庆一笑,命人把他带入帐中,给他看了个座,好言安抚道:“常言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看你们这模样,也不象个来打仗的,必是使者——既是使者,为何不军前通报,却贸然动起手来?” 女真年轻人两眼骨碌碌一转,拜倒在地,大声道:“大人说的是,小人是使者——原是小人不好,几个手下恃勇斗狠,不好好通报,却与大人的勇士动起手来,结果恶有恶报,已经都被砍死了。他们自作孽,却不干小人们的事!” 西门庆嘿嘿一笑:“前事我不追究,只问你一句——既是使者,所来为何?” 那女真年轻人赶紧媚笑:“大人!您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不是那大婶他不登门……”这正是: 元首谋攻何来早,军师反间势已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四章 祸笼 新改名的紫头山上,还是完颜宗望负责瞭望。 这些天西门庆堵在女真人的归路上,不吭不哈不交战,也不知葫芦里卖的啥药,虽然紫头山上有缴来的辽军粮草,不愁吃喝,但它无所事事闷得慌啊! 因此完颜宗望每天都望眼欲穿地扫描西门庆的营盘,恨不能手臂能变长,将下面的一潭水都搅混了,也好让大家伙儿活动活动筋骨。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西门庆营盘辕门大开,从里面吐出一人来,风风火火就往紫头山山口来了。 完颜宗望精神一振——莫非这是西门庆先憋不住,下战书来了?赶紧也往山口赶。当他下到山口的时候,那个人也离山口几步路了,远远就喊:“弟兄们,别放箭,是我!” 听这声音,完颜宗望就是一怔——这说话声儿怎么这么耳熟呢? 就听守备的女真哨兵大叫:“大爷们认得你是谁?站住!再敢往前蹭,就放箭了——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干什么的?” 那人一嗓子就嚎了起来:“我把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奴才!连我也不认识了——滚开!去叫我宗干、宗望、宗弼舅子们来说话!” “草!”完颜宗望这时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怎么是他来了?” 当下排开众人,大步上前:“祸笼!祸笼!是你小子吗?” 这个祸笼,就是刚才在西门庆面前担足了心思的女真英俊年轻人。现在看见完颜宗望,可算是见着亲人了,一头就扎了过来:“我的好哥哥诶!我可活着见到你了!哇啊啊——”还就哭上了。 完颜宗望被他滚得一前襟子鼻涕眼泪,忙不迭地把这祸往外推:“怎么了怎么了这是?你不是在这里抱老窝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祸笼抹抹眼泪,又伸手扯住完颜宗望:“好我的哥哥欸!快带我去见狼主!见狼主!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啊!” 一听说是紧急军情,完颜宗望心上就打了个突儿,一时也顾不上多问,健步如飞,拉了祸笼就往山上疾走。这祸笼虽然是女真人,但就是一废物,被完颜宗望扯得踉踉跄跄,口里大呼小叫:“哥!我的亲哥!你慢些儿!再快,我就要掉沟里了!” 完颜宗望心下烦燥,冷哼道:“笑话!有老子在,还能让人掉沟里?”脚步更快,牵羊一样扯了祸笼上了山。 一见着完颜阿骨打,祸笼二话不说,先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完颜阿骨打一见祸笼,也是大惊,急问道:“祸笼!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是家里有什么变故不成?” 原来,这祸笼是完颜阿骨打的四女婿。完颜阿骨打的四女儿叫巴剌,是小老婆陪室所生,完颜阿骨打大败辽国称尊号大圣皇帝那一年,巴剌正好十五岁,正月十五那一天随母亲陪室往宝胜寺还愿。巴剌长得俊,引得人山人海来看,这其中就有祸笼一个。 人在看巴剌,巴剌也在瞄人,一瞄就瞄到人丛里年轻英俊鹤立鸡群的祸笼了。女真人风气开放,没那么多穷富讲究,巴剌和祸笼当场就在眉梢眼角上递起情书来,你有情我有意,成了两只拴在一条无形绳子上的蚱蜢——就这样,一直等巴剌跟着额娘陪室回了所居的布达寨,祸笼都在后面跟着。 第二天正月十六,是女真人传统的“纵偷日”,这一天未婚男子如果能瞒过未婚女子的家人,把人家女儿弄上手,就可以坐实这一门亲事,所以这一天又叫“偷婚”。这祸笼色胆包天,还真趁着正月十六的机会往布达寨偷巴剌去了,而且,还真让他偷着了——巴剌不喊不叫不抵抗,让他随便背了抹头就跑。 可是巴剌到底也算个公主了,祸笼跑得再快,比不上众人眼快——终于还是被发现了。于是鸡飞狗跳间,大家骑马追赶,把祸笼一绳子捆了回来。 事情闹到完颜阿骨打那里,完颜阿骨打正跟众文武喝酒,一听这话乐了:“咱女真人行偷婚,巴剌是公主又怎么的?违背了这个还算啥女真人?好!今天喜上加喜,新驸马参加宴会,咱们再尽情干一杯!这小伙子敢动公主的脑筋,是个英雄,配做我阿骨打的女婿!” 完颜宗用在旁边听得大不以为然——得!咱们女真没人了!什么不稂不莠的籽子都能弄个英雄的顶子戴戴! 智多星果然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婚后一考量,这祸笼除了一张小白脸儿卖相好,其它都不咋滴——想想也是,这两年连连对辽国用兵,青年男子大都编进了猛安谋克,这祸笼却想方设法躲过了兵役游手好闲,能是块好饼吗? 虽然众人遗憾,但对巴剌公主来说,这小白脸儿就是她的全部!完颜阿骨打见女儿称心,也就一眼睁来一眼闭,撒手不管他们少年夫妻的闲干了。 这回南征,完颜阿骨打知道这个女婿没用,上阵就是送死的材料,因此特别把他给女儿留下吃安稳饭,平时跟着吴乞买多学学治理之道,也是将来的一条出路——没想到,这么一个废物,今天居然有胆子撒腿跑到兵荒马乱的前敌来了! 左右都催祸笼:“狼主问你话呢!哭什么?还不快回答!”见祸笼来得蹊跷,哭得凄惶,这些人心上也慌了。 祸笼好不容易哭顺了气,这才说话麻溜起来:“狼主啊!可了不得了!咱们老窝被人给端了!您再不带兵回去扑火的话,可就什么都完了!” 一句话好似惊天霹雳,雷得帐中众人都是里焦外嫩。 完颜阿骨打一屁股墩在了椅子上,他这几天心惊肉跳的,坐立难安,没想到应验在此刻。 不但是完颜阿骨打,帐中人都急了,谁没有家人在涞流河上啊!其中最急的算是完颜宗望,他在对辽国的攻略中,掳到了天祚帝的女儿蜀国公主余里衍,两个人干柴烈火,被窝刚捂热还没几天呢,这要是有个长短…… 想到肉紧处,完颜宗望一把搋起了祸笼,叫道:“我的公主怎么样了?” 祸笼哭丧着脸:“我说了,哥子休急——你的公主和我的公主,都让高丽人给抢去了……” 话音未落,完颜宗望大叫一声,一挥手把祸笼象破布袋一样直摔到地上,摔得祸笼好悬没背过气儿去。 还是完颜宗干稳重,急抢上来按住完颜宗望:“阿玛面前,二弟休得失态!” 说着又扶起了祸笼,虽然看不起这个妹夫,但也不能眼看着他被摔死了,要不跟谁嘴里往出掏情报? 祸笼正眼冒金星,模模糊糊中就听耳边有人在耳边问:“妹夫,咱们老巢被劫,关高丽人什么事了?” 长出一口痛气,祸笼叹道:“好我的大舅哥欸!你不知道,真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自阇母殿下领支前人马走后,咱们正好好过着日子,突然有一天,无数高丽人就兵临城下了!” 完颜兀术怒道:“高丽狗竟然如此大胆?!” 元园却疑问道:“咱们老巢十个寨子,道路多少迂回处——高丽人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攻过来?” 祸笼哭道:“娘娘有所不知——给高丽人带路的,就是早多少年被咱们完颜女真打跑了的乌春女真,这帮丧家之犬,也不知在哪里窝了这么些年,今天他们又回来了!乌春女真领头的号称甚么曾头市曾长者,五个儿子曾家五虎,个顶个都是好本事,他们领了高丽人马故地重来,如入无人之境,等咱们发现的时候,布防什么的都已经来不及了啊!” 完颜阿骨打这时涩声道:“纵有乌春部昔年的漏网之鱼,加上乌合之众的高丽人,但老相撒改、御弟吴乞买岂容他们猖狂?” 祸笼哭道:“我说了,狼主休急——除了高丽人、乌春部,还有一个辽国人,叫什么兀颜光的,此人阵上仗条浑铁点钢枪,杀到浓处,不时掣出腰间铁简,使得铮铮有声,端的是有万夫不挡之勇——老英雄撒改上前接战,斗不三合,便被此贼一枪挑于马下,壮烈归神!” 完颜阿骨打大叫一声:“痛杀我也!”两眼泪流,却已说不出话来。 众人急扶。但军情紧急,完颜宗用还是替完颜阿骨打问道:“吴乞买殿下呢?” 祸笼再哭道:“除了兀颜光,还有个甚么神将史文恭,骑匹照夜玉狮子,挺枪来和吴乞买勃极烈交马——只一合,吴乞买殿下心口着枪,就此撷下马去,不治了……” 完颜阿骨打一口鲜血喷了个满堂红,昏晕过去。 幸亏他晕了,所以后面祸笼补刀的话就没听见:“……除了史文恭,还有个叫做玉麒麟卢俊义的,也一般厉害——折了两位大人后,咱们二三十号女真勇士上前要跟兀颜光、史文恭拼命,这卢俊义却一匹马、一条枪截在头里,只是几呼吸的工夫,二三十号人或擒或杀,都折在了此人的手里……” 众女真人听得脑袋上青筋嘣嘣直蹦:“别说了……后来呢?” 祸笼愣怔了半天,不知道别说的后来该怎么表达,最后言简意赅道:“后来高丽人攻入群龙无首的寨子,烧杀掳掠……咱们完颜部女真百不存一,都星散了。” 完颜宗用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来的?” 提起这茬,祸笼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与族中十数个勇士往南来寻狼主报信,碰上了西门庆的兵,被一窝儿端了。仗着我会说几句汉话,哄骗西门庆说我是使者,来请狼主写降书纳顺表的,因此西门庆才放我上山来。” 这时,完颜阿骨打悠悠醒转,仰天长叹:“完了!全完了!” 却听帐外军声涌动——原来是帐边守卫的军士听到祸笼言语后,心惊胆裂,口耳相传,瞬息间噩耗不胫而走,这时候已经传遍全军了。 都是女真人,谁没有家室?听到老巢被端,这些人都堵在完颜阿骨打军帐外,乱叫:“狼主,快带咱们打回去救亲人吧!求您了!” 完颜宗用眼看群情汹涌,心中暗叫不妙——这要是炸了营,紫头山不攻自破,那时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因此完颜宗用折迭扇一摇,已然计上心来,屈身向完颜阿骨打附耳道:“狼主,微臣这里有一计,可先定军心,再图后事!只是——不知道狼主舍得舍不得?”这正是: 驸马报丧惊魂胆,军师出计补乾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五章 断腕 完颜阿骨打这些日子接二连三死血亲,这时终于恍然有悟:“报应啊报应!若不是我妄起兵戈,杀戮无辜,我完颜女真也不会落得今日如此一败涂地!”想到苍凉处,心头又是一阵热血如沸,非呕之不足以解其困。 正当此时,却有完颜宗用献计,并问他舍得舍不得。完颜阿骨打心中惨笑:“事到如今,完颜女真部已经国败人亡,还有甚么家当剩下来?但能挽回这天命,我连自己这颗头都送得出去,旁的还有舍不得的吗?” 呼了口血气,完颜阿骨打挣扎着道:“先生有话尽管明说,寡人无有不从。” 完颜宗用以蚊蚋般的声音在完颜阿骨打耳边道:“便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不过是聊聊数语,却听得完颜阿骨打心中剧震,看着完颜宗用愣怔了半天,听着帐外越来越高亢凄厉的士兵请命声,完颜阿骨打终于长叹一声:“任凭先生处置!” 这一句话仿佛耗尽了完颜阿骨打身上所有的精力。闭上眼睛后,他颓然向后一倒,依进了元园的怀里,一瞬间仿佛年老了二十岁。 完颜宗用点点头,转身把祸笼从地上拉起来,和颜悦色地道:“今日事急矣!我有一计可定军心,却要借驸马一物使用。” 祸笼知道完颜宗用是狼主驾前第一个红人儿,哪里敢失了礼数?弯腰低头,连许包票:“但凡是小人拿得出手的,无不倾其所有为国师献上!” 完颜宗用笑道:“哪里有那么麻烦?此物非别,就是驸马你的项上人头!” 一言既出,祸笼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完颜宗用变了脸,呼喝着完颜阿骨打的亲卫扎也将祸笼擒下,祸笼大叫无罪,完颜宗用冷笑道:“你这厮素无信行,今日更与西门庆勾结,上山来散播谣言,乱我军心,欲效垓下楚歌之意——这般小伎俩,安能瞒得过狼主之洞鉴?你这厮身为女真人,却与异族勾结,吃里爬外,罪不容诛!今日我奉了狼主旨意,就要将你一刀斩却,以做为臣不忠,为子不孝之典范!” 生死关头,祸笼反倒激出了当日偷公主时女真特色的英雄气概,大骂道:“完颜宗用!你本是汉蛮,却跑来我女真部,岂不是与异族勾结?岂不是吃里爬外?岂不是罪不容诛?要下刀,也当先杀你自己!老子倒要怀疑,你才是西门庆派来的奸细,撺掇着我们狼主倒行逆施,好让你们中原汉蛮从中得利——否则我们女真人满万后天下无敌,怎么你当了军师后打一阵败一阵?” 完颜宗用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挥碎了折迭扇,连声狞叫:“速速与我斩讫报来!” 祸笼大叫一声:“我有扑钗老太后亲笔懿旨护身,谁敢斩我?!” 众人听了,都是一呆,完颜阿骨打却是精神一振,从元园怀中挣扎起来,连声道:“四婶母竟有书字传来?快快拿来我看!” 祸笼瞪了完颜宗用一眼,从靴子底里抽出一张白绫子来献上。完颜阿骨打展开这张臭哄哄的白绫子看时,却是一封血书,书中文字一会儿汉字,一会儿女真文,确确实实是四婶母扑钗手笔。 想当初完颜阿骨打族中变法,推行汉化改革,创立女真文字,多有守旧老人或拒不相从,或阳奉阴违。关键时刻,还是扑钗老太太站出来支持,自己坚持学汉字,写女真文,做了众人的表率,完颜阿骨打的改革才少了无数阻力。 这样一封汉文加女真文混杂的手书,旁人万万伪造不来,完颜阿骨打看着那熟悉的笔迹,黯淡的血迹,心如刀绞。字里行间语气很淡,透着七老八十的老人特有的那种看淡了生死的味儿——完颜女真的十数个寨子尽数被打破,乌春女真带着高丽人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大势已不可挽回。完颜阿骨打的几个老婆,老太太都已经安排她们自尽了,肯定损不了大金国皇家的脸面,老太太也把自己的侍女尽都毒死,现在毒酒壶就在自己怀里抱着,蘸了黑血给完颜阿骨打写最后一封信,叮嘱完颜阿骨打务必要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将来打回涞流河,尽灭乌春女真和高丽匪,为今日受辱的完颜女真报仇! 完颜阿骨打阅毕,突然大叫一声,猛然站起,虎掌撕扯处,将那张血写的白绫捽得粉碎,一挥洒间,帐中乱雪纷飞。做这一切时,完颜阿骨打心中的惨痛,真如刻骨抽髓一般,但想到四婶母吩咐的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又硬生生受了下来。 众人见狼主突然发威,无不拜俯,心下正忐忑间,却听完颜阿骨打厉声道:“祸笼兵败被擒后,贪生怕死,降了异族,今日更伪造皇太后懿旨,上山来赚我军心……” 祸笼只听得目瞪口呆。扑钗老太后懿旨一出,他自以为咸鱼翻生,从此稳如泰山,没想到完颜阿骨打突然翻脸不认女婿!情急之下,祸笼扑拜于地,哀声道:“阿玛!阿玛!孩儿我是冤枉的!我是死里逃生,跑了上千里地来给族人们送信搬兵的呐!孩儿再没用,也是女真人,怎么会象汉蛮那样吃里爬外,卖族求荣……” 完颜阿骨打脸庞如铁石一般,冷然道:“祸笼勾结外人,乱我军心,诋毁重臣,罪在不赦!来人啊!速速将他推出斩了,传首三军,以安人心!” 亲卫扎也往上一闯,揪了祸笼的辫子将他拉出帐外,当着所有女真人的面,手起刀落,将祸笼死不瞑目的人头砍下。 完颜阿骨打出帐,亲手将人头拎起,大喝道:“祸笼虽是我女婿,但贪生怕死,逃避军役,是女真人的耻辱!今日他更投降了汉蛮西门庆,被西门庆教导了一番瞎话,上山来欺哄咱们所有人!可是——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如今祸笼的谎话已经被戳穿,西门庆的诡计已经被识破!祸笼犯着重罪,虽是我女婿,也不能赦免,因此一刀将他杀了,曝尸三日,让天罚这女真叛徒!” 众女真人看到完颜阿骨打阵前斩婿,祸笼血淋淋的人头作不了假,无不信以为真,纷纷拜倒请罪:“俺们一时信了祸笼的谣言,围住了狼主的帐篷叫喊,还请狼主重重治罪!” 完颜阿骨打挥手道:“这都是山下西门庆的诡计,连我都争些儿被祸笼瞒哄了过去,如何能怪得你们?都起去吧!好生守稳了紫头山,莫让西门庆趁机攻上来!” 女真人安了心,纷纷散去。完颜阿骨打收拾了散乱的心怀,望着山下西门庆营盘,恨恨地想道:“西门庆!你狠!恁的好算计!” 西门庆当然好算计了。他临敌用兵,先求胜势,胜势成然后战,自然所向披靡。与金国开战后,他调兵遣将,安排下三条计策,三路人马。 第一计,母马计,西门庆领联邦军亲自施为,一鼓而破女真,得马两万余匹,大赚特赚。 第二计,迂回包抄,断敌归路,由耶律余睹引辽军主场作战,在浑河一线设下了伏击圈。这些名义上已经在燕云之战中阵亡的幽灵辽兵突如其来,几乎让女真人吃了大亏——只是西门庆人算不如天算,元园横空出世,耶律余睹又在女真人的前后夹击下吃了个大败仗,幸亏有耶律大石万骑东来,重新稳住了阵脚,战果才没有产生过大的偏差。 第三计,渡海强袭,直捣黄龙!完颜阿骨打攻略辽国,计划南侵,西门庆也在打他老巢的主意。想当年完颜女真将乌春女真象风卷残云一样赶逐,逼得一路乌春女真渡海入宋,成了曾头市的祖先,这深仇大恨,曾家人无日或忘。 今天,西门庆给了他们报仇雪恨的机会,曾头市人马无不攘臂而从,在西门庆的运筹帷幄下,辽国都统军兀颜光被派出使高丽,向高丽王借道保州。 高丽已经忍金国很久了。金国自崛起以来,侵略成性,不但占据了辽国的大片土地,而且将贪婪的目光盯在了高丽的领土上——保州之地,若不是名义上成了中华联邦在高丽的租界,金国人早已下手多时了。 即使如此,金国人也没放过高丽。这两年,高丽境内的马匪突然多了起来,这些家伙来去如风,四处劫掠,高丽兵素来积弱,奈何他们不得。但高丽人心里雪亮——这些马匪,全是女真人扮的!看到高丽和中华联邦开了白银人参的商路,大发其财,这些强盗就上门了! 西门庆派来兀颜光借道伐金,正中高丽王的下怀,不但一路绿灯全开,而且更加积极地派兵助战——一来抱中华联邦的大粗腿,二来得报国仇,这公私两便的机会,真千古一时也! 各方协调完毕,中华联邦海战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抢滩登陆战正式拉开序幕。联邦海军由阮氏三雄指挥,江南明教敌忾同仇,再派战船五百艘、水军五千人助战,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哪四龙?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一时间,东海海面上万帆竞渡,千舸争流。这正是: 陆上方说母马至,水中又见战船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六章 屠戮 万事有得必有失,元园驰援、完颜阇母送马,固然增强了完颜阿骨打的实力,但是,女真老巢的守备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女真人万万没想到,致命的攻击会从海上来。在识途老马乌春部女真的带领下,中华联邦军一路衔枚疾进,直到兵临城下将至濠边,女真人这才反应过来。 撒改、吴乞买仓促迎战,落了个螳臂挡车、粉身碎骨的下场,女真最后的抵抗力量崩溃后,军队开始屠城。本来,西门庆还想象从前一样,用比较温和的手段解决民族冲突,但完颜阿骨打在辽境中的大屠杀激怒了西门庆,因此传达给海路军的命令就是种族灭绝。 女真崛起,建立金国,完颜阿骨打从会宁府开始,一路上修建了城子、南城子、北城子、营城子、单城子、双城子、车家城子、大半抢城子、小半抢城子和寥晦城(亦称对面城),共计十个城子。在城子中间还修建了金达沟寨、呼勒希寨、达河寨、布达寨、矩古贝勒寨、阿萨尔寨,共计六个寨子。前十个城子全是屯兵练兵之用,后六个寨子则是完颜阿骨打七房妻室居住的地方。自金国打败大辽,称霸辽东后,完颜女真都来这十城六寨投靠,人口辐凑之下,这里日渐兴旺——然而,所有的繁华也就到今天为止了。 下达了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战前动员后,大屠杀正式开始。西门庆的嫡系部队杀得最文雅,很多时候,他们只捡女真民间自发组织的抵抗者来杀,对老弱妇孺往往眼开眼闭,他们做的最多的,是封存女真官衙的府库,清算女真贵族的家产,组织救火,派出军法队巡行等细务。 杀得最狠的是乌春女真。他们被完颜女真赶得背井离乡,仇恨积累已达几世,非鲜血热饮不能解。于是曾家五虎带队,在十城六寨中杀了个痛快,但凡高过车辕者,照头便是一刀,曾长者虽然年高,亦手刃三十余人,虽意犹未尽但已力尽,不得不憾然住手。 杀得最滥的是高丽兵。别看这些家伙行军时老是跟不上趟,但大屠杀起来却一个个生龙活虎,而且这些人刮地三尺的功力相当了得,很多藏匿起来的女真人都被他们锲而不舍地翻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俘虏中,诈得出钱财的很守信誉地饶其不死——可以留给乌春女真去杀,碰上了穷鬼就是乱刀毙命。 除了劫掠财物之外,因杀红了眼而兽性大发的高丽兵干得最多的就是侮辱妇女。这可就犯了中华联邦军的厉禁——倒不是因为军纪严明,也不是因为西门庆把尊重女性的理念深入到了军队基层,而是因为在热火朝天的屠杀中行淫辱之事,实在影响战斗力,大幅度削减屠杀效率,而且破坏了向战争献祭的神圣。 因此,西门庆从不允许自己的部队犯这种低级错误,得不到渲泄的女**望,可以完美地转化为杀戮**,成为胜利的动力。西门庆所部一直恪守着这条铁律,既严明了军纪,又提升了战斗力,一箭双雕,足死。 渡海前,带队的玉麒麟卢俊义已经跟各路人马的领军将帅通过了声气,大家都表示理解,但真正执行起来时,高丽人还是出了偏差——他们本来就是来捞一票的,怎么舍得约束自己? 自己约束不住自己,旁人来帮你约束——这时中华联邦军的军法队开始展现自身的价值——凡有兽行,不分贵贱,当场正法! 很快的,因正军法被砍下的高丽兵和女真女人的人头混杂在一起,一时难分彼此,高丽人此时的损失,竟然比攻城拔寨时的阵亡还高。 事情闹大,女真将令提出了强烈抗议,卢俊义让他去找西门庆元首抗议,在此之前,敢犯者尽斩!高丽将领马上就怂了。 禁绝了战场上的兽行后,浪费的时间重新被运用在屠杀上,因为得不到而毁灭**大兴的高丽兵把他们所有能够得着的女真女人都杀光了,损失了这么多的生育力量,完颜女真前景堪忧。 纵横来往,把十城六寨仔细篦过了好几遍后,所有会动的和不会动的都毁灭得差不多了,大军开始整顿废墟,驻下营盘,同时向四下部落宣谕——一是通知乌春女真的强势回归,二是对完颜女真的灭绝通辑,通辑令中没有生获,只有人头的赏格,因为西门庆下的命令就是种族灭绝。 金国人的治下并不是铁板一块儿,除了完颜部女真一枝独秀外,还有突吕不室韦部、涅剌拏古部、达鲁古部、乌隈于厥部、蒲卢毛朵部、乙典部、顺化王部、长白山部、回跋部……等大小部落,林林总总,尽被新崛起的女真族以大金国的名义,羁绊在完颜氏的战车上。 现在这辆战车突然散架了,这些部族谁愿意陪着完颜女真陪葬?因此通辑令到处,逃走匿迹的完颜部女真人纷纷被昔日的盟友无微不至地搜斩,然后提了脑袋来十城六寨和中原来的王师兑赏——一颗完颜女真人的头就能换一口崭新的铁锅,这买卖实在是太上算了! 当然,也有冒死藏匿完颜部女真的人,或因恩情,或讲义气,这个世界上人性的光辉虽然凤毛麟角,但终究还是存在的。然而世界上还有一句大实话叫做“纸里包不住火”,这些感人的事迹最后终于传到了卢俊义的耳朵里,但是卢俊义没有追究——非关心软或是什么正义的共鸣,而是按西门庆的布置,现在还不是总清算的时候。 卢俊义在忙着安顿乌春女真、打发高丽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大规模调运铁锅换人头——在赞赏血腥背景下人性光辉的同时,也必须感叹一下风雨飘摇中人性的卑劣——现在四下里送来的完颜部女真人头中,真品已经越来越少,赝品却越来越多,在铁锅的诱惑下,鱼目混珠已经成为一种时尚。而且愈演愈烈。 不过,谁在乎呢?中华联邦的手还伸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只能实行以夷治夷的策略。在真正掌控这片土地前,这里越乱越好,乱中才能取势,才更符合联邦的利益。 当鲜血肥沃辽东土地的时候,紫头山上,完颜阿骨打坐立不宁,把众女真排头儿看过去,一个个都是惶惶丧家之犬,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完颜宗用入帐。他刚才强撑着病体抚慰军心去了,让军师大人心头大定的是,拿驸马祸笼的人头作法这步棋走对了,效果非常理想,淳朴的士兵们唾弃祸笼的同时,也将老巢失陷的噩耗当成真实谎言尽皆抛到了脑后。 一见完颜宗用回来了,完颜阿骨打急忙扑上来:“军师!国师!事急矣!计将安出?” 完颜宗用虽然随籍女真了,但到底骨子里还是汉人,老巢的失陷对他来说真的无关痛痒,因此比所有的女真人都显得冷静,心静智生,一路上他早打好了算盘。 “狼主,若要解今日之围,须当如此如此……” 紫头山上定计完毕,西门庆营盘前马上来了金国使者:“对面的爷爷们不要放箭,小的们是来求见西门庆爷爷,为两国议和的!” 营前的士兵一听对方都叫爷爷了,也不好意思难为孙子,便道:“你们来的都有哪个?报上名,我给你们中军通报去!” “就请通报小国罪臣完颜宗干为使者,给西门庆爷爷问安来了!” 不一会儿,营门开了一角,把完颜宗干等人领了进去。到了中军帐,完颜宗干抢前两步,扑翻身拜倒在地:“西门庆爷爷吉祥,奴才完颜宗干给您老请安!” “操!跟老子玩这一套!”西门庆看了旁边的岳飞一眼,心里骂道,“当年你们管岳飞叫岳爷爷,结果这岳爷爷就在风波亭死了——今天又管我喊爷爷,老子可受不起呀!” 于是一挥手,冷笑道:“西门庆几八虽长,还伸不到涞流河去,爷爷二字,再也休提!我只问你——你爹怎么没来?” 完颜宗干恭恭敬敬地道:“我爹吐血晕了,来不得,只好让奴才来,给西门庆爷爷……” 一看西门庆怒瞪双眼,完颜宗干赶紧改口:“……给西门庆元首大人献降书纳顺表!” 旁边众人听女真人终于怂了,脸上都露出笑容,都开始想怎么在谈判里放女真人的血。 却听西门庆笑吟吟地道:“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先把你们女真人的要求说说,让我听听你们的诚意!” 完颜宗干道:“败军之将,岂敢提什么要求?女真败在元首大人之手,输得心服口服,若大人下令饶了完颜女真一族的性命,我们女真人年年纳贡,岁岁交粮,家家供奉元首大人您的长命牌位!” 西门庆悠然笑道:“我这个人是最仁慈的——你们既然这么有诚意,我就只提一个要求吧!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就放你们走路,同时传令涞流河那边封刀;如果你们不答应,嘿嘿……” 完颜宗干连连磕头:“元首大人请说,女真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满足元首大人的一切要求。” 西门庆转着手指,指骨格格作响,淡然道:“既如此,你便听我道来!”这一个要求不打紧,才要教: 红莲劫火净世界,朱砂热血洗乾坤。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七章 突围 西门庆微笑着,把自己唯一的要求说了出来。 帐中众人听着,都是虎躯一震,完颜宗干更是心脏剧跳,宛如惊涛拍岸,卷起千堆血,浆闪如哗,一时多少浩劫。 西门庆的要求其实不多,简单概括只有四个字——值千抽一!也就是说,女真人一路狂奔所欠的血债必须得到清算,馒头山上的所有女真人,一千个人中要被斩杀九百九十九,剩下来的,西门庆就大开方便之门,放他们回老巢去。 最后西门庆还悲天悯人地说道:“我这个人的心肠还是比较软的,你们女真的人数不可能正好是一千的倍数,那些多出来的零头,只要不超出十个,我就眼开眼闭,都放毬了算了,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你们占个便宜——却不知使者意下如何啊?” 完颜宗干在心里扳着手指加脚趾算了算,如此一来,紫头山上的女真人,最后能活着看到家乡的,撑死也超不过三十个,女真人的精壮,绝对要一扫而空了。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完颜宗干大叫起来,“元首大人仁义之名甲于海内,前些日子临阵放回我们女真伤患几百人,咱们都称颂不绝您老人家不绝,何以今日如此苛待呢?还求元首大人开恩!” 西门庆笑了:“看来是你们误会了——前些日子我之所以把那些伤号还给你们,并不是出于什么狗屁仁义——我纵有仁义之心,也只留着向被你们祸害了的老百姓身上使去,岂能浪费给你们这些凶手?实话说了吧!我其实没安好心,就是想把那些累赘拴到你们的马腿上,那样一来你们如果想跑,带着那些伤号也跑不快;如果你们把那些伤号扔了或杀了,自己的军心士气就要先涣散一大截。嘿嘿!这么就,你明白了吧?” 不但完颜宗干明白了,天寿公主答里孛也明白了。她一直对西门庆的临阵还俘之举耿耿于怀,觉得西门庆是拿着辽国子民的血肉来换他自己仁义的名儿,现在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元首大人腹黑着呢!不但腹黑,而且心狠手毒,这是要让完颜女真灭族啊! 完颜宗干脑门上的汗珠子抹也抹不完,笑得比哭都难看:“元首大人,女真人知罪了,请您大发慈悲,把价钱再涨一涨?一切的一切,都好商量嘛!” 西门庆盯着完颜宗干的眼睛道:“鉴于你们的所做所为,我这个要求,已经是最大的仁慈——这就是我的底线,我将恪守在这里,绝不退让,绝不动摇!” 完颜宗干算是看明白了,西门庆不是在漫天要价,这根本就不是谈判的语气!西门庆是真狠啊!是一定要揪着女真全族人,去给那些宰了的辽国蚁民们殉葬! 想清楚后,完颜宗干的汗也不出了,只是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元首大人您要价太高,小的……小的做不了主啊!” 西门庆笑得很温熙:“那你回去,和能做主的好好商量商量,再来答复不迟——你看,我是多么有诚意啊!”说着袖子一挥,完颜宗干一行人被叉出了军营。 带着西门庆的“诚意”,完颜宗干一路狂奔上山,那速度让长于攀岩的野山头都望尘莫及。回来后当众一说,女真人气得三尸神乱炸,个个暴跳如雷:“西门庆汉蛮,欺我女真太甚!” 便有人气势汹汹地逼问完颜宗用:“喂!你说中原皇帝自古好面子,只要甚么四夷宾服,天大的亏也肯吃,咱们女真抛虚名得实利,肯定能做成这桩无本买卖——可现在却是怎么搞的?” 完颜宗用五体投地于完颜阿骨打膝下:“罪臣料敌不明,累我大金受辱于西门庆,还请狼主重重治罪!” 旁边蹦出完颜兀术:“你料敌不明,岂止今日……” 话未说完,被完颜阿骨打喝止:“都住口!”然后亲手扶起完颜宗用,安抚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军师不必介意!”完颜宗用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阻止了众人对完颜宗用的声讨,完颜阿骨打又道:“如今诈降之计不成,接下来却当如何?” 元园出列道:“虽然屈斩了祸笼,军心已定,但十城六寨沦于敌手却是事实,此乃咱们大金国根本所在,若不夺回,是无完颜女真矣!这紫头山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便请狼主下令,全军回师,平定涞流河,重整完颜部威风,再树大金国锐气!” 众女真尽皆拜倒:“元妃娘娘所言,正合我等心意,求狼主下令!” 完颜阿骨打颓然道:“仓促回军,却如何过得西门庆一关?” 元园冷笑道:“西门庆轻兵追袭而来,本部精锐其实不多,只是这些天陆续收拢了辽军残部,这才看起来人多势众——不过辽人都是我大金国手下败将,还敢言勇吗?咱们如果一意突围,西门庆强煞,未必能阻挡得住!” 众女真王八肚子上插鸡毛,龟(归)心似箭,乱纷纷响应元园。完颜阿骨打转头看完颜宗用:“军师之意如何?” 完颜宗用嘴唇翕动了半天,最后终于还是低头道:“娘娘之言,正合人心,听凭狼主作主便是!” 于是完颜阿骨打聚众,激励军心道:“前日破辽,西门庆慑于我大金国军威,不敢逼人太甚,送回了几百名受伤的女真勇士,为了将养这些功臣,咱们在这紫头山上安营,已经有些日子了。如今勇士们伤已完好,又可上马纵横,按军师原计划,咱们全军拔寨,退回涞流河,诱敌深入,接下来的作战,却要人人奋勇,莫折了咱们女真人的锐气!” 那几百受过伤的女真人感动得热泪横流,纷纷抢出拜倒:“就是因为俺们这些伤号,才耽搁了狼主行军,狼主再生之恩,小的们岂能不报?来日冲锋,小人们愿打头阵,粉身碎骨,方才甘心趁愿!” 完颜阿骨打大喜:“我有如此选锋,何敌不破?来日必胜!”拔刀指天,女真人齐呼“空齐”响应,声震紫头山,连山外的西门庆都听了个十足。 西门庆笑向众将道:“金狗要跳墙了,大家依计行事!”众人皆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一连数日,紫头山上女真人没事就呐喊,却一直没什么行动。原来完颜宗用献疑兵计,让西门庆军枕戈待旦,等熬得他们疲了,突然以雷霆之势临之,破敌最易。 完颜阿骨打和元园都深以为然,其他人一想,反正老巢已经丢了这些日子了,迟几天早几天回去,都没什么分别,因此才耐着性子磨刀砺剑,准备放手大杀。 这天拂晓,睡梦中的女真人突然被全军唤醒,大家整理衣甲兵器马匹,向山下西门庆营盘发动奇袭。用完颜宗用的话说就是——这场突袭连我自己都是临时起意,西门庆安能有备? 西门庆果然无备,前营被一冲而破,女真大队紧紧跟上,势如破竹。但紧接着完颜宗用就叫一声苦——原来西门庆营中虚插旌旗惑人眼目,悬羊击鼓,饿马摇铃,竟是座无有一兵一卒的空营——不用问,此中必有奸计! 完颜阿骨打也大叫不好,马上传令,后队变前队,大军先退回紫头山,再做理会。 好在女真人都是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回头间,就听后面号炮连天,响成一片,完颜宗用和完颜阿骨打击掌成庆,皆后怕道:“幸亏你我知机,否则必入西门庆彀中矣!” 结果乱哄哄回到紫头山,重新布防,等到天明,光听号炮响,不见一个兵来,众女真面面相觑。天光大亮后,方有百十号人马来至山下,向山上大笑而歌:“可笑女真胆略高,事到临头闪了腰。一座空营不敢进,吓破你们的猪尿泡!” 歌声中,那些人晃荡到残破的营盘,将旗鼓装车,羊也不悬了,马也不饿了,牵拉了施施然而走。 女真勇士大怒,请令要追,完颜宗用道:“使不得!此乃饵兵,食之必有祸!” 完颜阿骨打也道:“西门庆转世天星,神出鬼没,汝等休中了激将法,因小失大!” 女真勇士恨恨而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相视苦笑——原来西门庆空营以待,自己这方干做了水磨功夫,还玩什么拂晓突击,却是虎头蛇尾,白吃西门庆笑话!想到憋屈处,争些儿就要吐口老血! 完颜阿骨打化悲痛为力量,再次激励军心道:“西门庆不敢交战,空下前营临阵退兵,摆明了是怕了咱们女真!正所谓得势不饶人,咱们当乘胜追击,明天拂晓再去劫西门庆的中营,一鼓凿穿后,再不回头,往涞流河前进!” 被狼主这么一粉饰美化,众女真又兴头起来,摩拳擦掌,准备梅开二度——各人心中发狠,西门庆纵有连营八百里,这回也一定要给他踹透了! 第二天拂晓,无星无月,正合杀人放火。女真勇士们全伙都起,静悄悄掩至西门庆中营前,一声鼓噪,排栅而入。这正是: 女真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定可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八章 还乡 进得营来,女真勇士心中又是一定——原来这座中营还是一座空营。 精神大振之下,打前锋的呐喊着“空齐”勇往直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西门庆用母马玩阴的还行,动真格的他就得歇菜了。 谁知乐极生悲,跑马不出五十岁,就听排头兵一阵惨俁,马倒人翻,折了百十余人。 西门庆除了母马计外,他还玩铁丝网。女真勇士的冲锋道路上拉起来的铁丝网完美地隐身于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策马狂飙的女真勇士们连人带马一头撞上去后,注定悲剧。那铁丝网上还连着一次性的巨弩机,受大力冲击后,向前方扇形无差别散射巨大的钢弩箭,不少女真勇士连人带马被钉在了地上,当场死了的也就罢了,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只能扯着脖子发出生命最后的惨叫,其声沁人心脾,闻者折锐。 “迎敌!”飞射的巨弩箭成功地欺骗了带队的两个谋克,凶猛的女真勇士二鬼拍门,亲自带着剩下的部众驱马践踏着同袍的尸骨或活体,直扑进前方的黑暗里去。 在女真勇士们无知者无畏的英勇冲锋下,铁丝网被冲破了两重,断了的铁丝发挥余热,但凡钩住女真勇士身后披风的,就死咬着不放。厚重的羊皮披风本来可以拖偏劲射的利箭,最大限度地挽救勇士们的生命,但是这回却成了勾魂的帮手,女真勇士纷纷落马,垫了后面的马蹄子。 两个谋克二鬼拍门,真把自己拍进鬼门关去了,连着前方选锋全数覆没。给选锋打下手的准、副、二勇士们冲得靠后,侥幸逃得性命,急忙再向后传报,说前方有鬼,此路不通请绕过。 完颜阿骨打得报大怒,命令放火烧营,驱鬼祛邪。完颜宗用一听大叫不可,说西门庆勾搭着两个人,一个叫轰天雷凌振,一个叫神火将军魏定国,都是玩火的祖宗,若他们在这地下埋些火药,咱们点起火来,岂不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这营中有鬼不能快速通行,咱们绕开它,照样走路! 从善如流是完颜阿骨打的强项,于是狼主一声令下,女真后队转前队,绕过西门庆中营,直往后营而来——反正这中营是座空营,把自家后背卖出去也没什么关系。 谁知女真大队皆过,就留个尾巴梢儿的时候,中营中一声呐喊,从地底下钻上几百顶头盔来——却是早藏在地道里的弓箭手,各仗强弓硬弩,对着落后的女真人箭如雨下,一时间又射倒二百余人。 断后的完颜宗望目眦欲裂,拉回马要再踩一踩中营,跟地鼠们玩儿命。幸有完颜阿骨打发来严令:“回军赶路要紧!休得与鼠辈纠缠!”完颜宗望这才怏怏作罢。 中营的弓箭手们得利即止,也不追赶,目送着女真人绕过中营赶往后营。中营和后营离得也不算远,快马片刻即到,可这时女真人折了锐气——这一座后营,咱们冲是不冲? 女真人不怕死,但要死得有价值。象刚才那样莫明其妙地撞鬼,真是死了都憋屈啊! 女真前锋逡巡不进,犹豫不决时,后营灯火大亮,一队人马弓上弦,马出鞘,严阵以待。为首两员大将,一个是耶律大石,一个是耶律余睹,看着女真人这边,微微冷笑。 完颜宗干跃马而出,吼声如雷:“手下败将,还敢来自取其辱么?” 耶律大石文质彬彬地抱拳行礼:“正因为不想自取其辱,所以不敢遮于各位归路,各位这便请绕营而走吧!” 完颜宗干想不到辽军这么好说话,惊疑不定。左右飞抱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目视完颜宗用,完颜宗用略一思索后,斩钉截铁地道:“此必是西门庆留辽军挡我主力,欲待鹬蚌相争,他好渔人得利;谁知辽人看破了西门庆奸计,存了保留实力之心,反便宜了咱们!” 听完颜宗用说得有理,完颜阿骨打一声令下,女真勇士不与辽军交锋,绕其后营而走。 又是将将过尽的时候,辽军中一声梆子响,顿时矢石如雨,笼罩了女真后军——这些儿买路钱,还是要交的! 女真吃了一回亏,教了一重伶俐,早备下了大盾巨橹,于马上遮护。谁知辽军的矢石非同一般,是用巨弩车和投石机发射出来的,如此攻势之下,大盾巨橹象受潮的纸一样,一撕即破,女真人后队又丢下二三百条人命。 耶律余睹笑吟吟地在后面拱手:“承看顾!承看顾!不送!不送!” 女真勇士虽愤得七窍生烟,但狼主有严令——别管屁股,只顾脑袋——于是女真人只是埋头狂奔,再不回顾。辽军倒也见好就收,并不追赶。 疾驰中完颜阿骨打见身边完颜宗用面有忧色,问道:“先生何虑?” 开口就灌风,完颜宗用吃力地道:“我想西门庆何等人物,岂能这点儿布置?前言只怕大有凶险……” 话音未落,就听后队里又一阵鼓噪,原来女真大队刚过,后方险峻处又冒出一队中华联邦军来,将女真后队咬了一口就跑。 元园道:“如此没完没了,没等回到家乡,士气已经折尽!不如且缓下马力,以静待哗,与敌一战!西门庆分段狙击,兵力拉得太散,正面对敌,肯定奈何不了咱们。” 听元园说得有理,完颜阿骨打命令人马缓行,守株待兔。谁知西门庆不是古时宋国的那只蠢兔,看到天光大亮,女真人结阵缓行,他就说什么也不来了。 女真鼓了半天气势,再而衰三而竭,到最后肚子饿得咕咕直响,只好埋锅造饭。谁知炊烟升腾不一会儿工夫,呐喊声大作,一队中华联邦军气势汹汹扑来,那架势不象是来讨战的,倒象是来讨饭的。 一见敌人,女真勇士眼珠子都红了,骂骂咧咧翻身上马,就待和来敌玩儿命。谁知来敌跑到弓箭射程之外,就勒马不走了,在那里大呼小叫,让女真人有种过去。有种的女真勇士受不得激,蜂拥而上,这伙敌人转身就跑。 完颜宗用唯恐西门庆有埋伏,急命鸣金,女真勇士骂骂咧咧刚回来,那群讨战讨饭更讨厌的家伙又来了。 几个回合下来,女真勇士崩溃了:“有种你别跑!”对面也不甘示弱:“有种你来追!”只气得女真勇士们捶胸顿足。 这时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我们的饭!” 杯具的是——不但饭成了焦炭,连好几十口锅都已经炼了。 跟后世的天朝不一样。天朝是顶尖的好东西都往外国送,彰现一枝独锈下的物博人美;而西门庆却是好东西都紧着自己国人用,凡是出口的虽然不能说是残次品,但质量也只能说是勉强过得去——出口到女真人这里的铁锅也不例外。 女真人见赔了早饭又折锅,无不如丧考妣,铁锅可是好东西呀!他们宁可赔了夫人又折娘,也不愿意折锅。 激愤之下,女真勇士兵分两路,一路冲着那队赖皮兵破口大骂,一路重新淘米做饭,对剩下的锅唯恐有失,更加呵护倍致。 二茬饭将熟,骂人的口干舌燥,嗓子都拉伤了,大家瘟头瘟脑准备回来吃饭。偏这时,那支一直嬉皮笑脸的滑头军一声呐喊,直扑而来,闪电般截入女真军阵。 完颜宗用看得分明,那队敌军甩开披风后,现出两员大将——上垂首一位年方弱冠,却是白马银枪,生龙活虎,正是岳飞岳鹏举;下垂首一位蜂腰猿臂,五指修长,乃是没羽箭张清——二将引人卷风而来,眨眼间,女真人锅翻碗倒,乱成了一窝蜂。 岳飞生性善良,见女真人锅中食物清苦,便枪挑了活人送进锅里,以鲜血鲜肉来加料;张清禀性恶劣,见不得女真人过年,石子横飞,不砸人不砸马只砸锅,等马背上携着的所有石头都砸完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拉了岳飞抹头就跑。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女真人损失不大,只不过收拾残局,行军锅百不存一,女真已经失业的伙头军们无不以头抢地,痛哭失声。 完颜阿骨打到底是狼主,可以搞特供待遇,前边折腾得如火如荼,后边他的饭早吃完了。听前面嚷乱得不成样子,亲自莅临视察后,完颜阿骨打大叫:“汉蛮欺人太甚!何敢坏吾炊器?!” 说着召集女真众贵族,大家都以为狼主怒了,要拉帮结伙去跟西门庆拼命——谁知完颜阿骨打号召的是,希望女真贵族们把自家的锅分给士兵们使用,说着狼主带头捐出了自家的女真第一锅。 没奈何,女真贵族们只好以狼主的马头是瞻。女真士兵们得到了来自于狼主的珍贵礼物,士气重振! 于是抓紧时间吃了一吨半饱不饱的夹生饭后,女真人抖擞精神,打点行装,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再次踏上了任重道远的还乡团道路!这正是: 举足只觉路漫漫,拔步才见夜茫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五九章 杀人 一路之上,西门庆将“衔尾而击”这个词发扬到了极处,就是不跟你纠缠,只是时不时恶心你一下,女真人吃不饱,睡不香,被骚扰得士气沦丧,走路都打晃。 最可怕的是,军中起了流言——确切地说那不叫流言,而是真相透露——毕竟完颜阿骨打的亲卫扎也都知道故乡失陷的内幕,他们也是人,也有三亲六故亲疏远近,于是不经意间,祸笼无辜的事实被暗中传开了。 女真人陷入了隐约的恐慌中,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可怖的真相,他们一心想要回到家乡,亲眼印证,在此之前,他们宁可相信狼主,那样还有一缕希望。 元园感受到了军中沉重的气氛,于私帐中向完颜阿骨打道:“士卒归心一起,战心便失,而西门庆如附骨之蛆,紧咬不放——如此下去,未等回到故乡,咱们女真便先要崩溃了!” 完颜阿骨打这些天胡子拉茬,显得又苍老了二十岁,听了元园之言,惨笑道:“若爱妃言,如之奈何?” 元园叹息一声,拜倒于地:“妾身愿引死士,为大军后殿!我这里拖住西门庆,狼主便可无后顾之忧,安然返乡了!” 完颜阿骨打一听,猛然立起,摇头道:“此事万万不可!对手可是西门庆!爱妃轻兵殿后,九死一生,我还不想当寡人,岂容你胡为?” 元园见完颜阿骨打真情流露,心中欢畅,暗想:“你能这般顾惜着我,元园此生足矣,还更奢求些什么?”深吸口气按捺住心头激荡,元园淡淡地道:“金国大业,元园之身,孰轻孰重,陛下!你心头岂无定夺?世间可以无元园,却不可无陛下!我不要我的山音阿哥象丧家犬一般东逃西走,我想他做英雄,把所有的苦难都踏在脚下!” 完颜阿骨打热泪夺眶而出,前尘往事滚滚而过心头,猛抱住元园,无声凝噎,难以言语。 元园反抱了完颜阿骨打,低声安慰:“陛下宽心!元园本事虽低,万马千军中,也能杀条路出去——殿后虽然凶险,但事关国运,咱们不能因私而废公啊!” 完颜阿骨打搂紧了自己的女人,唯恐一松劲儿,便会永远失去她。不知过了多久,帐中油腊燃到了尽头,轻轻爆了个花儿,一点光明大作后,就此熄灭了。 第二天,元园当众请令,愿为全军殿后,众皆大哗。完颜兀术百般劝阻不住,又见父亲低头不语,心头又悲又怒,大声道:“既如此,孩儿与额娘同去!” 元园面沉似水,突然一掌掴在完颜兀术脸上,厉喝道:“如今大金危在旦夕,元园一介女子,死便死了,汝等男子,不留得有用之躯,为国谋后,竟欲陷身死地,以逞一快,此愚行与驴骡何异?你因小而失大,不智一也!恋母而忘父,不孝二也!眷家而失国,不义三也!我元园女中丈夫,没有你这种不智不孝不义的儿子!” 完颜兀术被这一掌打得嘴角流血,翻倒当场,听母亲说得决绝,猛然间捶地大哭,声若伤狼。 元园咬着牙,更不向儿子看上一眼,转头对完颜阿骨打道:“臣妾所请,唯陛下圣裁!” 完颜阿骨打心如芒刺,但迎着元园激励的眼波,终于还是涩声道:“爱妃之言——孤准了!” 元园最后向完颜阿骨打拜倒,然后振衣而起,大步出帐,再不回顾。帐中众女真皆向元园背影致礼,莫敢仰视。 出了虎帐,元园击鼓点军,众女真辐凑而来,却见高岗之上,元园素缨白甲,气慨凛冽。 见众军毕集,元园叱道:“我女真起于海西,经历多少苦难,莫不坚韧不拔,前赴后继,披荆斩棘,方有大金一国之气象!祖宗英灵,理当无日或忘——今日尔等一逢小败,便垂头丧气,斗志全销,还有脸自夸是女真勇士吗?” 元园丹田气鼓荡成音,三军皆闻,一时间,剽野之性奋激而起,众女真荷荷而呼,有如兽血沸腾。 却又见元园双眉竖起,二目生寒,厉声道:“这几日西门庆欺我女真太甚!元园虽是女子,亦有羞耻之心,此恨不雪,死不瞑目!今日我已向狼主请令殿后,若有勇猛敢死之士,便请上前,与元园同去!无胆之辈,不敢有劳,待我等战死之后,你们来拾捡我们的骸骨吧!” 陡然间,女真人鸦雀无声。 元园拔剑厉喝:“今日元园赴死,随行者何在?” 大地之上,突有雷音并作,女真勇士无不拜倒:“愿随娘娘死战!!!” 人心思效,不愁人少,只患人多。元园精益求精,简其中骁勇果敢之士三百,皆健马雪刃,布阵若连城。管军需者欲献粮秣,元园冷笑道:“餐敌肉,饮敌血足矣!负粮何为?”三百女真挥刀指天,齐声应和,闻者莫不壮其气。元园提枪上马,向完颜阿骨打虎帐处点首三下,一骑当先,出营而走。 很快,西门庆得报——敌军大队起行,却留下三百断后人马,其精气神与以往大大不同。前军带队的小李广花荣识得厉害,约束住了岳飞张清,不进而对峙。 西门庆听了,诧异道:“能让花荣将军如此谨慎者,倒不可不见识一番。”于是带领亲卫人马,往前线疾行。 马不磨蹄,片时即到——原来是元园见了花荣人马,二话不说,吹鹿哨叫人直冲上来。花荣避其锋,亲自断后,连射出头呆鸟七八只。元园大怒,飞马与花荣对了三箭,心下顿时忌惮,遥逼而不敢近——但是这一追一逐,离西门庆一军却更近了一步。见花荣身后又有援军到来,元园约束人马,寻处高地,审时度势,待机而动。 两下里相距不远,彼此互相打量,西门庆不由得赞叹道:“这一队女真人行伍虽散,气势却凝炼一体,浑若天成,其锋芒凛冽处,难抵难当,真死士也!花荣将军,你避而不战,做得很对,放普通人马与这样的敌手正面交锋,非良将所为!” 花荣避战,张清岳飞心中都怀不满,听了西门庆之言才消了下去,皆想道:“连元帅都这么说,看来对面女真人马确实有厉害之处。” 却听西门庆又吩咐道:“非常之敌,当由非常之军对付——调我杀人军上来!”众将一听,无不兴奋。 西门庆自引军八百,其中三百号杀人军,皆由梁山讲武堂精锐组成。杀人军的训练,在中华联邦军队列中,号称第一残酷。 首先,选拔杀人军侯选之士时,还要同时选拔一批贪官污吏及重罪者,贪官污吏家属中年少有力者亦入选。 然后,进行杀人军侯选者的筛选。第一关,当然是考较杀人的手段——将贪官污吏裹以白布,标以红心,红心处皆要害。但红心所标处,是为厉禁,不许下手,其余地方随意——这样的考核方式,一来是节约材料,二来是观察侯选人杀敌手法是否娴熟,进刀方式是否凝练,心理素质是否稳定……综合之后,就可以做出对侯选人的直观评价。 第一关,取出刀最多,杀人最少,而肢体不酸,心不动摇者为优胜,一批资质差者就此刷掉。 试炼时,被选出的受刑者家属全程陪看。 第二关,略做休整后,死者,将死未死者,还有新鲜的活体,每个侯选人都发一份,当场进行精细分解,以此比较死尸、垂死者与新鲜活体内部的细微区别,并由此摸索人体肌肉、血脉、骨骼、脏器、关节、穴道等诸般要害。分解完毕后,侯选人要向梁山医学院提交口头报告,讲述分解过程中的心得体会。 这第二关不但考核杀人军侯选人,而且对梁山医学院也大有裨益。经过这样的实际操作,以神医安道全为首的医学大家对人体内部的认知不断加深,加上梁山蒙汉药的不断改进,人类第一次提出了内科手术的概念,而且手术一开始就进入了麻醉无痛时代。 这一关后,又会刷掉一批侯选人,不会被刷掉的是那些受刑者家属,他们还是全程陪看。 第三关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屋子里进行。这里灯光昏暗,满目皆红,四壁锋利的钩子上钩挂满了从新鲜,到干涸,再到腐烂的生物脏器,从小块的胚胎到大块的器官肢体,应有尽有。空气中充斥着层次不同的血腥味儿,或腥甜、或腥苦、若腥臭,杂糅于一体,中间还混合着檀香味儿。 没错儿,就是檀香。这里不但点了供神用的檀香,而且还安排了佛门之梵唱,道家之吟诵,这本应是超度亡魂的正声,却因圆形建筑的反射关系,在屋中四下回荡,听着反而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就在佛道的吟唱声中,考核杀戮开始,材料从婴儿到老弱,各色齐备。西门庆曾经出过一个上联——火炼贪官,飞一片,灰一片,结果无人能对。后来有一个参加杀人军第三关选拔成功的士兵对了出来——手撕婴儿,流半边,留半边。 此对一出,西门庆击掌称赞。 由此可知,这第三关的考核内容不是快杀,而是慢杀,但与第一关的慢却又有所不同——各色惨叫声回荡在圆屋中,层层叠叠,纷至沓来,虽然下手的对象是贪官污吏的妇孺老弱,但终究是妇孺老弱,因此侯选人的精神压力还是很大,对他们意志来说是一重难以逾越的考验。 这一关的考核要求只有一个——在保证自己不疯的前提下,在这间屋子里呆的时间越长越好,手上的材料死了以后继续换新,以此对心灵意志进行锤炼。 侯选人随时可以退出,但也意味着从此永远失去了加入杀人军的资格。最苦的是那些全程陪看的家伙,他们就算是疯了,也得继续呆在这里,用自己疯狂的嘶喊声为这一关的考核出一份力气。 第三关考核后是一段比较长的缓冲期,这期间会有杀人军的前辈来对这些新兵进行精神上的训导。西门庆知道,光会杀戮的军队是虚弱的,其实骨子里不堪一击,因此要从内里进行强化,精神训导就是手段之一。这种训导近似一种宗教的虔诚,明示众人——身当浊世,杀人即为善念!然而,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有目的的杀人就是有罪!但为了人类的进化,世界的净化,一部分人需要以自身为载体,代替大多数人承担这种罪孽,这是一种奉献,一种牺牲,一种殉道,人类进化的丰碑上,将永远有一道道刻痕,来纪念这些无名英雄。 杀人军的所有士兵都信仰着这一理念,所以他们战而不疑,死而不惑——英勇的战死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净罪的仪式。 精神训导的同时,前辈还会传授后辈很多战阵搏杀的技巧——单对单,单对多,群对群,群对多,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进行最有效率的杀人,如何在绝境拖着尽可能多的敌人陪葬,给同袍创造杀戮的机会——这些都是用数以万计的人命喂出来的心得体会,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些菜鸟很快就会用上了。 前辈悉心教导后辈的同时,那些杀戮场上的陪看者们也在进行着被强化。除了疯了的家伙,那些好不容易熬过来的精神正常者都会受到严格的军事训练,教官因人施策,或用报仇的信念来激励他们,或用活命的饵食来诱惑他们,让这些人无不握紧手中的武器,为早已注定的未来拼命挣扎努力。 训练的余暇则间以酷刑。这些刑罚不会伤筋动骨,但对受刑者的精神是一种极大的刺激,挺不过去就是永久的灵魂伤害,挺得过去则可以强化意志——虽然竭泽而渔,但也激发了这些材料最后的潜能。 一般来说,这种源出于贪官污吏家族的材料从小生活优渥,身体平均素质都强于常人,捏合一下,还是能锻炼出不小的成绩来的。 终于,杀人军最后一关的考核到来了——这回没了陪绑的看客,只有军方的审核者。在封闭的大广场中,被强化者们静静列队,他们或要为被残杀的亲人报仇,或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广场四周搁着一个个笼子,笼子里是那些疯了的家伙,废物也要利用,这些家伙这些天尽被灌输打人的理念,他们每个人都拎着带刺的棒子在笼子里呵呵傻笑,就等着笼子一开,见人就打。 这些疯子会在合适的机会被放置入场,毕竟杀人军什么样的对手也要经见经见。 一切准备妥当后,杀人军侯选者入场。他们人很少,跟对面的人数相较最少是以一当十的比例——这是加入杀人军最后的考验。 锣响,刀出,血流。当侯选者们结阵杀光场中一切会动的敌手,割下所有敌人的人头,踏着尸山血海傲立于当场时,他们终于成为杀人军的一员。 他们人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不可能多,多了材料都供应不起——但他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国之利刃,只会被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今天,在追剿女真的关键时刻,西门庆的杀人军对上了元园的三百死士。这正是: 莫道杀戮呈血刃,须知慈悲是准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章 血战 高地之上,元园突然看到了前方中华联邦军中,挑起了西门庆的将旗。 元园心中猛地一动——若能斩得西门庆,中华联邦必然不战自溃,胜过歼敌十万雄兵。眼下虽然敌军前后合流,亦不过千二三百人马,这里三百女真勇士,都是抱必死决心而来,一人拼命,万夫莫敌,迅奋一击,只要诛除了首恶,三百人便是都折在这里,也足以含笑九泉了!若是等西门庆将分段狙击的人马都召集回来,那时反而多费手脚。 要除女真心腹大患,此千古一时之良机也!元园心头火热,但还存着最后一个疑问——西门庆本尊真在这里吗?若是旁人虚张其势,三百女真勇士热血空洒于此,却是徒劳无功了。 当下飞马出阵,扬声道:“大金国皇妃元园在此,请西门元首说话!” 就见对面一员大将跃马而出,向这边拱手笑道:“元妃请了,西门四泉在此!” 完颜宗用早把西门庆形容相貌描绘得入木三分,由此所画的影神图更是惟妙惟肖,元园平日看得烂熟,此时一搭眼,就知道眼前人确是西门庆无二。天下纵有容貌再相像的替身,但那股睥睨万物、生杀无算的上位者气慨,却如何仿冒得来? 女真深仇就在眼前,元园烧空颜上血,挫碎口中牙,厉声道:“西门庆!果然是你!我大金国与你不犯河水,自讨辽国,吊民伐罪,碍你甚么事来?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害我大金损兵折将,功败垂成!今日天可怜见,让你撞在我手中!若你还是个男人,便来与我分个胜负存亡,可敢么?!” 西门庆冷笑道:“我以杀戮平世,你金国以杀戮乱世,两杀相见,必有一亡,何须理论?今日元妃既来挑战,我也不欺你——你有三百人,我也出三百人,大家临阵一决,强生弱死便是!” 元园听了心头暗喜:“这厮自大,合当今日受死!”于是敲砖钉脚道:“三奇公子一言九鼎,许了我公平决战,却不可反悔!” 西门庆大笑:“男儿一言,快马一鞭,何来反悔?只不过——元妃你言语中已将九鼎许我,正是自绝你大金国的气运,今日之战,还想得胜吗?” 元园听了心中一凛——古时大禹铸九鼎以镇九州,得九鼎者得天下,自己方才随口说西门庆一言九鼎,这口彩于己方却是大大不利——但此时战意如沸,元园把银牙一咬,厉声道:“许你九鼎又怎的?你纵是转世天星,我女真亦能逆天成事!咱们刀剑上见真章吧!” 说着衔起鹿哨劲吹,三百女真勇士各以哨声相应,自高地上潮涌而下。元园跃马横枪,尖叱道:“斩得西门庆,大金国复兴有望!家中妻儿老小都得好处——杀!”身后三百人轰雷般应一声,争先恐后向西门庆席卷而来。 蹄音如雷而来,仿佛要拔山震嶽。西门庆面色不变,稳稳举手,身后静悄无声卷出三百杀人军来,沉默如岩,遮护于西门庆身前,向着来犯之敌逆袭而上。 眨眼间,军锋相撞,就象巨浪撞上了礁石,飙起的却是朱砂的飞沫——六百人终于绞做一团,战于一处。 元园狂呼:“我要杀西门庆!”拍马拧枪而来,三名杀人军扇形拦截,元园朝着中路一人劈面一枪,那人举盾抵挡,枪盾未交,元园化刺为挑,劲贯两膀一声叱咤,盾牌已从那名杀人军手中高高飞起。 得势不饶人,元园枪锋下压,分心就刺,那名杀人军只来得及在马上侧了侧身子,已经被一枪捅了个对穿。 元园两膀叫力,要挑起这具尸首,分左右拦扫,把另外两人砸下马去,但是她马上发现自己错了——虽然被一枪穿身,但那名杀人军却并没变成尸首,其人侧身受枪,进枪的部位虽然致命,却没有立毙。 沉默中,那名杀人军挟紧了马腹,伸双手抱紧了枪杆,元园竟然挑他不动,当下一声怒喝,臂上加力——却只听“喀喇”一声,人未挑飞,枪杆已经折了。 断裂的枪杆因弹性飞扬起来,自那名杀人军左颊刺入,从右颊穿出。那名杀人军眼神一散,但于此同时也奋起最后的力气,紧紧地咬住了嘴里的枪杆,如海誓山盟,再不肯放,其尸僵于马上,竟不仆倒。 一股寒气从元园心头泛上——并不全是由于对手的凛然战意而生,更因为左右两道身影已经跃马离鞍,向她疾扑而至。 抛了断枪,元园向左倾身,让开右方之人扑击路线,右掌已经抽大攮子在手,闪电般格挡而出,左边扑来之人抹向颈侧的一刀就此无功。 左侧杀人军反应亦是极快,一刀无功,马上弃刀,两臂已经勾绞住了元园的左膀。元园左臂护甲上有猛兽造型的吞头,兽头上的两根角就是两枝棱刺,那名杀人军手臂一搭上去,两枝棱刺催肉见血,已经穿臂而过,那名杀人军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和身力扯,元园再坐不稳马鞒鞍,和那名杀人军一起摔于马下。 又是“喀喇”一声响,元园的左臂骨、那名杀人军垫底的左臂骨,还有那两枝棱刺,一齐断了。 元园咬牙忍住剧痛,右手一翻,一攮子捅进抱着自己左臂不放的杀人军左脖子里去,一送一绞间,热血狂迸,那名杀人军已是死得透了。 方结果得一名敌人,就听一声悲嘶,元园的战马已是翻身扑倒。马儿护主,见元园落马,早抢在她身边矮身卧倒,要接应主人上马,但右边扑空的那名杀人军已经落地回身——其人使一条六棱铁简,一简砸下,半个马头被砸了个稀烂,肉渣子直溅到元园脸上。 一简碎马头,第二简直冲着勉力起身的元园人头横扫过来。元园缩颈藏头,铁简擦顶而过,简身挂住了元园头盔上的缨枪,将头盔直直地击飞了出去。受这股大力牵扯,起身未稳的元园一个踉跄又摔倒下去。 随即,逞凶的铁简亦是撒手而飞——却是倒地的元园乘势飞起一脚,正踢在执简杀人军的手腕上,这一下随机应变,那名杀人军再把持不住自己的兵器,铁简顿时脱手。 但在杀人军的理念中,有兵器能战斗,没兵器一样也能战斗——那名杀人军顺势扑倒一滚,两手已经揪住了元园散乱的长发。 元园虽然徐娘半老,美人之韵犹存,一头青丝油密黑亮,长可及腰,光可鉴人——但一被敌人掌控在手,就是巨大的麻烦。其实若不是她折了一条手臂,失了平衡,那名杀人军武艺远不及她,要想得手哪儿有那么容易? 那名杀人军身手矫健,地下一个翻滚,便已跃起,揪着元园的头发两膀叫力,要将她抡起来在地下摔上几摔。元园借此人之力,亦是跃身而起——只是起身时牵动了左臂的断骨之所,痛入心肺,元园心下一凉,她自家事情自家知,这一下已经损伤了筋脉,以后即使养好了伤,只怕这条左臂力量也要大损,武艺也再不能恢复如初了。 但如果杀不得西门庆,还有什么以后可言?元园忍住剧痛,大攮子一撩,将那名杀人军揪着自己头发的几根手指连同无数青丝一起斩断,然后涌身疾进,大攮子从上而下起一溜寒光,如天河倒泄般直划下来——那名杀人军虽然身形暴退,但元园身法轻灵远甚于他,这一攮子毫无走空,从喉至腹,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知有多深——那名杀人军顿时溅血飞跌了出去。 好不容易打发了三个敌人,元园心中一阵惊涛骇浪——那三人本事远不及她,却能将她逼得这般狼狈!西门庆竟有如此部下,真真可畏可怖!再纠缠下去,不知伊于胡底?元园一咬牙,突然纵身跃起。 元园武艺高强,纵然盔甲压身,重伤在臂,这一跃仍然身轻如燕,直起一丈多高。虽经力战,元园方向感不失,在她目光扫射处,西门庆正站在战前原位,竟如磐石般未动。 “天佑大金!”元园心中默祷未毕,右臂猛挥,大攮子已经脱手而出,一道寒光直取西门庆六阳魁首而去。 “中!中!!中!!!”元园心中狂呼成一片。这一瞬间的杀气,纳于铜罐中,铜罐也要崩碎;关在屋子里,屋子就会焚烧。 元园身形跃起,西门庆立生感应,目光一凝间,已经和元园四目相视。两人一个目光凌厉如血剑,一个眼界澄澈若晴空——西门庆突然冁然而笑。 天空中正有凶器迎头而至,西门庆还能笑得出来?元园心头一紧时,就见西门庆手指一动,一枚铜钱镖飞出,正撞在大攮子尖锋之下,横劲儿变竖劲儿,大攮子准头顿时向上歪了,马上改变立场,腾空直上。 元园一颗心随着自己突然蠢重了的身子直跌回了地面——“我倒忘了这厮是中原人中的一流高手!一手金钱镖的功夫足以傲笑当世!” 恍惚间,身前黑影晃动,似有敌来。元园猛然惊觉时,青丝一紧,已经再次被人扯住!这正是: 临阵岂容心神泄,交锋莫可魂魄失。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一章 布计 凌空一掷几乎耗尽了元园的全身气力,但却被西门庆一记金钱镖轻轻破去,同时破灭的还有元园心底的希望,一时的万念俱灰,让身边的杀人军趁虚而入,元园一声悲鸣,已经被扑倒于地。 元园一倒,战场立寂。原来只在这片刻间,胜负已经分明——杀人军战死七人,重伤十一,余者个个带伤,不过大多数人的伤势都无大碍,略作休整,就能重新投入战斗,平日残酷训练的成果,尽在此时体现——而那三百女真死士尽皆丧命,除元园外无人得活。 见制住了敌人的大将,西门庆拨马前行,心中同时苦笑——一个人地位越高,临阵时所处的位置就越是靠后,因为他一个人的安危牵涉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象今日自己站在前锋诱敌于片时,已属于众人认可的极限——其实他也很想和元园这类强敌临阵交锋,但是,那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今日打出的那枚金钱镖,可能就是自己军旅生涯最后的纪念了。 马到元园七步之前,西门庆收回思绪,开始盘算怎么处置这个金国皇妃——但突然间,元园一声厉叱,按着她的五名杀人军士卒踉跄着一齐跌了出去。元园鬼魅般飞身而起,口鼻印血,伤臂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但这女子还是舍身扑来,右手五指伸得笔直,狠探西门庆颈项。 西门庆毫不怀疑,如果元园这一下抓得实了,自己的喉管一定会被她扯出来——但是,元园蓄谋已久的最后逆袭也就到此为止了,有资格护卫在主将身边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元园人在半空,又被几人阻截、卸势、按倒。元园一声困兽般的嘶喊,右手劲翻,“格”的一响,封住她右臂的杀人军士卒顿时双腕脱臼。 到此时,元园已经力尽,各处羁绊齐来,身手再不得伸展,但她的双眼还是自由的——她怨毒有如实质的目光狞视着西门庆,西门庆座下战马一声惊嘶,为之倒退。 西门庆皱起了眉头,一边轻抚战马颈项,一边对上了元园的目光。从元园的目光中,西门庆看到了怨毒、痛恨、不屈、诅咒,还有淡淡的一抹哀伤。那隐藏在眼眸中最深处的哀伤和这个女人的强横一样,实在是超乎想像,深深地打动了西门庆,做为一名劲敌,她已经得到了西门庆发自内心的尊敬。 为了这份尊敬,西门庆翻身下马,郑重地向元园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个字——“杀!” 令出即行——揪着元园头发的杀人军士卒用力一拽,元园的脖子顿时身不由己地抻长,侧旁的另一名杀人军士卒立刻举起鬼头刀,弧光一扇疾落,恰到好处地自骨缝间破肌而入,声息不闻,却已干净利落地将元园的人头一刀剁下。 头断血飙,一道红泉如弩箭脱机,竟然横空直冲西门庆。西门庆腕子一翻,马背上的盾牌已经在手,遮护于自己面前——鲜血冲击着盾牌,只听得嗤嗤有声,足证劲急气盛。须臾间血尽,西门庆抛开盾牌,向元园遗体点头赞叹:“壮哉!” 敌人已经全数歼灭,左右开始打扫战场,收聚敌人尸首,以火焚之,灭绝瘟疫根源的同时,还能以其灰沃于大地净罪。 有人来搬取元园遗体时,一旁沉思的西门庆突然道:“且慢!留这具遗体全尸,用药物保护起来,我有用处!” 部下听了点头,略过元园遗体,自去收敛其余。 西门庆望着元园死而怒目不变的人头,悠然道:“我敬你女中英雄,所以才许你壮烈而死——但是!女真作孽太深,我与你们金国打的将是一场灭族之战,巾帼虽死,犹能有遗憾留人,便请拭目以待吧!哈哈哈——” 一阵长笑,西门庆转身离去,要安排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这时正在东逃的完颜阿骨打突然一阵心悸,朦胧中,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若有若无的眷恋呼声,可欲待捉摸时,却早已不知去向。完颜阿骨打不由得怅然若失,他回头西望,天边正有巨大的云朵峰峦叠嶂,恍惚间似乎要崩塌而下,葬送天地间这一队小小的女真蝼蚁。 完颜阿骨打心腹间又痛起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而天边的阴影覆盖而来,还将夺去更多! 赶路赶得疲不能兴的完颜宗用有气无力地问道:“狼主,怎的了?” 完颜阿骨打勉力摇了摇头:“没甚么!” 说完了,用力鞭马,好象要与心底深处正在膨胀汹涌的恐惧赛跑。 但是一天之后,恐惧的身影反超了上来,狰狞的虚影变得清晰——西门庆的轻骑再次缀上了女真队伍! 西门庆母马计后,女真人自养的健马十去捌玖,后来换上了国相撒改送来的辽国骟马,这些战马虽然也不错,但单论脚力,却不是西门庆精选轻骑的对手。 但这并不是女真人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仅仅两天时间,西门庆的追兵就又出现了!那么——元园呢? 元园虽是女流,但武艺盖于众人,如果连她亲身断后,都挡不住西门庆追兵的碾压之势,那么…… 那么后面是什么,所有的女真人都不愿意去想像了。 所以女真人中,最恐怖的还是完颜兀术,他眼望着后方影影绰绰的追骑,喃喃自语:“额娘!额娘!谁能告诉我,我额娘怎么样了?!” 他的提问没有人能够回答。完颜兀术煎熬半晌,突然疯了一样驱马冲出队列,向后面的追兵迎了上去,口中大呼小叫:“你们告诉我!我额娘怎么样了?告诉我!告诉我啊!”虽不见红,但声音中全是血。 所有的追骑又象老子抟而不得的至道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完颜兀术马追不上,箭射不着,只能将空洞的嚎叫声回荡于原野。众女真好不容易才撵上来,将他裹了回去,这时的完颜兀术整张脸都已经完全扭曲,然后完颜阿骨打一个耳光,又帮他打正了。 “你额娘没了音信,谁不着急,就你急?居然不顾我行军队列,妄自冲突后阵,若被敌人趁虚而攻,那损失你担当得起吗?你额娘临去之时,叮嘱你什么话来?完颜女真重兴的希望,尽寄托在你们年轻辈的身上,若你们忍不得辱,沉不住气,你额娘万一、万一有个好歹……她走后也闭不了眼!”骂到这里,完颜阿骨打心如刀绞,自己先哽住了。 完颜兀术捂了脸,突然放声大哭,他再勇冠三军,也只是个刚好够不着成年边线的少年。 一夜过去,完颜阿骨打形销骨立,完颜兀术也不让其爹专美于前,忠实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而女真人再次沦丧到了食不知其味的境界,当他们吃早饭时,西门庆的追兵又出现了,然后“嗖”一枝箭射了过来。 再然后,完颜阿骨打就看到一个阿里喜跟头把势地扑翻在自己面前:“报狼主——西门庆送箭书来了!” “拿来我看!!!”完颜阿骨打顿时就失态了。他最愁的就是西门庆只是挥砍刀怒斩,除此之外油盐不进,但凡西门庆肯书信来往,大家还是可以谈条件的嘛! 完颜阿骨打看箭书的时候,完颜兀术在旁边眼巴巴地看完颜阿骨打,那眼神铁石人看着都要心软。 看完了,完颜阿骨打将箭书递给完颜宗用:“军师,你看西门庆这是何意?” 完颜兀术再憋不住了,插嘴打断:“阿玛,信里写了些什么?” 西门庆懒得在女真人身上费墨,箭书中只是寥寥几行字——“敬元妃英勇,中华联邦已扫榻留宾。欲其归,须智多星面晤。” 完颜宗用把西门庆的箭书读了一遍,又解释一遍,帐中众女真看他的眼光都好象有些不对了,只有完颜兀术不管不顾,只是不停地催促着完颜阿骨打:“阿玛!阿玛!你说怎样?你说怎样?……” “砰!”完颜阿骨打将案几一拍,“闭嘴!” 等完颜兀术闭嘴后,完颜阿骨打才向完颜宗用道:“军师,你说怎样?” 完颜宗用长叹一声:“但能令元妃娘娘平安归来,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走一遭吧!” 旁边早喜坏了完颜兀术,四太子扑翻身拜倒于完颜宗用面前:“军师!国师!小子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你是个大大的好人!小子这里给你磕头了!” 完颜宗用急忙跪倒去扶完颜兀术,口中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两人互相扶掖着站起,完颜兀术迫不及待地转头问完颜阿骨打:“阿玛,先生几时起身?” 一声大喝突兀响起:“且慢!”众人一惊,原来阻挡者是完颜宗望。 完颜兀术盯住完颜宗望,满脸不善:“二哥,你待怎的?” 不理完颜兀术,完颜宗望大声向完颜阿骨打道:“阿玛,孩儿肚子鼓胀久矣!今天无论如何,要进谏一回!”这正是: 阵前未知母亲逝,营中先见兄弟争。却不知完颜宗望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二章 会晤 完颜宗望未出口的谏言,完颜阿骨打和完颜宗用都已经料到了几分。完颜宗用低头不语,完颜阿骨打则淡淡地向完颜宗望道:“你试说来。” 得了阿玛皇上的允许,完颜宗望气势猛一涨,“霍”地一指头遥杵住了完颜宗用,大声道:“阿玛,我女真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对上了中华联邦西门庆,却是处处失利,以孩儿之见,此非武力不及,实因有阴谋暗算也!” “你先把你的手放下来!”完颜阿骨打先纠正了儿子这一严重不符合大金国高等贵族的不雅举止,这才继续关心儿子的阴谋论,“你所言阴谋为何?” 完颜宗望讪讪地把胳膊收回,口诛指讨的力度顿时弱了一半儿,但还是瞟了完颜宗用道:“阿玛,你就不觉得自从这个梁山的前智多星来了咱们女真后,事事都有些邪门儿吗?阿玛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同尧舜禹汤一般的风范,但是——要是这所用的人本身就有问题,那就象现在一样,是咱们大金国的灾难……” “咣”一声,完颜阿骨打擂了案几,面无表情地道:“我让你们读汉家的书,是让你们长见识,不是让你们学着勾心斗角——休要罗罗嗦嗦,把你真正想说的话,都明白倒出来吧!” “炸!”完颜宗望答应一声,赶紧从善如流,“孩儿认为,这个智多星是打入咱们女真内部的奸细!就是因为他暗中使坏,咱们大金国才打一仗,败一仗,亡国灭种就在目前!今日西门庆有箭书来,就是想在最后时刻,把他这枚棋子安然收回去——所以,阿玛万万不可放此人去和西门庆谈什么所谓的条件,否则就成了为渊驱鱼,为丛驱雀,那时大孤猪归山,必要伤人!” 大孤猪就是失群的野猪,非常可怕,逮着什么吃什么,是猎人的噩梦。在冬天时,大孤猪甚至能把冬眠的熊瞎子从树洞里掏出来吃掉,所以俗语云“一熊二猪三老虎”,女真猎人宁愿碰上老虎,也不想面对大孤猪。 现在完颜宗望把完颜宗用形容为大孤猪,显然心中已经对这个半路出家的所谓女真人厌恶仇视到了极点。 见兄弟把话挑明了,完颜宗干不甘落后,也跳出来帮腔:“阿玛,要攘外必须先安内,我觉得二弟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两位王子都出头了,其余早就对完颜宗用强推变法、妄改祖制严重不满的女真人也开始跳出来落井下石:“狼主,俺们也觉得二王子说的不假!” “狼主,万万放不得此人!他久在咱们女真,深知咱们内部底细,若他给西门庆引路,咱们连个歇脚的去处也寻不出来了,那时死无葬身之地!” “狼主,先杀了此贼,必可断西门庆一条手臂!” …… 一时间七嘴八舌,嚷乱作一团。 完颜阿骨打一抬手,群噪立止。完颜阿骨打这才向完颜宗用道:“先生还有甚么话说?” 完颜宗用苦笑一声,直目完颜阿骨打双眼,叹道:“我对大金一片忠心,却想不到会落得如此下场!唉!这也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人!今日满目皆疑,我纵然舌灿莲花,亦难以自明——罢了!只求狼主赐我一杯毒酒,让我最后能死得体面些!” 众人听完颜宗用居然不辩而求死,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不过完颜宗望马上反应过来,大叫道:“这厮是在以退为进,大伙儿休中他计!” 完颜宗用“哈哈”一笑,索性唱起戏来——“报国哪怕蒙冤恨,自古杀场埋忠魂。是非一时难分辩,百年之后有人评!” “都住了!”完颜阿骨打一声断喝,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然后才向完颜宗用道,“先生,你将我完颜阿骨打瞧得忒也小了!先生有大功劳于我女真,平日所做所为,我都尽数看在眼里,天下哪里有这等鞠躬尽瘁的奸细?儿辈们的妄言,只堪一笑,先生不必萦怀。” 完颜阿骨打一锤定音,完颜宗望等人只能面面相觑,却作声不得。他们想不到,时至今日,父皇还是对这个南朝汉蛮如此信重。 这时,完颜兀术的声音响起:“其实……我也觉得先生是个好人!” 完颜宗望恶狠狠地瞪了完颜兀术一眼,心里骂道:“他麻哒!只要能跟你去接你那死鬼老娘,便是一头大孤猪,你也会认为他是一头好猪了!” 这凶厉的一眼,完颜兀术完全没顾得上计较,因为他此时正两眼放光地听着父皇说话:“先生可放宽心,今日迟了,明日一早,先生尽管去和西门庆谈判,一定要将元妃平安地接回来!” 完颜宗用热泪盈眶,六体投地拜倒,出言重如山岳:“微臣敢不用命?!” 这时自然少不得完颜兀术再次自告奋勇:“阿玛,孩儿定要与先生同去!” 完颜阿骨打点头:“准了!” 一闻此言,完颜兀术欢呼跃起,喜不自胜。 第二日一早,完颜阿骨打送完颜宗用出使,众人捏着鼻子都到,却独独少了完颜兀术。 完颜宗用在风中打了个哆嗦,咳嗽了一阵,才勉强向完颜阿骨打大礼拜别:“微臣这便要上路了!却不知四殿下去了何处?” 四下一看,都无完颜兀术的影子,完颜阿骨打叹道:“必是这小子急着要见母亲,自己跑前路去了——先生却要海涵,休怪儿辈鲁莽!” 完颜宗用闻言再拜:“狼主放心,微臣必要保得元妃娘娘无恙归来!” 点了点头,完颜阿骨打最后叮嘱道:“只要西门庆不叫我女真亡族灭种,其余任凭他甚么条件,先生都可代我答应下来,便要我完颜阿骨打去给他牵马坠镫,又有何妨?只消留得人在,卧薪尝胆,三千越甲终可吞吴!” 完颜宗用垂泪道:“狼主有志做勾践,微臣便豁出命来当一回文种!”言毕,君臣两个洒泪而别。 望着完颜宗用走远,完颜宗望忍不住嘀咕道:“我敢打赌,这一去,这厮必然不回!” 完颜阿骨打沉下脸:“岂有此理!我以真心待他,他安能叛我?” 完颜宗望兀自不服气:“阿玛,那厮骨子里可是南朝汉蛮,与咱们女真男儿大大不同!” 就在此时,却听身后有一人道:“阿玛、二哥,你们不必相争了——我就在旁边盯着,若此人真跟西门庆有甚首尾,要卖我大金,我便先一箭射死他!” 众人都吃一惊——因为说话之人非别,正是踪影不见的完颜兀术,此时他全副弓马,担了紫雀斧,眯着眼盯着完颜宗用背影,神色冷峻。 完颜阿骨打冷哼一声:“遇事三思,休得莽撞——去吧!” 应一声父皇的话,完颜兀术拍马绕个圈子,往前路守株待完颜宗用去了,只留下背后一堆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完颜宗干终于道:“小家伙狡猾狡猾的!” 完颜宗望才道:“原来小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不过我喜欢!麻麻哒!” 完颜阿骨打望着远人身影,再无一言。 走了一会儿,完颜宗用已经和完颜兀术会合到了一起,完颜兀术道:“我心急额娘,走得早了,先生休怪!” 完颜宗用道:“非如此不足以表四殿下孝顺之心!有四殿下这一片血诚,元妃娘娘必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两人并肩而行,不由得把话题扯到了元园和那三百女真死士身上,完颜兀术有些苦恼:“以我额娘之勇,又有三百儿郎相助——何以阻不得西门庆十天半月?敌人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完颜宗用叹道:“西门庆转世天星,有惊天动地的手段——咱们料不透他啊!” 正说着,前方有中华联邦游骑出现。完颜兀术将西门庆原书绑在掐了箭镞的长箭上射了过去,对面游骑得书后,也不过来搭话,只是远远在前方带路。 日头渐高,终于来到西门庆军扎营处,西门庆得报,大笑迎出:“假亮叫兽,好久不贱你了——别来可无恙乎?” 完颜兀术先跳出来:“我额娘何在?” 西门庆毫不客气地道:“大人说话,小屁孩儿多什么嘴?且退后一射之地等着!待我和无用军师叙过离情,自然放你额娘出来见你!” 听西门庆如此轻视自己,完颜兀术心中怒火焰腾腾燎乱,但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强自按捺,勒马退后,看着西门庆和完颜宗用马头相向,缓缓而前,心中咬牙道:“若这智多星敢跟西门庆私奔,我就一箭射死他!” 完颜宗用和西门庆离得越近,心下越忐忑。虽然两下敌对,他倒是很信得过西门庆的人品,堂堂三奇公子绝不会在这种场合对自己出手加害。但是,如果他上来张嘴就是民族大义、华夷之别什么的,自己也只能硬起金脸罩铁面皮来受着——人家一来占理,二来手里有人质,自己注定只能悲催了啊! 终于马头相交,未开言,西门庆只是看着完颜宗用微微一笑,完颜宗用便不由得一阵心悸。这正是: 奸佞自古惊血剑,猪羊从来怕屠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三章 毒间 但令完颜宗用安心的是,西门庆还算厚道,两人交辔对语,谈笑风生间西门庆只是追忆梁山旧事,却并不涉及此时的立场。完颜宗用虽然如释重负,但还是心里暗暗奇怪。 阔叙一个时辰后,完颜宗用感受着身后完颜兀术火烧火燎一般的眼光,他实在撑不住了,于是不得不主动往火坑里跳:“四泉贤弟,今日小兄抱愧前来,却不知能拜见元妃娘娘一面否?” “哎呀!”西门庆一声惊叫,然后诚恳地道,“抱歉抱歉!假亮叫兽在这里,不是我坏心术来诱你,实是故人久别重逢,这离情一叙就多了!不过,既然说到正事,岂能不让假亮叫兽你见个真佛就回去的?只是——欲见娘娘真面,我这里却有条件,叫兽你做得主吗?” 完颜宗用大声道:“我奉有我家狼主旨意,可以全权代表!狼主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四泉兄弟有甚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大家斟酌!” 大声罢,又小声马上作揖道:“还望四泉兄弟手下留情!” 西门庆装模作样地沉吟了半晌,这才道:“不是我信不过假亮叫兽,只是你终究不是纯种的女真人,若是自己矫情了,旁人给个棒槌你却认了真(针),那时叫兽脸面上须不好看!要不这样,我这里有颗蜡丸书,你拿去给后面那金国四太子看,大家商量着办——如何?” 完颜宗用听西门庆言语中暗暗把自己踩倒在地,还加料跺上三脚,偏偏自己还丝毫不能假于辞色!这胸臆间的郁闷,那是不用提的了。收拾净崩坏的心神,完颜宗用苦笑道:“既如此,小兄也只好做个跑腿的,将贤弟这蜡丸书呈到四太子驾前了!” 西门庆笑吟吟地拱手:“有劳!有劳!” 完颜宗用灰溜溜拨马回来,完颜兀术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怎样?” 自觉被打肿了脸的完颜宗用瘟头瘟脑地把蜡丸书递到完颜兀术手里:“这是西门庆交换元妃娘娘的条件,请殿下过目。” 完颜兀术急不可待又小心翼翼地捏破了蜡丸,展开内藏的书信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大字——蜡丸有毒!!!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完颜兀术是大吃一惊!暗叫一声:“不好!我听说来往商人说,中原汉蛮善于用毒,什么七心海棠,十香软筋,聒噪得小爷我耳朵都生茧子了!难道今日——西门庆也安排了这等毒计来对付我不成?” 想到此,完颜兀术猛抬头,目光如箭,直射对阵西门庆。这一眼不看还则罢了,一看之下,完颜兀术是心胆俱裂! 却见西门庆面上冷笑森森,迎着自己的目光,右手高高掣起,手中赫然一颗人头,怒目圆睁,虽死而神色不变——却不是额娘元园又是哪个? 完颜兀术脑中一晕,感觉天地都在瞬间翻了个个儿。就在这天旋地转当中,却听西门庆一声朗喝,声震全场:“假亮叫兽不乘机擒下此孺子,更待何时?” 混沌的脑中有电光一闪,映照处神智一片雪亮!完颜兀术这时全明白了——二哥说得果然没错儿!这二手女真完颜宗用果然是西门庆派来的奸细!他们不但勾搭连环杀了额娘,还要生擒自己!现在自己闹不好已经中了蜡丸书中的剧毒,难道只能认命束手就擒? 不! 完颜兀术心中一声狂呼,只觉得全身上下的热血都涌到头上来,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趁着这股力量还在,自己还能做很多事情! 一转头,狞恶欲食人的目光已经盯在了完颜宗用的脸上。那目光真如封神传说中陆压道人的飞刀一般,定住了完颜宗用的泥丸宫,让他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分毫。 此时此刻,完颜宗用心中如浸冰雪。元园的人头一出,西门庆离间的言语一放,完颜兀术灌血的瞳孔一瞪,完颜宗用就知道已经落入西门庆算中,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他可不能束手待毙,必须做最后的挣扎——完颜宗用勉力抬手,按向完颜兀术肩膊——“四太子!你万万不可中计!” 完颜兀术见完颜宗用果然来伸手擒拿自己了,一声大吼:“汉蛮!奸奴!狗贼!你骗得我们女真好苦!拿命来!” 叱咤间,紫雀斧如有灵性,闪电般自鸟翅环得胜钩上飞入完颜兀术手中,完颜兀术手起一斧,其势开山破嶽,完颜宗用武艺平常,哪里躲闪得了?一声惨叫,被兜胸劈个正着,骨碎声中栽倒于马下。 一斧斫倒完颜宗用,完颜兀术杀气更炽,拍马抡斧,直抢对阵西门庆,口中嘶喊如雷,其音却已经泣血——“西门庆!还我额娘命来!” 西门庆哈哈大笑,将元园人头向地下一抛,施施然回马驰入自家营盘。 完颜兀术目眦欲裂,赶上后一个镫里藏身,捞起额娘人头抱在怀里,一时间悲上心头,顿时放声嚎啕,只哭得天愁地惨。悲恨到噎气处,只觉得哽嗓咽喉阵阵发热,不知不觉间一张嘴,“哇”一声,鲜血狂喷。 这口鲜血一吐,完颜兀术心下一片冰冷:“不好!必是蜡丸书中的剧毒发作了!” 但毒发身死,此身何惧?额娘血仇,却不能不报!完颜兀术将元园染血的人头塞入马袱,重抖精神,再竖锐气,拍马抡斧,奋不顾身踹营而入,口中连连大呼:“西门庆!你若是英雄,便出来与四将军一战!西门庆,你出来!完颜兀术向你挑战!” 西门庆的长笑声在远处响起:“西门庆是不是英雄,还轮不到你一个女真孺子来下定论!嘿嘿!完颜兀术,这里有具尸首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来当柴烧了!”言语间完颜兀术看得分明,一具无头尸体正在远处旗杆上高高升起,虎死威风在,正是额娘元园遗骸! 气撞咽喉,完颜兀术忍不住又吐一口鲜血,惨叫道:“西门庆!今日不是你,就是我!”打马如飞,直抢向吊着额娘尸身的旗杆去了。 营外空地上,只剩下可怜巴巴十数人,都是女真军中阿里喜,随来一路上服侍完颜兀术和完颜宗用的。这连场惊变,让他们看得目瞪口呆,却甚么也做不了。 这些人正面面相觑时,却听血泊中的完颜宗用咳嗽了几声,蜷了蜷身子。一个阿里喜喜道:“国师还活着!”说着就想目前救护完颜宗用。 但马上有人拉住了他:“别!你没长眼睛吗?这人是大大的奸细!是我女真人的大仇!你若不怕被他连累,你就上去给他安魂送葬去吧!日后狼主怪罪下来,却莫要扳连我们!” 此言一出,所有有意上前帮扶完颜宗用一把的阿里喜都沉默了——完颜宗用自来女真后,设文字,开学校,改旧制,立新政,劝农兴商,有遗惠于民,这些阿里喜直接间接都从这位汉人国师手上得到过好处。纵然女真上层贵族都因改革改得自家利益受损,而视完颜宗用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在女真普通百姓眼里,这位已经入籍女真的国师和狼主一样,是最可敬爱的人物。 怔怔地望着抽搐着挣命的完颜宗用,一个阿里喜终于落下泪来,捂面道:“这么好的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奸细呢?!” 众阿里喜都转过了头,泣下而不能言。 完颜宗用孤零零躺在地上,剧痛一阵阵袭来。完颜兀术那一斧虽致命,但因为两个人距离近,发力短,紫雀斧的份量没有被彻底悠开,因此完颜宗用才没有立毙当场。 但是即使现在剩着一口气,也离死不远了。完颜宗用酝酿了半天力气,终于挣扎着翻了个身,心下安慰:“纵是死,我也是面对故乡方向,也无憾了!” 但猛然间心头有疾电划过——“我受了狼主厚恩,已经是女真人了!今日纵然中了西门庆奸计,含冤而死,但完颜宗用忠心不背大金!怎的?怎的?我心中的故乡,还是中原方向?!” 这一瞬间,完颜宗用已是泪流满面——原来,纵然异国他乡再多荣华富贵知遇之恩,自己骨子里终究还是一个汉人! 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将完颜宗用残存的神智象破布一样撕碎——完颜宗用在番邦的土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智多星吴用徬徨的魂魄,却将永远游荡在这里…… 梁山曾经的蹩脚军师就这么死了。从前的梁山旧弟兄很多人就近在咫尺,但没有一个人关注他。 所有人都在暗中关注着另一个真正姓完颜的——完颜兀术。 完颜兀术已经一马驱驰到挂着元园尸身的旗杆脚下,飞身下马,拔出匕首割断吊索,元园尸体自空而落,完颜兀术稳稳接着额娘遗体,一生的眼泪都在此刻预支,如泉涌雨下。 正伤怮中,突听一人悠然长叹,完颜兀术猛抬头,咬牙切齿地道:“西——门——庆!”放下额娘遗体,上马抡斧,便要抢前拼命。 西门庆一挥手,四下里弓箭手涌出,森寒的箭头密密麻麻摄人魂魄。西门庆再叹道:“今日已经够了!金兀术,你孝感动天,有宝莲灯的风采啊!我这个人心很软,就此高高手,放你一条生路!” 完颜兀术牙咬得格格作响:“西门庆!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 西门庆冷笑:“我行事从不后悔!因为不需要!今日虽然放你一条生路,但是——” 一言未毕,奇变陡起!这正是: 能言行事无一悔,皆因布谋有万全。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四章 宿敌 “……但是——” 随着西门庆言语中的峰回路转,他的手也朝下一挥,周围的强弓硬弩立时万箭攒射! 西门庆一诺千金,既然他说了要放完颜兀术一条生路,就决不会出尔反尔——所以箭雨漫天,瞄准的不是完颜兀术,而是元园的尸体。 虽然变生仓促,但完颜兀术反应也是极快——他大叫一声,早已飞扑下马,以身遮护额娘遗体,虽万箭穿身,亦不稍动,转瞬间已是含笑而死。 西门庆再一挥手,弓箭立止。看着被射得象刺猬一般的完颜兀术尸体,西门庆悠然道:“我本来已经放你一条生路,可你偏偏要自己往箭镞上撞!嘿!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 叹息间,旁边闪出岳飞,拜倒于西门庆面前。西门庆伸手将之扶起,叮嘱道:“中华联邦不兴跪拜——记住,你们是人,而不是奴才秧子!” 岳飞赶紧站起,脸已胀得通红,深以自身失态为耻。西门庆笑道:“鹏举欲请何事?” 平定心神,岳飞这才道:“完颜兀术虽是敌人,但求山长念其人一片纯孝,准我将其人与其母尸身收葬!” 西门庆沉吟道:“本来,这两具尸体我还有大用……嗯!不过——” 说着,看着岳飞展颜一笑:“……不过——杀人一为惩恶,二为劝善,交给你处理,也算是鱼与熊掌兼得的两全其美,还能成就一段敌我战阵知音的佳话——既如此,随你去吧!” 岳飞大喜,拱手道:“多谢山长!” 他曾经和完颜兀术大战一场,虽是劲敌,亦佩服其人武艺。今日完颜兀术更将生死置于度外,以自身血肉之躯为母尸挡箭,这样的孝举深深震撼了岳飞,一时共鸣之下,才不惜拜倒有所求。 得了西门庆允许,岳飞收葬完颜兀术母子尸首于高岗之上,后世有名,号为孝子坟。 结果了完颜兀术后,西门庆命人把营外那些女真阿里喜尽数捉了来,让他们眼见了元园和完颜兀术尸首后,才道:“今日游猎,吾本欲射元园之靶,却偶中剜眼乌猪,此乃天意,非人谋也!但算来算去,尔女真羽翼虽翦,首恶未诛,回去告诉你们的完颜阿骨打,叫他洗好了脖子,准备为从前的罪孽付出代价吧!” 众阿里喜皆股栗,纷纷道:“小人们这就去说!” 西门庆笑道:“‘小人’就可以了,何必再加一个‘们’字?” 说着脸色一变,命人将这些阿里喜矬子里面拔将军,除最年老体衰的一人之外,其余相对显年轻的,尽皆推出斩首,然后给那吓破了胆的老阿里喜一匹瘦马,打发其人回去报丧。 完颜阿骨打得讯,如五雷轰顶一般——一日不到,妃子、儿子皆丧,而倚为长城的军师竟然还是资深的奸细!一时间,七情上面,思潮沓来,完颜阿骨打大叫一声,吐血而倒。 左右急救,完颜阿骨打这才悠悠醒来。旧眼新仇,令完颜宗望等年轻气盛者血勇不过,纷纷请令:“阿玛,狼主,男儿可杀不可辱,我等愿与西门庆决一死战!” 完颜阿骨打却反其道而行,传令抛了老弱,全军轻装疾退。见众人意尚不平,完颜阿骨打奋然道:“今日此时,女真存亡续绝之关键也!战阵而死,以逞一快,固然男儿本色,但从此宗庙荒弃,子孙断绝,却是女真族的千古罪人!我意已决——加速东归,塞外天时,就是咱们最好的同盟军,等回到家乡,占天时而倚地利,与西门庆游击暗战,未为晚也!” 因为错信了奸细完颜宗用的关系,完颜阿骨打身为狼主的威望大挫,但烂船还有三斤钉,此时发威一嗔,一般人还真不敢违抗,于是女真人简其精锐,尽弃老弱,夤夜东行。 塞外天气,确实逆反,唐代边塞诗中就有“五原春色发来迟”、“胡天八月即飞雪”之类的记载,北宋政和年以后,中国大气候环境又进入了寒冷期,塞外的天时就更加不正了。 西门庆所带人马虽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耐得寒,吃得苦,但女真人一旦无底线没顾忌地逃窜起来,再想盯死了追袭就吃力了。随着非战斗减员人数的增多,西门庆下令强行军暂停,眼望前方,他淡淡地向左右道:“功劳不能咱们全占了,总要给别人留口汤喝!” 完颜女真为了逃脱西门庆的毒手,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若漏网之鱼,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行伍日趋零落。但努力还是有效果的——终于后面渐渐失了西门庆的影子,离老家也越来越近了。 这一日,看着眼前荒凉而熟悉的土地,完颜阿骨打叹了口气,仰天大喝一声:“终于,我完颜女真回来了!” 这一声,道尽了完颜女真的辛酸、辛苦、辛劳,所有人无不热泪盈眶。 完颜阿骨打扫视着身后筚路蓝缕的人马,不由得叹息道:“先生曾经说过,一路疾回,倚天时地利,必能与西门庆分庭抗礼,可惜,咱们自恃武勇,总想着豁出肉头撞金钟,弄得现在零落成这般模样!” 旁边完颜宗望忍不住道:“阿玛!吴用那厮,就是一大大的奸细!你怎么还叫他先生?” 完颜阿骨打惨然笑道:“我本是边鄙之人,抗辽暴政,已是生平最大之志,偏有智多星北来,怂恿我对南朝花花江山起了野心,从此咱们完颜女真的变化天翻地覆——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还是叫他先生吧!” 在他马后,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相向摇头,二人不约而同地想:“阿玛和那奸细,真真是讲说不来的缘法!” 正暗自叹息间,突听弓弦响如急雨,乱箭横飞处,完颜部女真纷纷惨叫落马。不少人狂呼大叫:“不好了!西门庆又来了!”如没头苍蝇般在战场上东冲西撞,完颜部女真本来就不高的士气顿时再挫。完颜阿骨打大怒,喝道:“将那些胡乱吆喝的人都射死了!”他身边完颜宗干、完颜宗望引一帮亲卫扎也弯弓搭箭,那些扰乱军心的家伙应弦堕马,整队的鹿哨声响起,有大嗓门的传令兵朗声高呼:“狼主有令——各猛安谋克整队迎敌,不得慌乱!有敢扰乱军心者,射死勿论!” 狼主临危不乱,军心略振,因此稳住阵脚后,完颜部女真立毡墙,竖盾牌,善射者开始缩于其后回射。 猛听一声号炮响,对面箭雨立止,一彪人马当路摆开,为首一员老将,跨烈马,挽人头,向着完颜阿骨打这边招摇呼喊:“完颜狗贼,我们乌春部女真又回来了!” 老将身后,五名壮勇一字排开,向着完颜部女真人怒目而视,杀气凛然。 这一队人马非别,正是曾头市曾长者和他的五个儿子曾家五虎到了。 曾长者大叫:“完颜狗贼,当年你我两家成仇,大家动起手来各凭本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使下三滥的招数,向辽国诬陷我们乌春女真反叛?你们借了势,杀得我们乌春女真背井离乡,渡海求生,多少老弱妇孺死于非命,这笔血仇,无日或忘!今日乌春部卷土重来,要你们完颜狗贼好看!”说着,将手中人头直抛过来。 人头砍下好些日子,已经不新鲜了,不过仗着塞外之寒,大致眉眼还没有走样。完颜阿骨打目光敏锐,一眼就认出,两颗人头正是老相撒改和兄弟吴乞买,不由得心胆欲碎,大叫一声:“老贼!我完颜部与你乌春部,势不共立于天日之下!” 回头大叫:“哪个勇士,与我取老贼首级来?” 早有女真猛将神徒门,拍马舞狼牙棒奋勇而出,直取曾长者而来。早有壮士曾升,飞马截住:“完颜狗贼找死!” 两家世仇,也不用通报姓名,狼牙棒与大杆刀碰撞得叮当山响,战作一团绞在一处。 只十余合,曾升拨马旋走,神徒门斗得兴起,哪里肯放?在后紧紧追赶。不防曾升肋窝里寒光一闪,祭一口飞刀起来,神徒门猝不及防,急用狼牙棒去搪时,狼牙棒蠢重,哪里还来得及?这一飞刀贯嗓而入,神徒门一头栽于马下,手刨脚蹬,在那里挣命。 曾升早已跃马而回,一刀枭了神徒门首级,复掷阵前,大叫道:“哪个还来?” 按宗谱细细地排起来,这神徒门还是完颜阿骨打的长辈,其弟阿思魁从前更是完颜阿骨打左右不离的亲信,扯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今日神徒门阵亡,完颜阿骨打岂能善罢干休?当下大叫一声:“乌春狗贼敢尔?”左掣弓,右举刀,飞马亲身冲阵。 完颜部女真看了大惊,唯恐狼主有失,众人各抖嚼环,纵马一拥而上,与曾家人马混战于一处。 乱战方始,却听完颜女真阵后又是一声炮响,一队人马呐喊而出,为首一员大将,一匹照夜狮子马,一条浑铁点钢枪,直撞入完颜女真队中,斩将搴旗,人不可近。这正是: 莫道后路无艰险,须知前方有干戈。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五章 平定 世界上还有比迎面撞上神将史文恭更悲惨的事吗? 有——史文恭的身后,还多着一个玉麒麟卢俊义。 在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猛将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中原最强师兄弟的出马,彻底地撕开了完颜部女真自守的坚阵,同时也撕碎了完颜部女真抵抗的意志。 卢俊义麾兵搅乱完颜部女真阵脚,史文恭一马猛冲,直取完颜阿骨打白旄大纛。完颜阿骨打身边的亲卫扎也上前阻挡,史文恭长枪起处,一沾即走,一沾则死,诸亲卫扎也虽皆是千选的勇士,在其人枪下竟无一合之敌,枪锋寒光闪烁处,纷纷被挑于马下。 护在完颜阿骨打身后的完颜宗干和完颜宗望只看得心头发寒。幸好完颜阿骨打平日恩宽,亲卫扎也们皆愿为其尽死力,即使史文恭勇不挡,但各亲卫扎也还是视死如归,象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溅血的惨叫声不断响起:“狼主快走!啊——” 完颜阿骨打目眦欲裂,大叫:“狗贼好胆,竟敢伤我儿郎!”想要亲身迎战史文恭,却被两个儿子拼命阻住。 眼看史文恭枪挑碧血,马踏残尸,一路凿穿,背后只有尸体没有活体,席卷一天杀气越逼越近,完颜阿骨打却在和两个儿子拼命撕扯,想要扑上去与史文恭放对。 那么多女真好汉都死了,自己目前何益?只消有一个疏失,军心立溃——虽然心中明知此理,但完颜阿骨打的理智一时却被疯狂所夺,再不得清醒。 他这些天来忍得够了——与西门庆接战后,女真的好儿女摩肩接踵地战死沙场,百万辽军中都能冲闯出来的角色,均栽在了西门庆一人的手上。 身边熟悉的脸孔越来越少,完颜阿骨打心魔也是越来越重——他是大金皇帝,是女真狼主,是他信了完颜宗用之言,以为大金得天命,必将主宰宇内,破辽一役,两万克百万,更是让所有女真人信心爆表,于是以平辽为名,悍然发动南侵,想要扫荡中原,一统天下——但是吃了西门庆当头一棒后,美梦醒来是噩运,大金国的局势已经是危如累卵,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完颜阿骨打一人! 完颜阿骨打固然是敢做敢当的好汉,但被沉重如山岳的责任碾压了这些日子,精神已绷紧到了临界状态,好不容易回到故乡,心弦略一松,又迎头撞进了埋伏,撒改和吴乞买的人头粉碎了他最后的渺茫希望——女真人的家园已经尽毁,回天乏术! 如果完颜阿骨打只是一个普通女真人,以他的个性,当此绝境反而会越挫越勇——但他是狼主,担负着一国之气运,而且他本人又不会巧言令色推卸责任,所有的自责、绝望、悔恨、怨毒……早在其心中混作一团,突然有强敌临之,群情一时并作——老实人自己钻起牛角尖来,其烈性堪比世间最剧的毒药。 一瞬间鬼迷心窍,完颜阿骨打就甚么也不管不顾了,如果能在此地战死,未必不是自己的福气,那些眼下事、身后名,尽数抛到阎罗殿上三曹对案去吧! 这种图逞一快的疯狂,只吓得两个儿子通身是汗,最后完颜宗干一咬牙:“阿玛!恕孩儿不孝了!”说罢手起一拳,将完颜阿骨打打晕了。 打晕完颜阿骨打之后,完颜宗干扶着老爹,完颜宗望拢了完颜阿骨打战马的判官头,两人背着史文恭,撒马狂奔。完颜部勇士则拼命上前堵截史文恭,死缠不退,史文恭见其势不可追,反身直奔完颜阿骨打的白旄大纛,一枪刺死举纛的旗手,抢了白旄大纛,驰上一处高地,大喝一声,将白旄大纛反转过来插在地上。 这一下,完颜部女真军心大溃,想不败也不行了。在乌春部女真的追杀下,完颜部女真十死六七,余者皆随完颜宗干、完颜宗望散逃入林海之中。 乌春部女真虽然悍勇,但阔别家乡已久,林海地形到底不熟,追击到最后,还是失了完颜部女真的踪迹,只得怏怏收兵撤队,回来后一腔怒气尽数发作在俘虏身上,千余完颜部族人被斩杀殆尽。 接下来的日子,乌春部女真曾长者招募本地熟悉地形的人,欲追剿完颜部余孽。但林海森密,难以寻索,而乌春部卷土重来,人心未附,虽重赏之下,应募者亦寥寥,追剿之事也不得不缓了下来。 又过了十几天,西门庆大军正式开到涞流河。毕竟已经入夏,天时的影响被削弱到了最低,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后,大队人马终究还是赶了上来。 卢俊义和乌春女真一起接着西门庆,说起逃进深山密林中的完颜部,曾长者咬牙道:“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生!只恨林密草长,不能搜进,思之耿耿!” 西门庆安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破敌之计,不必急在一朝,觑着机会,自然水到渠成。” 曾长者喜道:“全仗元首大人的神机妙算了!” 谁知道又是一连十几天,全不见西门庆神机妙算的动静,其人只是忙着安排中原来的商队,在涞流河附近大开榷场,交易货物,其价格之低,优惠之厚,前所未见。 关外异族都惊得呆了,反应过来后,全族沸腾,空城出动,无数人挑了自家积贮的山货,来与中原商队交易。 这一次榷场交易,中原来的商人们虽然不象从前那样可以斩获巨利,却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凡是有勇气随着军队闯关东的商人,中华联邦商业部都有补贴,再加上西门庆对货物实行了统一包装后,走军队的辎重渠道以集装箱方式规范运输,成本大大降低,细算下来,商人们也没损失多少。 因此这一回大开榷场,卖的人不心疼,买的人更实惠,两下里双赢。西门庆大军以征服者的姿态降临此间,本地人虽然面上恭顺,但心中却始终存着芥蒂,直到榷场一开,这才初步尝到了甜头,抗拒之心始解。 安抚人心的事,军队做不到,商队做到了。 人心初定,西门庆这才展开宣传——中华联邦出塞,非为占领,而是完颜部女真在辽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屠杀了无数百姓,辽国已经加入中华联邦,治下百姓都是联邦子民,犯我子民者,虽远必诛,这才不辞跋山涉水,前来根绝完颜部女真,却与旁人无涉。 又有完颜女真大屠杀中幸存的辽人百姓,当众哭诉,当地人怀抱着榷场里淘来的好东西,免不了就有些耳软心活,于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一时间,各方土人间异口同声,都说完颜部女真的不是。 乌春部女真则接管了完颜部女真所建大金国的所有疆域,当然,以前那些从辽国那里抢来的地盘,都是要还回去的。曾长者本来就没有甚么野心,索性更大方一些,把完颜部女真夺自其他部族的旧地也物归原主,一时间,满地人心大悦。 突一日,从林海中出来一队疲兵,人皆褴褛,马尽乏瘦,约摸有两千余人,径至西门庆军前拜倒投诚,为首者献上一棺两匣,还有数百个鼓鼓囊囊的皮袋——棺中是完颜阿骨打尸体,匣里是完颜宗干、完颜宗望人头,皮袋中则金钱鼠尾,满是完颜部女真人的首级。 西门庆得报大笑:“来得迟了!”将这些人兵器收缴,择地安置后,将十余为首者传唤来,问起缘故。 原来,完颜部女真退入林海摆脱追兵后,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晕过去的完颜阿骨打醒不过来了!不管完颜部女真人怎么服侍,随军巫医如何祝祷,野生土长的老参灌下去无数,全成了那位梁山曾经的军师——无(吴)用! 呼吸正常,心跳平稳,气色不差——可人就是醒不过来!完颜部女真人都要疯了! 也许在完颜阿骨打潜意识中,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给国家部族招来了灭顶之灾,所以他自己断绝了一切生机,抗拒醒来,宁愿就此死去,以求解脱。至于身后事——人都是自私的,完颜阿骨打一辈子大公无私,临死时还不允许他逆反一回吗? 他歪倒在这里,渐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甚么都不计较了,可活着的人却不能不计较啊!见完颜阿骨打日渐失形,完颜部女真人绝望之余,就不得不考虑起金国的大统继承问题来。 虽然名义上号称大金国,听起来很光鲜,其实骨子里还是女真部族那陈旧的破棉絮——女真惯例,兄死弟及,所以大金皇位内定的人选是完颜阿骨打的兄弟吴乞买。问题是吴乞买早死得尸骨都寒了,怎么办?再按部族规矩,弟死侄继——按正常程序,完颜阿骨打的儿子这时也已经成年了,能抗起部族的一片天了,现在叔叔要把权力交还给侄儿了,再让哥哥的后人当族长——哦!现在这族长又叫大金皇帝了。 可问题又来了!吴乞买死后,完颜阿骨打留下了两个成年有能的儿子——完颜宗干!完颜宗望!这弟兄俩谁来当皇帝呢?这正是: 自古辛酸无过帝,从来权势不容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六章 柯引 当完颜阿骨打将死未死,继承人之议暗流汹涌的敏感时候,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来了。 这些人就是以前乌春部初来乍到大清洗时的劫后余生者,别看旁的人在这密密林海中找不到完颜部女真的踪迹,但这些人大多是完颜部族人,循着只有自己人才能明白的隐密暗记,山不转水转就大家喜相逢了。 大多数完颜部女真之外,还有一小撮从前被完颜部女真挟裹的别族人,现在这些人已经有感于西门庆的怀柔手段,又见完颜部女真失势得一塌糊涂,心里转着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合流之后,这一小撮人开始搜亲觅友,挈子寻爷,暗中抱怨道:“我等本是安份老实人,打跑了辽国,早已心满意足,偏又被完颜女真绑着跟那中华联邦西门庆作对,那人是天星转世,岂是咱们能撩拨的?弄到现在,姓完颜的进棺材,咱们还得跟着垫背!” 有那不甘束手待毙的人就道:“老狼主已经快升天了,没有他在,咱们还怕谁来?何不杀了他那两个儿子,出林去投西门庆求赏?” 又有人赶紧去捂他的嘴:“悄声!女真人多,咱们人少,你这话漏出去,不等咱们对付人家,人家先就收拾了咱们!” 便有那年老成精者压低声音:“完颜部人多又有何妨?我这里却有个算计……” 不久后,一代之雄完颜阿骨打终于薨了。给完颜阿骨打入了敛,继承人之议就正式图穷匕见。 完颜宗干是大哥,多生了两年,人脉也就多织了两年,支持者人多势众,而且部族规矩是立长不立幼,在大义上又踩了完颜宗望一头——众人公议下来,倒是完颜宗干的即位呼声高些。 对这一结果,完颜宗望自己已经认了命——大哥当狼主就当了,反正现在的大金国风雨飘摇,成为狼主后站得够高可责任也越大,自己正乐得闪在一边躲清闲呢!只是——虽然如此宽慰自个儿,但心头总是闷闷不乐,只恨条件简陋,无解忧的杜康,完颜宗望一腔郁闷之气,只得憋在心里,于无人处发泄。 就在此关键处,旁边闪出是非人,开口便是甘言美语调和过来:“金国大统,有德有能者居之,二王子不得继位,吾等心中皆不平矣!” 完颜宗望大公无私地道:“吾何德何能,敢多望乎?大哥继位,正合我愿!” 是非人叹道:“二王子之公心,堪比日月——只可恨如此心胸豪迈的英雄,却屈服于弑父奸贼之手!” 一听“弑父”二字,完颜宗望两眼一亮,马上揪住是非人:“你待怎讲?” 是非人见完颜宗望咬钩,便附耳道:“二王子如何忘了?当日战阵之上,就是那狼心狗肺的大王子在狼主脑袋上打了一拳,打得狼主从此就醒不过来了——若说是情急所为,事出意外,谁人能信?想狼主多么英雄,岂是轻轻一拳,就能放倒的?这其中之事……吾不忍言矣!” 完颜宗望听了,恍然大悟!但看看四周,还是作色道:“是何言哉?当时兵凶战危,我大哥只是一时失手罢了,岂能有逆意?” 是非人再叹道:“便是一时失手,伤死了狼主的大王子也当自悔退让,如何还有脸继得大金皇帝之位?如今他对这关节闭口不提,只是结伙排揎二王子,若说其中无隐情,谁人能信?愚人碌碌,唯智者不平矣!” 一言毕,突然潸然泪下:“狼主一世英明,不想却葬送于狼子之手!身后大位,亦被袭夺,大金从此衰矣!” 完颜宗望面色变幻不定,终于嗔目扬眉,恨道:“若真是逆子弑父,吾定与此贼势不两立,安肯奉其为主?只恨部下兵少将微,想为父伸冤,为国除害,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是非人一招手,一堆人从四下里暗处涌出,罗拜于完颜宗望膝下,皆道:“吾等誓不奉伪诏,愿以二王子为正统!” 完颜宗望先是一喜,又是一忧:“纵有你等义助,再加我忠心部属,亦比不得那弑夫之贼人多势众,这却当如何是好?” 是非人笑道:“二王子退让不争,弑父之贼得逞心愿,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轻而无备,若深夜中二王子率部奋起一击,有心算无心,取此贼之首,易如反掌!” 完颜宗望沉吟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此事体大,再作商量!” 经过了几番秘密商量,一个月黑风高夜,按捺不住的完颜宗望终于发难了。完颜部女真自相残杀一夜,死伤狼籍。 但完颜宗望失算的是,完颜宗干并没有因为他的低姿态而放松警惕,完颜宗干的嫡系人马尽皆有备,完颜宗望突袭的效果就此打了个折扣。大战至天明,完颜宗干一派到底人少,落于下风,被完颜宗干引人团团围住,四周吼声如雷:“拿下完颜宗望这犯上的叛逆!” 狗急跳墙之下——当然事后是非人说那是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完颜宗望爬在高树之上,大声向四面八方控诉:“完颜宗干心怀逆意,战阵之上偷袭狼主,致我阿玛从此不起,死于非命!这一幕多少人眼见,岂是我胡乱编造而来?完颜宗干,你杀父自立,又要对自己亲兄弟下刀,可惜阿玛他含辛茹苦,创下好大一片大金国基业,今日轻轻葬送于汝手!” 完颜宗望倒打一耙,把自己的先下手为强说成了后下手遭殃,加上此前完颜阿骨打确实是完颜宗干一拳打晕后才不醒挂掉的——多重联想之下,四下里完颜部女真人攻击完颜宗望的势道就不由得缓了。 论嫡系兵马,确实完颜宗干居多,但完颜部女真人更多的还是中立派,这些人拥完颜宗干则完颜宗干强,拥完颜宗望则完颜宗望胜,此时被完颜宗望一言动摇了人心,形势顿时变化。 完颜宗望居高临下看得分明,心中大喜,跳下树来身先士卒,直取自家亲兄长,周围女真人虽多,却只是虚声呐喊,并不来阻路,而且有意无意间,反倒把完颜宗望嫡系人马护驾的脚步给堵上了。 对已经胜利在握的完颜宗干来说,做梦也想不到兄弟还藏着这么一手。当日他亲手在完颜阿骨打脑袋上擂了一拳,多少人亲见,万万抵赖不掉,如今被完颜宗望以此为借口攻击,完颜宗干跳进涞流河也洗不清。 胜负就在此一时间逆转,完颜宗望勇不可挡,领着自己心腹硬桥硬马地把完颜宗干的本阵搅了个粉碎,最后亲手斩下了大哥的人头。群龙无首,宗干之众尽降。 尘埃落定,完颜宗望慷慨流涕:“我可不是想当大金国的皇帝,只是因为我阿玛死得太冤,此仇不报,不当人子!今日国贼已除,我自当退位让贤!” 马上跳出是非人:“此处之贤,还有哪个能贤过二王子的?我等愿拥二王子为主!” 声势一成,旁观者也就随波逐流了,反正完颜宗干当狼主也好,完颜宗望当皇帝也罢,都是哥俩比积八——一个鸟样,完颜部女真人还是得被困在这深山老林里不得伸展。 得成所愿,完颜宗望大请功臣吃烧烤——条件简陋,办不起宴席,只好因陋就简了——缺盐的鹿肉啃罢,是非人又道:“狼主还记得完颜宗干否?” 一激灵,完颜宗望问道:“爱卿此言何意?” 是非人款款道:“狼主夜袭,为老狼主报仇,安知不会有人欲依样葫芦,来为完颜宗干报仇?” 此言一说,篝火皆冷,完颜宗望惊道:“如之奈何?” 是非人手一斩:“问叛逆头颅几许?看狼主手段如何!” 于是,新狼主上任第一把火,就点了完颜宗干的旧部,那些已经收缴了兵器的女真人力不能抗,被斩尽杀绝,端的没留下一人。 这一下,激起了众人的公愤,第二日便有人面责完颜宗望:“咱们完颜部如今已孤弱,狼主还要加以摧残,岂不是自毁根基?” 完颜宗望新登基,哪肯在此失了锐气?当下便与众人力争起来,大家不欢而散。 当夜,是非人急急寻到出头椽子的营盘,叫道:“不好了!狼主心恨日间事,欲尽杀汝等,我百劝不回,只得前来送信,汝等快快逃走吧!” 出头椽子们怒了:“我等一心为国,反落如此下场?与其他杀我们,不如我们反了他!”于是一群人炸营而起,反来攻打完颜宗望。 其实完颜宗望正在独自反省白天所为,他只是一时好面子,又不是昏庸到不堪造就的人,群臣的忠言,他还是放在心上的。正想着挽回人心之法,突然亲卫扎也跟头来报——群臣作反了! 完颜宗望大怒,尽起兵马,一场血战,终于将反乱之人全数镇压,双方却已死伤略尽。 一身血汗疲惫地回到帐中,左右送上饮食。完颜宗望尝了一口,摇头道:“冷了,速速热来!” 是非人在旁边笑道:“汝头将落而不自知,还有余暇挑剔冷热乎?” 完颜宗望猛省,怒吼道:“柯引,你竟然敢算计我?!” 大笑声中,那“柯引”起一道刀光如雪:“醒悟得迟了!” 完颜宗望一声怒吼未毕,人头已是迎刃而落,那个“柯引”事了拂衣去,从此消失不见。 数日内,完颜部女真连薨三位狼主,全族皆自灭。旁的附庸小部落乐得诛除了残余完颜女真,拉了棺材,负了人头,来西门庆军前献功。这正是: 兄弟权中决生死,英杰谋里定是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七章 翦尾 完颜女真灭族,余部出降,西门庆胸有成竹,早料到了今日之局。 为保险起见,西门庆特地打开了完颜阿骨打的棺材,亲眼检视其人尸首。虽然进夏,但塞北依旧天寒,尸体腐烂并不严重,棺中的完颜阿骨打神韵不失,只是脸容枯槁灰败得不成模样。西门庆看了摇头叹息:“原来任何的英雄,死了以后也就是这个样子——涨姿势了啊!” 意兴索然地挥挥手,西门庆已经没兴趣砍下这颗干枯的人头来传首边塞了——不过活人的人头,西门庆还是有兴趣的。 于是西门庆寻来了曾长者,笑道:“完颜部已经大致覆灭,老人家世仇得报,可喜可贺啊!咦?老人家脸怎么红了?” 曾长者眉飞色舞:“人逢喜事精神焕发!说到这仇报得彻底,小老儿还得感谢元首大人的神机妙算,果然是袖里乾坤,运筹帷幄……” 西门庆打断了曾长者的马屁:“等等!完颜部虽然已经大致覆灭,但只是‘大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因为完颜部女真屠我辽境联邦百姓,我早已在神前许下了弘誓大愿——杀我一人,夷族相报!今日未能将完颜部女真斩草除根,我心耿耿啊!” 曾长者小心翼翼地道:“元首大人的意思是……?” 西门庆便把手朝他一伸:“听闻打破完颜部女真十城六寨后,老人家宅心仁厚,不但自家刀下留人,又花大价钱从高丽兵手里赎买了大批的完颜部年轻女子与儿童——这些人转卖给我如何?价钱方面老人家尽管开口,在下保证连个嘣儿都不带打的。” 曾长者开始擦汗。当日大屠完颜部女真人,曾长者把所有高于大车车辕的男人都砍得矮了一头,又超度了所有的老弱病残,最后大开方便之门广收年轻女子和儿童,打算将这些人纳入乌春女真,将来好用来延续本族的血脉——这种处理方法,打老祖宗那时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想不到,西门庆犁庭扫穴的力度居然这么大!一刀在手,寸草不留,虽然乌春部会得到财货补偿,但育龄妇女和成长儿童就是一个部族的生机活力所在,突然折损一批,长远来看得不偿失,曾长者当然不怎么愿意。 西门庆“咦”了一声:“老人家脸怎么又黄了?” 曾长者勉强笑道:“我防冻涂的蜡!元首大人,这个,那些妇孺入了我们乌春部,也就不是完颜部的人了,元首大人是不是可以……?” 西门庆摊手道:“老人家,我要让你失望了!你前后收留了七百九十一人,这些人中,安知就没有一个心怀故族,雌伏待机的?这种人只消出上一个成气候的,就是我中华联邦大大的烦恼!那时若把乌春部也牵连进来,再让史教头和我家卢将军师兄弟或者他们的后人对决杀场不成?” 曾长者听西门庆连具体人数都掌握了,只惊得冷汗涔涔而落——西门庆水磨功夫做到这种地步,岂是自己一句求情就能挽回的? 西门庆十指回握,指骨格格作响,淡淡地道:“与其以后一团乱麻,不如现开销了的好!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这个所谓的‘后’嘛,是后患,也是后代,当然也就包括了女人和儿童!” 曾长者感受到了西门庆切金断玉般的意志,再不敢强项,于是连声表态,要坚决交人,以永绝完颜之患。 涞流河畔起了一座临时的行营,用来关押最后的完颜部女真人。西门庆对完颜部女真的灭族宣言已经遍传四野,二十天后就是行刑之日,欢迎各部族前来观礼。 消息传开,塞外沸腾,无数异民族怀着敬畏的心情,再一次向涞流河畔聚集过来。一句话悄悄在这群人中不胫而走——“汉家昔日有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今日强汉再临,吾等岂可不慎乎?” 塞外异民族惊魂动魄,西门庆却浑没当回事儿——二十日后行刑的小场面,比起当日梁山脚下杀腐口的万人斩来,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因此西门庆这些天只是整理军务政务商务,准备事了班师回中原。 这一日,忙中得闲,武松提了酒葫芦来寻西门庆小酌。西门庆看他气色——一张刚毅的脸上笼着淡淡愁云!不由心下暗暗奇怪:“二哥如今娇妻幼子,一家美满,却没来由烦恼些甚么?” 当下也不多问,只是灌武松喝酒,酒后自然吐真言嘛!一阵闷酒后,武松果然开口了,不过说的却是别人家的闲话—— “我听说,北风乱飞阚万林和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定亲,是兄弟保的大媒?” 西门庆大着舌头笑道:“是啊是啊!明教掌旗使和辽国公主,都是趁钱的主儿!从他们俩身上榨一堆谢媒钱来花差花差,也免得后世儿孙没钱使唤!” 武松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还听说,曾长者的乌春部女真想加入咱们联邦,兄弟同意了,可高丽派来的使者却吃了个闭门羹——这事可是有的?” 这回西门庆是放声大笑:“实有!实有!乌春女真,倒也罢了!若是让那高丽也成了中华联邦的一员,将来我西门庆,闹不好也要跟粽子、孔老二等等等等一样,变成他们高丽国的土特产了!为了防备这不幸发生,咱们还是不干涉高丽国内政的好。再说了,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旁边时刻留个阴诈的家伙觊觎着,也是一种砥砺啊!” “粽子?孔老二?”武松不解地沉吟半天,“莫非兄弟你喝醉了?” 西门庆摇头:“醉意虽有,但还不到说胡话的地步。二哥你不必再想了,粽子什么的,那是天机,时候不到,你勘不破的!” 武松听了点头:“原来如此!兄弟和大哥一样都是天星转世,言中自有深意!” 再喝两碗,酒桌子上又陷入了静默。 西门庆又尽三碗,把酒碗往桌上一顿,直目武松道:“二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天你一进门儿,我就看出你叨着不容易出口的事儿——难道,田舍翁多收了三五斗,就想着换婆娘了?” “岂有此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武松因西门庆一言而惊跳,连身前酒都带翻了,“我武二岂会做那等事?” 西门庆幸灾乐祸:“那你摆出一副升官发财死——哦!死小老婆的脸给谁看?二哥你别瞪我,反正你又没小老婆,那些玩意儿死绝了也好,你干净,嫂子心净!” 武松黑着脸坐下来,在西门庆的哈哈大笑声中,连尽三碗,然后抬头正色盯住西门庆。 西门庆不笑了,坐定回望武松。 武松又开口了:“兄弟,我心中久憋着一个烦恼,今日希望你给我个解释!” 西门庆提过个酒坛子来给碗里满上。 武松“咣”一口喝干了,吐了口酒气,缅怀道:“当年孟州城,你我兄弟血溅鸳鸯楼,杀了张都监张团练,我要再杀其家人,兄弟却仗义,饶了那一众妇孺的性命;为何上得梁山、破得腐宋后,你就判若两人,屠刀渐渐锋及妇孺——我从前那个兄弟,哪里去了?” 西门庆也“咣”一口吸干了身前酒,然后道:“原来如此——二哥脸有忧色,皆因心软。” 武松颓然倒入座中,苦笑道:“是啊!自有了孩儿后,我的心确实软了——这话传到江湖上,不知要笑倒多少好汉,堂堂灌口二郎神武松,有一天竟然也会心软!” 西门庆安慰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二哥你能怜己幼,而及人幼,兄弟我比不了你呀!” 武松盯着西门庆道:“兄弟,你也既知无情未必真豪杰,那你为何还是那般出手无情?” 西门庆竖起一根手指:“一句话——当日我饶了张都监一家人口性命,是为了成就自身品德的圆满;今日我动辄屠家灭门,是为了奠定一个时代的根基——基础不厚,难起高楼,兄弟我还任重道远着呢!” 武松怔怔地想了半天,不得不叹气问道:“兄弟之言何解?” 西门庆道:“当日孟州城时,你我兄弟都只是一介匹夫,斩杀贪官污吏,只为私仇,杀了正主儿,也尽够了,何必祸及妇孺?所以我才饶了张都监满门老小的性命!” 武松点头,西门庆继道:“但今日又有所不同!上梁山后,替天行道大旗高张,我等再斩杀贪官污吏,已经不为私仇,只谋公义!贪官污吏一人贪婪,其家默许,坐食民间血肉,只杀一人,无足劝善,因此屠其家,号为社会制裁,增加心怀侥幸者越雷池的成本!当一人贪而全家足的时候,十者九贪;但当一人贪而全家诛的时候,轻举妄动者又有几人?毕竟贪得再多,也是要用来养家的,不是养内宅,就是养外宅,如果两宅变阴宅,贪得再多,复有何益?因此我屠及妇孺,杀得理所当然,心从来不颤,手从来不抖,越界者试刃,唯此而已!” 武松听着,连尽三碗。 西门庆又道:“破了赵宋,成立联邦,今日更远征异域。我西门庆不歧视远人,但也不会纵容远人!今日族灭完颜部女真,一为联邦辽属百姓报仇,二为给所有异族做个样范——犯我联邦者,虽远必诛!必族!夷一族,而免万族,站在一国的角度上,这一刀我必须要斩!再多十亿妇孺,我也是一个不留!无它,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做人的!” 突然一声长笑,武松举坛痛饮。酒尽人倒,口中兀自嘲歌:“且拼醉,烦恼郁结,从此烟消云灭!”这正是: 迂夫可知屠夫苦,写手未尽凶手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八章 天使 二十日转瞬即过。 行刑这天,塞外异民族再一次倾城而来,云集于高台下,听西门庆说话。 西门庆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把金兵自辽国撤军所犯的暴行控诉一遍,然后就总结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吾当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直者,杀人也!今日当令大金国人尽国除,完颜部女真再无遗种!” 言毕一挥手,催命的鼓声响起。 当日岳飞收葬完颜兀术,因完颜兀术的尸身受箭太多,一吃力就碎烂了,因此只能以火将他焚化了与其母并葬。过火之后,岳飞装敛骨灰,灰中赫然留下铁箭头一斗有余。 西门庆听说后,特意把这些饮了完颜兀术血肉的铁箭头收集了去,让金钱豹子汤隆专门打造了一把鬼头刀,正好用在今日,来斩绝完颜部女真的血胤,这刀光映照间,掠起的也不知有多少辛酸、多少痛悔、多少遗憾、多少讽刺,如果有灵魂的话,也要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而溃散了吧? 想要以一把刀在一日间斩下近千颗人头——除了那七百九十一条曾经幸运的漏网之鱼外,这二十天里又零零碎碎捕了百多名完颜女真余孽——这似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杀人也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平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到专家手里那就算不得甚么了——所以今天的行刑刽子手,西门庆随意从杀人军里指了几人来担任。 鼓响一刻,诛杀一队。杀人军的士兵完美地向塞外民族展示了杀戮的艺术——刀光起落间,潇洒飘逸而又不乏神圣神秘,与其说这是杀戮,不如说这是庄严的献祭。 从晨至午,几名杀人军士兵轮番抱刀,手不稍停,竟无酸麻之意,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近千颗人头尽数完美斩落。清场后迎着阳光展示刀刃——虽为普炼之兵,斩杀千人后依旧锋芒不损,皆因刀过处,多窸窣于骨缝中空无挂碍处,自然迎刃而解。 观刑者不知有此绝技,无不以为有神助,尽皆拜倒,莫敢仰视。西门庆当场将此刀赐名“九悔”,镇于梁山讲武堂中。 这一日注定成为传奇,九悔刀注定成为神器。此后,四夷凡敢萌异心者,若得人来一句——“汝欲试中华联邦九悔之利乎?”——纵豪勇者,亦莫不心寒胆栗,狼心无敢再寝,塞上烽火从此不燃。 斩绝了完颜部女真最后的苗裔后,西门庆正式班师,一路行军,边民皆望尘而拜。治国者,有德无威,其势不张;有威无德,其国日削,唯德威皆重者,方能令忠厚奸狡之民尽为一体,行依法略,莫敢逾矩,安享权利,乐尽义务,其国乃治。 西门庆一路行来,一路沉思,想算着“开明专制”四字,如何在政令上开明,如何在法治上专制……正得味之间,忽有急报传来,展开一看,不由得暗吃一惊。 急报是从梁山巨野城送来的,其内容匪夷所思——巨野城中,突然来了一人,口口声声,说他自己是上界天宫派下的天使,特来向西门庆宣玉皇大帝之谕的。 随急报而来的,还有一堆报纸。自从西门庆大力推广活字印刷,又开放腐败王朝文字之禁,并身体力行创办报纸后,民间出刊办报者如雨后春笋,经过一段时间的自然淘汰,中华联邦报业已经自成规模,一片昌盛,这次西门庆远征塞外,随行的除了商队,还有各地方报纸胆大包天敢为天下先的随军记者,圣手书生萧让就是其中以主编兼记者的首席。 将完颜部女真屠光,西门庆知道不久后肯定会有正人君子的报纸将要高屋立瓴,对自己口诛笔讨了,不过他也懒得理会——没想到口水没来,天使先来了! 这一捆近期的报纸上,不约而同地刊登着“天庭来客”的新闻,啧啧称奇者有之,谨慎质疑者有之,评议祥瑞者有之,欢欣鼓舞者有之。 啧啧称奇者,多为逍遥派。这些人很多都有钱,闲得发霉的那种。当今之世,买官买不了,跟贪官恶霸勾结鱼肉乡里又不敢,要不是能办办报纸,这些家伙活着也就没什么人生乐趣了。这样的报纸今天选青楼花魁,明天举办斗蛐蛐大赛,是中华联邦报业的娱乐版,他们的报道,基本上都是凑热闹的。 谨慎质疑者,多为西门庆的拥趸派。西门庆转世天星的名头,已经举世闻名,连域外也知道了,多有鼻子不是鼻子、眼珠不是眼珠的外国人飘洋过海,从泉州、杭州等处登岸后,来巨野城等着看上帝的——但这个所谓的天庭来客却与那些或看稀奇或朝圣的人不同!不管其人身份是真是假,对西门庆来说都不是好事儿。假的把来一刀杀了,总有那种搅屎棍硬说你西门庆不遵天宫圣旨,忤逆抗命,杀人灭口;若是真的那更麻烦,就好象好不容易种活了果树,丰收时有官腐来吃拿卡要了,对这种渣滓谁会有好感啊? 人就是这样,如果能让他们过上幸福生活,那他们就会虔诚地感谢神明;但如果真有神明来妨碍他们生活得更幸福,他们不会惮于向神明露出恶意或是别的什么。 所以至少在西门庆的拥趸心里,这个天庭来客绝对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 评议祥瑞者,多是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将来还会越来越好的乐天派。这些人读书,整天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丰功伟迹,过度丰满的民族自豪感一生,人就傻了。自大摞一起不叫“臭”,加上一点儿才叫“臭”,这些家伙就臭在这一点儿上了。每天在报纸上叫嚣着应该灭这个,揍那个,街上碰见外国人,最趾高气扬的也是他们,进而发展成欺负外国人的行为也不是没有。治安官揪了他们几回,他们的报纸上就连篇累牍地泼粪,把自己标榜成被卖国贼镇压的爱国志士,倒也能赚足眼球。 不过前一段日子西门庆塞外用兵,连战连胜,这些乐天派也跟打了鸡血一样,报纸上满满的全是正能量,给足了西门庆面子。天宫来客一亮相,这些人二饼(bi)青年欢乐多,马上就联想到祥瑞上面去了,他们各报纸四下里采风的记者如过江之鲫,连狗尾巴草开双穗都要拿出来说事,歌颂在伟大领袖、舵手、统帅的指导下,中华联邦红太阳的冉冉升起…… 不过好景不长,西门庆女真大屠杀的新闻稿件已经回来了,乐天派联盟正式拍案而起——中华上国向来以德服人,要杀也偷偷杀嘛,摆这么大声势,这是给我大中华脸面上抹黑丢人呐!这回在报纸上一定要严讨,不能让这个屠夫、残贼、凶手……好过了! 欢欣鼓舞者,尽是传统守旧派。这些人早已对西门庆的施政多有微词,今日天庭有使,西门庆上头来人了,这些人无不激动得弹冠相庆,千方百计去和天使结交,甘为喉舌,以巴个将来的富贵。 说起来这些人也可怜,除了书缝儿里斗法,给统治者织造华丽衣裳遮羞外,他们甚么也不会。偏偏西门庆一手撑起中华联邦后,选拔官吏,以能力为先,比如农业部的官员,他用的就是农民;商业部的官吏,他招的就是商人子弟……而且宋时号称“板本大备,儒者逢时”,许多田间地头的农民,织席贩履的商人,都能口诵诗书,手评史传,西门庆任他们为官,谁也挑不出他的不是。 中华联邦也开科举,不过选拔出的进士,都得是有治政才能的人,而且名额少得可怜——因为初平腐宋,大部分地方西门庆根本管不过来,官儿选多了没用,索性各处放羊,实行自治,由地方上选拔开明士绅,贤者上,愚者下,优胜劣汰,弄得许多嗷嗷待哺想得官的腐儒们没了上进的金光大道。 报纸给了这些人抱团取暖的机会,他们辐凑在一起,千方百计想给自家乃至后代谋一条出路,天庭来客让这些人眼前一亮,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所在,因此才无不急奔,如百川归海。 …… 西门庆本来是骑马的,现在躺在了辎重车顶上,一路把所有的报纸都看完,突然间放声大笑:“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众人听着,无不面面相觑——很久以来,元首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时正好军到黄龙府,西门庆心情正好,就和岳飞开玩笑:“脚踩在黄龙府上,你心里就没什么感想?”岳飞瞠目不知所对。 西门庆再次哈哈大笑,然后安排呼延灼代自己统领部队,缓缓而归,自己再次轻骑简从,先急驰回中原。 “我还真是劳碌命啊!旁人穿越,都是搂了美女花天酒地,我却只能东奔西跑,马蹄铁也不知磨坏了多少。”西门庆心里暗叹命苦,脸上却露出笑容,“玉皇天使?哈哈!真是我苦中作乐的及时雨啊!不管怎样,先预先谢谢你这鸟人了!” 想到开心处,快马加鞭,中原路虽远,但就在前方。这正是: 须知魔王为勇者,切记天使是鸟人。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六九章 嫖资 一路无话,终于回到了中原。 到了自家地盘,西门庆就换了身打扮,用一件异国长袍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着就象个大食国人。这时海上丝绸之路兴盛,大食国商旅云集,西门庆的兴商政策和鼓励宗教多元化更属锦上添花,黑衣大食、白衣大食还有许多外国人都开始涉足内陆,西门庆趁机办起了保险队业务,专门承接外国人中原游历时的向导、护卫工作,给不甘寂寞的武林豪杰们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掐灭了很多隐性的不安定因素。 因此,大食国人打扮的西门庆带着一帮剽悍的汉人,大张旗鼓地走在官道上,一点儿也不抢眼,老百姓都开始习惯了,而且还觉得倍儿有面子——汉唐时百夷来朝的盛世,轮到俺们这一辈时又实现了! 从河北路一直进到京东路,西门庆一路看去,处处山青水秀,皆可入画。最让西门庆得意的是,所有的建筑物中,学校是最好的。后世的西方人最好的建筑是教堂,给上帝享用;天朝人最好的建筑是办公大楼和宾馆酒店,给权贵享用——到了西门庆这里,不得不别出心裁,把最好的建筑弄成学校,给孩子享用。 向梁山方向看了一眼,西门庆悠然心道:“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使大人,如果你想拆迁了学校盖办公大楼,我可是绝对不会退让哦!希望你的脑子和胆子一样肥硕,能结结实实地给我带来个惊喜——佛祖道祖真主我主一块儿保佑吧!” 终于快回到梁山泊下的巨野城了,道路上的外国人也多了起来。有个同样打扮的大食国人看到西门庆,他乡遇故知啊!兴奋得一溜烟蹦过来,张嘴就是一通阿拉伯语,听得西门庆一脑门子断线。 答不上来,这不是自找怀疑吗?微服潜回梁山的计划可就要破产了。关键时刻,西门庆灵机一动,一张嘴就是来自于魔戒之王托尔金独创的精灵昆雅语(Quenya)—— “Aiya。Valin ná omentiemme。Anar síla lúmenn' omentielvo。Nai tiruvantel ar varyuvantel i Valar tielyanna nu vilya……”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阳光闪耀在我们相见的时刻。愿众神护佑你世间的旅程……) 这回傻眼的换成了那个正牌的大食国际友人。这哥们顿时惭愧起来——这中华联邦果然是华夏上国啊!万国来朝,自己白学了八国外语,也听不懂人家说的是什么,用中华话怎么说来着?我真是坐井观天啊…… 西门庆急中生智,化险为夷,捎带脚还收获了一个中华联邦的忠实粉丝,也算是因祸得福。于是双方友好地道别,西门庆继续赶路。 将要进入巨野城的时候,西门庆又遇上了更大的吃惊——不过这回他不用当主角了,因此可以悠闲地隔岸观火——前方人群里正传来高亢的吵架声,这声音怎么就那么耳熟呢? 也不用往人群里挤,西门庆身子一耸,就站在了马背上,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一目之下,西门庆不由得微笑起来——圈子里的还真是熟人,一个是白玉乔,一个是李桂卿。 白玉乔是白秀英他爹。当年东京名妓白秀英父女被一丈青扈三娘给抢上了梁山,西门庆要逆天改命,就把他父女俩收容了,后来呼延灼奉高俅将令,帅连环马前来攻打梁山,被西门庆一场《下河东》唱得军心涣散,不战自败。这白玉乔在戏中惟妙惟肖地扮演奸相欧阳方,出了一把好力。 因为有这一场功劳,所以梁山上众人,都对这有些势利眼的老头儿另眼相看,白玉乔按月拿养老钱,日子过得大是快局。 没想到,今天这老头儿静极思动,居然跑到闹市中跟人吵架来了!而且他吵架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李桂卿。 说起这李桂卿,也算是西门庆的一门儿亲戚了。当年西门庆娶了身故的李娇儿回家,丽春院李家自然和西门庆有了瓜葛,李桂卿一声声“姐夫”喊得口甜。后来西门庆上了梁山,寇名日著,大宦官李彦巡清河,李桂卿因为有西门庆这么一个姐夫而倒了霉,和家人一起被掳入牢中,落了个家产尽绝。等燕青割了李彦人头,李桂卿这才逃出生天,却已经是家破人亡,只余她孑然一身了。 虽然西门庆给了李桂卿一大笔钱让她安身立命,但李桂卿自小生长在勾栏,除了倚门卖笑外什么也不会,索性便在梁山脚下开起勾栏来。 梁山在晁盖时代,对喽罗兵逛勾栏规矩很严,因为托塔天王醉心武学,一意精进,自然视女色为粪土,他憋得住,于是就觉得所有人都憋得住,因此严令梁山喽罗不得宿花眠柳,以免坏了山威。 问题是有家眷的强盗终究是凤毛麟角,憋得住的强盗那更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一般的存在,几乎不可能嘛!一众绿林好汉们说起来——梁山什么都好,就是这一条山规累人。 接下来梁山进入西门庆时代。西门庆也很为梁山上阳盛阴衰的现状挠头,想当年罗马城新建,跟现在的梁山一样,满城居民都是强盗小偷,谁家姑娘都不愿意嫁过来,后来逼得弄出一场“萨宾之诱拐”,这才解决了男女比例失调的问题…… 还好,这一世西门庆不需要去抢女霸女,他只要开放勾栏之禁就可以了。这一下梁山上数不清的光棍们无不感恩戴德,纷纷拜倒于西门庆的犊鼻裤下。 李桂卿的勾栏开得正逢其时。她经历了西门庆与李娇儿的一场情怨纠缠,也在李彦的大牢里过了一场生死,把世情都看淡了。勾栏之中好修行,李桂卿并不象别的老鸨子那样揉捏着手下姑娘们的皮肉挣钱,反而尽心尽力,成就她们走从良之路,数年间,撮合成了数十对姻缘,成了梁山军属的姑娘们提起李桂卿的名字,无不感激涕零。 如此一来,李桂卿的丽春院倒成了梁山脚下的模范勾栏,甚至有发展成为婚姻介绍所的趋势。李桂卿每天被人叫着“大姐头”,笑得很是开怀。 没想到,这几天却有不和谐的河蟹上门了。 因此西门庆就看到李桂卿扠了腰,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指了白玉乔的鼻子在控诉:“这中华联邦治下的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敢来白睡人家妇女——你们还有些儿廉耻吗?” 西门庆听得啧啧称奇——白玉乔这老家伙难道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转世?居然老当益壮,跑来白睡人家妇女了?不过想到李桂卿“你们”二字,西门庆游目一转,正看到一帮穿儒衫摇折扇的文士,正缩在白玉乔身后,彼此挤眼儿,嘻嘻直笑。 白玉乔则遮在前边,皮笑肉不笑:“咱们中华联邦,那是法治世界,安有白睡人家妇女的道理?临出门前,我们不是已经留下了两贯钱吗?渡夜之资,足而又足!” 一听这话,李桂卿火往上撞,大声四下道:“放着各位南来北往的仁人君子在此,咱们就此算算细账,评评道理——你们一伙儿,老少六人,骡马七个,在我丽春院里住了三天,每日点心茶饭不离鸡鸭鱼鹅猪羊牛,也不知造着多少罪孽;牲口草料,一样样都是黑豆黄豆水泡豆儿,少喂半升儿,便要有人叫起撞天屈来——我们做服务业的,敬你们远来是客,煮凤烹龙般接待,怎的住了三天,只把出这两贯钱来?若是上门欺人,你便明说!若是真把生意当成买卖做,咱们中华联邦的嫖资,还没这么便宜!” 白玉乔身后一群人,越听脸色越青。其中一个小后生不明所以,奇道:“众位,你们怎么啦?玩儿变脸么?” 一个儒生把折扇掩了脸,附耳道:“公子爷,那婆娘在用反关法骂咱们呢!将咱们跟牲口编成一处糟践!” 那小后生咂摸了半天味儿,突然反应过来,嘣一下跳起来,怒指着李桂卿叫道:“臭娘们!你敢骂人?!” 李桂卿一眼瞪了回去:“咱家祖上是赶大车的出身,只会骂畜牲,哪里会骂人?你这人穿儒衣,带儒冠,是个有智识的,却休要来无礼(理)取笑!” 小后生脸涨得通红:“我取笑你妈勒戈壁……” 一骂未了,被白玉乔按住了:“贤婿休得口出粗言,让旁人笑话!” “嗡”的一声,周围人便是一阵悄声议论——这一家人豪放啊!老丈人带了女婿来嫖院,还要沽名学霸王不给钱!这长辈当的,真绝品啊! 西门庆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儿。白秀英终于嫁人了?正好正好,省着有人纠缠着想要当自己的小妾,弄得月娘在自己耳边提迷多少回,好不心烦! 不过看来白秀英这女婿不怎么样,居然伙着老丈人一起逛勾栏,还白睡!这要是碰上第二个插翅虎雷横,不用问一定会把他们打死的! 那边白玉乔已经安顿好了女婿,转过身来,若无其事,不愧是年老成精见过风浪的,李桂卿骂得再狠,他也是春风过耳,全不萦怀,只是笑道:“白菜豆腐,也寡淡得有味,你要煮凤烹龙,又怨得谁来?” 李桂卿反倒被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啊哈!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白玉乔苦口婆心地道:“虽然是你的不是,但我们家是何等的门第,也不会来跟你计较这些——大爷们肯来你这里开心,实在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折了你的草料!——这便退下吧!” 李桂卿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周围众人却鼓噪起来:“打这臭不要脸的老驴!” “敢打我?”白玉乔仰天冷笑,“你们可知,我家女婿是谁?”这正是: 英雄纨绔难相似,气度格局自不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章 面对 白玉乔当街叫板,把众人都听愣了,大家已经习惯了听坑爹的二货叫嚣“我爹是某某”,突然听到老丈人当众宣扬“我女婿是某某”,还真是新鲜啊! 李桂卿冷笑起来:“放着梁山脚下,你女婿便是天皇贵胄,过了夜也得给钱!” 白玉乔把老眼一瞪,捋着白胡子,亦冷笑道:“说出我女婿的大名,惊破了尔等的胆!还敢要钱?哼哼——我女婿非是别个,正是天上玉皇大帝派来的使者!向中华联邦元首西门庆传谕来的!今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你这等刁民!” 踩着白玉乔话音未落的鼓点儿,那小后生“刷”地展开折扇,摇三摇晃三晃,阔步而出,向四下众人罗圈儿作揖,笑嘻嘻行礼:“小生我不才,便是天使!嘿嘿嘿!今日踏足贵地,专为察访联邦弊政而来,亲身一试,果然跟传闻说的一样啊!这丽春院,仗着西门庆元首做后台,沽名钓誉,欺负外路人!我在里面小玩了三天,花了两千贯钱,可这老娘们儿还是贪心不足,想要让小生倾家荡产,竟然揪了最后给下人们的那两贯打赏钱不放,硬要讹诈我,却不知是踢到了铁板!各位父老乡亲,我这身后都是请来的各报纸主编记者,他们皆可为我做证——这丽春院,是大大的黑窝啊!” 众人听了,顿时大哗。李桂卿被坑得七窍出火,尖声叫:“你扯臊!过了夜不给钱,二郎神不会饶让了你!” 一转眼看到了治安官独角龙邹润,一把扯住:“邹长官,这厮坏了规矩,必是个冒名顶替的!把他拿到署里去三曹对案,还我丽春院清白!” 邹润乜斜着白玉乔和小后生一干人,摇了摇头道:“李大姐,且休气!这人倒是个真的,只怕拿不得!” 听邹润证明了其人身份不假,众人又是一阵大哗。那小后生把折迭扇一收,大笑道:“丽春院的黑幕,咱们报上见!要打官司,老子我奉陪啊!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带了白玉乔和一帮主编记者,扬长去了。 邹润安慰气得象一座活火山一般的李桂卿:“李大姐,你平素为人,大家伙儿都知的,休要生气。这天使自来后,处处暗寻西门元首不是,在报纸上兴风作浪——咱们且耐得几时,待元首回来,自然有个公道!” 李桂卿含了眼泪点头,回去把门上灯笼摘下,生意也不做了,闭户自去生气不提。 西门庆在人丛中看得分明,想不到冤家路窄,一回来就看到那天使的鸟样了。这种嫖了宿不给钱的家伙,引起了西门庆极大的兴趣,暗笑几声:“有意思!”也不急于出面,带了众护卫自去落店。 住定后也不出门,只是命人将最近几天的所有报纸都收集了来,仔细翻看,果然很多报纸上,都在指摘西门庆执政的毛病。诋毁最多的,就是西门庆杀人太狠,有违天和,是暴君巨恶;还有就是说西门庆任用非人,儒士黄钟毁弃,农商瓦釜雷鸣,闭塞了贤路,衰败了国家;又有时评吹毛求疵,说西门庆穷兵黩武,拿着民脂民膏去征塞外苦寒之地,得不偿失,只显自身的威名;更有说西门庆妄改祖制,废了真龙天子的皇位,却成立什么前所未有的议院,把四夷都放进来参政议政,是自取亡国灭种之道…… 大罪小罪上穷碧落下黄泉,捕风捉影,多如牛毛。反正说一千道一万,总结为一句心声就是——乱我中华者,必逆贼西门庆也! 西门庆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欣慰——这报纸,还真办出成绩来了!要的就是这效果啊! 当然,同样有西门庆的铁杆粉丝在报纸上撰文反击,口水仗打得不亦乐乎。这类文章,西门庆反倒懒得关注了。 看完了所有报纸,西门庆美美地大吃了一顿,然后吩咐众人睡个好觉,明天一早正式亮相,当面锣对面鼓,看一看那位天使的真实面目。 第二天,巨野城震动——西门元首回来了!一时间万人空巷,都来迎接东门外迎接。西门庆一边步行入城,回应民众,一边命人将随军印刷的报纸四下分发——众人一看,中华联邦远征军平定辽东,辽东各族加入联邦,强汉国威扬于海西——瞬时间欢声雷动,沸腾了整座巨野城。 一路进了联邦参议院,西门庆倒有些遗憾——这一路走来,也没个刺客跳出来表演一番,真是令人大失所望。见了参议院中众人,却见大家脸上都有忧色,西门庆不由笑道:“一向久别,各位气色怎么黑了?吃多了染色的黑米粥吗?看来食品安全问题,任重道远呐!” 众人苦笑不答,都把眼往后看,却见后方前呼后拥,来了一彪人马,一个个神三鬼四,簇拥着一个锦衣金冠的华服少年——前日街头逛了勾栏不给钱的小后生,摇身一变做了翩翩公子,倒也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唇红齿白,美丽动人。 西门庆心里不由得喝一声彩:“真娘炮也!” 那娘炮遥见了西门庆,满面惊喜,颠着清宫戏里资深太监的小碎步疾行而来,扑翻身拜倒在地:“原来这就是义薄云天、威震当世的三奇公子西门庆哥哥?小弟久闻大名,如雷灌耳,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哈哈哈哈……” 西门庆亲热地一把将他拉起来,笑道:“我们中华联邦不兴跪拜,同僚兄弟相见,揖礼足矣!小伙子休要坏了规矩——却不知阁下又是何人?” 娘炮连连点头,胁肩谄笑:“哥哥教训得是!小弟从此再也不跪拜了!说到小弟,哥哥竟然不认识了不成?当年在天庭,你我可是亲密的世兄弟啊!想不到今日贵人眼高,竟然把小弟给忘了!哈哈哈哈……” 西门庆朗声大笑:“想当年在天庭,多少趋炎附势的家伙上赶着和我称兄道弟,这车载斗量的,我哪里认得过来?哈哈哈哈……”西门庆这些年,一力破万法,在刀锋上磨砺出来的性子,愿意陪着你耍心眼儿磨嘴皮子,那是逗你玩儿,很多时候,他都是心中通达,嘴上锐利。如果眼前之人是个好汉仗,西门庆或许还愿意敷衍一下,但既然是个逛勾栏不给钱的娘炮,他就懒得假以辞色了。 一听西门庆言语锋快,娘炮还未作色,他身后众人就有些眉眉眼眼起来。一女子越众而出,冷笑道:“西门公子,面对着玉皇天使,你还是放尊重些好!” 她这一跳出来,旁边很多人脸上都泛起怒色——当年一个小小的妓者,今日吞了所谓天使的第三条腿,就敢在西门元首面前妆胖起来? 西门庆微笑着转向白秀英。却见这女子神采飞扬,明艳动人,一副上好的水田模样,心中不由得冷笑:“由爱生恨了吗?” 上梁山后,白秀英一直想要嫁给西门庆做妾——李娇儿做得,偏我白秀英做不得?——但西门庆早看出这妇人功利心重,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一类人,因此从来不假以辞色。白秀英白蹉跎了好几年,虽然没白了少妇头,却也有些悲切。今日有个号称西门庆顶头上司的天使撞上门来,白秀英如获至宝,马上招贤纳俊,那天使想来在天宫胜地也素得久了,见了白秀英这般女神,如雪狮子向火,先自酥倒了半边,马上就用自家的长处去填补对方的漏洞了。 这两人做了一家后,发现不但彼此身体契合,连心灵上都是丝丝入扣——都对西门庆怀有羡恨夺取之意。这一下志同道合,谋划起来时更是如虎添翼——白玉乔带了女婿去李桂卿那里踢馆,就是白秀英的暗中指教。 今天西门庆突然回来了,白秀英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再听到西门庆言语中对自家夫君毫不客气,这婆娘哪里容得?马上妻仗夫贵,挺身而出,要给自家夫郎争一口气。 却不防听西门庆微笑道:“白姑娘,这里是我中华联邦参议院,你既不是上议员,也不是下议员,连洒扫庭除的职份都没有,怎么也冠冕堂皇地进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可不是向民众的开放日吧?” 白秀英一张粉脸立时胀得通红。 娘炮赶紧补台:“西门庆哥哥休怪——小白已经是我老婆了,小弟新得佳人,特意带来拜见哥哥,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哈哈哈哈……” 西门庆笑道:“洞房昨夜停红烛,拂晓堂前拜舅姑——可是这里是联邦参议院,却不是私家荣禧堂——小伙子你是不是忒也孟浪了啊?” 白秀英脸上的红漂移到了娘炮脸上,其人怒视着西门庆大声叫了起来:“我是玉皇天使!身份尊贵,享有外交豁免权!出席个仪式,带上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咦?!”西门庆突然神色一变,重新上下仔细打量了娘炮半天,这才肃容拱手道,“天使大人,在下西门庆西门四泉,不敢请教您老人家高姓大名?”这正是: 报里才觉风波恶,堂前又见口舌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一章 秦桧 娘炮见西门庆前倨后恭,不由得心头一喜:“原来这西门庆是个欺软怕硬的受!我向他跪拜,他就拿起架子来;逼得我虎躯一震,放出一股王霸之气,他便怂了!” 自以为洞悉了西门庆的软肋,娘炮傲慢地昂起了头:“哼!现在才想起问名字吗?太没有礼貌了!听好了——本天使姓秦,叫秦桧!” “秦桧?!”西门庆不由得瞪大了眼。 娘炮秦桧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哦!还有个字,叫会之!” “哦——”西门庆不动声色地、慢慢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就是什么?”看着西门庆突然沉静下来的脸,秦桧的心里蓦然有些发慌。 西门庆笑而不答,只是亲热地拉起了秦桧的手,高高举在半空,扬声道:“各位,我想起来了,这位秦桧秦会之秦先生,确实跟我在天庭时有些交情,想不到阔别了百余年,今天还有机会在人间重逢,真叫我恍如隔世啊!为了庆祝秦桧秦先生的光降,我想要召开个宴会,好好热闹热闹,诸般杂事明日再议——却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负责提调筵席的武大郎这时挤出人群,向西门庆道:“元首,为了迎接元首的胜利归来,宴会早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席!” 西门庆点头,四方拱手道:“既如此,请各位自行去宴会厅入场,大家伙儿好好喝一杯!在下回家换换衣服,就来作陪!” 众人哄然称是,都散去了。秦桧也向西门庆道:“西门庆兄弟,我也去换身衣服——还有那个宴会上,我要带着家人出场,没问题吧?” 西门庆笑眯眯拱手:“哪里!哪里!秦桧先生想要带谁出场,就带谁出场,绝对没有问题!” 秦桧志得意满地矜持点头,象踩着高跟鞋一样趾高气扬地挎着白秀英告辞了,留下西门庆在他身后又是一声暗赞:“真娘炮也!” 不经意间,西门庆十指伸屈,指骨已是格格作响。 突然间,长袍下摆被人一拉,西门庆一看原来是武大郎,却听武大郎道:“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 西门庆点头,行至无人处,武大郎开门见山便道:“兄弟小心,那厮不是好人!” “哦?哥哥怎知那厮不是好人?”西门庆笑问。 武大郎认真地伸屈着手指:“第一,他说他是天上下来的,可我也是天星,怎地没甚么感应?第二,自他进了这巨野城后,整日勾搭了些酸文腐醋,虎狼之徒,四下寻觅兄弟你的错缝儿,不是个安分材料;第三……” 说到此,武大郎脸上掠过一阵羞恶的红来,咬牙切齿地道:“……这厮居然来勾引我老婆!哼!妄想金莲,须知我武大还没死!” 西门庆心底早已觑破了此人来路,虽然武大郎语出突然,他丝毫也没感到惊讶,只是淡淡地道:“若如此,那真是自寻取死之道了!嫂嫂没受委屈吧?” 武大郎脸上露出骄傲之色:“兄弟放心,凭你嫂子的三贞九烈,哪里会假那种小畜牲颜色?那日当着众人面,你嫂子将那厮数落得狗血淋头一般,若不是白秀英招架,早就打上去了!” 西门庆听了点头,心中却叹道:“若不是你今世有了我这么个兄弟,就凭你老婆那所谓的三贞九烈,只怕见光就缩水了!” 别过武大郎,西门庆回家,月娘带着女儿出来迎接,说起那个所谓的天使,月娘道:“你要小心,那人来得不尴尬!” 西门庆心说群众的眼睛真是贼亮,随口问道:“怎见得个不尴尬?” 月娘道:“你相识的爷们儿,来来去去都是目光坦荡,便有武大哥目光柔弱些的,也是天生异相,从小生就的习性,却不是心里作鬼——而那个所谓的天使,只是一味的贼忒嘻嘻,学妇人用眉眼瞅人;说话时不管男人女人,总是花言巧语,一腔的浮滑作风,听不出半分儿真心——这样的人……” 说着,月娘皱了眉,想要做个评价出来,但她天性不会说人坏话,想了又想,还是摇头道:“便是旧日陈家那小官儿陈经济,我看也较那天使稳重几倍!” 西门庆听了大笑:“是啊!那陈经济的人才,原该比那厮稳重几倍,才是正理!” 月娘突然转到西门庆身前,向他拂了一拂,看样子就要拜倒。西门庆急忙扶住:“你这是几个意思?” 红了脸,月娘嗫嚅着道:“想不到那白家女子居然跟了那种人……奴家从前还想劝夫君将她收入闺房,真真是有眼无珠了……”说着泫然欲泣。 西门庆赶紧安慰道:“你也是一心为我好,才被那女子所惑罢了,你也不必自责——你想你一个老实人,哪里能与那等冲州撞府、抛头露面惯了的妇人比心机?还好你贤德,肯为她来做说客,换个善吃醋的,早急了!” 月娘被西门庆调笑得脸儿飞红。笑声中,西门庆换了衣服,出门往宴会厅去了。 巨野城宴会厅就是个大食堂,里面摆的都是西门庆推广开的圆桌,大家聚坐,自由平等,显得倜傥爽利,一派新国气象。这时,宴会厅中已经来了半屋子人,都是城中官员、地方名流。 按规矩,越重要的人应该越晚到。西门庆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重要,所以随性而为,来得早了索性就站在门口迎接宾客,反倒是那些拘礼者受宠若惊,一个劲儿地请罪——“老朽(在下、小弟、小人、卑职、学生……不一而足)来得晚了,累元首迎候,罪该万死!”——西门庆反复开解这些家伙,只说得他口干舌燥,心里只道:“那冒牌的天屎鸟人对付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反倒是人心中的陋习根深蒂固,一时不易根除!” 西门庆迎宾的消息马上传播开来,那些自以为很重要因此拖时间的人都慌了手脚,火急赶来,向西门庆赔罪。有那最讲究的人这时最不讲究,因为没脸见西门庆,就从后面厨房里偷渡进入宴会厅,然后摆出一副猪鼻孔里插葱的样子装象,凡有别人问起,就振振有辞地道:“我很早就来了,只是你眼错没看到我而已嘛!” 说谎时这些人都是心有余悸,看着忙碌迎宾的西门庆身影,咬牙发誓下回一定珍惜时间,提前报到,免得给元首留下不好印象。 经过了这个插曲,最后到来的那个人注定要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很不幸的,秦桧秦会之先生就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众矢之的。 秦桧觉得自己很重要,甚至比西门庆更重要,他有绝大的理由支持这个观点——所以按古往今来的规矩,他必须最后一个到场压轴——这不是他摆谱,而是一种上位者的义务! 白家父女对秦桧不动如山的气度赞不绝口,能当上天使的夫人和丈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步登天,从此他们就是上等人了,国色天香,不得与群芳同列。西门庆辛辛苦苦站在门口迎宾,他们安安稳稳坐在这里拿架子,孰贵孰贱,如云泥之别般一目了然。 秦桧和白家父女把自家泡在这种极大的满足感中滋养了半天后,觉得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而来,周围簇拥的都是为我所用的巨野城上流人士——很多人都是报社主编,还有几位鱼目混珠的草莽英雄。不过做为秦桧仓促搭建的草台班,大家也取得了谅解——水至清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清流中有个把俗人还是允许的嘛! 离得老远,秦桧和西门庆的目光就对上了,秦桧大笑:“难得难得,元首大人亲自接客,让我大开眼界啊!哈哈哈哈……” 西门庆笑吟吟地拱手:“劝君更尽一杯酒……” 秦桧已经到了近旁,若有若无地拱手还礼,大声接口道:“那么我就喝掉它!哈哈哈哈……” 西门庆伸手请这些人进厅,同时心中悠然道:“喝掉它后,祝你西出阳关无故人。” 白秀英女人心细,看着西门庆缥缈悠远的笑容,心头不自禁地一寒。西门庆的手段,她背地里打探过,虽然只得着一鳞半爪,也足令她心惊胆寒。自己这一番,算是把西门庆得罪到底啦!万一…… 但一想到夫君秦桧给自己父女俩看过的东西,白秀英又胆壮起来——世上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西门庆之所以被公认为义薄云天,皆因为他行事从来没有灭过这个“理”字的次序去——如果他这次敢生什么歪心,他的一世英名就要付于流水,天下人谁还服他?想做下一届中华联邦的元首,再也休提! 想到安心处,白秀英将秦桧的胳膊挎得更加紧了。秦桧感受到胳膊上传来的柔软触觉,昨夜风情泛起,心下又痒了起来,胳膊不动声色地来回蠕动了两寸,惹来白秀英一记娇嗔的白眼。 秦桧嘻嘻娇笑,一边与白秀英目送秋波,一边大模大样地来到自家席前坐定,这时一声锣响,宴会厅大门缓缓阖上,这一场迎接元首归来与天使降临的喜宴,正式开场!有分教: 魔王但得收魔网,天使只配做天尸。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二章 夏雪 酒宴之上,免不得西门庆要说些兵行塞外之事,众人听得无不兴高采烈。只有秦桧在一边又羡又嫉,暗自肚里磨牙道:“这货也不过运气好罢了!要是老子坐在一国元首的位子上,要是老子手下有那么多大将,那还不是逮谁灭谁,跟喝水放屁一样容易?” 心里一面不平,一面琢磨着怎么样涨自家威风,落西门庆的脸面。 听着开心,喝得自然也畅快,不知不觉间,宴会厅里气氛愈来愈热烈了。这秦桧却是好酒量,手到杯干,颇有豪气,还真叫不少人刮目相看。 他身边某主编见他略无醉意,大拍马屁,夸天使能人所不能,实实的好酒量。秦桧轻轻受落,暗地里却矜持地一笑,心道:“喝上几坛寡水一样的黄酒,算什么能人所不能?等老子改天弄个白酒出来,那才叫亮瞎你们的狗眼!” 但相比亮瞎自己人的狗眼,还是先亮瞎别人的狗眼为上。秦桧打定了主意,起身一步三摇去向西门庆敬酒:“西门庆兄弟,来来来,你打仗辛苦了,我敬你三杯!” 西门庆见其人目光闪烁,早洞悉了他,于是不动声色地举起杯来,朗声道:“此番扬威域外,非我一人之功,乃联邦齐心,将士用命耳!因此天使大人这三杯敬酒,我不敢独领——第一杯酒,我敬天;第二杯酒,我敬地;第三杯酒,我敬过往神明——愿苍天厚土,保佑我们中华联邦国运绵长!” 众人听了,轰然叫好,气氛顿时更加热烈起来。 秦桧见西门庆冠冕堂皇地不接他的敬酒,心下暗恨,肚里咬牙道:“哼哼!在本少面前出风头,也不怕伤风感冒?且看老子使绝招,盖你一头下去,让你们都服我!” 当下“哈哈哈哈”一阵长笑,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后,秦桧这才正气凛然地道:“我这西门庆兄弟,能够扬威域外,这当然是极好的。但是——有战功者必然要有文采,否则也显不出咱们国运绵长的天朝风范不是吗?因此我个人不才,想请西门庆兄弟当场赋诗一首,来个锦上添花,大家说好不好,妙不妙,再来一个要不要?” 众人听了,都哄叫起来:“天使之言,使得使得!” 西门庆面露难色:“这个嘛……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这即兴赋诗的事情,还是饶了我吧!” 秦桧固请,西门庆坚辞,如封似闭三番两次后,西门庆道:“我是不成的了,若是天使有兴致,何不献一献身手,也留段佳话于世人?” 一听此言,秦桧大喜:“老子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这回老子要一叫惊人,压得你西门庆抬不起头来!” 于是衣袍一振,香罗袖中折迭扇已经滑入手中——折迭扇隋唐时由朝鲜传入中国,风行于北宋,却非梁山前军师智多星吴用所特供专享——那秦桧一扇在手,迎风“刷”地展开一摇,说不尽的风浪倜傥。西门庆免不得又要暗赞一声——“真娘炮也!” 娘炮秦桧成功吸引了众人目光后,胸有成竹地一步三摇,姿态故作的十足:“既然西门庆兄弟说了,那我便即兴赋诗一首,但是赋什么好呢?有了——听方才西门庆兄弟说,那塞外苦寒,五月犹飞雪,我便来咏一场雪,也来展现展现本少的胸襟气度!若不是大英雄,大豪杰,也压不住这中华联邦的绵长国运啊!” 西门庆仿佛没感觉到秦桧言语中的锋芒,只是微微笑道:“既如此,请——” 秦桧瞄了西门庆一眼,心下得意地怜悯:“你也就只能笑这最后一刻了,嘿嘿嘿……” 当下抖擞精神,连踱三步,朗声道:“沁园春·雪!” 早有手下一群帮闲篾片齐声喝起彩来:“天使大人好敏捷的才思!便是那曹子建再世,温庭筠重生,也及不得天使大人万一啊!” 秦桧听了心下嘀咕:“曹子建?温庭筠?那是谁?这帮货马屁虽然拍得舒服,但总是要引经据典,弄得老子半精不明,减了我多少兴头!” 不过好戏正在等自己往下演,秦桧也懒得教诲马屁精们要向通俗易懂的风格努力了,只是目光炯炯,扫视处,自觉顾盼生威,传说中英雄豪杰胸怀天地,手引江河,也就这样了。 西门庆亦是暗暗点头:“娘炮要发癔症了!” 就听娘炮秦桧朗声吟诵道:“北风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看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妆素裹,分外妖娆。” 这半阙《沁园春》一出,果然王八之气横扫全场,宴会厅但凡胸中有几点墨汁的,都惊得呆了。 却听西门庆大叫一声:“住口!” 正享受众人震撼感觉的秦桧被惊得一缩脖子,心下一慌:“莫非这西门庆被我王霸之气一震,恼羞成怒之下,要撕下仁义的假面具,露出古惑仔本相了?” 却不料西门庆也是满脸激动,戟指了秦桧叫道:“天使大人,这样的绝世名篇,若不能当场记录下来,你就是千古的罪人!等一下——快拿纸笔来!” 众人纷纷应和,有那敬业的主编记者早把招文袋里的纸笔掏了出来,又有人迫不及待地用酒磨墨,造化可惜四字,却是顾不得了。 秦桧把众人轻狂颠倒之态尽数收在眼里,把他的小心肝儿乐得嘣嘣直蹦,自思道:“果然是一群乡下土包子!本少只是略出小计,就能叫你们震精到岛国!” 白秀英看着夫郎王八之气覆盖全场,即使东京热做粉头时见惯了大场面,亦兴奋得脑溢血未遂一次,只觉自己第一夫人的前途一片光明。 须臾间,纸墨笔砚齐备,众人奋笔疾书,将秦桧的鸿篇巨作恭录之后,纷乱的场面陡然一静,鸦雀无声中,无数双眼睛皆注目到了秦桧的身上。 秦桧只觉得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天皇巨星万人空巷的感觉,也就这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里不是杀人放火的糙老爷们,就是咬文嚼字的没用书生,女粉丝实在是太少了——看来自己铁棒磨成绣花针的宏伟后宫计划,还任重道远啊! 秦桧正孤芳自赏地感慨着,西门庆已经把手中书纸递给了旁边的前辽国皇帝:“敖鲁斡贤弟,你看我记录得没错吧?”说着使个眼色。 接纸后,耶律敖鲁斡按捺住震惊之色,向西门庆点了点头,又将西门庆的记载和眼色传递给了旁边的大理国主段和誉…… 不一会儿工夫,西门庆的记录已经宴会厅中或位高权重,或德高望重的人手中传遍。众人看了,再望向场中秦桧的目光,就更多了几分异色。 西门庆这才残忍地打捞起了正沉浸在得意的海洋里遨游的秦桧:“天使大人,请你继续!” 秦桧傲然一笑,暗想道:“本少只出半招,就让你们震惊;看我火力全开,非叫你们疯狂不可!” 想到壮怀激烈处,秦桧慷慨激昂地继续背诵:“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 背到这里时,突然一哽,心下连珠价地叫起苦来:“坏了!现在成吉思汗还在娘胎里没出世呢!我要是原样照搬,那不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旁人问起成吉思汗是谁,叫我怎么圆谎?” 见他突然停顿,一脸江郎才尽的惶恐之色,西门庆关心地埋怨起来:“天使大人,正当佳妙之时,何以一蹶不振?” 无数人跟着点头,越是高明的家伙越着急,恨不得掐着秦桧的喉咙将他倒转,把其人肚里的存稿挤出来。 秦桧额头见汗,映着宴会厅里的灯火,突然间灵光一闪——“我好笨啊!成吉思汗虽然还是几光年打不着的关系,但不是前面有个大金国吗?啊哟也不对!大金国已经让西门庆给灭了,幸好大金的前面还有大辽——果然本少是天生的主角光环,处处都能高人一等!” 把脸一抹,秦桧再次挂上胸有成竹的皮相,悠然笑道:“一蹶不振,那是万万没有的!这样俗气的词,不要扯在本少的身上!刚才的停顿,只是我在构思而已——构思你们懂吗?嗐!这么高深的学问,谅你们也领会不了!” 通过一番借踩人抬高自己之后,秦桧故态复萌,重新抑扬顿挫:“……一代天骄,辽国皇帝,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哈哈哈哈——” 他说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倒也罢了,放着耶律敖鲁斡在此,居然鄙薄起辽人的历代先帝来,这不是当面打脸吗?敖鲁斡纵然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再加酒有些多了,就想长身而起——管你什么狗屁天屎,先给你来个大背挎,让尔尝尝一代天骄子孙的厉害!这正是: 正喜光环为主角,又惊祸胎是毒舌。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三章 南郭 秦桧一阙《沁园春·雪》震摄全场,正得意间,却不防座中跳起了耶律敖鲁斡,大叫道:“直娘贼!你招摇撞骗,诋毁别人祖先,咱家须饶你不得!” 声到人到,怒气冲冲间两只手已经朝着秦桧直抓了过来。 可怜秦桧丈二的天使摸不着头脑,一边急闪,一边大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哎哎!这位大哥,小弟好好的可没得罪你呀,怎的动起粗来了?哎哟喂……” 旁观者很多都是梁山出身的老粗,早看秦桧不顺眼,见他受窘,无不幸灾乐祸,只在一边和哄取笑,谁也不来打圆场;而那些明白道理的,都知道秦桧一句“辽国皇帝只识弯弓射大雕”戳了耶律敖鲁斡的肺管子,谁愿意上前替秦桧当挡箭牌?于是也袖手旁观,场面于是一片混乱。 白秀英大急,推了身边老父一把。白玉乔有心上前,但一想自己年纪高大了,那耶律敖鲁斡虎一般的后生,自己上去不送菜吗?因此一推身边两位草莽豪杰,摆出准国丈的威势喝道:“天使大人养你们何用?还不速速上前护主?!” 那俩草莽豪杰虽得秦桧青眼入了幕府,但身临中华联邦群英会中,就象秦舞阳入秦庭,早唬得脚软了。此时被白玉乔临阵点将,二人对望一眼,扭扭捏捏而出,却又成了小脚媳妇回娘家,半天挪不得一步儿。 关键时刻还是西门庆仗义,抢步伸手按住了耶律敖鲁斡:“贤弟,人家是天使,休要莽撞!” 正在耶律敖鲁斡拳锋之下狼狈不堪的秦桧如同听到纶音玉旨一般,连忙接口:“是啊是啊!大哥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 耶律敖鲁斡看了看秦桧,又看了看西门庆,酒晕的头脑中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哈哈大笑,停步不追,只是朝着秦桧摇头:“罢罢罢!放着元首在此,我跟你这种人计较甚么?我还乐得看笑话儿呢!”说着笑吟吟转身归座。 闹了这一出,秦桧心有余悸,见耶律敖鲁斡被西门庆镇压着不敢无礼了,这才羞恼起来,开始秋后算帐:“这位大哥,咱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你怎么就针对起我来?若非本少是玉皇天使,行动间有百圣护身,刚才岂不被你打死了?” 他手下那些主编记者们方才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现在急忙上前解惑道:“公子,须怪不得敖鲁斡殿下——他本是辽国一帝,不久前加入中华联邦,你词中有对辽国历代先皇不敬处,殿下是仁孝之人,手中更掌握十万雄兵,听了自然不忿。” 一听耶律敖鲁斡手掌十万雄兵,秦桧眼睛就亮了,心道:“此人既然曾是辽国皇帝,加入中华联邦屈居西门庆之下,换谁谁甘心啊?我何不好好笼络他一番,让他拜倒在我的西装裤下?那时老子跟西门庆叫板,腰也能硬上几分!” 想到得意处,秦桧急忙上前施个肥礼,陪笑道:“不知大哥是辽国的天皇,是小弟言语中无礼了,该打!该打啊!大哥休要生气,待小弟把原句改一改,为大哥祖先避讳——我将那‘辽国皇帝’改为‘匈奴单于’,大哥却中意吗?” 一言出口,却又一阵提心吊胆:“哎哟!这宴会厅中,可不会有人是那匈奴单于的直系血亲吧?” 万幸的是在主角光环的笼罩下,这种糟糕情况没有出现。旁边早有白玉乔喝起彩来:“好!贤婿这一改,正是点铁成金,尽得风流!” 西门庆听得分明,肚里暗笑:“这老龟奴和小娘炮,自己作死!” 耶律敖鲁斡本待再不嘲理这秦桧,没想到这家伙反倒自己兜揽上来了,不收拾他一下反而显得口懒,于是冷笑道:“哦?天使大人把旧作改成了什么?” 秦桧眨了眨眼:“匈奴单(dan)于啊!” 耶律敖鲁斡追问:“你确定是单(dan)于?” 秦桧一心要讨十万雄兵之主的欢心,斩钉截铁地道:“没错啊!” 宴会厅里的有识之士,尽都注目于秦桧身上,脸色无不精彩。 白秀英虽不当名妓许多年,但积累下的文化底子还没有荒废,听夫郎所言,看众人脸色,心下暗暗叫苦,急忙上步将秦桧用力一扯:“夫君醉了!” 将秦桧的头扯入怀中后,白秀英附耳道:“夫君,那两个字不念单(dan)于,念单(chan)于!” “哎哟!我艹它马勒戈壁的!原来这中国字跟外语一样坑爹啊!”秦桧心里惨叫一声。本来脑袋在白秀英高耸绵软处一滚让他心里一荡,这回倒好,弄得羞惭与欲望双飞,脸颊与菊花共色。 沧海横流,方显御用文人本色。旁边早闪出《仁民日报》主笔,朗声道:“虽然单(chan)于自古读单(chan)于,但今日我中华联邦新国新气象,旧日那些陈腐俗套,也该改一改了!天使大人断字单(dan)于,正合破旧迎新之气象——天使大人忧国忧民,用心之良苦,可见一斑呐!” 先贤既出,纵奔逸绝尘,亦有后随者——却见又闪出《环城时报》主编,共鸣道:“正是正是!八荒六合之内,存在着清新健康的新国新风貌和腐朽堕落的旧国旧气象,具体到说文解字之中,拼写岂能一样?天使大人今日一言为天地立纲纪,诚为百代法也!便奉之为大师国粹,又有何不可呢?” 众帮闲篾片们如梦初醒,纷纷鼓噪响应起来,白玉乔和白秀英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秦桧感激地看了力挽狂澜二人组一眼,心里暗发毒誓——只要自己登了权力巅峰,这两位一个封***长,一个封广电总局局长,绝对没跑! 却不防大理国主段和誉在旁边冷笑道:“果然是六月生飞雪,天下有奇冤呐!” 耶律敖鲁斡亦长叹一声:“段兄,在下听得中原有与南郭先生相类者,自己始读不过《兔园》(注:宋时所谓《兔园》,就是儿童读的有图画的故事书),便敢老起脸皮,为学子师。垂训之间,将‘郁郁乎文哉’教导成‘都都平丈我’,流毒无穷——时人有诗讽曰:‘此老方扪虱,众雏争附火。相当训诲间,都都平丈我。’——在下也效天使大人改上一字,将‘此老’改为‘此少’,却也应景!” 段和誉连连点头:“耶律兄这一改,正是点铁成金,尽得风流——其实,‘都都平丈我’倒不足为奇,奇的是南郭先生渐渐桃李满天下,所授的乡间学童们摇身一变,做了衮衮诸公,这些人学问虽长,却拒不接受改正,定要奉‘都都平丈我’为正统。正可谓——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 二人对望一眼,都是哈哈大笑,只笑得由乡间学童进化而成的衮衮诸公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若说到听声知人见毛识女,秦桧如果自认榜眼,断没有人敢当状元,除此之外,他的本事也就平常。耶律敖鲁斡和段和誉虽然说得热闹,但言语间引经据典,只听得他半精不明,浑不知二人所笑何意。白秀英没有与他白做夫妻,见他脸上有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之色,急忙再次附耳,说文解字,只听得娘炮秦桧割了炮剩了娘,脸上涌出了多少不调的月精,旧红未尽,新朱又来,曲尽迪斯尼《狮子王》主题歌“看这世界,是生生不息”之妙。 这时宴会厅中众人窃窃私语,都是议论秦桧不通之声,连带着那阙《沁园春·雪》的版权,都惹人怀疑起来。秦桧做贼心虚,听觉暴涨赛过六耳猕猴,将众人的暗中质疑都收纳了,心下徬徨无计,只是暗暗叫苦。 得亏西门庆厚道,站出来帮他收拾残局:“众位且收声,今日之宴,本为合欢,就算念错了个白字,又算得了甚么?须知日有盈昃,月有圆缺,天地尚无完体,那些无碍之处,大家都莫要计较了吧!” 宴会厅中众人听了,都齐齐应喏一声。无数人心中暗叹:“元首真仁厚之士也!”只有先前看过西门庆题写《沁园春·雪》字纸的那几人,一边笑嘻嘻地随大溜,一边心道:“元首比小白兔还要腹黑呀!” 秦桧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下又羞臊又愤怒,心道:“我当众赋诗,本来是要压过西门庆一头,没想到先跳出个辽国杂种来,踢了我的场子不说,又害我读了白字,丢人丢到美利坚合众国云了!然后又不知从哪里蹦出来一断根的**养的,和辽国杂种一唱一和,落我的面子!最可恨的西门庆!看我出丑半天,这才出来做好人,其实心里不定怎么乐呵呢!妈的——这一来,毛太祖的诗老子白背不说,反替西门庆长了脸,这简直就是最新版的USB3.0啊!” 一阵血涌上头,秦桧从诸葛亮变成了关羽,肚里咬牙道:“不行!老子是什么人?岂能输给个宋朝土鳖?看我祭出法宝,力挽狂澜!”这正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墙来跳处不觉难。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四章 神器 丢了人的秦桧,就象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豁出一切想要在下一宝里把自己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 正好此时,西门庆来假惺惺地安慰他:“人有失口,马有漏蹄,天使大人不必在意。”于是秦桧就坡下驴,又是一阵“哈哈哈哈”的长笑,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范,昂然道:“这个吟诗作词,算不上是绝顶的功夫……” 耶律敖鲁斡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跟他作对到底,此时顺水推舟接口道:“天屎大人说得在理啊!这世间除了剃头匠,没人敢夸自己功夫绝顶。” 段和誉再次凑趣儿:“敢问耶律兄,为何世间只有剃头匠功夫绝顶?” 耶律敖鲁斡便道:“很简单嘛!想那剃头匠——虽是毫末之技,确属顶上功夫。”众人听了,一时哄堂大笑。 秦桧被抢白得脸上七情变幻,赛过雨后的虹霓,肚子里本来拟好的循序渐进的稿子也顾不得了,狗急跳墙大叫一声:“玉皇有旨,西门庆接旨!” 此言一出,宴会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西门庆举杯笑道:“此地乃宴会厅,聚众本为合欢而来,若天使大人有公事,待宴会后且往议事厅一谈,未为晚也!” 秦桧心道:“妈妈的!等捱到议事厅,老子的脸皮都要被你们剥尽了!不在此处压服了你们这群土鳖,本少接下来还能抬头做人吗?” 这厮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当下一声冷笑,悍然放出一股王八之气:“西门庆兄弟,你做事有点儿效率好不好?这要是地震,你也要往议会厅跑,没等你跑过去,楼都塌了!” 西门庆放下酒杯,悠然道:“既然天使大人坚持,那咱们就传旨接旨吧!” 秦桧好不容易掌握了全场主动,马上骄横起来:“奉天承运,玉皇诏曰——喂!我说你们也太算帐散漫了吧?这是玉皇大帝的圣旨,众人还不跪接?” 白玉乔要给女婿造势,咳嗽一声,身先士卒地跪了下去。秦桧的草台班马上醒悟过来,麻溜地趴了一地,一群男女齐声谄语道:“草民们恭聆玉旨!” 西门庆等这些人都跪了,这才大喝一声:“慢!”余众正犹豫要不要跟风下跪,听到西门庆这一声喝,顺理成章地又把膝盖挺直溜了。 秦桧歪了脑袋看着西门庆:“西门庆兄弟,你拒不下跪,是想对天皇陛下不敬吗?” 西门庆突然冷笑起来:“老子下到地狱,十殿阎罗都得躬身曲背来迎接;老子上了天宫,玉皇王母也得离座相候——怎的今天玉皇那老官儿派你这鸟人来传旨,竟然敢叫老子跪接?你他妈的错翻眼皮儿了吧?” 秦桧心上一跳,暗叫不好:“坏了,我倒忘了传言中这货是装神弄鬼起家,虚张声势地假死,然后胡说什么地府还魂来蛊惑人心,我用玉皇大帝的名头压别人可以,却是压不住他!” 心气一馁,口气便弱了三分:“西门庆兄弟的身份,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不跪也就罢了——可此间这些闲人,总得表示表示吧?否则天皇陛下一个不高兴,也不用五雷轰顶,只是下一场豪雨,这座城池就得给冲没了!” 西门庆仰天大笑:“老子的地盘,老子做主!我们中华联邦分工虽有别,人格却平等,因此不兴跪拜!玉皇老官儿手再长,也伸不到我中华联邦的印把子上面来!联邦子民,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心意自诚,可通鬼神,听个旨何用下跪?若说那玉皇老官儿敢降灾祸?哼!且让他试试!” 听西门庆一言说得雄壮,众人听着都是热血如沸——跟着转世天星混果然有前途哇!连玉皇大帝都不用尿了! 西门庆的法螺吹得呜嘟嘟直响,却把秦桧气得咣咣直放屁,心里只骂:“太无耻了!这货太无耻了!身为一个古代人,居然敢如此不敬鬼神,这不是犯规吗?好好好,算你狠!你马勒戈壁的既然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少就给你掏点儿干货出来!” 手往口袋里一伸,却掏了个空——秦桧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穿着的是古代人的长袍,袍子外面可没缝口袋。秦桧心里又是一阵破口大骂:“老子艹他马勒戈壁的!本少都被西门庆这货气糊涂了!” 深深地吸一口气,秦桧慢慢伸手,从怀里摸出两件东西来,象电视台慢动作回放举重一样,以担山般的份量郑重地举过头顶,同时以极庄严最肃穆的腔调漫声道:“玉皇亲赐法器在此!你们这些下界刁民,都给本天使看仔细了!” 白玉乔虽然跪在地上,但见女婿祭出法宝,却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他当了一辈子的龟奴,平生最大的志向就是能混成体制内的正式衙役,可以借父母官的威风打别人板子——此时看到女婿那不怒自威的模样,一时间福至心灵,开口便喝起堂威来——“威武——” 秦桧的草台班都唯白玉乔的龟(马)头是瞻,听老国丈唱起堂威来,哪儿有不趋奉的?一时间,众人异口同声,齐齐响应:“威——武——哦——” 宴会厅中众人无不大开眼界——一群人跪趴在地上喊威武,真是此景只当天朝有,人间仅得此回闻啊! 俗话说放屁添风,威武声中,秦桧一时间气势大振,大拇指一转,就听“叮叮当当”一阵动听的音乐声响起,他的手中有一物已是光华大亮——这一次,可算是正宗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了! 这一下,宴会厅中众人齐震!白玉乔和白秀英虽然跪倒在地,但游目四顾,却把所有人的脸色尽皆瞧在眼里,父女两个不约而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接着众人都看西门庆,因为西门庆是场中唯一一个面不改色的人——他甚至连眼皮儿都没抬起来。 因为西门庆看得分明,心里直撇嘴——“不就是一山寨的粗仿水果机吗?加一块太阳能移动电源,唬谁呀?” 那秦桧却会错了意,心下一乐:“果然是土包子!被我这神器一亮,吓得脸色都不会变了。我要是在这里栽点儿植物,你就完全可以做僵尸了!” 当下顾盼自雄,只觉得扬眉吐气,方才丢了的面子,现在全部找补回来了!当下志得意满地一笑,运指如飞,波波波在机器上略按几按,顿时一阵黄钟大吕的乐音平地响起,众人再向秦桧高举展示的手中法宝定睛一看——却只见宝殿庄严,两排辫子人顶载花翎,分左右排班而入,然后齐齐往大殿中一跪,向正中间黄袍马褂团龙袄的二亦子人俯首,异口同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桧见四下里众人瞳孔都瞪成了四白眼,心下得意到十二万分,冷笑道:“这便是玉皇临朝!本天使用法宝记录了来,也让你们这些下方刁民开开眼界!” 西门庆真是无语了——你踏妈的行骗也专业点儿好不好?最少也往手机内存卡里整个八六版的西游记什么的,效果岂不比这清宫辫子戏强万倍? 不过转念一想,也怪不得这秦桧不长进,病根儿还是在有关部门啊!那一撮儿正人君子们这也不准讲,那也不准讲,只是推行它自家的奴性教条,想要把一个“囚”字铭印在人民心上,好让它们能千年王八万年龟地剥削压榨下去。弄得电影电视屏幕上见不到新气象,处处都是辫子的官场宫斗,男人看了可以陶醉于做奴才的风光,女人看了可以当成小三干正宫的励志片来鞭策自己,反正熏陶出来的没一个好饼——不过这正合衮衮诸公本意,他们巴不得男人都是奴才,女人都是小三,好让他们穷奢极侈地予取予求到永远。 看了看秦桧,西门庆倒可怜起他来——这货也不是不想精益求精,实在是大势所趋,环境逼得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想想别说是他这种鼠窃之辈,就算是莫言又怎么样?幸亏瑞典没有文字桎梏,否则他一万年也想不上诺贝尔文学奖。弄得获了奖之后名气爆表,有关部门实在搂不住,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期间不知逼得多少诸公死了多少脑细胞——此皆莫言之罪也! 秦桧没看见西门庆怜悯的目光,他现在全神贯注,都集中到了手中影像的播放上,万一播过了头,那可就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所以当辫子皇帝一句“众卿平身”,然后小太监一声“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的格式化套路一过——秦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午夜凶铃之势,将视频软件给切了。 宴会厅中众人得窥天机,正意犹未尽之时,突然没了眼福,无不扼腕。但秦桧没让他们失望,手指轻舞飞扬间,早换成了音频文件——就听一个威严厚重的声音,带着雷音在宴会厅中回荡响起: “我乃玉皇大帝,世界之王,信春哥得永生,爱凤姐得救赎。我在此命令西门庆传中华联邦元首之位于天使秦桧,如此必能保佑你们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如若不然,定有玛雅人二○一四之末日临头,那时悔之晚矣。钦此——” 众人听得分明,无不变色。这正是: 只疑天使为小丑,不料玉帝是大神。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五章 计返 西门庆的豪言壮语说得再牛气冲天,毕竟身在人间,而那玉帝的声音,却是凭空而生,而人最敬畏的,就是看不见的东西——这一来,所有人都有栗栗危惧之感。 有些细心人开始还仔细留意秦桧——如果是这小子使用江湖骗子的小伎俩腹语术,大家伙儿岂不被他耍了?可后来是越听越惊,如果秦桧没那个腹语术的本事,玉皇大帝的声音又从何而来? 一时间,惶恐的目光尽都集中于西门庆身上。 西门庆叹了口气:“好罢!既然你玉帝老官儿都这么说了,我西门庆只好接旨。” 此言一出,秦桧身后的白氏父女一众人,皆是面露狂喜之色——元首到手,富贵我有,这回可发了! 却见坦然上前,伸手便抄住了秦桧掣着山寨水果机的手腕子。秦桧觉得手上好象有一个铁箍子套上来,慌了:“你想干嘛?” 西门庆轻描淡写地道:“接旨啊!你传完了旨意,不把圣旨给我,想造反吗?”说话间轻轻一捏,山寨水果机和太阳能移动电源就易主了。 秦桧急了,这可是他在异世安身立命的本钱,怎么能轻易舍弃了去?扑上前就往回抢:“还给我!” 西门庆袖子一挥,秦桧全身气闭,身不由己地向后摔出,正砸回自己的座椅里,虽然两只眼睛扑扑冒火,却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 把玩着久违的高科技,西门庆啧啧有声:“了不起!了不起!好大胆!好大胆!” 有好奇者问道:“元首,何谓了不起?何谓好大胆?” 西门庆看了秦桧一伙儿道:“窃钩者诛,窃国者诸候,这就是了不起;惜乎有窃国之志,却无窃国之才,只好勉强夸其一声好大胆了!” 众人听了,再看秦桧一行人时,眼光已经不对了。这时耶律敖鲁斡将西门庆方才所书《沁园春·雪》当众给大家展示——原来秦桧才咏出前半阙,西门庆就补出了后半阙,除了“成吉思汗”四个字被秦桧两次篡改外,其余半字不差。这一来,任谁都知道秦桧的文才是假冒伪劣了。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还有那玉帝的旨意……?” 西门庆不忙回答,只是点开手机里的声音软件,自己大声道:“秦桧是汉奸!卖国贼!铁证如山,永世不能翻案!”然后特效一开,再回放时,那声音回响在宴会厅中,谁也听不出原先出自西门庆嘴里。 本着广泛求证的原则,西门庆把手机送到旁边铁叫子乐和的嘴边:“兄弟,唱一个!” 乐和看了秦桧等人一眼,开唱道:“怒得我不由把钢牙咬,恨不得剥尔皮抽尔筋——万剐千刀嗷——嗷嗷嗷嗷——” 秦桧听得分明,霎时间面如土色。 西门庆手指如飞,转眼间,乐和的唱腔被分为原声版、豪放版、婉约版一一播放,听得众人称奇道怪。 秦桧呆呆地看着西门庆,脸色惶白,如见鬼魅一般。 西门庆看着他笑道:“天使大人,多年不见,原来你已经堕入了欲魔道,这回假造天帝圣旨前来赚我,所图不小啊!” 秦桧一口气还没转匀乎,出声不得,白秀英跳了起来代打:“你血口喷人!” 西门庆嗤笑一声:“我有证据!”说着点开一个视频,将5.5英寸的大屏幕高高举起。 托秦桧的福,岛国动作片在古代被发扬光大了一回。宴会厅中众人看着人版动物世界,听着激烈的肉搏声中夹带着“亚麻爹已故”的神秘语音,当场就有两个老夫子被刺激得倒地不起,若不是梁山医学院人手充足,抢救及时,可真就要“已故”了。 等西门庆把视频一关,众人无不大哗。西门庆手掌一扬,将所有人或真恼或佯愤的嘈杂压了下去,向秦桧众人微笑道:“这就是叛离本心,堕入魔界的铁证!” 一堆人再忍无可忍,纷纷鼓噪:“如此不知羞耻,淫奔龌龊的小人,元首还不把来一刀杀了,与他废话作甚?” 众怒如山,压得秦桧的草台班马上垮台,一众主编记者都是顿首泣血:“小人们冤啊!小人们都是被这假天使给骗了!求元首开恩!” 西门庆笑道:“咱们中华联邦舆论自由,不会因言获罪,只要你们这些笔杆子这几天没有仗势欺人,弄出甚么天怒人怨的事件,仅仅是帮几声腔,骂我西门庆两句,那又算得了什么?不必计较了!” 那些主编记者听了如蒙大赦。这些人这些天也就是干些摇旗呐喊的活儿,假公济私为自家捞好处的机会还没成熟,所以人人面子上干净得象个圣处女一样,只要西门庆不跟他们较真儿,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这些小人劫后余生,缩在一边厢念佛不提,更有好些在座的主编记者深思熟虑起来:“元首大人连肆意冒犯他个人威严的鼠辈都赦而不诛,看来那新闻无禁锢,直言不获罪的舆论精神,是个真的了!” 从此之后,各地报纸抨击中华联邦政府执政弊端的热潮骤然兴起,渐成传统,纵偶有挫折,亦健斗不倒。在此风尚下,官员吏目无不战战兢兢,做坏事都得偷偷摸摸,老百姓的日子因此舒服滋润得很。 发落完了那些儒林败类,西门庆又把目光盯在白家父女身上。白玉乔早跪在地上,本来年轻了三十岁的脸此时依旧老迈不堪,只是一迭连声地求饶:“俺父女俩都被那小畜牲骗了,都被骗了,俺们也是受害者啊!元首大人您仁义充乎四海,饶了俺家两个老小不长进的吧!” 西门庆摆手道:“这位堕天使招摇撞骗,想要毁了我们大家好不容易辛苦建设起来的中华联邦,你们父女俩跟他贴得死紧,我若饶了你们,何以劝善?白头翁,娇弱女,在咱们联邦都不能成为免罪的理由——裴院长,我说的可对吗?” 从前的铁面孔目,现在的最高法院总长裴宣迈步而出,拱手冷声道:“谋国者,诛!虽红颜白首不赦!” 两旁闪出裴宣的部下,将白玉乔白秀英擒下带走,白玉乔一路哭嚎哀告,白秀英却是两眼呆滞,更无一言。 西门庆低声跟裴宣商量:“公审之后,由民众验明正身——这里我要先替梁山讲武堂预定犯人,这一向新兵训练材料不足,有些苦手,就算杯水车薪,也是好的——到时还你示众的人头就是。” 裴宣点头,却又睥睨着西门庆道:“这算不算元首以权谋私啊?” 西门庆理直气壮地道:“当然不算!别忘了,我是咱们梁山讲武堂的山长,因公请求,可没有逾越私人身份!” 裴宣铁面上略笑了笑,又看着瘫软在那里的秦桧道:“此人如何处置?” 西门庆道:“此人身份特殊,我有许多机密事还没问他,能不能将此人移交给我?” 裴宣沉吟道:“民间事,司法主之;天界事,元首主之,吾辈亦不敢插手——只是司法程序,却要走顺。” 西门庆点头:“好!我下来就给联邦议会递议案,就特情案例展开讨论,请求从司法部门引渡此人,完事后肯定把示众的人头还你!” 裴宣颔首道:“如此最好!”一挥手,左右如狼似虎,把秦桧揪了就走。 秦桧终于理顺了气,这时拼命嘶叫起来:“西门庆大哥,西门庆大爷,看在咱们俩都是穿越者的份儿上,你就把小弟当个屁放了吧!” 西门庆“嘁”地一声笑了起来,暗道:“现在明白过来了?已经迟啦!” 秦桧见西门庆一脸的不为所动,不顾一切地哭喊大叫:“西门庆爷爷,不关我事啊!我是被罗真人那个老杂毛当枪使了!我真心不敢跟爷爷您炸翅儿啊……” 西门庆听到“罗真人”三个字,心下一凛,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稳稳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轻叹道:“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宴会就此戏剧性地结束,各大报纸采编人员纷纷急着回去赶稿活字排版,明天的巨野城里注定要百花齐放了。 西门庆自去议院提交了从司法部门引渡秦桧的议案,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秦桧的手机。这才发现除了宅男必备的动作片集锦外,这货还是个穿越迷,手机里不但存着几百本穿越小说,还专门建了个子目录——什么造玻璃炼钢铁车床毒气金枪不倒丸……狗七毛糙应有尽有,就是没有环境治理技术。 嘿了一声,西门庆摇头笑骂道:“短视的牲口!” 联邦议院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知道秦桧这个人来得蹊跷,很神速地就把他移交到西门庆手里了。 西门庆先让秦桧美美地吃喝了一顿,又好好泡了个舒服澡,披着的是轻软的丝绸浴袍,赤脚踩着的是云朵厚的大食国海运来的绒毯,就跟后世人民公仆的待遇一样——吃不吃吧先要着,喝不喝吧先倒着,洗不洗吧先泡着,干不干吧先操着——除了最后一样,秦桧都享受上了,越这样他越舍不得死。 于是等西门庆身影一出现,秦桧马上就跪了。这正是: 又厚又黑为猪角,能屈能伸是宅男。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六章 4g/kg 秦桧跪了。但西门庆并不纠正他的姿势问题,他只对活人要求严厉,对死人一向大方。 “你想死?” “不不不……” “你想活?” “是是是!” “那么,就把你的来历好好给我交代个清楚。” “小弟遵命,遵命!” 原来这秦桧前世就是一撸啊撸的死宅,职业是资深水军,每天战斗在网络上,赚足了五毛,也因此锻炼得眼尖笔快,皮厚心黑,自觉具备了一代奸雄的基本素质。 机会总是属于有准备的人,这死宅整天以幻想起飞,中国梦还没实现,他的穿越梦倒先实现了。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换了个身体躺在古代陌生的床上,手里攥着自己的山寨水果机和太阳能电池板——魂穿了。 毕竟是网络上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这货很快就调整好了自身心态,除了对自己的名字不太满意外,原属资深矮矬穷的他看着自己铜镜里的那张娘炮脸,得意到了极点。 西门庆忍不住问了:“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耻姓秦——你怎么不改个名字呢?” 二秦桧苦着脸:“回大哥的话,我也想改啊——可谁让我上头还有一爹没死呢?” 合着这二秦桧还有一爹监护啊!西门庆想秦桧之爹曾经当过县太爷,一朝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廉知府都能捞十万,秦桧他爹虽然是知县,就算捞不了十万,捞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应该不成问题。看看二秦桧这张娘炮脸吧!一搭眼就知道这是从小鸡鸭鱼肉往大里猛搋的贪官崽子,平常人家根本调理不出来。 西门庆关心地问:“你家在哪儿?” 二秦桧有问必答:“小弟穿过来就在南京了。” “哦!江宁府。”西门庆笑得很开心。满意之下,他的十指伸屈,指骨格格作响。 二秦桧不识脸色,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小弟虽然成了秦桧,但也存了个私心,觉得用秦桧这个名字闯荡出几条街道来,不也算是颠覆了历史吗?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有眼不识泰山,今日碰上了大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颠覆了!敬爱大哥,德配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 西门庆拦截了:“打住!艹!你还想闯荡几条街道,古惑仔看多了是吧?” 二秦桧讪讪地笑。 西门庆一挥手:“继续往下说,你的故事应该还很长,掐了不必要的马屁,把你跟蓟州九宫县二仙山罗真人的关系交代清楚。” 二秦桧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么说吧,本来小弟了解了现状后,被大哥您震精了,当时还想,西门庆都能改变历史,您是不是穿越过来的啊?可后来一打听,您既没剽窃诗词,也没发明大炮,我就觉得没那可能了,这里应该是一平行宇宙才对,于是我就想投靠大哥您,做一代名臣,享一世荣华富贵,没风险,高收益,酷毙啊!” 说到这里时二秦桧把脸一抹,由梦幻转愤怒:“谁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正在小弟精心准备投奔梁山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一座紫虚观中,里面坐了一屋子和尚道士,这伙人不是好东西,异口同声地忽悠我,说我是天降大任于死人也,必先吃点儿苦头什么的,逼着小弟来梁山,篡大哥您的位!小弟本来对大哥您一向敬仰万分,忠心耿耿,死也不会动花花心思的!可是那帮以罗真人为首的和尚道士竟然拿我的家人来威胁我——我可是孝子啊!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含着眼泪屈从了那些仙长老衲,身不由己地就到这儿来了!”说着,娘炮不由得哽咽起来,桃花眼中泫然欲泣。 西门庆同情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酱子啊!” 二秦桧也跟着连连点头:“对对对!都是那帮老杂毛老秃驴的错,竟然敢来摸大哥的老虎屁股!不作死就不会死,大哥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小弟带路,咱们领十万人马平了那座山,也给大哥出一口恶气!” 西门庆沉吟道:“老杂毛是罗真人,老秃驴又是谁?” 二秦桧目瞪口呆:“这个……小弟记不得了……” 西门庆挥挥手:“无妨,反正我去一趟就明白了。” 二秦桧又是连连点头:“是是是!小弟愿意做大哥的马前卒,把老杂毛老秃驴都揪到大哥面前——不怕大哥笑话,小弟来到这世界,还没杀过人呢!小弟愿意宰了和尚道士,做水浒里的投名状,以表明小弟对大哥的忠心!” 西门庆笑了:“你想跟我混?” 二秦桧一头磕在地上:“求大哥收容小弟吧!小弟虽没大本事,但咱们都是穿越过来的,说个话儿解闷,也是好的呀!” 西门庆悠然道:“既如此,我便考验你一件事,说实话,这件事也只能跟你说——外面人都说我是义薄云天,其实,我对武大郎那个老婆潘金莲早已经垂涎三尺,只恨多少人眼睛盯着,不能稳妥地上了她——你要是有妙计能帮我成就了好事,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二秦桧听了精神一振,露出猥琐的笑容:“大哥,旁的事小弟不敢保,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了——大哥您附耳过来——只要这样这样,再这样这样……” 听完后,西门庆拍案叫绝:“不愧是现代宅男啊!这脑子就是好使!如此一来,不但武大郎死得干净,连武松也挑不出什么刺头来,天下人还得继续赞我义薄云天,潘金莲更得死心塌地的从了我——小子!你果然是个人才啊!对了,你天朝公民——啊不!居民身份证上叫什么名字?” 二秦桧被西门庆夸奖了,兴奋得满脸红光:“回大哥的话,小弟叫叶枫。” 西门庆一听,争些儿吐了:“原来你也叫叶枫啊?” 二秦桧叶枫吞吞吐吐地道:“大哥……关于小弟应得的好处……有句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西门庆很大度地一挥手:“有屁就放!” 二秦桧叶枫赶紧点头:“是是是——大哥,其实小弟对那潘金莲也仰慕很久了,如果大哥事成后,有一天玩腻了的时候,能不能让小弟也插上一插?您想啊!一个人玩多寂寞?要是大哥您在后面虎步,小弟在前面深喉,咱们两兄弟互相勉励配合着,那什么劲头?……” 西门庆连连鼓掌:“人才啊!老子真是捡到宝了,苍天在上,没让你跑到别的地方上去——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 二秦桧叶枫干笑道:“大哥,您别拿这种眼神儿看我,小弟害怕!” 西门庆微笑道:“敏感度不错嘛!连大限临头,都觉出来了?” 二秦桧叶枫奇道:“什么大线临头?” 西门庆叹口气:“没文化,真可怕——通俗点儿说,就是死到临头的意思。” “咕咚”一声,二秦桧叶枫又给西门庆跪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我对你可是忠心耿耿……” “放你妈的屁!”西门庆突然变了脸,冷厉得几乎冻结了二秦桧叶枫的心脏,“凭你这种东西,也配叫我大哥?刚才我拿潘金莲的话题试你的时候,你但凡能有几分犹豫之心,我就能饶了你的性命——可惜,你自己心邪,把活路走绝了,须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二秦桧叶枫想不到拍马屁拍出一场祸事来,哭着扑上来要抱西门庆大腿:“大哥,看在咱们都是穿越的份儿上,饶小弟一条狗命吧!” 西门庆飞起一脚,踹得二秦桧叶枫直糊到了墙上去,再次全身气闭,动弹不得。西门庆收起怒色,笑吟吟地坐下来,望了贴着墙一副明星画儿一样的二秦桧叶枫悠然道:“想想,该怎么处置你呢?毕竟你是现代人,砍头凌迟什么的比较原始,不符合你做为穿越者的身份——啊!有了!你刚才说想玩深喉不是吗?我就让你深喉到死,也是一场功德!” 大笑声中,西门庆抽张宣纸,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字,展示在二秦桧叶枫的面前。 “给你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能解出这几个字的涵义——我个人——就饶了你!” 二秦桧叶枫终于回过气来,又听到有活命的机会,喜极而泣,用力睁大眼往纸上看去,却不由心凉了半截——纸上的字果然现代,绝对脱离了古文范畴——4g/kg。 西门庆笑道:“看出这是什么意思来了吗?” 二秦桧叶枫颤声道:“我……我……” 西门庆叹了口气:“时间到。历史的车轮又开始了缓缓地转动,天堂的门慢慢地关闭了,地狱张开了血盆大口,就等你掉下去了。” 二秦桧叶枫又要求饶,被西门庆一个嘴巴连牙带血全掴回肚子里去了。 西门庆科普道:“4g/kg,是你的死亡判决——食盐是人生活必不可少的养分,但如果过了量就会致命,致命的比例按一个人的体重计算,每公斤只需四克,假如你体重有八十公斤,食盐的致命量就是三百二十克,这是经历过科学严密推算的,绝对没有问题——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帮你准备三十斤二两食盐吧!这是纯天然无添加绿色环保食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看着眼珠子瞪得史无前例大的二秦桧叶枫,西门庆微笑道:“这么多盐吃下去后,你就会开始脱水——脏器、大脑、各种软组织逐渐坏死,这个过程一定非常美妙,完美地符合了你穿越者的高贵身份——不过,我想你一定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舞台,这配合度真的是个麻烦,所以,我就让人陪你玩玩深喉吧——在你嘴巴到胃里插个大漏斗,会有专人温柔地把盐从漏斗里帮你送下去的,你死前都念念不忘深喉,那我就成全你!” 再看着二秦桧叶枫的眼光,西门庆一摊手:“不要用这种感激的眼光来面对我嘛!否则我不介意在漏斗管子上加一些无作大雅的倒钩尖刺什么的,那时推推拉拉,配合着食盐的刺激,你一定销魂得紧!” 秦桧闭了眼,突然泪流满面,呜咽有声。 西门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温和地道:“记得下辈子面对诱惑时,为自己守一守良心,有好处!” 说完,西门庆转身出门,将二秦桧叶枫留在了永恒的黑暗里。这正是: 并非穿越皆主角,只由心意定准绳。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七章 志向 再次见到二秦桧叶枫,已经是两天以后了,这时的西门庆处理完了许多杂事,又一次做好了远行的准备。 看着二秦桧叶枫的人头,西门庆不由得微笑欣赏道:“不亏是用盐渍透了的,便是不做任何防腐处理,也能更干更爽更安心。不过——如果水份能再丰润一些的,别显得那么枯槁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说着,西门庆将人头轻轻掷回匣子里,吩咐道:“等他一大家子团圆了,就给裴宣院长送过去。这两天这家伙被众多报纸炒得火热,多少老百姓望眼欲穿,扳着手指头等巡首游街的日子开眼界呢!” 左右答应一声时,西门庆已经扳鞍上马,绝尘而走,心中自叹:“唉!还真是劳碌命啊!” 一路北上,意外地碰上了岳飞率领的一队轻骑。见了西门庆,岳飞禀道:“大军行得慢,呼延灼、林冲等诸位将军心上记挂着山长巨野城之变,小子也等不得,因此便自告奋勇讨了令,引一队人马先来哨探哨探,没想到却在此处碰上了山长——山长,您这是走得慢,还没回到巨野城吗?” 西门庆听了大笑,心说山长我走得再慢,还是又给你灭了一个宿敌,否则将来之事,真未可知也——岳飞被西门庆笑糊涂了,听西门庆左右卫士一说才明白过来,于是喜悦道:“原来山长已经拨乱反正,收拾了奸党,倒让小子白担了一番心思!” 忧心既去,好奇心又起:“山长这是往哪里去?” 西门庆悠然道:“往蓟州九宫县二仙山紫虚观,看望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前辈,老朋友。” 岳飞兴致勃勃地再次自告奋勇:“小子护了山长去。” 西门庆笑道:“带你去倒也无不可,只不过——我引个千人队拜山,不象是看望,倒象是威胁去的了!” 岳飞瞪大了眼:“什么话?山长纵然低调,也是一国的元首,行恁远的路,难道连些护卫都不带吗?老前辈再挑理,也不能怪罪吧?” 西门庆悠然道:“鹏举说得在理啊!便是怪罪,也没办法了!趁着天光,大家走起!” 众人答应一声,乱抖嚼环,追随上了西门庆前进的脚步。 这一日,二仙山已经在望。 西门庆把岳飞一军安顿在山脚下,只身上山,临行前留了封火漆封好的书信给他,吩咐道:“这是我身为转世天星,在人间界最重要的试炼——如果三天后我没回来,鹏举你不要寻我,火速带这封书信去见呼延灼将军,休误了大事!” 岳飞接了信,满面沮丧:“我就不能护卫山长一起上山吗?” 西门庆笑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我要去尽我的责任去了,你也要尽好你的责任。” 岳飞将书信小心揣起,郑重敬个军礼,斩钉截铁地道:“是!” 西门庆还礼,转身上山,再不回顾。 故地重来,举目皆旧,好象时间在这处世外桃源凝滞了,让行走在其中的西门庆油然而生失神之感。 西门庆向山头云深不知处盯了一眼——这几年,他带着毁灭与秩序的铭印,穿越血海骨狱而来,无数残魂用诅咒和死亡赞美着他——如此经历,早已将他心志锤炼得坚如铁石,偏生此刻在此地摇撼起来,不用问,若不是此间的主人暗中施加了影响,西门庆把自己的姓倒写。 “真是太不友好了!”西门庆心神一凝,什么多愁善感都被他排遣于脑后,无念无欲,一身轻松自在,继续缓步上山。 山上紫虚观松鹤轩中,一个老和尚“咦”了一声,向对面的罗真人叹道:“此子威势已成,再非池中之物,只怕道兄今日要失望了!” 罗真人面色不动,只是稽首道:“无量天尊!” 这时的西门庆,已经悠闲自得地来到了紫虚观前,一脚踢在门板上,大呼小叫:“葫芦娃,我又来了!快来开门,否则就跳墙进去了!” “别吵别吵!来了来了!”一个小道童把观门开了,伸出头将西门庆相了一相,噘了嘴道:“你管谁叫葫芦娃呀?” 西门庆理直气壮地道:“你不是罗真人用葫芦变出来的吗?” 话音未落,小道童脸色剧变,身形飞快地缩水着——最后“啪?”一响,一个青葫芦滴溜溜掉落于地,只留下一袭青布道袍。 西门庆反倒有些傻眼,捡起青葫芦看了又看,摇头道:“原来还真是葫芦娃呀?!” 本是随口调侃,没想到竟成了一语道破天机,逼着罗真人迎客的小道童现出本像来了。 西门庆袖起葫芦,径自往松鹤轩而来,轻车熟路地打门道:“老前辈,我又来了!你再不开门,我就跳窗子进去了!” 话音未落,“吱呀”一声,门开了,总算保住了窗子的贞洁。 西门庆大模大样地踏步而入,一进屋先把葫芦娃掏出来了:“不好意思,老前辈——只是随口一说,你的童子就变这模样了!” 罗真人大袖一扬,葫芦娃从西门庆手中飞起,又变回了童子模样。罗真人这才睁眼道:“看茶来!”葫芦娃道童转身去了。 西门庆满面羡慕:“这仙术版的生化机器人,很难学吗?” 罗真人又闭上了眼睑:“周时即有巧夺天工之前辈,贫道此举,只小术耳!” 西门庆眼睛在松鹤轩中一转,马上发现轩中一角的蒲团上坐了个老和尚,两手合什,纹丝不动,不知道的人,很容易把他当成一件大形摆设。 “这老秃驴是谁?”西门庆求知若渴地问道,然后他马上解释,“对不住!这原话可是那二秦桧叶枫说的,害我跟他学坏了而已——那家伙还管真人您叫老杂毛呢!” 那老和尚涵养极好,虽然被秃驴加身,却丝毫不见烟火气,一派与世无争的宗师气度。新晋老杂毛罗真人亦不遑多让,坐得稳如泰山,就好象他跟二秦桧叶枫没有任何牵扯一样,语气更是平淡得能滴出水来:“这位是五台山智真长老。” 西门庆听了笑道:“久仰久仰!早知道大德在此,就请智深师兄结伴儿来了!” 叫他秃驴,他不动;捧他大德,他还是不动——西门庆看着智真老和尚,很难相信这么一个镇静的人,曾经被发酒疯的鲁智深逼得无比狼狈过。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正是经历过了发酒疯的鲁智深,这智真长老才修为更精进了一层,达到了现在不动如山的境界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西门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自顾自踢了个蒲团,舒舒服服坐了下来。松鹤轩中,僧、道、俗三人,正好呈一个等边三角形。 智真长老终于动了,一开口就是佛号偈言:“阿弥陀佛!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本是一家人。” 西门庆心道:“老子信你就见了鬼了!如果真是一家人,你们干嘛又弄来个穿越的二秦桧叶枫,给老子添乱?” 这时葫芦娃送进茶来,西门庆张嘴就喝,他只担心这些和尚老道跟他勾心斗角地作怪,却从不担心他们在饮食里下毒。 品过了茶,收走茶具,罗真人这才悠悠开口,言语中不失神仙做派:“铁船有风飞黑海,月朗星稀故人来——西门大官人一路行来,杀人放火不易。” 西门庆惭愧地低下了头:“得真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只恨没有移山倒海之力,净化献祭时缺乏效率,未臻完美,却让真人失望了!” 被西门庆这一言,松鹤轩中的气氛又掐死在深水一般的沉静里。 良久之后,罗真人才道:“西门大官人北伐有功,威扬域外,可喜可贺。” 西门庆满口跑火车:“前辈真心要贺喜,就把那生化葫芦娃的技术传授给我,岂不胜过一千万句宋徽宗的好话(画)儿?” 罗真人充耳不闻,自说自话:“如今北地初平,异族拱手——但那些塞外民族,不耕不织,逐水草而游猎,一遇荒年,便来抄掠——对此等顽民,却不知西门大官人有何善策?” 西门庆把身子和声音都放端正了些:“很简单,以力服之,不如以利诱之——待国事粗定后,我便要大造海船,进军七海,兵舰先行,以威慑群夷;商队后随,以安抚人心,我想让那阳光照耀的地方,都成为中华联邦的商场。”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听了,都是身形一震,四目齐睁,看着西门庆侃侃而谈:“塞外苦寒,所生巨木坚实,正是造海船的好材料,塞外顽民游牧之外,若多一项伐木的生计,却又如何?若再多一条扬帆牧海的出路,却又如何?海域广阔,间有岛屿陆地无算,纵横天地海陆之间,得利得名,岂不胜过僻处一隅,冒死抄掠万倍?” 默然半晌,罗真人方道:“若此事成,影响的何止塞外民族?只怕整个华夏,都会心动蓝水之路吧?” 西门庆微笑道:“巡行七海,强国之志也!”这正是: 英雄有志牧洋海,豪杰无心学鸡虫。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八章 说史 罗真人道:“大海有尽,人心无涯——若有人乘此海阔天空之机,反出了中华联邦,自成一派,却当如何?” 西门庆摊手道:“就算没有此海阔天空之机,人的野心不也照样萌发吗?比如说,江南方腊虽然是位生性淡泊的老实人,只以‘圣公’的美名做为人生目标,但他的儿子方天定和侄子方杰却都是英风锐气的小伙子,天生的不安分——宋朝很早就存在南北地域歧视,再加上年轻人的野心推波助澜,南北战争是迟早的事——与其那时同室操戈,不如放年轻人的野心到海洋上去,那片辽阔,他们随意折腾,真的开国立祖,也是中华一脉,血浓于水,未必没有联邦的可能啊!”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对望一眼,各自缓缓点头。再转过头来时,罗真人叹道:“你倒是豁达啊!” 西门庆按心垂眉:“这里的天空没有污染,星空一片朗净,看得多了,自然豁达!” 却听罗真人道:“大师,你看如何?” 西门庆闻言向智真长老那边看去,就见老和尚那双似乎昏花的浊眼突然间深邃起来,如宇宙之井,让西门庆的心神几乎一头沉沦了进去! 幸好那两口井虽深,却无坑人之意,进去容易,出来也快——西门庆心神一凛间,意志已经自那黑洞般的眼眸中脱离出来,瞬时间全身就是一阵冷汗,这才知道——这些吃素的和尚老道绝对不是吃素的! 智真长老两眼变化,只在片刻间,马上他就又变回了那副恹恹厌世的模样,有气无力地道:“老衲看到——帆樯连城的背后,天空被红莲映照,大海已化为血池。” “果然!”罗真人轻声叹一口气,又转向西门庆,“大师能洞悉后世未来——你的蓝水之路,将被业火和鲜血染红!” “果然!你派二秦桧叶枫给我添堵是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西门庆盯紧了罗真人:“杀一是为罪,屠亿是为雄!我也很想和平安定地解决所有问题,但那比传说中的白日飞升更加显得不可能!” “这就是你我必须二次会面的原因了!”罗真人悲天悯人,“路有千万,君何独取杀道?” 西门庆道:“真人何视杀戮为洪水猛兽?须知世有杀劫,时有冬寒,杀戮本身就是天道无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下附翼其上,只是顺天行道,又何足为异?” 罗真人摇头道:“行事过甚,是为淫滥——纵你自诩顺天行道,伤及的无辜不嫌太多了吗?这些因果,不是你一人可以背负的。” 西门庆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那种和平说服顽固老头子的口才,不过事到临头,总得试试——我有一番长言,真人和大师肯听否?”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均点头:“汝试言之。” 西门庆道:“二位应该知道,我不是属于这段时空的人。”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再次点头,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点了——正是有智真长老“看”到了北宋的沦亡,罗真人这才乘天变之机,引来了西门庆的穿越。谁知这粒棋子一入局,虽然把历史颠覆得七零八落,但更要命的是这粒棋子并不如表面上看去那么温驯,对罗真人智真长老这类修道人来说,西门庆的所作所为,已经入了魔道。 不得已,两个老家伙只好矬子堆里拔将军,又弄来了一个叶枫穿越到了秦桧的身上,岂图牵制一下西门庆。谁知西门庆心狠手毒,翻掌间就把未来反对党的头子给灭了,而且还敢孤身而来自投罗网。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当然无意伤西门庆性命,如果能劝说他回头,那是最好不过——不过现在立场好象反了过来,变成西门庆在向他们说教了。 却听西门庆道:“小子身为一个后世之人,大师看到的模糊未来,对我而言却是活生生的历史。在华夏的历史中,最缺乏的是什么?是和平改革的传统,因为无法和平改革,所以世界历史上的华夏人民起义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相对而言别的国家——典型如欧洲的英国,亚洲的倭国——他们有很多重大的历史变革,都是和平过渡而来的。虽然也有民变和起义,但与华夏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唉!怪不得后世的华夏子民被人讥讽勇于内战,怯于外战,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孙子兵法》是华夏瑰宝,而团队协作却是西方理论!” 扫视了罗真人和智真长老一眼,西门庆继续:“华夏的改革,为什么总是要建立在鲜血与死亡的废墟上?以前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来到这里后,亲手把玩着人头,收割着血肉,我才发现了其中的原因——素质逆淘汰!” “何为素质逆淘汰?”罗真人求知若渴。到了他这种岁数,已经没有了虚荣,毫不以向后辈求教为耻。 西门庆循循善诱:“素质逆淘汰,通俗地说就是大规模的好人死,坏人活——比如东汉时的党锢之难,仁人义士都慷慨赴死,奸佞小人得志昂扬。人都是自私势利的,看到这种情况,奸佞为荣仁义为耻的念头,就这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地植入人心了——后世有门学问叫做科学,里面有个称为DNA的概念,说做祖宗的会把自己的生存经验啊、人生感悟啊等等等等,从生理上到心理上的优劣都融合进血脉中,传给后代——自党锢之祸后,华夏子民血脉传承中的黑暗开始觉醒了——这就是素质的逆淘汰之始!”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听着新鲜,都是津津有味。 西门庆趁热打铁:“东汉后是三国两晋,人性的崩坏开始加剧,现实的痛苦开始让人们酗酒——好多名士都是从酒上起家的;嗑药——我很好奇,真人你也会吃五石散吗?还有一些会变敏感词的等等等等……这真是一个大变革的疯狂年代啊!然后五胡就来乱华了。” 听到五胡乱华,罗真人和智真长老纵然恬然,亦都是脸色一变。如果不是担心北宋被金国灭亡的未来,将走上五胡乱华的老路,他们也不会把西门庆招来了。 却听西门庆道:“五胡乱华是场浩劫,从胡人屠刀下幸存的人不知涨了多少奴颜卑膝、坑害出卖的姿势——有时我想,中国俗话中那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各家自扫门前雪,休管旁人瓦上霜’、‘死道友不死贫道’之类的谚语,为什么就有那么顽强的生命力呢?或许就是在五胡乱华这种环境中被反复验证了其残酷的实用性,这才融入了华夏子民DNA的遗传密码里了吧?素质逆淘汰,厉乎哉!” 旁的言语倒也罢了,听到“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句话时,罗真人的脸色不禁变得很精彩。 西门庆叹道:“还好,五胡乱华中,还有英雄冉闵横空出世,杀胡令传檄天下,人民愤起,无日不战,河山因此光复。可惜啊!冉闵被俘斩首,但英灵不昧,天威依然震慑胡人,被尊为‘武悼天王’——奇怪的是,凶残的胡人都知道敬畏英雄,但后来却有很多汉家子民视这位双手染满血腥的冉天王为耻辱,遂沉沦英雄于历史——素质逆淘汰,结出的是多么丰硕的成果啊!”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无言——否认冉闵?他们还不想抹煞良心;肯定冉闵?如果承认冉天王杀胡的正确性,被西门庆顺杆爬起来……想来想去,真人和大师只好暂时选择沉默是金了。 西门庆视黄金如粪土,继续侃侃而谈:“大乱之后是大治,但这大治中有朵奇葩——武媚娘一个妇人,居然开天辟地当了则天皇帝!我想这位奇女子应该感谢素质逆淘汰,这许多年的积累应该把时人血性中的刚骨志气都消磨得差不多了,否则谁能想像,男性为尊的传统会屈膝于一个女人之下?而这位女皇帝投桃报李,继续为素质逆淘汰添砖加瓦——她的铜匣告密制度,也不知杀了多少人,铲除了多少祸患,当然,也肯定在华夏人血脉传承的阴暗面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于史上唯一的女皇帝,真人和大师也无法索解——也不知该说时人没有骨气呢?还是说时人的思想太开明了呢?存疑吧! 西门庆继续道:“盛唐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大治之后又是大乱,五代十国你方唱罢我登场,素质逆淘汰于其中又呈现出一位集造化于大成的异种——就是做足了四朝六帝的宰相,号称‘长乐老’的那位冯道——再然后,就是赵匡胤陈桥兵变,立国称帝,直到今天,被我西门庆一手翻覆为止。” 说到这里,西门庆站起身来,向真人长者深深施礼:“千年风雨,让我看到无数的劣胜优汰——唉!其实在后世何尝不是如此?但是——既然被我把握住了一个机会,我是要绝对提刀剐一下的!世人都默许着素质逆淘汰,为什么就容不得我试行一下素质正淘汰?!来从杀戮中来,去亦当由杀戮中去!两位前辈,小子在此有请,请前辈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问一问天下人头几许!” 一言既出,雷天大壮,震惊百里,罗真人、智真长老皆色变。这正是: 历史风波烟过眼,英雄意志雷临头。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七九章 杀政 雷音渐隐,松鹤轩中一片沉寂。 良久之后,罗真人才怫然道:“焉有是理!杀戮安可治国乎?” 想不到西门庆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可!” 看着罗真人精彩的脸色,西门庆缓缓道:“并非晚辈强词夺理自圆其说,而是智珠在握心存实据——智真大师既能洞悉宋朝沦亡于异族之手,却可知亡宋之异族又毁灭于何人?” 智真合什道:“阿弥陀佛——天道无凭,老衲管中窥豹,难得尽善尽美。” 西门庆道:“既如此,晚辈就在此拾遗补阙了——破异族之人,姓朱名元璋,此人尽复汉土,建立明朝,享国三百年,又因贪腐衰朽,流民起义于内,鞑虏觊觎于外,终于亡国——一代开国雄主朱元璋若英灵有知,必然耿耿于地下!” 罗真人沉吟道:“朱元璋?” 西门庆点头:“正是!其人就是一位以杀戮治国而卓有成效、奠定一个王朝三百年根基的英威之君!” 智真长老又睁大了眼,两眼深邃如黑洞。 罗真人慢慢道:“愿闻其详。” 西门庆深吸一口气:“朱元璋称帝后,惕厉他的大臣们说——从前我当老百姓的时候,见到贪官污吏对民间疾苦置之不理,心里恨苦了他们!今后我要立法严惩,凡是有贪官胆敢危害百姓的,绝不饶恕——这位洪武大帝是说到做到的,他颁布了有史以来最为酷厉的反贪法令:官员贪污六十两以上的银子,立斩!后来这条法令被废除——但不是象后世那样,贪污致死的底线被默默地提高了,而是彻底取消了——凡官员贪污者,立斩!如此气慨,真千古一帝也!” 喘了口气,西门庆又道:“而且为了杀一儆百,贪腐官员会被活剥人皮,其中絮以稻草,然后将这一具皮囊栩栩如生地先悬于闹市,供万民参观;再挂于现任官员的公座之旁,请有可能前腐后继的接班人闲时鉴赏。” 看了罗真人一眼,西门庆继续道:“其实,除了正常的笞、杖、徒、流、死五刑之外,这位洪武大帝并不只创新了剥皮一法,另外还有凌迟、抽肠、刷洗——就是用沸水温柔地浇在贪官身上,然后用铁刷子轻轻呵护,慢慢刷掉皮肤肌肉,如果能目见五脏而人不死,其手法可谓臻于大成了;秤杆——就是用大铁钩子把人穿起来,慢慢的自然死亡天然风干——相较之下那些阉割、挖膝盖之类的刑罚,已经算比较心软慈悲的了。” 罗真人雪白的眉毛跳了一跳。 西门庆继续道:“这位洪武大帝绝对有创新精神,想前人所未想,发前人所未发。他立法规定——普通百姓只要发现贪官污吏,就可以把他们绑起来,送京治罪,而且沿途官府必须放行,如果有人敢于阻挡,不但以身试法者自己要被处死,还将株连九族——如此猛法,天下独步,可惜明朝普通老百姓的执行力不强,这条善法没有显出应有的实效!但是——这条法则注定要被后世的某些野心家窃国者师法并发扬光大,成为他们收拢人心、巩固权力、铲除异己的工具——那时未得其善,先毒其恶!” 叹息一番,西门庆接着道:“既然民众不容易发动,洪武大帝只好广布耳目,号称检校——明之前有巡检,结果屁用没有,连后来勾栏里的红姑娘也能标榜校书以自居——但洪武大帝的检校却是实干事,干实事的。他们神出鬼没,全国各地侦察贪官污吏劣迹,一有风吹草动,就向洪武大帝上奏,而洪武大帝则兢兢业业,全力肃贪——明朝开国十九年,被杀贪官几万人,全国十三省府县,杀戮过后,官员奇缺,都没人干活了,结果洪武大帝又发明了一着绝活儿,叫做戴死罪、徒流罪办事——贪污官员披枷戴锁坐在大堂上审犯人,审完后自己再滚回囚牢等着受死——这一幕明朝的奇迹,被后世所引用并发扬光大——后世凡有官员贪污腐败,落马后只要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就可以东山再起,为伟大事业戴罪立功,如此循环,无穷匮也。” 忆昔追今一番后,西门庆突然向罗真人问道:“前辈可知洪武大帝反贪效果如何?” 罗真人勉强道:“严刑峻法之下,岂有敢越雷池一步者?” 西门庆苦笑起来:“前辈所料差矣!经历了千年素质逆淘汰,人性之卑劣,岂一时的严刑峻法所能威慑遏止?明朝那些官员饱读诗书,以所谓‘朝闻道,夕可死’为人生信条,却在当官之后成了‘朝获派,夕腐败’,其前后变化,发人深省啊!” 这时,旁边光着眼的智真长老终于把眼睛闭上了,老和尚显得非常疲惫,光头上的汗珠子密密层层,看着就跟满头包的释迦摩尼如来佛一样。老和尚头上如果有虱子,一定会把这一刻在虱子的历史中定义为“大洪水时代”。 有气无力的老和尚再次睁开眼睛——这回的眼睛睁得很正常,天眼通加宿命通也不是可以无限制地发动的——智真长老慢慢地问道:“西门施主所言虽然不假,但洪武大帝之例,证明惨刑酷法肃贪之举,并非善道——其人既已失败,西门施主又何得成功?” 西门庆微笑起来:“大师却不闻失败乃是成功之母?失败算不得什么,只要从失败中汲取了教训,终能积累出成功!” 罗真人问道:“如此说,汝必从洪武大帝的失败中汲取了教训,便请畅所欲言。” 于是西门庆正色道:“洪武大帝之失败,其实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何也?因为他的肃贪,只是出于私心,为自己一家一姓所打算。他确实杀了很多贪官,但其中夹杂了多少冤杀、错杀、明知故纵杀、借题发挥杀,杜绝后患杀……那就值得商榷了——所以他的肃贪之法,只可行于他自己一世,却必然荒废于他的子孙后代手里。须知皇帝本身就是世间最大的贪官腐败份子,很难想像腐败可以治理腐败,就象一个人力气再大,他能揪着自己的头发将本身拉离地面吗?一株衰朽的老树,即使吐出了那么两道新枝,也无以挽回其腐朽的宿命。所以洪武大帝所有的惨刑酷法,最后都将偏离肃贪的本意,成为后世统治者食人自固的工具。” 扫视了罗真人和智真长老一眼,西门庆继续道:“但今日的新国又有所不同——中华联邦元首,并非世袭,而是由民选而出,任期一满,必当换届,绝不容贪恋权位、垂帘听政之举;而各级府县,官员亦皆由民众决出,皆贤绅能者,非从前科举禄蠹可比;既为联邦,自有派系,在宪法约束的范围内,各党派各尽其能,互相监督,彼此争竞,能利国家能福民众者人民必推戴之,私心杂念结党营私者人民必弹劾之,这才是真正的人民当家作主——在此基础上,以严刑酷法为剑,悬于官员之头,敢触者身死族命,或可为万世法!” 罗真人、智真长老皆默然。半晌后,罗真人才道:“如此之国,世所未有——汝说或可为万世法,可见汝心中也未有把握。” 西门庆道:“但不试就永远没有把握!” 智真长老念佛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洪武大帝十九年杀几万人,西门施主四五年杀十万人——今日更言欲以天下人头试法,未免失于酷烈。” 西门庆道:“春时乐生,冬时乐杀,上天亦有好杀之德——正如处世为人可以中庸;但治国做事,却当如快刀利剑,必取极致!否则,便成国之祸胎!” 智真长老合什道:“今日国有亿民,若容西门施主剑试天下,却不知能存几何?” 西门庆突然大笑起来,悠然道:“人生几何?恋爱三角——嘿嘿!在这种时刻,人的脑子却突然就想起这个对联,实在也太不合时宜了,所以说人真是一种复杂的东西啊!不过再复杂的东西,在素质正淘汰的刀锋之下,适者生,劣者死,最后能剩几何,我也难许,但其结果必然会令大师您大吃一惊,却可预料!” 罗真人拂袖道:“汝何人?敢操持世人生死?” 西门庆平静地道:“真人此言差矣!世人生死,非吾一手可操,乃法令当头,人所自操耳!” 智真长老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若老衲等容不得西门施主人发杀机,却又如何?” 西门庆俯首沉声道:“神挡杀神,父挡杀父!” 罗真人怒极反笑:“好狂妄的口气!汝有何能,敢猖狂至此?须知天之刀自有造化把持,想代造化操刀,不伤其手者,稀矣!” 话音未落,却听松鹤轩外有人长声怪笑:“好一个老杂毛,如此骄横!你又不是天,天之刀操于谁手,关你屁事?汝有何能,敢猖狂至此?” 声出影随,松鹤轩中已多了一人。这正是: 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今又来。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章 群来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突见不速之客,尽皆动容:“樊魔王?!” 来人哈哈大笑:“老杂毛,大和尚,混世魔王樊瑞这厢稽首了!” 罗真人收了讶色,冷笑起来:“樊魔王,今日孤身上我二仙山紫虚观,想来你道行大进了啊!” 樊瑞大大咧咧地道:“老杂毛,你的道术,我樊瑞是佩服的,单打独斗,老子甘拜下风,再加上个智真大和尚,老子只有抱头鼠窜的分儿。但是——今天我可不是孤身而来,包道兄,请现身吧!” “叩叩叩”,门板被彬彬有礼地敲响三下,然后“吱呀”一声,被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道士推开了。 道士进了松鹤轩,深深稽首:“明教光明右使包道乙,见过西门元首,见过罗真人、智真长老。” 罗真人的目光直盯在包道乙肩后那口宝剑上:“玄元混天剑?剑修?” 包道乙淡淡地道:“雕虫小技,入不得方家法眼。” 罗真人和智真长老对视一眼,缓缓道:“道兄所来何为?” 包道乙微笑道:“贫道本已和樊魔王结庐清修,课徒渡日,世事是不问的了,不想前几日心血来潮,略一推演,方知这二仙山紫虚观里有一场天大的热闹。想我明教总是中华联邦的一份子,今日元首有劫,却不可置之不理,所以才老起脸皮,拉了樊魔王同来,想在罗真人法驾前讨个情分——这世俗事就让世俗人去办,咱们修道真,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逍遥自在,何必插手?” 罗真人面沉似水,转头向西门庆冷笑道:“我道汝如何敢单刀赴会,原来是背后得了魔门撑腰,这才有恃无恐。” 其实樊瑞和包道乙一出,西门庆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此时听到罗真人责难,转头向智真长老道:“大师能知过去未来,当明真人法眼有差——晚辈自与樊魔王一别,再无通信,这位包道长,今日更是初见,大家只是有缘萍聚罢了。若说到有恃无恐,倒是真的,不过晚辈所恃不是魔门撑腰,而是怀里重武,胸中毒计!” 说着,西门庆轻轻将长袍一分,却见其人身上鼓鼓囊囊尽是绑扎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小包裹;腕子再一翻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奇形怪道的管状武器——西门庆将管口一转,对准了轩中香案上供奉的香火头,一扣扳机,雷鸣乍响,震耳欲聋,香头被敲灭不说,连松鹤轩的墙壁上都破开了一个大窟窿。 在这一瞬间,罗真人、智真长老、混世魔王樊瑞、包道乙脸上都有些不自然——西门庆这一吉疾如雷霆,迅似烈火,即使是他们,突然间对上了,也是非受重伤不可。 “当啷”一响,一个黄澄澄的大弹壳这才掉到了地板上,滴溜溜打转,松鹤轩中的硝烟味儿后来居上,赶逐得先前的龙涎香再无容身之所。 一时间,众人都不作声,目光皆集于西门庆手中奇门武器上。却不防墙上的窟窿外边一个语声传来:“哎呀呀!好险好险!没想到只是想隔岸观火,也能引来猛火烧身!若不是贫道闪得快,几乎狼狈!” 松鹤轩门一开,又一名道士排闼直入,向轩中诸人稽首为礼。众人看时,此人丰神隽朗,气度不凡,虽赤着一双脚,脚上偏无半点尘垢。 西门庆“咦”了一声:“叶道兄,多年不见,未想到重会于今日!” 铁脚道人叶知秋点头笑道:“还好,没被你雷霆一击打死,人生这场大觉还能继续睡下去。” 西门庆脸现尴尬之色,深深施礼赔罪道:“却是小弟莽撞了!虽别经年,但道兄教诲九字真言——不欺心,不妄语,守廉耻——小弟无日或忘!” 罗真人一只眼睛盯了西门庆手中异武,一只眼睛看住铁脚道人叶知秋,沉声问道:“这位道友,所来何为?” 叶知秋向罗真人拱手:“散人铁脚道人叶知秋,不速而来,在此谢过——如今世事无波,贫道衡山落雁峰养秋水之静。皆因西门兄弟初入世时,曾与我有梅花雪一餐之恩,今日特来相报。” 罗真人正要开言,却突然神色一凛,扬声道:“又有佳客远来,便请轩中相见。”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阿弥陀佛”在众人耳边响起,其音甚是和醇。 旁人倒也罢了,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西门庆却是直跳了起来,大叫道:“师傅!!!” 当年大宦官李彦巡清河,西门庆故人都受祸害,李彦赶尽杀绝,如何能放得过西门庆师门龙潭寺?重兵围攻之下,龙潭寺被毁成了一片白地,西门庆师门音讯,就此断绝。 西门庆只说是师傅在劫难中圆寂了,这些年心中常怀耿耿,没想到今日却重聆师音,如何不喜心翻倒?二话不说扑出门外,却见空园寂寂,哪里有人? 混世魔王樊瑞笑道:“西门兄弟,你那师傅还在半山之外呢!只是他千里传音的功夫实在了得,人无影,声先至,如此以武证道的罗汉,恐怕我老樊出尽法宝,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 西门庆顾不上回答,只是延颈鹤望,终于半晌后,两个熟悉的人影重现在眼前。 一声大叫,西门庆如飞冲至,扑翻身拜倒在地:“师傅!大师兄!” 悟非大师伸手虚引,西门庆身不由己地站起,却听师傅笑道:“中华联邦子民,无欠无余,何必下跪?无色你身为一国元首,如何能坏了规矩?” 西门庆深深吐纳数口浮荡之气,这才勉强按捺了奋跃的心情,哑声道:“是!今日最后一拜师傅,西门庆从此再无所跪!” 一抬头,却见随侍在师傅身边的无嗔赫然少了一臂,西门庆目光一凝:“大师兄,你的手……?” 无嗔空袖一振,朗声豪笑道:“昔日红尘,先还一臂,我已占了大便宜了——师弟无足介意!” 西门庆还想再问时,悟非大师已经道:“随我来,莫要在主人面前失礼。” 引了西门庆和无嗔直入松鹤轩,悟非大师合什道:“小徒顽劣,惊动大贤,贫僧悟非,今日特来领罪!” 罗真人还未开言,混世魔王樊瑞先抢着道:“悟非大师说哪里话?若西门兄弟有罪,那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岂不都要挖出来鞭尸,然后再把骷髅把去塞北海眼?他们称雄,西门兄弟当囚犯,天下焉有是理?!” 被樊瑞这一抢白,罗真人一时黑了脸,西门庆趁这空儿,给师傅介绍了轩中众人,罗真人也趁机重整旗鼓,请众人坐定奉茶后,这才道:“其实今日得西门元首来,贫道这里并无问罪之意,只是坐而论辩,要与其人好好说说道理。” 樊瑞笑道:“是啊是啊!幸好有我们这一群人做了不速的恶客,西门兄弟你才得了说说道理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啊!” 罗真人只当没听见,问西门庆道:“元首今日有备而来,果然神通广大,但天下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出身这位悟非大师门下,也算是半个佛门弟子,何以无半分慈悲心肠,所过之处,动辄杀戮无算?如此伤犯天和,贫道即使是方外之人,也不能袖手不理!” 西门庆转眼看向悟非大师,低头道:“师傅,弟子这些年来,确实杀了无数人,造了血海般罪孽。” 悟非大师长叹一声:“我尽都知了!只是……你杀的人越多,天下百姓却越加安居乐业,我这些年游走四方,所目竟未再见一个流民,千万人念你的好处——如此一来,老衲也失了方寸,不知如何面对你,说教你,只好先两不相见吧!若不是今日形格势禁,老衲也不会在此处出现。” 西门庆道:“徒儿惶恐。真人,咱们旧话重题——后世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道,今世可为乎?” 罗真人怫然道:“方才你自己也说了,那位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道,从一开始就是失败!” 西门庆点头:“的是如此,但是——我说的是,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私利为目标的杀戮治世之道,方为失败,若以天下公心,引杀戮之锋劫天下人头,未必不足为乱世法!智真大师能知过去未来,却敢问洪武大帝之后百年,世事却又如何?” 智真大师垂首难言,叶知秋道:“西门兄弟你所言洪武大帝事迹,我们各有秘法,都听得明白,你只说其人身后百年事迹,以证金石便是!” 西门庆道:“好!若要知杀戮治世之道是否可行,便当问‘后来怎样’?那后来嘛——洪武大帝身故,他的儿子孙子争做皇帝,打了一场大战——自古打仗是最耗钱粮的,羊毛出在羊身上,到头来吃苦的还是老百姓,尤其当时的中原,刚从异民族手中光复,元气暴伤,再加以兵戈,真是雪上加霜,理当万劫不复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一幕惨景居然没有出现。” 樊瑞奇道:“何故也?” 西门庆道:“世间十之捌玖的财富,集于万中一二的人众手中,而这些人中,贪官污吏占据多数。洪武大帝以杀戮治世,得贪赃无数,因此子孙方能受用无穷,百姓赖其利。”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 西门庆道:“洪武大帝的儿子得胜继位后,做了两桩大事——一是修书《永乐大典》,二是郑和下西洋——修书和航海,虽是盛世所为,却是耗资巨亿之举——新帝何得如此巨款?此亦是洪武大帝杀戮治世之德也!” 看了罗真人,西门庆总结道:“因此说,以一家一姓一党一派私利为目标的杀戮治世之道,非为万世法,但亦可得利于一世,若吾以天下公心行之,此中成败,又当如何?请真人有以教我!” 罗真人一时哑然。这正是: 辩理先须群贤至,论证方得大道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一章 未来 说到最后,罗真人还是摇头:“你以杀戮为道,吾以慈悲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西门庆道:“万事有得失取舍——杀一独夫而万民欢喜,绝一贼户而千室繁荣——苟利于国民,何不虔诚为之?”罗真人只是摇头。 任西门庆费尽唇舌,罗真人依旧油盐不进,场面一时僵了。旁边混世魔王樊瑞不耐起来:“老杂毛,你心头先入为主,存了关门闭户之见,西门庆兄弟再说得舌灿莲花,也打动不了你的铁石心肠——我姓樊的却没这闲心跟你掰牙,爽快的,划下道儿来吧!” 罗真人两眼一翻:“樊魔王这是要倚多为胜,借势欺人?哼!贫道这边虽然人少,但恼起来时,将这二仙山封了,那时进不得进,出不得出,大家留在这里枯坐千年,却是易如反掌!” 樊瑞听了,倒也不敢造次——老杂毛有这个本事,这里又是他的主场,真被他封了空间大家穷耗一千年,对谁都没有好处。 铁脚道人叶知秋站出来打圆场道:“以史为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有意见相左之处——因此叙古不如说今,咱们且来听一听西门庆兄弟今后执政的方略,品评其中得失,岂不更好?乐生也好,乐杀也罢,都是为亿万生灵打算,且看中华联邦未来持政处,生灵能得益几何?其余细枝末节,暂时不必计较了吧?“ 罗真人和樊瑞终于缓缓点头。 西门庆也松了一口气——别人枯坐千年或许没事儿,他俗体凡胎可受不了,就算现在马上开始教着修真,可这不象现代网文里扯的那样——一没脱胎换骨的万世灵丹,二没震撼三界的绝顶仙器,三没那些猪脚们的猪屎运,四没一堆美女道侣们身体和心灵上的慰藉……西门庆觉得自家修真的成就实在有限。 因此他决定放弃修真这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卖力地推销起自家今后治国的方案来:“今后中华联邦内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肃贪。贪为万恶之源,象后世那样,贪污腐败明目张胆施虐于光天化日之下,且被世人习以为常,那是不正常的。新国之下,贪腐者应该象老鼠一样,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一旦曝光于万人视线之下,父不以其为子,妻不以其为夫,子不以其为父,万夫所指,众叛亲离,终成孤家寡人,然后在凄凉绝望中慢慢死去——人性本恶,所以这种灭绝人性的肃贪法,要历经数世,融入每一代人的思想和行为,形成一种习惯,习惯改变行为,行为沉淀为传统,传统刻印入血脉——用后世科学的时髦言语来说,就是人类DNA密码的净化与进化!” “这是万世之利,是重中之重,是万里长城的根基,必须稳固!大功告成的时候,哪怕出上那么几个不称职的元首,也没有关系——就象长城,几块砖坏了,底座还好就不怕,到时换了坏砖就是;可这底座要是坏了,上面就是尽铺黄金白玉,太阳一晒映照出多少华丽宏伟的春秋大梦,最终也只是个倒得一塌糊涂的下场!” “起蝼蚁之民为公理之民,化独裁之君为公举之道,行肃贪之法,养素质之正,这是万世这利——下面我来说一说一世这利,就是我能做到的。” 西门庆把自身施政的总纲解说完毕后,开始细分。 “各位高人应该清楚,宋多流民,是因为土地都被贪官污吏和与他们表里为奸的那些世家大族拿走了,民众贫无立锥,只好流浪,官府世家却坐拥良田亿万顷,残酷压榨佃户,令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究其根本,是因为中原自古以农耕为主,财累的积累,除土地外别无出路,因此世人但凡起家立业,莫不以购买土地为要务,物极必反,当土地兼并到了极限,失地流民就将揭竿而起,很多时候,他们只想求活,没想到最后却做了皇帝——然后周而复始。” “因此我大力肃贪,斩草除根之后,将无主的土地还给万民,所以现在中华联邦的地面上没有流民,因为流民的数量,远远赶不上那些贪官污吏占有的土地——人性之贪婪,岂不可怖?不以刀锋当之,何以劝善?哈哈!我这么说,真人您又要不以为然了。” “还地于民,只是治标,未能治本。因此我于农耕之外,再开商路,除了振兴国内商业外,还要开辟海路,去赚外国人的钱。我没想着征服,因为征服一个,背一个包袱,倒不如大家共存,互通有无,发展得轻松愉快。当然,如果有一天我的国力充足了,国势稳如泰山,自己人吃饱了撑的想要内斗了——那时我不介意征服一下,让外部矛盾上升,内部矛盾下降——真人您不要用这种眼光来看我,其实只要当了这狗屁元首,人就得多多少少变坏,概莫能外,绝对与个人品质无关。” “从梁山开始,我个人认为我的商业之路走得还不错,当然,宋朝这时的大环境有利于资本主义萌芽的兴起也是一大原因,倒让我顺势而为,捡了个便宜。如今联邦中很多有钱人都不再以置地为重了,而是开始买船,与外面的世界做接触,借着不同文明的碰撞契机来积累财富,其效更胜土里刨食,而最难得的是因此所衍生的开拓精神,这种精神是一个国家活力的保证。” “中原西北,我正以辽国前帝为纽带,与西夏国主李乾顺接触,希望西夏也能加入联邦。如果西夏能入盟,断绝已久的古丝绸之路就将重新开启,那时西北有陆上丝绸之路,东南有海上丝绸之路,棋有两眼,全盘皆活。” “中原东北,那些关外异族将转职为伐木工人,以造海船之巨木,来与中原交易。此中,新加入联邦的乌春部女真将负起监督之责——我可不希望滥砍滥伐成为时尚,因此伐一木,栽十树,而且要保证新苗必须成活,否则植数造零,又有何益?” “中原南方,由明教经营。不怕包右使见怪,明教中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将来肯定要给我们添很多的麻烦。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能通过疏导,将这些年轻人的血性用到正经地方上去——阔海无限,大地有人,好男儿何不远航?在这片海域中,有自古中华民族不可分割的宝岛,可为东亚之锁匙,故宋遗脉于此立国,其国相张叔夜正派人与中华联邦斡旋,想要入盟,我求之不得啊!美丽的宝岛回归,用心经营之下,终将有一天,它会成为咱们中华联邦舰队巡行七海的第一个前进基地!” “这个摊子铺得很大,要做的事情很多。在此期间,我不敢求众位世外高人出手相助,但也请众位世外高人不要伸手添堵。就以那个二秦桧叶枫来说,此人一出,中华联邦内部生了多少变数?很多人暗中跟他接触,希望其人上位后,废掉严刑峻法,取消选举制度,易法治为人治,好方便他们自己的私心杂念作祟——这些人中,很多就是我从前并肩作战的兄弟!这番我回到巨野城,很多故人见了我后脸色都不自然,一想到此,我心中就有杀人的冲动!” 西门庆手中的重武突然扬起,对准了罗真人的脑袋。众人一惊间,西门庆嘿嘿一笑,重武乖乖地在指间打了个转,又被他收了回去。 “凡夫俗子心浮气燥,真人世外高人,休要计较!西门庆言尽于此,请真人网开一面,放虎归山,让我重立地风水火,再造一个新的世界!” 一直默然无声的智真长老突然开口了:“西门施主,你的摊子铺得太大了!南北通讯,累以月计,若有急情,只怕误了大事!” 西门庆叹息道:“大师所言切中要害,但当世人,做当时事,妄想一步登天,不是我的作风,纵然艰苦,也要稳进!” 智真长老点点头,瞑目无言。突然间,西门庆身上乍响起一个诡异的声音:“皇上!皇上!那奴才又来电话啦!”声如阉鸡,就此循环不绝。 西门庆目瞪口呆,从口袋里摸出一物,正是得自二秦桧叶枫的那部山寨水果机。这个世界当然不会有手机信号,手机的通讯功能早成了废物,但现在鬼使神差,居然响起了来电振铃声。 智真长老睁开眼睛,看着西门庆淡淡地说道:“老衲少年时,也曾醉心于奇巧之物,颇有心得,前些时见了西门施主手中之物,不由得曾向其主请教了一番,长了许多见识——今日既然西门施主甘愿化作飞天捷鬼舍身济世,老衲虽无用之人,亦愿相助一臂——我愿坐千年死关,以此身为信号发射塔,为万民通便利!” 此言一出,西门庆心头剧震——“我的天!难道中华联邦,竟然要提前进入手器时代?!”这正是: 身离红尘求一悟,心挂本源济万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二章 终焉 震惊过后,反应过来的西门庆提出了技术上的疑问。 “大师,您可能不知道,要想既当服务器,又做交换机,还兼发射塔……不容易呀!我这儿看来看去,您的人头貌似只有一个核——海量的数据,您能处理过来吗?” 智真长老一言破万法:“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西门庆还是皱眉:“大师,虽然我也很想给联邦子民人人发一部手机,让做事效率会提升千万倍,但是——我爸不是华为,我也没有叫高通的干爹——这少说几千万的手机出货量,您让我上哪儿张罗去?” 智真长老摊开手,干枯的手掌心里,一块朴实无华的石头安静地搁着,然后它就突然成精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西门庆眼界再次提升:“我了个去!木鱼石真的会唱歌了!” 小心翼翼地看了那块石头半天,西门庆不得不现出井底之蛙的本相:“这是何物?” 罗真人免费传道授业解惑:“此吾辈修道人手中常用法器,有纳须弥入芥子之妙,若只是用来千里传音,其制作真如反掌之易。只是智真师兄——千年死关,实为千年桎梏,更是千年徭役。如今的师兄虽未成仙了道,但已经悠游于造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要投身十丈软红,从此自苦,不知是否值得?” 西门庆一听,惟恐煮熟的鸭子飞了,急忙看向智真大师,要瞧他如何定夺。 却见智真大师合掌抬头,淡淡地道:“佛教大兴,佛理沦灭。自唐大中十年(注:公元八五六年)始,度牒制度始行,之后渐渐沦为官府发卖的俏货。一道度牒官价一百三十千钱,就是民家一百六十多石米!被那吃教之徒得了去,一可逃劳役兵役,二可免丁钱税钱,三可在犯罪时得到宽宥——如此一来,佛座蛀虫日多,世风渐下,人心陵替,老衲愧为佛门弟子,心中常怀耿耿!” 罗真人听着,脸色也有些黯然——其实道门也好不到哪里去,吃道的道士比修道的道士多,道观比官署又能差哪里去?在他们这些真正的修道者心中,都是深以为耻。 西门庆看着老和尚那苦得让黄连自愧不如的脸色,心下不落忍,于是安慰道:“大师不必自责如此——正因这世界贤者劳而智者忧,所以晚辈才想着逆天改命,重洗乾坤,若能得大师相助一臂,十分是好了!” 智真合什道:“西门施主言重了!老衲不敢当。老衲今日之举,虽是济世利民,但并非出于公心,只是妄意求赎本罪,以成一己私欲罢了——西门施主不必介怀!” 西门庆听了,感慨万千。见多了后世那些屁大点儿事都有本事沽名钓誉的嘴脸,再看看眼前这老和尚不戴光荣桂冠载荆棘头环的愚行,怎能不叫他心怀由衷地尊敬?只是他性子和旁人不同,真到尊敬的极处,反而缄默难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仿佛成了别人的。 却听旁边一人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智真大师!老子生平不曾服人,今日不妨为大和尚破一破例!西门兄弟,既然大和尚都如此煽情,我也头脑发热一回,陪他蛮干一把——大和尚,虽然你佛法无边,但有我这个魔头帮你分担分担,总是好的!” 西门庆眼眶一热:“樊瑞哥哥,你……” 樊瑞大大咧咧地抬手打断了西门庆:“老子在这世上晃荡得也够了!召集徒弟争气,苗裔无忧,老子还奢求些什么?陪着大和尚坐一坐枯禅,也是一乐——倒是西门兄弟,你可要好好干,建个新国盛世出来给我们看看,否则老子这监狱不就白坐了吗?” 西门庆深施一礼,千言万语只浓缩为一字:“是!” 却听罗真人一听长叹:“罢了!你是应命行劫之人,贫道看来是阻你不住的了!倒不如反过手来,也助你一臂之力,倒要看看,你这新国,能做到甚么程度!——西门庆!既然连樊魔王都勇于牺牲,贫道忝为玄门之长,焉能被他比了下去?贫道亦向智真师兄看齐,助你将这个什么手机遍济天下!” 西门庆壮怀激烈:“三位……” “不是三位,是四位!”旁边铁脚道人叶知秋的声音响起,“如此盛举,贫道也想凑凑热闹。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如今既有机会以微躯反馈天地,岂敢后人?” 又有包道乙庄严稽首:“无量天尊!”悟非大师郑重合什:“善哉善哉!”可惜他们二人一个剑修求真,一个武道入圣,只论斗法赌赛,绝对是威不可挡,但要做路由器、防火墙此等水磨功夫,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否则的话,他们何尝不想为未来新世界贡献一份自身的力量? 西门庆深深低头:“你们……是真正的仙人!” 叶知秋笑道:“纵然成仙,也属人类。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故乡——一颗美丽的星球!” 西门庆胸口有些发堵,他看着大家,知道如果不破坏一下此时的气氛,他肯定就要失态了。 破坏总比建设来得容易,而且西门庆对破坏一向很有心得,所以只是转瞬间,他便道:“请问各位——未来中华联邦的手机,会是什么样子?” 技术总监智真长老早已深思熟虑:“一块石头,轻便小巧,可为玉佩挂于颈,可为灵珰附于耳。一经认主,无需选号。丢不得,碎不得,焚不得,溺不得,一用百年,足矣!” 西门庆得寸进尺:“能不能给我们联邦安全部门留个监听权限?但凡有贪官污吏在通讯中玩弄金钱交易、美色交易、期权交易……之类的把戏,我们一抓一个准!” 高人们对望点头:“善!” 西门庆大喜,心道:“时尚简洁、环保无辐,还能防水防火防盗防摔防党员——真神器也!” 但他马上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样的好宝贝,你们不会打着零元购机、购机款充话费之类的幌子,通过分期返现、最低消费之类的伎俩,再捆绑上套餐、流量之类的枷锁,来走具有天朝特色的电信运营道路吧?如果是这样,俺们中华联邦的老百姓用不起呀!” 众高人面面相觑后异口同声:“你说什么?我们怎么听不懂?” 西门庆陡然哈哈大笑:“听不懂好!听不懂好!听懂了,学会了,你们就不是高人,而是兽人了!哈哈哈……” 智真长老颤巍巍起身:“既如此,老衲便回五台山准备一切去了。” 罗真人道:“有贫道在此,北地东海,信号无忧。” 樊瑞道:“老子往西南去!那里山野之民虽鄙,也是这联邦子民!” 叶知秋道:“贫道则回衡山落雁峰,共襄盛举!” 大家对视一笑,身化虹光白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悟非大师和包道乙向此间主人罗真人施礼:“今日有扰,就此别过。” 西门庆也追随骥尾:“晚辈也向真人告辞了!” 罗真人垂眉闭目:“贫道不送了!” 步出紫虚观,西门庆长舒一口气,恍如隔世。突见包道乙大袖飘扬,一纵十丈,西门庆急叫:“道兄留步!我有事请教——前些时有一清道长等人前往寻你,如今他们怎么样了?” 包道乙回身笑道:“如今天时转寒,北方农耕不利,南方却是淤塞沼泽,开垦新田的好机会——入云龙公孙胜、浪子燕青、小青姑娘,受了我那徒儿郑魔王之邀,正行走于南方,施法降雪生寒,为淤田助力呢!” 西门庆深深施礼:“多谢道长解惑!”包道乙一笑,转身几步,身形已没入山影。 这时悟非大师道:“无色,为师亦要与你作别了!” 西门庆一惊:“师傅,你年纪高大了,何不与我回去颐养天年?” 悟非大师笑道:“游行天下,治病救人,才是我的生活——只盼你用心施政,莫负万民,便是颐养了我的天年了!”言罢和无嗔飘然而去。 西门庆见留不住师傅,只得深揖而别,抬起头来时,空山寂寂,唯余己一人,突然间,男儿泪滚滚而下!他这时才发现,虽然自己也曾破坏气氛于一时,但人的感情它就在那里,它始终存在着,并不因任何掩饰而质变。 慢慢下山,重见岳飞,此时的西门庆已经回复了平时模样,问道:“我给你的那封信呢?” 岳飞取出献上,西门庆接过来伸手一搓,将信搓得粉碎,直撮进了火盆里去——从此世界上再无人能得知其中封印了何计。 转头看着天边,却见云霞灿烂如血,正是黄昏最盛之时,西门庆悠然道:“好天象!明日,又将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大晴天!”这正是: 只借豪情平乱世,且舞逸兴赏晴天。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